6、2019(1/2)
第六章:干(2019年)
被列入采访名单的池张,正带着封疆前往他快散架的“老巢”遛弯儿。
游戏公司选址时落在了城市西北角的创业园。
当初门庭若市的创业园区里,如今不少区域已经人去楼空。
透过明净的窗玻璃,能看到残留的办公家具上积下的陈灰,像惨战后留下的一地凄凉尸骸。
那些曾经挂帅出征、热血无畏的创业者们,没人知道战败后将散至何处去。空出的区域,浮荡着沉沉死气。
偶有新公司搬入,员工运物资跑蹿得人仰马翻,身上带着明朝将迈向成功巅峰的励志精神气儿和鸡汤味儿。
日后会不会馊,难说。
***
封疆随池张进入大厦主楼第12层。
出了电梯,12层的导视牌上,写着池张刚告吹的游戏制作公司——“疯长科技”的大名。
封疆立时驻足。
“疯长”,按池张一贯的心血来潮的脾性,怕是取义“疯张”。
见他考量,池张解释:“凑合起的,没多想。”
在封疆意料之中。
眼前这人是个大写的一根筋儿,不能对他把控细节抱过多期望。
两年前,池张摊给封疆看他冥思苦想已久才成形的商业计划书。
同一个晚上,封疆告知池张将休学入伍,池张则拉他入伙、下海。
两人互掏了会儿心窝子。
只倾听,谁也没意图说服谁。
交流完,池张尊重封疆的决定,但也表示等不了两年,先下手干。
如今两年过去了。
封疆脱了军装回来,池张也暗搓搓摔了这一跤,初尝败绩,壮志未酬。
数以万计的大学生出山创业,要成功不容易;但年轻经得起试炼,就此放弃也难。
从池张那双至今仍生气四溢的眼里,封疆看不出丝毫颓势。
池张仍旧在跃跃欲试。
时间于池张那资深流氓气里,淬炼出一些岁月沉淀下来的坚韧和毅力。
也让那天生不服输的血性越发明显。
**
池张开了锁,两人推开疯长科技的磨砂玻璃门。
门后满眼荒芜。
一地凌乱。
垃圾堆里下脚难,封疆顺路把横摔在门后的木椅踢正。
这一地的垃圾,多是碎纸张,简直像人慌张逃难后的事故现场。
封疆视线正中,是面惨白的墙,墙上是领了遣散费的员工们留给池张和疯长科技的“遗言”。
不意外于池·滥情桃花眼·张于人民群众间的人气,封疆扫眼看向“遗言们”。
见到诸如:
“老大,肺腑之言,你下回招兵买马记得考虑男女搭配。我们这一窝程序猿,合着就是个动物园,加班熬夜那味儿贼美妙,闻见一次,记忆终身”;
“再见了,老烟枪们”;
“您不然先成个家,再考虑立业?您也别怪我话多,圈子里秃了变三角了的前辈不在少数,我是真心希望您过得好,秃了媳妇儿真的难找。”
“好歹我们也进过applestore排行榜,下载量比差评多,不亏,不亏,都别泄气。”
“圈子很小,也许很快就江湖再见,祝好。”
……
池张大喇喇坐大厅里的一/轮/盘转椅上,见封疆往遗言墙看,很想把那堆“遗言”挨个给封疆念一遍。
每次回顾,他都能找到忆往昔峥嵘岁月的鸡血感。
不仅不颓丧,反倒跟吸/毒成/瘾者一样亢奋。
池张迫不及待卷土重来,没再磨叽,开口问道:“封儿,今儿叫你来,我什么意思,你看完这一堆东西,懂了没?”
封疆挪开看遗言墙的视线,调转眸锋扫向池张。
乍见那青头皮,就琢磨这小子若对人告白,恐遇滑铁卢。
靠人自己意会?
怕是得凉了黄花菜,蹉跎到猴年马月。
但不巧,封疆确实懂。
池张眉梢眼角一动,他便懂。
有些默契,靠的不是千言万语的解释,而是志同道合的理解。
池张满眼是:痛痛快快一句话,一起干还是不干?
干还是不干?
干还是不干?
简直如同出了圈的斗牛,一门心思只想往前蹿。
池张耐心有限,等不及,浑话张嘴就来:“操,回答问题,可别老看我,你这自带深情的眼神儿看我看的我起鸡皮疙瘩。”
被这话气笑,封疆斜他:“多说人话,少寒掺人。”
池张呸一声,继续道:“行,但您倒是痛快地给句话儿啊。”
*
池张那转椅,就安在一地垃圾堆里。
他大爷似的坐着那一地败绩,踩着旧梦想的尸体,眼里闪出的精光却带着对未来的期冀。
这瞬间,封疆突然就想起了过去两年里于南海结识的老连长于连。
坐在被浪拍打的礁石上,于连曾经对他畅想世界和平、畅想永恒的海清河晏,国富民安。
这世界上有些愿望被人称为假大空,称为妄想,称为白日梦。
但这有人不屑于的“假大空”,却是很多人忠实的信仰,是指引无数人暗夜前行的明灯。
干还是不干?
空气里又开始无限循环这个问题。
封疆想,若此刻这空间里有位人到四十的前辈,旁观他们这番全无周密考量的对话,怕只会觉得他们是妄谈,觉得他们幼稚如孩童过家家般做游戏,就算甩一个“干”,又有何用?构想、技术、资本、人力、市场……先周全考虑,达成一致,再去迈步布局……这才是常人的逻辑。
遗言墙上有一张便签没黏紧,边角翘起,封疆顺手把这张便签撕了下来。
上面写着:
“抄一句大佬的话,各奔东西前,给大伙儿共勉吧:
‘在一个聪明人满街乱窜的年代,稀缺的恰恰不是聪明,而是一心一意,孤注一掷,一条心,一根筋。’
老实说,我们这回怂了,所以失败。好歹一个战壕里趴过,姓甚名谁都动脑子互相记着点儿。有需要,就喊我,不一定帮得上,但不会失联装死无应答。”
这话字里行间都是人情味,和前方的扯淡向迥然不同。
封疆突然就对写下这番话的人有了兴趣。
封疆屈指敲了下这张便签:“别忙着画饼,先给我说说这个人。”
等答案的池大爷有问必答:“行吧。技术挂,易兰舟,人称易教授。大概前年那会儿,咱学校解聘了几个科研成果不达标的老师,他是其中之一。在校的时候没评上教授,是我们给封的。”
池张顿了几秒,嘶声笑:“倔驴子,十头牛拉不回来。以前吧,他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评价一个老师的好坏不是看他课上的怎么样,学生带的是不是有出息,师德是不是败坏,而要看他论文花不花哨,写了多少篇。就因为这贼也想不明白,他干脆改行,连愿意接盘要他的学校也放弃了,搁我这儿混口饭吃;散伙前,在这儿抽了一晚上烟,差点儿把我这办公室给点着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那游戏明明做的早,做的好,却被后来山寨我们的人给打趴下了。一把年纪,还挺天真无邪,这点倒是怪难得的。每回大家癫狂了,他还能冷静说上几句,让大家理智点。”
池张话间略去了不少东西。
为什么被打趴下?
不用说的太明白。
因为他们穷。
融资来了些钱,但比起背靠T(腾讯)A(阿里)B(百度)的成熟团队,他们还是穷。
对方拿钱往同类项目里砸,他们能回击的却只有努力,而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甚至来不及去比谁更努力,便已经定了成王败寇,有了最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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