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1/2）

（9）

卓蒙看了眼天上的不怎么清晰的月，又低头看了眼手机，摁了两下锁屏键都没反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的机。

抬手看表，刚好十点。

他拖着疲累的身子，慢慢往家的方向挪。从背后看去，他的样子就像是个流浪汉，脊背佝偻脚步拖沓，整个人毫无生气，垂着头染着一身颓丧。

寒风裹挟着落叶扫过，那股冷意直往人身体里头钻。卓蒙没带围巾，脖子和耳朵被冻得通红，他翻起大衣领子用手抓住前面，以此来挡风。

明明很冷，可他还是走得很慢，把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走成了半个小时。他计划好了回家就洗个澡躺下睡，手机也不充电了，安安静静睡到明天早上。

结果钥匙插进锁孔里愣是转不动。

“啊，”他发出了一个短蹙且低沉的音，“又坏了。”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一样，他只是陈述，脸上没多少惊讶。

这个锁隔一段时间就要坏一次，他跟房东反映了好几回，房东舍不得换掉那个古老的防盗门，每次都是自己来修，换个十分劣质的锁芯对付对付就算完。

卓蒙掏出手机准备喊锁匠上门修，却只看到手机黑色屏幕上印出了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啊，没电了。”他又机械式地说了一声，拖动两条灌了铅的腿打算下楼，上物业找保安帮忙。

没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喊他，声音很闷很轻，吓得他一机灵，毛都竖了起来，瞬间回了神。得亏他是个坚信科学的社会主义有志青年，否则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劳猝死，被人喊魂了。

“谁？”卓蒙颤颤巍巍问了一句。

“叩叩”两声轻脆的叩门声从他家门里头传了出来，还有那一声——“卓蒙，我是白印怀。”

“……”卓蒙走回去，也从外面敲了两声门，“白老板？？你怎么……”他眼睛瞪得像铜铃，怔了一下惊道：“卧槽……你，你被我锁里面了？？”

“嗯，你走了之后门锁就坏了。”白印怀倒是很平静。

“那你不打我手机？”

“我打了……”里头那人说，“我还发了消息，但你没有反应。”

卓蒙往自己脑门上一拍，他下午回去之后急匆匆扎进会议室里，手机一直在外套口袋里，没带进去。等再摸到手机就是刚才出大楼那会儿，已经没电了。

“那、那、那你不会请人来开锁！？你就干等着我回来？！”卓蒙人都傻了，他还怀疑白印怀也是个傻的。

“我喊过了。”白印怀道，“但人家说得重新换锁，面板也得换，钥匙也得换，这是你家，我也不能自作主张。”

卓蒙听着里头人的解释，脑子里想的却是白印怀的脸，不知道这人此时此刻嘴角那抹笑还在不在，是不是特别无语又无奈。

一下没忍住他就笑了出来，“白老板，我真的服了你了。”他笑着笑着，甩了包，一屁股坐在了自己家门口，“所以，你到现在还没吃饭呗？”

白印怀无奈地又从里头拨动了两下锁，“卓蒙，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先喊人上门来修锁……”

卓蒙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茶几玻璃下有张名片，你打一下。我手机没电了。”

白印怀下午问过自己联系的锁匠，人家九点后就不接生意了。所以只能试试卓蒙说的那个。

茶几和沙发的距离太近，白印怀的轮椅进不去。压名片的地方又是另一头的角上，他不得不将自己挪到轮椅边缘，一手撑着茶几探出身体往前，一手举着手机伸长了去拍。

得亏就来这么一下……他重新坐直，手在后腰用力按了两下。

“联系过了，但师傅说眼下过不来，得等个半小时左右。”白印怀重新将轮椅停到门口，尽量凑近了门缝说话。

“嗯。”卓蒙应了一声，便没话了。他头微仰抵着墙，手架在曲着的那条腿上，眼皮半敛地看着头顶的感应灯。灯灭了，他就抬脚磕一下地。

如此往复。

隔了许久，白印怀的声音又从里头传出来，“卓蒙你还好吗？”

“我……”卓蒙张口，苦笑着用手盖着脸，想说好，想说打工人永不言败，想说打工人为了钱什么苦都吃得。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今天下午的会根本不像是测试会，不过就是一场令人疲惫至极的大型推责现场。

“我很早就提醒过了，数据测算有问题，按照这个数据跑肯定会出现bug。”他甚至调出了当时回复的邮件。

而对方反问他：“卓经理，你既然知道数据有误，为什么还继续？何况既然卓经理已经发现了问题，为什么不顺手就补上？卓经理应该有这个能力吧？”

卓蒙根本不想回应，跟他杠的这位，每天准时准点下班，上班也不过是在拍马屁。这个项目由他主导，他却更像是个甩手掌柜。卓蒙的团队从元旦之后就被往外借调了不少人，说分公司人手不够，需要项目支持。

卓蒙带着剩下的人补了西墙补东墙，不仅要给人擦屁股，天天干到一两点回家，还要背黑锅。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便拍了卓蒙一脑袋官司。

他的上司说：“卓蒙，这个项目本来想让你们团队单独做的，但怕你们完不成。我让一组来支持你们工作，你心里应该是明白的。有些职责上的东西不要分这么细。大家都是为了项目。”

卓蒙很想问问，是他的团队来不及做，还是因为他手底下根本快没人了？是他把职责划分得太细，还是别人根本不干活？是他没有提醒，还是他压根就不应该提醒？就应该把对方的错默默无闻的填上，然后看着别人最后拿着他们组的成果去邀功？

对不起，他卓蒙不是圣人，他做不到。

“我可能不太好……”

白印怀表情一凝，手不自禁地搭在了门把手上，“怎么，是因为去晚了？”

卓蒙猜白印怀下一句多半会是，“都怪我耽误了你的时间，真的很对不起。”他到还不至于说摸透了白印怀的性格，但这人动不动就道歉的习惯，他已经摸得门清了。

“不是。”卓蒙道，“不是因为迟到。我只是……只是太累了。”

“如果太累了，那就歇一歇吧。”

卓蒙伸了个懒腰，眼神懒散：“歇？怎么歇……得打工赚钱呐，白老板。房贷可没人帮我还。”他深出了一口气，“搞钱要紧。你不也是么？身体不方便，还努力赚钱，同是天涯打工人呗。”

“我其实……”白印怀没说下去，而是问，“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吗？”

卓蒙原本并没有打算同白印怀说这么多，只是他心中的这口气憋了许久，已经积攒成了一个小型的旋涡，每每让他找不到发泄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