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2/2）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绪，试图将它们悉数压回心底的存储黑暗情绪的地方，却是徒劳。那儿似乎已经满了，再装不下任何的东西。

所以他开了口，他尝试……同另外一个人倾吐。哪怕是不顾形象的吐槽也好，国骂也罢，他只想发泄。他想告诉随便什么人，他的委屈。

“白老板，你说为什么人都喜欢推卸责任？”

卓蒙问道，“该说的该提醒的，我早就已经明明白白说清楚了。结果呢，每个人都在喊‘我好忙’，每个人都在说自己担了多少责。可真当问题出现的时候，一个个就只会推卸，数据的推测算的，测算的推建模的，推到后来推出什么来了？”

卓蒙兀自说着，“甲方就给了三周，每分每秒都在赶。我也是人，我也要休息，我也会觉得压力大，我也会出错。如果今天真的是因为我的失职导致项目延期，我认，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可问题不出在我这里，需要我去背锅的时候，就扣大帽子给我，这算什么？”

“叮——”电梯门打开，一外卖拿着手机寻过来，看看地上的卓蒙，看看门牌号，尴尬地问：“卓先生是吧？”

卓蒙缓缓眨眼睛，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啊是……是啊。”

“您的奶茶。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卓蒙一头雾水，他刚不是还在渲染情绪，抨击自己的猪队友吗？怎么忽然画风突变了？

“白老板，奶茶你点的？”卓蒙叩了叩门。

里头也回应了两声，“给你点的。外面冷，喝点热的。”卓蒙还没谢出去，又听那人说，“喝点甜的也能缓解下心情。”

卓蒙看了看外卖单——大杯珍珠鲜奶茶+芝士奶盖，还备注了一句“给门口的老板就行”，点单人名字写的卓蒙，电话大概是白印怀自己的。

就一杯。

“啪——”卓蒙插上吸管，嘬了一口，吸得整个腮帮都鼓了起来。三分糖的甜度倒是刚刚好。他重新坐了回去，挠着后脑勺，有点忘了刚才渲染情绪渲染到哪儿了……

还好里头的人提醒了一句，“原来是背了黑锅。”

“我其实特别不明白。”卓蒙咽下珍珠后说道，“白老板你说，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为什么要这么明争暗斗？大家携手把事情办完，开开心心拿工资难道不好吗？”

“你还真是个快乐打工人。”白印怀笑道。

“本来是快乐的，现在不快乐了。”卓蒙说，“项目没人做怎么办？卓蒙组顶上。项目做不完怎么办？卓蒙组支援。项目出了问题怎么办？卓蒙组背锅。呵……跟着我的那些组员也不知道是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跟着我除了无休止的加班之外，一样没捞着。背地里该骂死我了吧？”

“不至于。”白印怀道，“既然你都能想到这一层，说明不是个只会压榨下属的领导，你还是想着他们的。”

“叮——”电梯门再次打开，来的还一外卖，那人依旧看看地上的卓蒙，看看门牌号，比之前那个还懵逼地问：“卓先生是吧？”

这回卓蒙倒是驾轻熟路，伸手直接去接了外卖，“嗯，是我的。”

“祝您用餐愉快，麻烦您给个五星好评。”

卓蒙真不知道那一盆东西那么重，差点失手摔地上去，得亏这会儿走廊没人，没人看到他惊慌失措，狼狈接盆的样子。

他扯下外卖单看了看，反手点了两下门道，“白老板，你是打算在我这里做吃播？”这人点了将近一百的冒菜，那一长溜的单子让卓蒙觉得白印怀应该是把人菜单都点了一遍。

辣度还选了个中辣，备注依旧还是那一句。

门里的人话音里带着笑，“时间挺晚了，吃点宵夜不过分。”

他说完，卓蒙第三次听到了电梯到达发出的声音，“白老板，我希望这次来的是锁匠。”

白印怀看着手机上跳出的未接来电，扫了扫鼻尖，“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卓蒙这次接到了一份百来元的烧烤，飘香四溢，让原本没觉得饿的他瞬间饿到腿软。晚上他是在会议室里随便扒拉了两口面包，那会儿剑拔弩张的，让人没什么胃口吃饭。

“你还点了什么没？”卓蒙皱着脸问。他看到另外一部电梯也往22层来了。

“我还给自己点了份粥算不算？”

“叮——”卓蒙深吸一口气，他这回打算站着和外卖见面。

“但来的应该是锁匠师傅。”白印怀的话音刚落，卓蒙就见到了裹着羽绒服的锁匠，带着一股子寒风而来。

那锁匠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吊着肿泡眼打量着卓蒙，“我赶死赶活来给你修这破锁，你倒是挺自在。”这大叔一直给卓蒙修锁，俩人都认识，大叔每次都得怼上个一两句，心里才舒服。

卓蒙合十了手给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让您这么晚了还来给我修。”

“你那抠逼房东还不肯给你换？”锁匠叼了根没点的烟在嘴里嘬着，“这锁再修也没用，用个把月还得坏。”

“不碍事，我过一两个月就搬了。”

“搬哪儿去？”锁匠斜了一眼卓蒙。

“对面，我在对面那个老小区买了房。”卓蒙老实巴交地答道。他不抽烟，身上也没火，这会儿怪尴尬的。

“小伙子有出息。”多半是觉得以后也没往来了，老头赞扬了这么一句。

门锁一开，卓蒙终于和门里头的白印怀见着面，两人都看着对方，憋着笑，实在憋不住了，就都偏过头去。

锁匠手脚快，前前后后花了十分钟，依旧是换的锁芯。卓蒙塞给了老头两百块，说多的给老头买烟。

白印怀脸色仍是不怎么好，但却笑得欢。他的腿因为久坐僵硬而有些打颤，他并不在意，一手压着膝盖，一手往后拨动轮圈，给卓蒙让开一条道。

卓蒙左手冒菜，右手烧烤，右手胳膊肘曲着，小臂上抵着奶茶，吸管还咬在嘴里。

此时此刻，他特像提着大包小包上门的。比较尴尬的就是，他上的是自己家的门。

和白印怀隔着玄关对视的他，拧着无奈的八字眉，含含糊糊带着点大舌头地说道：“白老板，别笑了，过来帮一把，这可都是你点的。”

白印怀弯着眉眼，轻推了一下轮圈，让自己靠过去，低低沉沉说了一句，“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