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2/2）

卓蒙垮下脸，“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他把白印怀扶着坐正，用腿作为支撑抵着白印怀佝偻的背，伸长了手去将轮椅拽过来摆好。

白印怀则自己把搅在一起的双腿扯开，一手环抱住双膝，一手反撑轮椅，配合着卓蒙的动作坐回轮椅上。

等白印怀自己捞着膝窝把腿放回踏板，卓蒙才看到他已经沾满血的白袜子。

“你到底怎么摔的？”卓蒙紧皱着眉，掏出了自己兜里的纸巾，也不管什么尴不尴尬合不合适了，直接压在了白印怀流血的脚踝那。

白印怀垂着头，也没说话。其实就是一块橱柜卡扣铁片卡住了他的轮子，原本以为一挑就好，谁知道那铁片卡的角度有点难弄，他没控制好力道，轮椅又没锁。他臀没感觉，本来也就坐不稳当，力道再一重重心不稳，人就朝前扑。

铁片落在一旁，他脑子知道要避开，但瘫痪的腿接收不到指令，直直地压了上去，被剌出了一道血口子。

他双手手掌也都蹭破了皮，灰和血都黏了一手。

“老王哥他们呢？”卓蒙又换了张纸，“怎么留你一个人？”

“我让他们出去吃饭了。”白印怀想自己去按伤口，他下肢血液循环很慢，凝血功能也差，即便伤口不深，出血量也比一般人多一些。

“你就别碰了。”卓蒙声音还是很严肃，没有半分缓和，他从口袋里掏出小瓶的农夫山泉扔给白印怀，“先把手洗一下。”

白印怀没动，卓蒙还蹲他面前呢，他就这么冲洗，脏水能全溅那人身上去。他始终垂着头，嘴角也沉着，眼睛藏在刘海落下的阴影后头，教人猜不透他此时此刻的心思。

“这样下去不行。”卓蒙看着白印怀腿上那道口子说，“你腿上这伤得处理下，我租的房子就在隔壁，去我那吧。”

“不用麻烦了。”白印怀道，“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

“行什么行？你这样哪里行了？”卓蒙怼完瘪了瘪嘴，撩着眼皮偷瞄白印怀，那人脸色惨惨白，满身跟拢着几层阴影似的。

他免不了跟着陷到白印怀的情绪里去。

站在白印怀的角度而言，是自己的狼狈模样全落在了旁人眼里。这要换作是他卓蒙，会想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去面对。哪怕自己身体不允许，此时此刻都会想要逞能，不愿接受帮助。

白印怀却什么都没说，不抗拒不发泄，只是委顿不堪地陷在轮椅里，微微偏了点头，不去看而已。

白印怀就像是掉落进这厚重积灰里头的糖，沾满了无法甩开也无法擦拭干净的灰蒙尘埃，盖住了他原本的温柔色调。

卓蒙视线游移到那人绷紧的下颌线上，牙齿不断磨着下唇。要说第一次见面，白印怀是咳出了破碎的美感，那这回……美是美不起来了，这人脸上还沾着灰。

碎多半是真碎了。

怎么办……卓蒙深感头秃，他这辈子还没哄过人，平时连安慰人都磕巴。兀自挣扎了一会儿，才讪讪开了口，带着点无奈，又故作轻松地说，“年都给我拜了，我带你回去参观下我家，也合情合理吧？”

白印怀垂着的视线一点点抬起，眼也慢慢睁得更大，他脑子跟宕机似的卡顿了半天，才把卓蒙那句话给消化了。

这人刚是不是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答案好像是的。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看那人猛拽耳垂的样子，愈发控制不住。

卓蒙偷瞄着他，极度心虚之下拽耳垂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也知道这个玩笑非常不怎么样，可他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缓和眼下尴尬气氛的。

他就一搞工程的，你说要对面是个出了bug的程序，他肯定有信心修复。但现在面对的是白印怀，他那点情商真就不够用。他如果能八面玲珑舌灿莲花，分分钟搞定别人的情绪，也不会选择面对电脑。

早当销售发家致富了。

卓结巴磕磕绊绊的带着尴尬问道：“所以、所以……你、去，去不去？”

白印怀其实心里并不舒坦，不只是因为今天自己的失误导致摔倒，也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卓蒙。他和卓蒙拢共就见了这么几次，全都是狼狈不堪的，次次回回都让对面的人尴尬不已。

他虽能接受自己的身体，能很好的控制情绪，但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不便，让别人围着他转。

他不是没在别人面前摔过，被众星拱月似的一顿摆弄，跟着就是来自别人关心式的数落，为什么会摔倒，为什么不喊人，一连串的为什么压得他哑口无言。

他知道那是好心，那是他们的好意，可他总也有拒绝的权利。

他只想要在面对自己残疾的时候，稍微能够找到一个破风口，喘上一口气。

单单只是这样。都退开一步就好。

卓结巴心突突突地跳，白印怀没反应，他也不敢再出声，生怕自己那个拙劣的玩笑非但不是个台阶，反而是把扎进白印怀伤口里的刀。

那不就傻/逼了？

他怂兮兮地抬着三角狗狗眼偷看白印怀，刚好撞进那人含笑的眼睛里。

白印怀脸上终于破冰，又扬起了和煦的笑。

他说：“嗯……拜年，理当上门才是。”

妥了！卓蒙吹了口气，头跟脱力一样“唰”地垂了下去，白印怀还以为他怎么了，刚要出声询问就见那人咧着笑，复又抬起头来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还以为说错话了。

卓蒙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却是起不到一半龇牙咧嘴又蹲回去了。他苦哈哈地皱着脸，冲白印怀伸出手说：“兄弟能不能拽我下……我腿蹲麻了……”

再蹲下去他怕不是得一屁股坐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