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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着捶他肩膀,不依道,“仗你在御道山上练得一身好咒法,一回来便欺负人……”少年低浅轻笑,不答话。放下少女,自怀中取出小巧玉盏,口中念咒,轻拂袄袖,盛出一盏甘甜清泉递过。绮墨接过抿了一口,又笑道:“妃童如今法名为何?”“御妃。”少年道,抬手轻轻拭去女孩额间沾上的花粉,银眸之中平静如常,并不觉得一个法名有何了得。绮墨却圆睁双目,惊奇道:“妃童好厉害!仅习得三年嗔法,竟已到了御字名……如此,墨儿从今往后也不可再偷耍下山了……池镜神谕可也为你批了小字?”少年点头,绮墨便催促他快说,才笑道:“落英。”绮墨听罢,口中喃喃念了一遍:“御妃落英……好美的境遇。”御妃落英忽然就笑开,因她说他的法名因果字……好美……不枉为她苦蹬御道山,三年寒暑煎熬,脱去奴身,只为修一个神族生员的造化,有朝一日能得法布道,与她比肩同行。那一年,正是澜沧行天四十六年,岁在甲子。她十四岁,是神萝女族御法长老之女。根骨匀润通达,生时紫气盈天,占将曰:神天、谕地、圣世、弥生,为神族圣女佳选。他十六岁。是萝族最末一等的奴童,世代为神族所役。只因生而气韵凝合,品貌不凡,十三岁被送入御道山离尘路,本应成为祭天奴牲,不料根骨奇特,被神谕选中提成生员,一朝修炼,脱胎换骨。“落……英……”绮墨呆呆的望住他,迟疑了一下,忽而又嘻嘻笑道,“那我以后也不叫你妃童了,唤你落英可好?”他们自小便常在一起,即便是身份有别,也并未阻了两人玩耍在一起的情谊。御妃落英笑而未答,银眸如静月,负手立于风。绮墨拍手娇笑,径自喊着他的神号小字。他便高高一挥袖,拂揽山花闲摇而落,将个十方营变作了花圃。立时,四野暗香盖住了山间结阵法气,迎舞飞泻,自在融融……当——当——当——三声礼鸣钟响,萝族训练神侍的早课尚未结束。山顶的穹庐宝踏下黑压压一片,皆为身穿乌袍的女子生员,为首一个,虽然年纪幼小,却仍掩不住绝世清丽的姿容。同样是短小裙衣打扮,不同的是,金领挂在了颈项上。“一度为何?”殿上大司法朗声问道。“度苍生黎民,福佑众生。”女孩清润的声音响彻大殿。“二度为何?”族法长老复又问道。“二度王胄族公,庇其不灭。”女孩泰然自若。“三度为何?”灵姑嬷嬷问道。“三度神族儿老,灾病不侵……”女孩说着,胸前的金铃忽然跃动了一下。她微愕,低垂的眸将目光滑向旁边的角落,瞥见正站在那厢的逃课之人,也见到了跟在身旁的那张清朗俊雅的面容。丁玲——通达心智的铃铛微微响动,女孩面色倏尔微赦。心跳因为那个三年未见的人而悄悄加速……又偷瞧向那厢正对她摆手示意的女孩,心道:今日月末,众长老都在,我可帮不了你了……正在此间,族法长老威吓的声音响起:“何人在外嚣闹?”一时间,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落英番外?绮墨咬着嘴唇不敢应声,悄悄混入最外一圈聆听圣训的女子身旁跪了下去。立于首位的那名少女此时单手捻花停于胸前,方才正从容应答,见她溜进来,另一只手则悄悄绕到背后对着她摇了摇,绮墨瞧见便暗叫一声糟。心中正乱,便听见有人上前一步,侃侃答道:“子生御妃,奉神谕下御道,拜见大司、族法、姑姑,及各位长老。”偷一眼巧笑,明白他又在救她,更笑得比那十方营的山花还俏。御妃落英缓走两步,对着神殿之上躬身而揖,不动声色地挡住身后对他偷笑的人儿,心中一片柔软。“原来是御字门生到此,不知神谕有何指示?”族法长老微睁狭长的锐眼,神目下瞰,说话间已掐指算过。“回禀长老,如今乱世,干戈四起,哀鸿遍野,我辈奉命欲往助之,神谕在此,子生恭请圣览。”?言罢,双手平抬高悬于头,躬身走上前去,七步之内?,掌中托举之物便由虚转实显现出来。跪在大殿之下的众生见状,莫不惊羡这样高超的驭虚之法竟会出自一个如此年轻的后生,连同在座几位长老都不禁暗吃一惊。?伺候两厢的侍童走来,取过御妃落英手中的法谕,转身回去。灵姑嬷嬷起身对着下面一挥手,道:“今日到此,散课罢。”语毕便坐回原处去看那道法谕。?闻言,跪在下面的众人齐齐叩一个头,而后纷纷安静地起身,各按等级,鱼贯向外走。?绮墨本不在自己的级台上,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灰土,又朝站在玉阶上恭敬等候的人悄悄拍拍手,喜笑颜开,祝贺他衣锦还乡,法惊四座。御妃落英银眸睨了那厢一眼,漾过笑意,面上却未显露出来。“阿宴……”趁着散课人海涌动,上面的人注意力都在接法谕上,绮墨便钻到那名首位少女身旁叫了一声。奉宴正默默跟随人潮出东殿侧门,胳膊忽然就被拉起。“长老阿爸没为难你罢?”揣揣不安的回头看了一眼族法,缩头缩脑。奉宴潜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绮墨腰间耀眼的石榴红上。一出大殿,山风袭面而来,立时吹散了心中凝重的紧张和肃穆。奉宴任凭绮墨拉着往侧峰的草垫跑去,心中记挂着方才那殿上之人惊绝的身法……三年,他竟进步如此神速。想来,自己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呀……?那一年,她十三岁,是族中学法最用心的女孩。长老夸她福慧聪颖,姑姑赞她神清志明。她小小年纪,已能跻身神侍生员的最前列,也能与有着天降神相之称的长老之女同吃同行。而她心里也明白,绮墨生来贵命,与她们不同。大殿里的万众生员只能是站在她身后的仆从,并不具备与她争夺的可能。她虽离她最近,几乎比肩而立,却也是仆从,最近的仆从……唯独那人,明明出身微贱,原本连这茫峰都上不来,更不用说踏足神穹庐顶。而他拼了命追随,为了她竟能忍过奴牲祭血的惨境,不但死里逃生,反被神谕选中。如今归来,不惊波澜却已风光无限。自儿时起,他二人就常伴绮墨左右,一个为奴,一个为仆。三年前,他被选中入御道天境赴死,自己曾哭得死去活来,藏在山野中几日不曾出来。原以为自此天人永隔,没成想,竟能一个御道,一个入穹。虽仍是相伴于人,可到底好过生离死别,不用再分开。况且,长大后的他,也越发风神俊俏了呢……细细想起方才那匆匆一望,恬静无波的面颊泛起淡淡绯红。华轩直道,上通茫山侧锋。新绿郁苍苍,韧草随风扬。一双墨色身影手拉着手轻盈跃过一注穿山细泉,晃动身上铃音清脆,裙摆拂过劲草,恍若不见那块隐在杂草之中的碑石,上刻“天萝”二字。一路之上,绮墨瞧见奉宴双颊赦红,不知她在想什么。将她拉到一处山梨树下,她竟还是呆呆的望着自己腰间的红绦带回不了神。“好看吗?”绮墨左转右转,旋起绦带穗子,点在青黛裙摆间,艳丽得压过一切山间翠色。奉宴痴痴的看着,远山黄云舒卷,是早已看惯的天色,怎么也比不得眼前这一抹飘红,一如九岁那年有人送她一朵雨山茶花,空山卷秋寒,草木皆衰,唯有那一抹娇艳的红点入她心间,再也忘不了……阿宴,别总是看着,这花给你戴。那时,他冒雨上山,只为去夺那一场秋雨一场残的稀有茶花。而后,他坐在溪边编花冠,自己替他撑着伞,他抽空拔了一朵送她,笑得比花还要美。那花冠不是她的,她也没想过别的,可他竟然肯分一朵给她。也就自那一刻起,她失了魂。绮墨停住旋转,惊奇地看向奉宴灵秀清雅的美颜,红彤彤的,像极了在山下看过的新嫁娘……这模样的奉宴委实少见。恰逢此时,又瞥见后头跟来的青色人影,不由升起嬉闹之心。偷笑一下,自怀中取出一物,一抖,扑向发怔的奉宴。奉宴只觉着眼前一红,断了追思,被一块红布盖住了面。傻了一下,抬手便想去抓,却被绮墨拉住,笑声扬起,道:“阿宴你不懂,山下的人叫这个作盖头,是新嫁娘成亲时用的,盖上了自己掀开不吉利!”秀眉微蹙,明白她定是又在山下学了俗人的把戏回来嬉耍她,也知道她那好耍闹的性子,只得轻道:“我又不是新嫁娘,咱们族人也不兴这个,盖上也不作数……”话未说完,绮墨又笑:“阿宴虽然不是新嫁娘,今日却比新嫁娘还要美……你说对吗,落英?”心头一动,奉宴的脸忽而臊得烧了起来,被红布盖着面也瞧不见外头。听她言,莫不是草甸子上还跟来了旁人,若叫旁人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羞死才怪……“好绮墨,快别闹了!叫我摘了吧!”说着又动手去掀,绮墨却不依,又笑道:“不如叫落英替你掀了,总比自己掀开来好……”?她越闹越不成样子,奉宴心里一急,下意识抓紧了胸前的金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不认识那个叫做“落英”的人,素不相识,若真被那人掀了盖头,即便是假的,心里头也别扭的慌。就在此时,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却叫奉宴狠狠滞住。“墨儿,这种事不好拿来玩笑,快放了她。”那个声音定定的道,本是帮了她,却又叫她升起莫名失落。?是他!他有名字了?她叫他,落……英……双手蓦的紧紧握住胸前的心池金铃,感受到那通灵之物正愈震愈狂,要拼力运气才能把持住不叫它震响。按住自己肩膀的手被人拉开,一双鸭青布鞋悄然闯入盖头下的视线中,比她在房中偷偷缝制的那双大了许多。奉宴垂下眸,怔怔瞧着那双已穿不进她做的鞋的脚,脸上划过淡淡郁色,镇定下来,不再说话。
落英番外?御妃落英出了神殿直奔天萝侧峰,知道绮墨每逢犯错最爱躲在那处。以前他不能上芒山,所以一旦她躲起来,总会有那么几天叫他找不到。如今,萝族上下再无任何一处他不能踏足,她去哪里,他便可以跟到哪里。拉住绮墨的手转身,未看奉宴一眼,见她如见别家同族女儿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不同于绮墨的好奇心,他在御道山上学法,常会随同师兄弟下山施法度人,对于普通的民情风俗早已不觉新奇,更加知道红盖头不是随便掀来玩儿的。绮墨扁着嘴被拉走,奉宴自己拉下盖头时,便瞧见那双人儿牵着手朝草垫深处走去。唇角微僵,她有片刻恍惚。近瞧那人,早已不见了记忆中所熟悉的清秀瘦弱,而是变得健硕颀长又未失风雅飘逸。乍见那背影,竟然觉得越发触手不可及。而即便是如此,他们三人却终于又在一起了……身后是一片山梨树,风扫玉碎雪纷纷。她抬手铺开右手手掌,心中默念咒文。一朵红色茶花便顺应心声缓缓裂空,由虚见实,浮悬于掌心正中。奉宴垂眸瞧着那朵小心呵护珍藏了四年的雨茶,茜色花瓣抱住银丝花蕊娇嫩如新,好似从未被人采撷。远处的人已经走远,也就永远不会晓得有人苦练驭虚,为的只是能将分来的小花藏起,且一藏就是四年。无论是花还是人,能看一眼,心里就踏实。收了法咒,缓步跟过去。那一刻,奉宴未曾发觉自己笑了出来,当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几分力不从心。一路上,始终与前面的两人隔住一段距离,任由胸前的铃铛丁丁脆响,没再去管。反正那人离得远听不见了,也就不必再藏。走在前头的绮墨闷闷的踢着脚,不着痕迹的脱了拉住她的手,对御妃落英方才的违逆有些微不快。原本还想结结实实的逗弄一次他和奉宴,谁想却被识破了。身旁的人绯唇一勾,并不在意,悄悄自袖中褪下一支笛子来。几日前,在集镇上遇到她时,她正站在一个卖丝竹的摊子前望着竹笛发呆。深知她自小最喜山下时兴的玩艺儿,他便趁一路上山时,偷偷用山竹削了一管。一曲笛声悠扬而起,飞声幽婉,嘹绕云间,正是时下民间最流行的调子,铁衣缘。有曲词唱道:长夜乌山,举目天罡。舞王朝剑星分,恐惊天下胡儿。知我恤我,缘来似玉。冰人洗开芙蓉面,君子豪烈隔老心。绮墨甫一听见这曲子,脚下步子微乱,金铃便响得更欢。眼前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一抹皓白凌厉的影子……那日月夜长空,她夜宿乌山荒野。一株菩提老树茂密枝叶伸展,越过树下荒寺墙头,掩住她高藏在枝丫间的身影。原本正睡得香熟,不久却被阵阵笛声惊醒。睡意惺忪间,她微微拨开一枝宽叶,恰见院子里掠影光华,长剑逐月。不由得一时失神,竟忘了结法蔽息隐去身形,转瞬便被那厢狂傲剑气撩下了面纱,在那人锐利眸光注视下酡红了俏颜,如一团温香醉玉。她躲在树上执意不肯下来,他便执剑在脚下砖石上刻下一曲词,谱下铁衣缘。而后一整夜,他坐在寺殿的廊檐下与她隔空相望,一语未言。剑入鞘,静陈身旁,指间一管白玉笛子,长夜寂寥,曲声绕紧柔肠。犹记得那人……银白甲,冷锐眸,温笑面,不凡于眉宇低笑间。她芳心初乱,趁着侍从献上酒囊他分神之际,便逃也般离开,连他姓什名谁都不知道。谁料不消几日,那曲子便流传开来,红遍坊间。无论她行至哪里,竟都听得到……绮墨忽而转身,娇笑一声,心情大好。又怕被那自小知她甚深的人瞧穿了心思,便偷睨着御妃落英细声道:“落英整日都在御道山上,怎么知道这曲儿的?”曲子尾音方落,御妃落英将那管山竹笛送给绮墨,那厢笑嘻嘻的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