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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血腥混合着尸臭。想着,不再去看那些死不瞑目的狰狞脸孔,手撑在木板上勉强站起来,靠着墙蹭了几步,一个踉跄向敞开的门前跌去。死沉的身躯溅起一地厚厚的灰尘,阿睇勉励撑了撑腿,伸手向门边抓了抓,空空如也,最后还是倒在地上。忽然看见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冷冷硬硬的感觉竟让她心中一阵酸楚。右手的食指上套着一根黑色的绒线,已经沾满血污,编织的细纹被磨毛了边,绒线的另一端就连在手中。张开手,是一段剑穗的穗根。猩红色的剑穗浸染了她的血,变得漆黑干涸,顶端绣着“顾卿旸”三个字。乍一看到这三个字,阿睇倏的别开眼,硬生生忍下眼底划过的剧痛。那是芸桐第九世的名字,也是她下意识排斥去记起的名字。为了不让芸桐记起顾卿旸,她几乎倾尽所有。然而自己又是何时记起的呢?是三年前初见芸桐时,还是几月前离开芸府时?她也记不清楚了。最近总在浑浑噩噩间,记起了许多事,不单单是顾卿旸,甚至还有那更加久远的伤……门外已是暮色昏暗,云彩映出赤血般的晕红,宜馆门外是荒弃的院落,院墙上脱落下的砖砾七零八落的散在四处,压制着一簇簇破砖而出的野草。院门残破的靠在一边,颓然无力的看着自己原本的作用已经荡然无存。阿睇撑着抬起的头,在看到那近在咫尺却永远跨不出去的门时,终于力竭垂下。脸颊贴在地上,感到一股股阴冷的气息从地府中来,眼前厚厚的泥灰让她看到自己连灰烬都不如的下场,什么也不再去想。接下来,自己就会如那块破门板一样吧,最后在人迹罕至的枯院中,和着尸臭腐烂?门外的蝉声渐渐弱了,仿佛知晓大限将到。一抹俊逸非凡的影子站在门口,冷冷注视着倒在门边的人。阿睇闻到一股淡淡的芳香,疑惑的睁开眼。一片、两片、三片……粉嫩的花瓣落在眼前。是谁?头再次抬起,便看到夕暮之下的青色身影不知何时倚门而立。“先生!”喃喃出声,阿睇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认出了他。那人顿了顿,眯起酸胀通红的眼,紧盯着她手中握住的半截剑穗,心中狠狠鞭挞着自己。银眸一暗,消失了身影。“别走,告诉我他的决定!先生——”阿睇见人走远,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惊觉自己还在执著于一个答案,脸上的慌乱落下,留下苦笑。“先生若走,妾当如何。先生若走,妾当如何……”起风了,卷着狂沙将窗纸吹的沙沙作响,天阴沉的仿佛罩了盖子。躺在床上的女人依旧在昏睡中呢喃,手死死的扯着一只男袍的袖子。被扯住的人毫不顾及身旁深冷肃杀的凝视,有恃无恐的近了近身,伸手拂开女人额头上被汗粘住的刘海。“先生……别走……”“还未走。”轻灵温润的男音轻轻附和着,好像听懂了女人梦中的痴缠。偏着头望了一眼坐在身后的人,御妃落英索性坐在床沿,微笑的看向神色不甚分明的芸桐。“这般火急火燎的叫了人来,又这样虎视眈眈的做啥?”?芸桐端起手中茶轻轻的避着茶末,白皙冷硬的脸上遂而浮起冷笑,淡淡开口:“救她!”“喔!原来是要小生来做活菩萨。”御妃落英似笑非笑的沉吟道:“只不过小生救不救得了这身伤患,全在公子!”芸桐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瞥了床前一眼旋即又去饮茶,而后才道:“怎么说?”御妃落英浅笑,心情极好的扬了扬脸,动人的声音中透出快意:“既是说,她身上的伤须是被情伤所累,若不是她心爱之人亲手所为,恕小生无能为力。”芸桐撂下茶碗,心中闪过一丝僵硬。皱眉看着对方,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她可是你那副画像中人的后裔,你岂能袖手旁观?”男人只是笑,冷硬无情的话也随之溢出口:“这全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芸桐霍地起身冷笑道:“好一个咎由自取!原本还以为你是看中了她,如今看来你也不过是在看她笑话!”御妃落英闻言脸色微沉,敛住笑直直望入芸桐眼中,正言道:“如此说来,若是小生看上她也可破例一次,但人醒了之后便要带她走,公子情愿将人送给在下?”芸桐铁黑了脸,一言不发。他不懂,这个男人到底意欲何为……“就是说,如今她死定了?”御妃落英笑:“正是。”“为什么!”“可还记得顾卿旸?”答非所问的一句话令空气骤然凝聚,床上昏睡的人仿佛震了一下,攥着被褥的手哆嗦着,下意识的抓的更紧,而御妃落英脸上的笑却更加舒畅。芸桐锐眼低垂,歪靠在一旁的伏案上,注视着床上的一举一动。余光瞥见那女人的细微动作时,心头划过一丝冷意,唇边的情绪也越显意味不明。“不认识!”“也对,一百五十多年了,不怪没人记得。只不过,要是你能记得,说不定可以令她轻松一些不再压抑,倒还能多活几时。”芸桐瞧见阿睇手臂上斑斑裂痕,犹如蜿蜒丑陋的虫蛇,潜伏盘卧着,好似随时准备要吞灭那个沉默的女人。他总是觉得,这个女人在用着一种他不能想象的方法折磨着所有人。望了一眼窗外的天,御妃落英笑意更浓,好似在等待什么一样。云越积越多,风裹着尖利的呼啸横冲直撞,漏进室内的天光逐渐退去,冷寂凝肃慢慢扩散在空气里。窗前的条案上放着一只翻敞着盖子的锦盒,盒子里躺着一把乌黑古剑。长剑末端,猩红色的剑穗静静垂在边缘,风遛进窗缝时,它便幽幽摆动。御妃落英盯着芸桐迷茫犹豫的侧脸,忽然扬手,一道飞虹射出,将对面条案上的剑穗割断,镖头飞出窗外,叮的一声不知碰落在何处。芸桐看着那猩红落在地上,忽然想起了阿睇袖口的鲜血。不知何故,他觉得好眼熟。“如何,想起什么了?”走上前,弯身拾起地上的猩红之物丢给芸桐。那厢伸手接住,丝绒丝滑冰冷的触感像极了女人僵硬的肌肤,芸桐蹙起剑眉,心中泛冷。“顾卿旸。”低声念出用黑线绣在上头的三个字,忽然眼前一黑,仿佛被人用黑纱遮了眼,脑海中骤然响起一句话:花暖夜相逢,同鸾未相知。御妃落英低笑,猛地推开一扇窗,让强劲的风裹着一股腥湿气涌入,如同沉积了多年的腐朽一般,风中的气味让人心悸。沉默。室内香炉中留下的灰烬偶尔还会散出些淡淡的香烧味,麝香的味道被卷进的异样阴冷冲淡。?良久,芸桐张开眼,脸上的紧绷悄然退去,径自一派道不清的沉默。背抵着条案,御妃落英颀长的身躯挡住一片光亮,笑嘻嘻的看着他缓缓抬首,看那深眸中敛住窗外最后一抹娇艳欲滴的血红斜阳。银眸流转望向那厢手中物,两根俊秀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上的长剑,一下一下,似在惬意等待。芸桐瞥了一眼那锃亮沉黑的古物,云白长衫清逸飘动,长身走入一片孤风之中。“就算我记起了这个人,又待如何?”“不如何,小生只是好奇公子会如何看待此人。”芸桐掀开床帏,床上的人依旧喃喃痴言,一只枯瘦的手摩挲在被褥间,似在找寻。垂眼冷瞧,紧蹙的眉毛拧起莫大的厌倦。“此生,我只是个凡人……”他的话语间似有叹息。御妃落英身后的风不知何时微弱下来,轻轻一笑,唇畔滞住轻微不屑,低声笑道:“好个此生为凡人!若说你芸藏皇族为世间凡人,那些平头百姓岂不就如同蝼蚁,这小小的萝睇也就是几两不知死活的尘埃!”“皇族……又是芸藏皇族!”“还记得不,那顾卿旸是如何待她的?”呲啦一声,好似被刮掉了什么,芸桐呼吸一窒,甩过不善的眼色,却惹来对面更恣意的笑意。窗外淡月初升,映在闪过嘲讽的银眸中,月白的颜色显得越发沁冷。“你到底想说什么?”“呵呵,只是好奇而已。”然后,浅笑的人晃着袖子走开,不再多言。“呜……”阿睇躺在床上似是不甚安稳,忽然伸起手开始在半空里划拉,抓住芸桐垂在罗帐前的衣襟便拼了命的攥着,嘶哑且模糊的shen • yin道:“别走……不要走……”暗下眼中的波澜,芸桐扯起一边唇角苦笑道:“我若真能一走了之,又岂会拦不住你纠缠了这数百年间……”寒山城距沧镇约百十来里,快马加鞭走个一天半天的便到了。虽说是近镇,却不若沧镇富庶安宁。到底是战事四起的时节,若没点底子也没得消耗。夜晚,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虽然心里都知道一扇破门挡不住什么,可依旧将门锁上的死紧,想着能抵挡一阵便是一阵。风一吹,空荡的街上似乎马上便散开一声惶惶惊恐的哀叹,漫延在寂静的街巷里。黑夜中慢慢聚集起了厚厚的云,隐隐听见闷雷在天际中滚动。要下雨了,丫鬟轻轻关了窗户,又悄悄为阿睇房中的灯添了灯油。芸桐吩咐过不要用蜡烛,那种虚晃脆弱的光亮不适合放在病榻前,总是会让人想到不好的预示。照上玻璃灯罩,油灯的光亮昏晕古老,却很明亮。丫鬟转身出去,蹑手蹑脚的怕惊扰了坐在床边看书的主子。翻页时芸桐瞧了瞧床上,女人睡得很沉,似乎比傍晚时分安稳许多。渐渐的,已经可以听到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人在檐下低语。山城夜里的气温低,不比平壤之地,在街上泼一盆水,马上便能漫在空气中,冰冰凉凉的沁人发肤,雨一下来便更加觉得寒冷。“少爷,您找我。”寒山城内芸府的周管事隔着蓝色丝绒的门帘,站在门口低唤。“进来。”周管事低垂着肩膀走进,芸桐未曾抬眼,他便恭敬的站在门口等着。一身旧衣裳,脚下湿了一半,显然浇了些雨水。虽早已到了春天,可雨天的阴湿冷寒却依旧逼人,管事从外边走进,周身带着沁冷的寒气,屋内虽然点了一个炭盆,也不见他觉得暖和。“小人周福,给少爷见礼。”?周福低垂的眼斜斜的看了一眼那盆中的旺火,自往门边挪了挪,好似怕自己带进的风寒误了主子,便缩在门口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看了一眼瑟缩在门边的乡下汉,五短身材却穿着一件灰旧长衫,被雨水涿湿一片,长长的拖在地上盖住了双脚,与那粗壮丑陋的身体极不相称。芸桐放下书,端起热茶饮了一口缓缓道:“天冷,近前回话。”周福顿了顿,没往前走反而向窗边蹭了两步,一边傻笑道:“俺是乡下人习惯了,可别叫俺身上的寒气沾了主子的身,俺还是站这给少爷挡着风吧。”芸桐不置可否,一边避着茶末,一边看像站在窗边的周福,问道:“你什么时候坐上的管事?”“俺是去年接了自家大哥的班。”“你哥是哪一个?”“周安,前一任的寒山城芸府的大掌事,去年闹灾的时候病死了。”“你家就你们兄弟俩?”“还有俺爹,俺爹以前也是管事,就是出了那档子事后疯疯傻傻的不成样儿了。”周福说着,揪着袖子抹了抹眼睛,面露苦色。“哪档子事?”“这……”周福抬眼偷瞧芸桐的脸色,心中犹豫。一只粗黑的大手紧张地抓了抓腿,不知道该摆在哪儿。“我不怎么来寒山城,对这的风土民情并不熟悉,你直说无妨。”芸桐温和的笑了一下,一对厉眼敛去光芒,白皙俊逸的脸微微侧向一边,盯着墙上挂的乌金古剑。周福闻言偷偷吁了口气,旋即也发现了静静悬挂在桌案旁的那口宝剑,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说起话来开始有些吞吞吐吐:“就是……就是澜沧十年,我爹在后山上看见了活鬼吃人,还带着人上山做法驱邪,没想到回来后人就疯了。”“噢?有这种事?”“可不,对了,您知道这活鬼说的是谁吗?”周福忽然压低声音阴惨惨的说了一句,芸桐挑眉,看着眼前不知不觉已经走近自己的周福,沉声道:“谁?”“就是一百多年前,忽然失踪的寒山城主顾卿旸!”咣当一声,周福猛地将脚边的火盆狠狠踢翻,几块火炭翻出来掉在地上“呲呲”的叫着。周福吓的连忙退后,伸脚就要踢开芸桐面前地上的火炭,却被一柄乌金古剑横在跟前,挥开了他冒失的脚。芸桐不知何时已将那口剑提在手中,冷冷的声音像从阴间传来:“荒谬!既然是一百多年前的人又岂会活到现在?”险些碰到那把漆黑的古物,周福有些忌讳的退了一步,五短身躯隐藏在长衫之下,脚下显得空空荡荡。“回少爷,俺祖上十几代人都住在寒山城,那顾卿旸在一百多年前饮万人血炼不老丹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屋外,风雨飘摇,雨越下越大,积水自屋顶顺着廊檐流下,应和着周福那压抑低沉的嗓音,显得格外异样。芸桐脸色微微沉下,拿起桌上的一块丝绢轻轻拂过手中通体乌黑的剑身,将那剑鞘擦的锃亮。“饮万人血炼不老丹?”昏沉沉的灯光下,一旁翻扣住的火盆失去了生气,阴冷潮湿渐渐漫入屋里。长衫将周福粗短的身躯完全罩住团成一团跪在地上,细窄的眼睛偷偷看了看主子手中不断摆弄的长剑,黝黑的圆脸上泛着异样的光。芸桐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淡淡的问:“怎么?你害怕这口剑?”低垂着脑袋,似是考虑了一下,中年汉子的脸上渐渐没了表情。许久,他才拖着长音冷凄凄的开口道:“俺自幼体弱胆小,最怕刀光剑影。这些年又有旧疾在身,所以才会害怕您那口宝物的剑气……”“哦?你有什么旧疾?”“少爷请看。”说着周福缓缓拉起一边袍袖,露出自己半截胳膊。芸桐顺势看过去,就见他手臂之上蜿蜒盘绕的竟是与萝睇十指之间流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