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桃花扇（五）（1/2）

夜色笼罩下的陶家大院，漆黑而恐怖，前面灵堂里孤零零地灯光越发显得黯淡，这是陶家仅有的灯光，后宅一片死寂。

突然，夜色中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然后吱的一声轻响，一扇门打开，又闭合。然后屋子里亮起了灯光。

那是三奶奶的屋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悄悄地潜到窗外，静静听了听，然后来到后门，打开了门锁，十数个人影闯进来，直涌到三奶奶门前。

随着一声踢门发出的巨响，这些人全都闯进屋子，只见室内坐着两个人，正是二奶奶和三奶奶。三奶奶厉喝一声：“是谁？夜闯民宅，不怕王法吗？”

一人哈哈大笑：“王法？你也知道王法！”听声音就知道，此人正是罗宏，他身后带着唐伯虎，还有十几个差人。

三奶奶怒吼道：“你们搞什么鬼？”

唐伯虎一笑：“搞鬼的不是我，而是你。你和你同谋之间的事，是瞒不过我的。”三奶奶冷哼一声：“什么同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伯虎胸有成竹地道：“我可以断言，你和二奶奶的关系，并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差。事实上，你们之间的关系，亲密的很，不然为何挑灯夜谈？”

二奶奶涨红了脸：“不对，不对的。我们只是觉得现在家里人丁越发少了，这才决定停止争斗……”三奶奶怒道：“这是我们之间的家事，用不着你管。”

唐伯虎点头：“说得对，可你们shā • rén，就用得着我管了。”

三奶奶问：“我们杀了谁？”唐伯虎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微带调侃地道：“今晚月黑风高，是个讲故事的好天气，我不妨就把这个故事从头到尾讲一讲，以消长夜之闲，怎么样？”

当然没有人反对，事实上，所有人包括罗宏在内，都急切地想知道他肚子里到底装了什么花花肠子。

唐伯虎清了清嗓音，说了起来：

七八天以前，在那天傍晚，一个要饭的老太太怀揣着一把扇子，在老马号招摇过市，有几个摊贩看到了这把扇子。

然后老太太来到了钟楼过夜，而接下来她就被毒死在那里。据我们一致认定，这老太太就是当年桃儿的丫环，那个小莲。原来我们猜测，肯定是大奶奶遇到了小莲，看到了扇子，又问出了她的身份，这才动了杀机。

罗宏点头。

唐伯虎笑笑：而我们却忘记了一点，这个老太太，真的是小莲吗？

罗宏一愣：“拥有扇子，北边来的，这还有假？”唐伯虎道：“我从陶老太爷口里得知，小莲本是草原人家的孩子，而蒙古人与汉人的女孩子有一个重要的不同点，蒙古人不裹脚，都是天足。而这具尸体，是裹了脚的。”

罗宏知道，裹脚是要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的，那时骨头柔嫩，容易弯折，一旦成人以后，再裹便没不可能了。

唐伯虎点头：“小莲不会裹，因为她是丫环，得做很多粗活，陶老太爷说她手脚麻利，如果裹了脚，走路尚需要人扶，还能得此评语吗？因此，这具尸体，绝不是小莲。”

罗宏问：“那她是谁？”

唐伯虎道：“这就要问二奶奶与三奶奶了。”

三奶奶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唐伯虎道：“你不说，我们可以猜一猜。这世上除了陶老太爷、桃儿与小莲外，还有谁知道整件事？我说的整件事，是指扇子的秘密，以及桃儿的死亡歌谣。”

罗宏想了想：“按陶老太爷的回忆，除了他们三人，再没有了。”

唐伯虎点头：“现在桃儿死了很多年，陶老太爷已把它烂在心里，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唯一泄露它的，只有小莲。”

罗宏问：“可你说，那尸体不是小莲。”唐伯虎道：“按我猜测，真正的小莲，已经不在人世了。知道这一切的，只有小莲的后人。”

罗宏嘀咕着：“小莲的后人……”他的目光落在二奶奶与三奶奶身上，吃惊地问：“你的意思是……她们……”

三奶奶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惧之色，马上又恢复正常，但它没有逃过唐伯虎的眼睛。唐伯虎接着道：“据我猜测，事实是这样的。”

小莲的后人，也就是本案真正的凶手，是二奶奶或三奶奶，亦或都是。她们本就拥有这把扇子，但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直到陶老太爷病重以后，她们认为机会来了。于是找来了一个老妇人冒充小莲，也许是考虑不周全，没有顾及她的裹脚，凶手让她拿着扇子去市面上，故意与人讲话，造成小莲已来投奔陶家的假象，然后用毒药，将她毒杀。

那天夜里，你们也许是在吃饭时偷走了大奶奶的戒指，这很方便，然后带着砒霜来到钟楼，毒死老太太，拿走扇子，而故意留下了戒指。做完这一切后，你们找到并买通了张白脸，交给他扇子，要他藏在棺材里进入陶家，夜深人静时出来盗取宝物。

但张白脸万万没想到，他在棺材里干渴了一天以后，出来喝下的水里含有砒霜，很快送了他的命。你们成功地将官府的视线转到了外界，之后又勒死了陶仲祥，你们清楚，钟楼里的尸体早晚要被发现，大奶奶逃脱不了嫌疑，等到她一入狱，便大功告成。偌大一个陶家，主事的就只有你们了。

三奶奶静静地听着，最后轻蔑地哼了一声：“漏洞百出。我问你，你凭什么认为，是我或者说是二奶奶找人冒充什么小莲，又毒死了她？”

唐伯虎道：“我猜的。”

三奶奶道：“你凭什么认为是我或者二奶奶偷了大奶奶的戒指，来嫁祸她？”唐伯虎一耸肩：“我猜的。”三奶奶又问：“你又凭什么说是我或者二奶奶买通张什么脸，又毒死了他？”

唐伯虎一笑：“我也是猜的。”

三奶奶大笑起来：“你没有任何证据，只凭猜，就能断定别人有罪吗？”唐伯虎等她笑完，才一本正经地说：“我有证据。”三奶奶道：“拿出来啊！”

所有人都看着唐伯虎，唐伯虎一点也不紧张，他向前走了两步，嘴里道：“证据嘛……就在这里。”他猛然一伸手，捉住了三奶奶的右手，将它拉到了灯光下。

众人看得清楚，那只手包着白纱，唐伯虎飞快地解开几层纱布，手心上便显出一道伤口，纵贯手心，现在虽然不流血了，但可以看得出来，是新伤。

三奶奶吃了一惊，但马上镇定下来：“这就是你所说的证据？”唐伯虎问：“这道伤口是怎么来的？”三奶奶冷笑：“切肉时不小心划破的。”唐伯虎道：“切肉？恐怕你切肉时用的不是菜刀，而是铜丝吧。”

这话一出口，三奶奶脸色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怪异。唐伯虎道：“证物拿来。”一名探员取出那条铜丝，递给唐伯虎，唐伯虎将铜丝在三奶奶手上的伤口处一比，宽窄合适。

罗宏来了精神，大声质问：“现在还有省么说的？”

三奶奶一阵冷笑：“这最多只不过是个巧合，一个伤口，就能说明所有事了吗？罗大人，如果你手上也碰巧有个被刀割伤的口子，难道你也是shā • rén凶手？”

罗宏被她一阵抢白，没词了。

唐伯虎松开三奶奶的手：“您说得不错，一个伤口的确不能说明所有的事，所以我要出示另一个证据，这得要二奶奶配合一下。”

二奶奶一惊：“你……你说什么？”

唐伯虎道：“我记得在您丈夫死后，你接受讯问时曾说，案发那天夜里，陶二爷回来之后，醉得厉害，是您伺候他上床睡觉，我想仔细问您一下，陶先生的衣服和裤子，您脱下来后，都放在什么地方了？”

二奶奶想了想，说：“好像是，我记得是放在床头了，每次我都放在那里的。”唐伯虎道：“您再想想，是不是记错了或是忘记了什么。”

二奶奶不解地道：“忘记了什么……哦对了，我没有放在床头，那天夜里下了小雨，他的衣裤都有点湿，我脱下来后扔在桌子上，准备第二天洗的。”

唐伯虎好像还没听清楚，又追问了一句：“您确定您是把他的衣服和裤子都扔在桌子上吗？没有记错？”

二奶奶点头：“绝错不了。”唐伯虎要文书作了笔录，递给二奶奶看：“如果上面记得不错，还请您签名，承认它记录无误。”二奶奶拿着笔，仔细看了看笔录，最后咬咬牙，签了。

唐伯虎笑着看了罗宏一眼，罗宏终于明白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二奶奶眼神里露出了惊恐之色，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无助地看着三奶奶。唐伯虎一阵冷笑：“狐狸再狡猾，终究也逃不过好猎手。我明白地告诉你，那天夜里，陶二爷根本就没进过陶府，他一走到后巷，就被人勒死了。”

二奶奶急道：“你胡说，那晚明明有人看到我扶着二爷回屋的。是大奶奶房里的小红，还有……还有三奶奶，也看到了。”

唐伯虎瞄了三奶奶一眼：“三奶奶是你的同谋，她当然会帮你圆谎，事实上，看到你的只有小红，而且她并没看到那位二爷的脸，只看到你扶着一个人，她很自然地认为那就是陶二爷，但她错了，那个人不是陶仲祥，而是穿了男装的三奶奶，这个时候的二爷，已经被你们两个人合力勒死在巷子里了，我想三奶奶手上的伤，就是勒铜丝的时候太用力而造成的吧。你虽然戴了手套想要掩饰，但签名时的举动，却让我怀疑你的手受伤了。”

三奶奶恶狠狠地盯着唐伯虎：“你简直异想天开，说得全是屁话。”

唐伯虎正色道：“我没胡说，我有证据。”二奶奶大叫着：“你拿出来，拿出来啊。”唐伯虎向后一招手，两名干办抬进一副担架，放到床前。二奶奶问：“这是什么？”

罗宏冷笑：“这是你丈夫的尸体。”

二奶奶惊叫一声，不敢再看。三奶奶怒道：“你们抬着死人来，是什么意思？”唐伯虎道：“我们只是想请二奶奶把那晚做过的事，再做一遍。事实上，也不用全做，你只要能解开陶二爷的裤腰带，就可以洗清嫌疑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二奶奶哆哆嗦嗦地下了床，一名干办为她掀起尸体下部的白布，露出肚子和腿。虽是如此，二奶奶也是吓得手脚乱抖。

她忙活了半天，也没能解开。

罗宏冷笑道：“你解不开吧。这就证明那晚你的话全是假的。”二奶奶惊惶失措地看着三奶奶，三奶奶倒是很镇定：“眼前是死人，我们做女子的能不害怕吗？一害怕，能做成的事，也就做不成了。”

唐伯虎挥挥手，叫抬走尸体，然后拿出一条绳子，上面有一个同样的结，扔到二奶奶眼前，二奶奶费尽气力，还是没能解开。

唐伯虎道：“事实上，这个腰带结不是二爷打的，而是那晚一个做水手的痞子为捉弄他而打的。这种结要想打开，用句成语来讲，叫做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接着道：“你自己说解下了他的衣服裤子，但是我们发现尸体时，腰带上竟然还是这种结，难道陶二爷自己会打这种水手才会打的结？结论是，他不会，你也不会。”

最后他总结道：“因此只有一个可能，陶二爷根本没有脱下这条裤子，由此可知，你在说谎。”

二奶奶终于崩溃了，她捂住脸，瘫痪在地。三奶奶脸色如同鬼魅，突然从床上跳下来，手里举着一把剪刀，扑向唐伯虎：“你这魔鬼……”一名干办从旁边一把扭住她手腕子，用力一拧，剪刀落地，另一名干办过去将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罗宏吩咐人将三奶奶押走，然后单独审问二奶奶，此时二奶奶已没有了主心骨，软得像一堆烂泥，没怎么费劲就全招了。

一切果然如同唐伯虎猜测的那样，她们二人正是小莲的后人，只不过三奶奶是小莲的女儿，而二奶奶陆氏则是小莲丈夫的侄女。小莲亦是苦命之人，丈夫死得早，她这辈子唯一得到过的温暖，就是在做桃儿丫环时，桃儿给过她的。因此她始终没忘桃儿姑娘的叮嘱，找陶家人报仇。

小莲自己不可能报仇，生的又是女儿，但她并没有泄气，她早年跟随桃儿，见多了纨绔子弟，知道这些男人的弱点，在她着力培养之下，陆氏和李氏都成为了情场老千，手段非凡。

在小莲临死前，她将陆李二人叫到身边，将桃花扇交与她们，说出了一切。陆李二人对上代恩仇并没多大兴趣，但那些传说中的宝物，却让她们怦然心动。埋葬了小莲后，二人便来到苏州，凭着风月场上的手段，先后成功嫁入陶家。

然而她们不敢轻易动手，因为陶老太爷实在太精明，她们只有等待。幸好，老天并没有让她们等多久。陶季瑞犯了shā • rén罪被关起来，陶老太爷病重，只剩下个胡里胡涂的陶仲祥，正是天赐良机，二人开始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