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桃花扇（五）（2/2）

之后一切正如唐伯虎所说，她们找人冒充小莲，又毒杀了她，偷走大奶奶的戒指，栽赃嫁祸，造成大奶奶shā • rén夺扇的假象。

之后她们选定了张白脸，开始了下一步计划。三奶奶要张白脸故意显得行踪诡密，故意要他到书院去查棋谱，故意说是京城来的，好引起官府的错觉，然后告诉张白脸带着扇子事先藏进棺材里进入陶府。

那天为了使张白脸安全潜伏，三奶奶故意与二奶奶吵架，闹得翻天覆地，人人不得安宁。之后在夜里，三奶奶悄悄在花园里放了一杯清水，这也是事先说好的。但张白脸万料不到，水里已下好了砒霜。结果张白脸刚到花园，就毒发身死。之后三奶奶悄悄出门，将水杯拿走毁去。

到此，计划得以继续进行。二人知道县衙非常倚重唐伯虎，便先后来访他，故意表现出水火不容的意思，好掩人耳目。同时又可以借他的手，得到棋谱，还可以借这些事来绊住他的手脚，使他不能全力侦破此案，可谓一举多得。

接下来便是如何对付陶仲祥，那天夜里陶仲祥出门吃酒，估计又是喝醉回家，三奶奶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闪电般地制定了计划，由二奶奶向大奶奶借来了钥匙，自己则穿了男装，准备了铜丝。二人先是轻轻开了后门，潜伏在门外，等到陶仲祥一回来，二人趁他不防备，将陶仲祥活生生勒毙。然后扔下早准备好的包袱皮，再故意弄得门响，由二奶奶扶着假扮陶仲祥的三奶奶回屋，然后锁好后门，送还钥匙。等到大奶奶和小红睡下后，三奶奶出得屋子，将一把梯子靠在墙边，制造假象。

就这样，计划成功了……如果没有那条解不开的腰带的话。

二奶奶说完后，便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回到自己住处，唐伯虎觉得非常疲累，这一个晚上，就如同过了一年般漫长。他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唐伯虎总觉得应当去做一件事，想了半天，才记起是陶老太爷，对，案子已经侦破，是该告诉他了。

唐伯虎来到陶家，第三次见到了陶老太爷，出乎他意料的是，今天的陶老太爷格外清醒，脸上甚至有了年轻人般的光彩。唐伯虎很为陶老太爷高兴。

陶老太爷见他来了，微笑着请他坐下，说上午县衙来人，通知他说案子已经破了。

唐伯虎要告辞，但陶老太爷留住了他。

陶老太爷今天仿佛格外兴奋，他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唐伯虎，唐伯虎打开一看，里面正是那把扇子。桃花扇。

“这……”唐伯虎愣住。陶老太爷道：“案子破了，我特意要来留做纪念的，县令并没为难。”唐伯虎点点头：“您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陶老太爷道：“我想四下看看。”

唐伯虎惊疑道：“您的身体……”陶老太爷摇头微笑：“不用考虑那么多，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咱们走吧。”

陶老太爷吩咐所有下人都去睡觉，不得来打扰他，整个陶府都安静下来，陶老太爷请着唐伯虎一起去雪坞阁，唐伯虎没有表示异议，陪着陶老太爷来到了花园。

陶老太爷从身边取出一把钥匙，开了雪坞阁的门，二人进得阁内，点起事先准备好的蜡烛，照亮了墙壁上的残局。

唐伯虎依稀觉得，今夜必有大事发生，便问陶老太爷来此何干？陶老太爷呆呆地盯着那把桃花扇，道：“这个阁子里，确实藏有宝物。”唐伯虎一愣：“这只是个传闻而已，不会是真的吧。”

陶老太爷淡然一笑：“这是我父亲讲的，不会假。只是他没有说宝物藏于何处，只说棋扇一体，便会有迹可寻。可我找了很久，甚至挖到了地面下一尺多深，也没有找到。”

唐伯虎愣道：“如果是真的，那为何你父不直说？如果得到财宝，陶家也不会败落。”陶老太爷叹息一声：“我也是百思不解。也许答案就在这些宝物中。所以今夜，我求你一定为我找到它。”

唐伯虎来了兴趣，他将灯烛移到墙壁边上，仔细将棋谱与扇子对照，好半天，他终于发现，唐伯虎自己的那首桃花诗，分为十行，而棋谱，也是分为十行。难道秘密就在其中？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一，炮三平四，

马四进（），

二，马六退四，

象五进（），

三，车二平四，

炮六平七，

四，车二平七，

炮七平二，

五，马三进五，

车四平七。

他心头灵光闪现，难道棋谱上的三四六七之类，是暗指诗中的字？想到此，他依着棋谱上的指示，在诗中寻找相对应的字。最后终于被他发现，炮三平四中的“炮三”，指的是第一行诗第一句中的第三个字，而“平四”指的是第二句诗的第四个字。如有空白括号的，便是这句诗中没有字。按照这样的指示，他将诗中的字连起来，便得到以下的话：

坞下人前来日，愿躬者缘将天马得，笑看陵田。

唐伯虎将三句话念给陶老太爷听，陶老太爷长叹一声：“原来如此！”

他指着天花板上垂下的绳套：“你抓住这些绳套，按照棋谱在地面上走一圈儿，记住，除了棋谱上指示的地方，不要踩动其它的青砖。”唐伯虎这才发现，整个地面上刻纹路，正是一副象棋棋盘。

他抓住绳套，向前一滑，跳到了炮三的位置上，随后按照指示一个青砖一个青砖的跳，跳到最后车四平七时，已是面对了墙壁。但此时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陶老太爷道：“我已试过多次，都是跳到这个位置，之后便放弃了，而你的发现告诉我，只要完成最后一步，就可以找到宝藏。”唐伯虎道：“哪一步？”陶老太爷道：“鞠躬！向着墙壁鞠躬。”

唐伯虎有点疑惑地面对墙壁，慢慢弯下腰去，他的头撞到了墙壁，传出沉闷的回声，但仍旧没有反应，陶老太爷想想，说道：“神三鬼四，鞠四个躬。”唐伯虎又弯腰，当他的头第四次碰到墙壁以后，突然地下发出了一阵怪响。

这种声响，像是一具陈旧的水车，艰难地转动着，吱吱嘎嘎不绝于耳，随着声响，地面慢慢突起，九块方砖连随拱起，地下竟然升起一个数尺高的木柜，虽已埋藏多年，但仍未腐朽分毫，看木质应当是铁木。看它顶上的泥土，应当至少埋有三尺多深。

如此一个铁木木柜已是价值不菲，更何况它只是一个容器，里面的东西不用说必是宝物了。陶老太爷的眼睛放出平素绝没有的光辉，他走上前，用颤抖的双手拉开了柜子。

一道亮光闪起，整个屋子里光华一片，柜子里放着两匹金马。纯金打就的马，一雌一雄，雌马高三尺，雄马高四尺，遍体镶满了宝石，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陶老太爷粗略一算，两座金马连同宝石，折合成银子，不下一百万两。

陶老太爷用苍老的双手，抚摸着这两座金马，嘴里嘀咕着：“天马，好一座天马……”

唐伯虎也才从吃惊中清醒过来，不禁问道：“确有宝藏，可为什么不动用，也好东山再起？”

陶老太爷道：“答案，就在最后四个字中。”

唐伯虎道：“笑看陵田？”

陶老太爷点头：“不错，笑看陵田。古往今来，多少豪杰陵墓，变做桑田，多少英雄好汉，归于尘土。我想，父亲是参透了人生。如果他东山再起，随之而来的仍旧是无止境的打击、反击、争斗，拼杀。何时才是了局？毕竟，像他这种人，能够平静地死去，才是最大的福份。”

他从感慨中回味过来，道：“你再走一遍，对着墙壁鞠四个躬，把这金马永远送回去吧。”唐伯虎不明白，但也只好照做。又是一阵怪响，地面慢慢恢复原貌。

陶老太爷拿着那把桃花扇，目光一刻也不离开，仿佛他的魂魄已被扇子吸走。唐伯虎问道：“您……不打算要这金马？”

陶老太爷抬起头来，唐伯虎猛吃一惊，他发现，现在的陶老太爷，已是面色灰白，目光中的神彩消失迨尽。

他终于明白，陶老太爷已经油尽灯枯，方才的神彩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陶老太爷展露出最后一抹微笑：“没用了，金山银海，对我已是过眼烟云，昨晚我做了一个好梦，我梦到了桃儿，她还是那般年轻美艳，她摇着这把扇子，对着我笑……我知道，我大去的日子到了。这宝藏是我最大的疑惑，现在亲眼所见，已无遗憾。”

他越说声音越小：“该走了……该走了……”

几天以后，唐伯虎在街头慢慢地踱着步，前天，陶老太爷已经下葬，陪伴他的，是那把桃花扇。另外根据他的遗嘱，雪坞阁地面的青砖，已全部被起走毁掉，这就意味着，再也无人可以重新踏正方位，取出天马。

但是唐伯虎却没有一丝的兴奋。他的心头总萦绕着陶老太爷临走前的那段话。

他慢慢走进一条小巷，然后发现，它竟然是条死巷，唐伯虎刚要回头，猛听得旁边一所宅子里传出了一阵琴声。

是古琴。弹奏的曲子是古曲《高山流水》。唐伯虎精通乐理，他听得出，琴师的技艺很高。

唐伯虎走进了这所宅子，发现它并不大，几步外便是正屋，琴声便是由正屋传出来的。他来到门口，没有推门，只是隔着门缝向里看去。

他看到了大奶奶。

大奶奶仍旧像以前那样很有风姿地坐着，三尺外的琴台上，一双如女子般的手正拨弄琴弦，它的主人，是一个眉目清雅的男子，双目紧闭。

琴声悠扬，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