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桃花扇（一）（3/3）

此刻她换了件对襟的丝制小夹袄，如雪的皓腕上戴着一副红玛瑙手镯，分外夺目。

她很有气质地一手托着茶碗，一手轻轻提起茶盖，浅浅地啜了一口，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唐伯虎一眼：“我来的意思，先生可猜到了？”

唐伯虎道：“我想，二夫人找我，肯定有什么内部消息要告诉我吧。”陆氏道：“我哪有什么内部消息？要是有消息，也早让县令大人抢去啦。我一个女人家，平时只知道伺候丈夫，孝敬公公……”

唐伯虎打断她的碎嘴家常：“请您只挑重要的说，对于您的家事，我没兴趣了解。”

陆氏赧然一笑：“抱歉……我来找您，是有另一件事。”唐伯虎一怔：“不是关于这件案子的？”陆氏道：“您猜对了。是关于我丈夫的事。”

“您的丈夫，陶仲祥先生？”

“是的，您也知道他……”陆氏一笑。唐伯虎点头：“当然知道，陶家是苏州府的名门望族，很少人不知道。”

陆氏幽怨地唉了一声：“还什么名门望族呢，早已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有些话也就只跟您说，如果在府里讲，不知要惹起多大的非议。”

唐伯虎问：“是关于您的丈夫？”

陆氏又啜了口茶，才道：“陶家落得这步田地，老爷子统领无方，眼光古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压低了声音：“更重要的是长子无能！”

“长子无能？”唐伯虎追问道。陆氏的声音更低：“陶家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陶伯玉，他……他算得上是个败家子。成天吃喝嫖赌，花钱像流水一样。外面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只出不进的，就算再大的家业也要给他败光。”

唐伯虎叹息一声，说：“可据我所知，陶伯玉先生早在前年就已去世了……”

陆氏点头：“是的。现在的陶家，是大奶奶掌家，她是把好手。陶家到现在还能维持，全靠了她。这一点，陶家所有人都佩服。”唐伯虎道：“这些事与您的丈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氏眉头微蹙：“祖上定的规矩，不让掌家之外的女人参与家事。现在老爷子病重，有些事都瞒着他呢，也就是我丈夫的事……”唐伯虎道：“什么事？”陆氏唉了一声：“这个贪财鬼，想要把大奶奶的掌家权夺过来……”

唐伯虎一笑：“您丈夫夺过掌家权，对您不也有好处嘛……”

陆氏叹息道：“您可不知道，我家那口子是个没捻儿的潮炮仗，根本就崩不出响儿。现在大奶奶掌家，日子还不怎么难过，如果换成他，过不了几年，全家就得喝西北风了。所以我不赞成他掌家。”

唐伯虎道：“这是您的家事，我能帮什么忙？”

陆氏沉吟了一下，说：“祖上规矩，凡是跟青楼女子有染的人，就不可以掌家，我想求您的，就是看住了他，我知道他暗地里去窑子，但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辙？就请您帮个忙，把他从窑子里逮住，这样他就没法夺权了。”

唐伯虎心头暗笑：这女人想是以这个理由，来管管自己的花心丈夫。嘴上不好说破，只是支应道：“这个倒不难办，只是我现在有件案子在身，可能时间上……”陆氏一笑：“您放心，只要您办成这件事，我给您这个数……”说罢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唐伯虎道：“二十两银子，不少了，事情一成，我立马给您送信儿。”

陆氏点点头，将茶碗一推，道：“既是这样，我就不打扰您了。”唐伯虎手一伸：“您请便，我不送了。”

就当陆氏刚要走出屋子的时候，唐伯虎突然问道：“您真没见过那死者？”陆氏回头道：“没有啊，真的没见过。”唐伯虎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看着陆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唐伯虎笑了笑，刚没坐一会儿，又有一个女人来访。唐伯虎又是一怔，觉得这个女人也挺眼熟的，马上认出她正是陶家那位三奶奶。

呵呵，今天有点意思，难不成陶家要来个五女拜寿？

三奶奶一落座，鼻子便哼出声来：“刚才那狐狸精说我的坏话了是不是？我就知道，她一肚子坏水，别让我撞上，如果撞上我非撕烂她的嘴……”

唐伯虎冷冷一笑：“这回您可是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二奶奶打从一开始，直到出这屋子，就没提过您一个字。”三奶奶鼻子一皱：“就算她嘴上没说，心里可巴不得都倒给你呢。”唐伯虎一摆手：“您有什么事，如果来说嘴，对不起，我没兴趣听……”

三奶奶的鼻子这才不皱了，她似是娇嗔地瞪了唐伯虎一眼，拉着长音道：“唐先生，您对我们家的事儿，到底清楚多少？”

唐伯虎微笑：“不多，可也不少。”三奶奶那对大眼睛扑闪了两下：“可有件事儿，您知道吗”唐伯虎道：“什么事儿？”

三奶奶压低声音：“那个死了的家伙，八成就是从二奶奶房里出来的！”唐伯虎一皱眉：“这话怎么说？”

三奶奶道：“明摆着嘛，陶家大爷死了以后，二爷想当家，可老爷子偏偏把家给了大奶奶，二爷一怒之下，就不务正业了。他在外面风流，二奶奶在家里快活。”

唐伯虎问道：“你亲眼见过？”三奶奶眼睛一眯：“这个倒不曾，只不过有一回半夜，她一个人在屋里，我亲耳听到她的房门开了又关上，还听到有人小声说话呢。”

唐伯虎看着这个爱揭人秘密的三奶奶，冷冷地道：“您来，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些？要知道，这可是您家的家丑。”三奶奶也冷笑一声：“它丑不丑的我不管，我来只是想求您办件事儿。”唐伯虎问道：“什么事儿？”

三奶奶道：“我想请您为我画样东西。”

唐伯虎一笑：“求我的画？那可不太容易。”三奶奶瞟了他一眼：“这个我当然清楚，但我想请您画的，是一张残棋的棋谱。”唐伯虎哦了一声：“原来是棋谱，象棋还是围棋？”

三奶奶道：“象棋。就在我们家花园里的雪坞阁里。”唐伯虎失笑道：“你们家？那你怎么不自己去画？”

三奶奶鼻子又皱了起来：“还说呢，这是老爷子定的家规，家里人谁也不准进雪坞阁，因为里面有一局祖上传下的棋谱，相传万金不换。那阁子整日上锁，连窗子都闩得紧紧的，看都看不着里面。”

唐伯虎一怔：“陶家人都不能进？那我可不敢去，被捉住了还不得打死？”三奶奶道：“您以查案为由，相信不难。”说着，将一包银子推到唐伯虎面前。唐伯虎并没有看银子，还是问道：“您要这棋谱干什么？”

三奶奶一笑：“我在北京有个弟弟，是象棋高手，准备进贡棋院，可他的造诣还差点，他说是遇到了瓶颈，突破不易，就到处寻找古棋谱，以求技艺精进。我这个做姐姐的，只是帮他一个忙而已。我告诉过他，这局棋谱万万不能泄露给人，记在脑子里就行了。”

唐伯虎这才释然：“好说，既是如此，我就应下了，不过时间上嘛，可不敢说，我得相机而动。所以这些银子……”他轻轻推给三奶奶：“事成之后再说。”

三奶奶不接：“没这个必要了。你一定能成的。”

送走了三奶奶，唐伯虎摇头冷笑，陶家表面上虽是平静，但暗地里却是激流万千，好像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打算，甚至是夫妻之间。

两位奶奶都来了，那位大奶奶会不会也来凑个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