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火焙巡礼(1/2)
六天后的晚上。
练习结束后,常和出去执行傍晚的奉射,弓场殿内只剩下伊月和佳乃两人。今晚的风特别大,吹得围绕火垂苑的竹林沙沙作响,照亮箭道的篝火也随风摇曳。
率先注意到烽火楼不对劲的人,是佳乃。
「塔之火……快要消失了。」
佳乃将闭着的眼睛面对夜空,并低声说道。
伊月停下正把弓弦卷回卷线器上的手,也跟着仰望内宫中心——烽火楼的黑影。
确实,在楼顶燃烧的青焰颤动闪烁得厉害。
「那实在不是什么好现象吧。」
「现任火目的力量正在减弱。这是注定会发生的。」
佳乃的声音十分平静。
「那么,就快了。」
「是的。」
距离天皇选择下任火目的日子不远了。
——原本还以为没有那么快.
但伊月进入火垂苑已经三年,加上最近化生频繁出没,不到三天就放一次响箭、灼箭,现任正护役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话说回来,佳乃,妳明明看不见.怎么那么清楚?」
「莫名其妙就知道了,因为从烽火楼压迫而来的力量逐渐减弱了。」
「压迫而来……?」
伊月不曾有过那种感觉。
是因为看不见,或是该说佳乃身为御明的能力高强呢?
「因为我从小就看着烽火楼长大。」
「原来妳不是天生就看不见啊。」
说完,伊月连忙遮住嘴巴。她无意问提到了佳乃的眼睛。
伊月想起与常和从「以」组总部回来那天.佳乃在浴场那副非比寻常的模样。
——是我想太多了吗?
从那之后,佳乃就对眼睛或「那个男人」的事只字不提,伊月也因为觉得尴尬而一直没问。那天以来,佳乃的样子始终不对劲,偶尔会陷入沉思,有时又突然变得多话。
「我瞎掉是七岁时候的事,所以我曾亲眼见过现任火目登楼时的熏净仪式。」
佳乃无视伊月的怀疑,以同样平静的语气回答。
「熏净仪式?」
「是的。火目交接时,会焚烧像山那么高的青草净化烽火楼。升起的灰色烟柱比楼身还高,从远在京都外的村庄都能看到。我也是从弓削家大宅看见的.」
「原来如此。」
「那直的是……很可悲的景象。」
「可悲?」
佳乃不再仰望天空,转向伊月无力地微笑.
「妳不觉得,火目是个悲剧人物吗?」
「……为什么?」
「单独肩负起护国重任.并忍受数年的孤单.」
她的话,让伊月陷入短暂的沉默。她不曾想过在烽火楼顶上的正护役有着什么样的感受。
「……因为这工作一定要有人做啊。」
「没错。每个人都这么说,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太愚昧了,这个国家的人们都太愚昧了。」
——佳乃,妳在说什么?
「我也快要和伊月分开了呢.」
不晓得该回应什么好的伊月只好保持沉默。
「帮眼睛上药的时间到了,我先失陪了。」
「啊啊……嗯.」
语毕,佳乃便径自从弓场殿离开。
——分开啊。
——如果我当上火目,就要和佳乃与常和说再见了。
就算被选上的不是伊月,也会有一个再也见不到面的人。伊月差点跟常和一样忘了这点。
这时.注意到身后动静的伊月转过头去,便看见白色身影自黑暗的箭道一步步走过来。
「居然能注意到,妳变敏锐了。」
来者是丰日。
「我不会永远都是被吓到的那个好吗,话说回来」
等丰日走进明亮的射箭处后,便看见他的白衣上又沾满了煤炭,而且还佩带着太刀,长发也绑着火护众证明的红色绑绳.
「猎杀结束就直接过来这里吗?」
「嗯。连续五天不睡,对我这副老骨头来说实在太吃力了。」
丰日在射箭处地上呈大字躺下,太刀更撞出不小的声响。
「回总部去睡不就得了?」
「我本来是打算和妳说完话就回去睡的力气都没了,让我在这里躺躺。」
「笨蛋,这样会咸冒!」
伊月说完,瞥了眼佳乃离开的木门。
「是不希望让佳乃听见的内容吗?」
「嗯,已经知道那具尸体的身份了。」
丰曰说的是伊月与常和从「以」组总部回来那天,在火垂苑后侧发现的焦尸和断臂。
「果然是贼吗?」
「女官也说了贼有两人,所以应该没错。再加上听说那天黎明前,有个断了一条手臂、重伤垂死的男人进入弓削家大宅。」
丰日瞪着天花板低声说道。
「——佳乃的父亲究竟打算做什么?」
「大约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弓削家的女儿获选为御明进入这里,当时还有另一位优秀的御明在,她的响箭会发出钤虫般声音,是位美人儿,发如黑蜜,肌肤雪白,眼角也充满魅……」
「够了。那位御明怎么了?」
「进行清农奉射时,被人玷污了。」
伊月说不出话。
「那女孩回家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之后由弓削家的御明成为火目。」
「……没有什么证据吗,」
「弓削没那么蠢。当时弓削家的当家是弘兼的父亲,看来儿子也想用同一招再来一次。但是一方面我不想和他们牵扯,再者我也必须低调行动才行。」
突然冒出某个想法的伊月开口问道:
「杀了贼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丰日缓缓坐起上半身,蹙眉摇头.
「怎么可能。但目前也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杀的。弘兼特地来到总部时,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他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手下会让人宰了,所以在被吓到后就亲自跑来试探我。又或许他认定人是我杀的,所以跑来找我算账……」
话说到后半时,丰日像自百自语般低下头去,音量也小到几乎听不清楚。
——背地里似乎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伊月的身体忍不住颤抖。
何况,能把人烧到只剩骨头根本就不寻常。
到底是谁?
「还有,那个shā • rén手法简直就像——」
丰日含糊其词。
直接看过尸体的伊月知道他想说什么。
简直就像——
化生干的。
凶手当然不可能是化生。如果化生出现,响箭会飞过来。
随着太刀发出的声响,丰日站起身来。
「总之妳自己小心点。」
「啊……嗯。」
「收到『以』组的火焙巡礼通知了吗?」
「昨天收到了。」
所谓的火焙巡礼,是指火护众前往京都近郊村庄找寻拥有火目式的女孩的行事。依照惯例,御明也会随行。
「佳乃因为眼睛的关系没办法去,所以这次也是妳和常和两人前往。我今晚得去趟东国,没办法像上次那样照顾妳们,自己小心。」
「今晚?你不是才刚回来?」
「最近化生如雨后春笋般频频出现。」
丰日无力地笑了笑。
「因为火目的力量正在减弱,我也没时间捉弄妳取乐了。」
「笨蛋。」
丰日下到庭院,拖着太刀尖端发出的烟雾,再次往黑暗中走去。
「丰日大人——」
伊月不自觉地叫住他。
童子小小的背影缓缓转身,头发上的红色绑绳在黑暗中描绘出优美的曲线。
「……别太逞强。」
丰日没有答话.只回以微笑,接着背对伊月走开。
伊月把弓箭等道具收进仓库后叹了口气。
——这股不安是怎么回事,
被烧死或被侵犯的都不是伊月,全都是传闻罢了.伊月只是在怀念的总部住了一晚,吃了阿琴做的菜,和女童们一块玩耍,外加找到自己的响箭后就平安地回来了,如此而已。
——不对,还有见到那家伙。
弓削弘兼。
伊月想起那张白得恐怖的瓜子脸。
另外,还有佳乃的事情。
回想着当时那股不祥的厌觉.伊月拉开了弓场殿的木门。
佳乃的脸就在门外。
「哇!」
伊月忍不住尖叫,吓得正要伸手开门的佳乃缩回了手。
「佳乃,妳、妳——」
妳站在这里多久了——伊月的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因为这样问好像自己在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怎么了,忘了什么吗?」
「呃,是……我忘了香囊。不在这里吗?」
伊月回头环顾弓场殿。
「没看到耶。」
「是吗?这样啊,大概是我记错了。」
干脆地说完这句话,佳乃便转身走向通往东边对屋的走廊
——佳乃听见丰日说的话了吗?
丰日开始说话时,佳乃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所以应该是回到房间后才发现东西忘了拿如果是这样,那她应该没听到吧。
想到这里,伊月想起佳乃的顺风耳。
——既然能听出苑外的弦音,那要听见隔壁栋的说话声,也许并非难事。
——不对,搞不好「东西忘了拿」根本是撒谎。
——她早就注意到丰日在场……
「怎么了?」
佳乃止步转过头问。
「不……没什么。」
伊月摇头甩开胡思乱想。
「我全都听见了。」
佳乃的话,让伊月全身僵硬。
「原来如此.另一个人……活着回去大宅了啊。」
保持闭眼的状态,佳乃的表情融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早知道应该烧得更彻底一点才对。」
伊月瞬间不寒而栗。
正想开口,佳乃的身影已经自走廊转角消失。
「什么是火焙巡礼,」
大口吃着芋头的常和对伊月问道。
「常和大人,嘴巴有食物时开口说话有失体统。」
伺候餐点的女官叮咛道。
晚餐时间,常和坐在伊月旁边.佳乃则坐在对面。餐点是淡水鱼、芋头干和当季山菜,但伊月没有丝毫食欲,因为佳乃说的话直到刚才仍在她的脑中盘旋。
——是我听错了吧。
伊月打心底如此希望。
不好意思面对佳乃的她,就连抬头也办不到。
「和『以』组一起的话,就又能够和那些孩子一块儿玩了吗,」
常和眼神闪耀地续道,似乎很喜欢和总部那些小女童一起玩闹。伊月不禁叹气。
——真羡慕这家伙水远不会感到不安。
「我们不是去玩,是去寻找身上有火目式的女孩,怎么可能带着那些孩子呢。」
「什么嘛,真无聊。」
「因为事关紧急啊。」
佳乃突然发言。
「现任火目的力量突然减弱,所以火督寮和天文省也很紧张。」
——对喔,除了火目之外,还必须从现在开始补充新御明才行。
伊月现在才注意到。
如果火目是稻穗,御明是秧苗的话,那火焙巡礼就是在挑选种子。火目的位置绝不容许空缺,因此必须提早两任前就先选定御明。
「可是我们要怎么找到有火目式的女孩呢?一家一家问?」
「笨蛋,怎么可能。」
「常和,你不晓得吗?是靠占卜喔。」
「占卜?」
「长谷部家也是透过这种方式找到常和的。」
「耶,原来我是给占卜选中的啊。」
说得彷彿事不关己。
「所以才需要御明随行,据说火目式会互相吸引。」
贵族家里自行占卜也能找到拥有火目式的女孩,事实上常和就是用这个方法找到的。但还是借助御明的力量执行火焙巡礼最为踏实。
「那就一定能找到拥有火目式的女孩,并且把大家带回火垂苑囉?这里也会变得热闹起来,对吧?」
「不。具备御明资格的女孩子仍是少数。再说她们也有父母,不可能说带走就带走。火焙巡礼除了寻找御明之外,还有其他目的。」
「咦?是什么?」
「——消灭化生。」
听到这句话,伊月身体紧绷。
——对了,那个时候。
——捡到我那时,丰日正是因进行火焙巡礼而来到我们村里。
——没赶上。
佳乃的声音空虚地迴响在伊月耳里。
「……据说火目式会呼唤化生靠近。特别是火目即将交棒这时期,众多化生出没。因此如果女孩身上的火目式力量太弱,没有资格成为御明,就会用杀草虫的药封印住它,使它不能再呼唤化生。」
「佳乃大人!」
女官近乎惨叫的大声说。
「怎么可以把禁忌说出来呢!」
「是吗……也对,我忘了。常和,把我刚才说的话忘了吧。」
这么说着的佳乃脸上如白牆般面无表情。
「唔、嗯。」
常和乖乖点头。
回过神来,伊月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深深陷入了膝盖,手臂也不住打颤。旁边的常和好像说了什么,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见。
——没赶上。
伊月不断重複着丰日过去经常告诉自己的话。
晚餐结束后,伊月马上又回到弓场殿练习弓箭。
「伊月姐?」
正要开启弓场殿木门时,伊月突然听到叫住自己的声音,转头一看,常和正从走廊转角露出上半身。
「什么事?」
「那个、呃……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
「呃,我听佳乃姐说了伊月姐的村子发生的事。都怪我胡言乱语……能原谅我吗?」
多管閒事——伊月心想。
「别在意。那不是我的错,所以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伊月撒了谎。
「——那不过是,没赶上罢了。」
大不讳——阿弥陀——如——来——
烈焰化解——天——与地——
突然——开展的天地——
奉天——承运——斩妖——除魔——
树林间响起火焙巡礼的祭文声。
颂文者是二十几名的火护众们。他们排成两列,一同将挂着白布的戈尖朝天剠去,同时走下缓坡。
数隻山鸟被祭文声音惊吓,含怨振翅由树梢飞往傍晚昏暗的天空。
伊月骑马定在队伍的最后方。
身上不是平常的白衣朱挎巫女打扮,而是无袖、称为水晶聚的深蓝色装束,箭筒也直接绑在腰带上。这打扮或许方便射箭,但在五月这个时节,只要太阳一下山就会感到凉意。
头髮以红色和紫色绳子分绑成两条辫子,绑绳由髮尾拖得长长地往下延伸,末端各绑着三个铁环,就连坐在马鞍上,头髮的绑绳仍长得几乎碰到地面,铁环还随着马步移动发出锵锵声。
——这样不会卡在草丛里吧?
打从一刻钟(注:约两小时)之前进入山区开始,伊月就一直很介意这件事。只有一名斧众年轻人跟着她的马后面,如果铁环缠上草根,自己搞不好就会坠马。
这时,她斜眼看向隔壁马上的常和,不知为何,常和在进入山区后话就变得很少。
只见常和脸色一片苍白,挺胸挺到背部快弯出个凹洞,握着弓和缰绳的手更爆出了青筋。
「怎么了?你要不要紧?」
伊月轻声问道。
常和只微微转动眼睛看着伊月。
「……屁、屁……屁——」
声音听起来就快哭出来了。
「屁?」
「……屁股——」
「屁股怎么了?」
「……好痛,好像快裂成两半了。」
在听懂常和的话语后,伊月差点笑了出来。
「这可不是在说笑啊,伊月姐!」
常和眼眶含泪地大喊。
「欸、呀,抱歉抱歉。」
伊月边回答边遮着嘴抖肩窃笑。
「原来如此,常和是第一次骑马啊。」
「……我没想到会颠得这么厉害。」
火焙巡礼已经进入第二天。这么说来,在平地行进时,她也一直在忍耐吧。毕竟进入山区后路况就变糟了。
「伊、伊月姐,你都无动于衷耶。」
「因为在总部时常常骑马。」
帮伊月牵马的戈众闻言转过头说:
「分明就是你擅自乱骑!还挨了好几次骂。」
「吵死了。骑个马而已有什么关係。」
伊月嘟起嘴尖。
常和则再度陷入沉默。
头部两侧挂着沉重的髮绳,所以不太能转动,但斜眼都能清楚看见常和面色憔悴。
「我去跟领头说一声,稍微休息一下吧?」
伊月小声说道。
「不了,没关係,我会忍耐。」
常和哽咽回应。
「这大概是天谴吧。」
「什么天谴?」
「因为,那个,我说了那个……禁忌之事……」
「所以啊,不要又挂在嘴边啦。」
「呀啊呜!」
发出奇妙的声音后,常和再度沉默。
唱颂祭文的声音开始溷杂沉沉的水声。
火焙队伍来到流经山谷间的河畔。似乎进到山的深处了,岸边处处是急流粗削过的岩石。
他们一行人沿着急流,转往下游的方向前进。群山的切口正好交迭,深红色的落日出现在正前方。
「常和。」
伊月低声说。
「知道那为什么是禁忌吗?」
「咦?呃,不是因为说了会遭天谴?」
「笨蛋,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那件事火垂苑的所有人都知道,就连火护众也知道。」
火护众高举着戈,上面的白布在夕阳中犹如鱼群缓缓游动。
「如果世人知道火目式会呼叫化生,你觉得事情会怎么发展?」
隔了一拍后,就听见常和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到时候像我或者常和这样的孩子,大概一生下来就会被抛弃了。」
「怎、怎么会?」
「你以为不可能吗?」
——吃掉了。
——那傢伙吃了母亲。
——那隻蜥蜴烧了我家,还把村子、森林、仓库、神社全部烧光,除了我之外,全部。
「如果捨弃了我……母亲或许就不会死了。」
「可是、可是——」
「所以火目式要受到崇拜,非得受到崇拜不可。我要成为火目,把化生一个不留地烧死。不那么做的话,我、我……」
伊月乘坐的马突然扭动了头部。
这让伊月连忙放开缰绳,她似乎无意中用力扯紧了马鬃。
「乖、乖乖。」
拉着马的戈众马上安抚马儿。
「你在搞什么啊,伊月?」
他捡起缰绳递还给伊月。
「……对不起。」
伊月颤抖的手接过缰绳。
——我在做什么?
——明知道那只是没赶上。
她窥探常和的表情。
在视线交会的瞬间,常和马上把脸转回正面。
——或许还是别说比较好。
「……总觉得好奇怪。」
常和说。
「火目式会招来化生,又能打倒化生……好奇怪喔。」
「……是啊。」
伊月也觉得这是个奇怪的设定。
不只是怪,还讽刺到令人毛骨悚然。早知如此还不如别拥有打倒化生的力量,若只是单纯受到诅咒,伊月一出生就会马上被弃置山林,成为野兽的食物,或许这么一来衬里的人就能千安无事地活下去。
伊月摇头甩开这些想法。
这时候祭文的声音突然中断。
队伍停下脚步。戈众、斧众全都转头看着伊月。
——怎么了?
她这时才注意到。
不断有叽叽叽叽的金属声传来。那是一种彷彿用巨大锯子锯着吊钟般的刺耳声音。
——后面?
伊月也想转头,但编在头髮上的髮绳却来碍事。这时她才发现,发出声响的原来是髮绳末端的铁环。
——拥有火目式的女孩就在附近?不对……
昨天造访的村子虽然有着拥有火目式的女孩,但铁环也没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这是——
「是回音……」
「回音。」
「有化生。」
「附近有化生!」
从火护众之中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伊月先是感到战慄,接着腹侧突然发热,害她差点跌下马背,她只能拚命抓着马鞍边缘。
「……伊、伊月姐、这是……」
转头一看,常和也伸手按着胸口痛苦地扭动着。难听的铁环声音愈加高亢。
「头儿,起火了!」
有人大叫。
是领队的戈众。所有人看向他所指的天空。正好是他们前进的方向,西方——溪流下游的天空冒着黑烟,污染了夕阳。
——烧起来了。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烧起来了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那一夜的回忆在伊月脑中甦醒。
「疾!」
随着领头大喊,火护众全体蹬着河岸小石跑了起来。
夕阳已经隐没山脚,如木通果实般豔紫的夕阳蔓延西边整片天空,但照耀山谷村庄的火焰比那更加明亮。
零星散居田间的人家全部着了火。
伊月躯马率先进入村庄。一跳下马鞍,便立刻扯下仍绑在头髮上持续发出吵杂声响的铁环。
「伊月,笨蛋!别一个人过去!」
她无视背后的喊声,拿起弓箭跑了出去。
能看见河岸边聚集了许多的人。
也能听见婴儿的哭声。
伊月来到田埂时,差点和由对面冲过来的人影撞上。
「咿咿咿咿啊啊啊啊!」
那个人影鸡猫子鬼叫着趺坐到地上。定眼一看,是个衣服烧得破烂的女子。她的头髮散乱、从衣上破洞还能窥见被火烧得红肿的胸部。
「啊、啊啊啊。」
「我是火护众『以』组。火源呢?火源在哪里?」
伊月摇晃该女子的肩膀发问,却只换来发烧似的shen • yin。
接着又听见一大群人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更多人影跑下坡道。
「怪物!」
「那是怪物!」
「咿咿咿,奸可怕好可怕……」
老人们完全没注意到伊月,全都遥自跑过她瞋前.映倒在河岸上。
——果然是化生。
抛下倒地的女子,伊月跑上村民走过的斜坡。
村庄的惨况一览无遗。
火焰吞噬着稻草屋顶喷出的大量火星、倒塌的仓库、母亲呼唤孩子的悲痛叫声。焦臭的风更吹上伊月的脸。
伊月麻痺般无法动弹。
左手边的房子在火中大大倾斜,发着吱嘎声倒塌。烟雾向上升起,几个变成火球的人影自屋里滚出倒在路上。
伊月全身僵住,动弹不得。
戈众引导村民的怒吼声为何听来如此遥远?
风声变强了。
还溷杂着铁环叽叽的回首。
地面传来巨响。
伊月完全动不了。
——我的村庄也是这样子烧掉的。
——我家也是。
——我的母亲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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