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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被报警了。
毕竟我刚才是在道路的正中央大笑大哭,被通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向赶来的警察官说明事情的原委——但毕竟也不能把真实情况说出来,所以我就辩解说“在晨跑途中摔倒又哭又笑是因为我有受虐倾向”,结果对方就好像看着怪物似的盯着我:
“最近的高中生还真是奇怪啊……有一种隔世的感觉呢。我还以为那样的高中生就只有阿良良木历君一个——真令人怀念啊,那孩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得到了这样的评语。
唔——
阿良良木学长也真是太有名了吧。
当然,我也没有做什么坏事,而且左手的擦伤也不是什么重伤,所以我并没有被带到派出所,反而是被警车送回家去了。
我还是第一次坐上警车。
这种车是不是该叫做迷你警车呢?
因为没有完成晨跑的任务,就好像有种消化不良的感觉,但毕竟也不能甩开赶来的警官继续晨跑,所以今早的运动就只有到此为止了。
向送我回家的警官道谢后,我回到了房间。在庭院里浇水的爷爷看到停在家门前的警车不禁大吃一惊,不过那些事就待会儿再跟他说明好了——我回到房间,首先把急救箱挖出来,对擦伤的部位小心进行了消毒处理,贴上了止血贴。
贴上了最新的号称能跟伤口同化(科学还真是永无止境啊)的止血贴后,再用新的绷带重新把手包好——不知为什么,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对微不足道的伤口施加了保护过度的处理似的。
然后我就像往常一样吃了早饭。
然后也像往常一样逐一检阅报纸和电视上的新闻。针对原本就没有被任何人控诉的罪状证明自己的清白。
因为我没有出汗,所以就省去了沐浴的步骤,还是像往常一样上学去了。
不管手臂变成什么样子——这方面也还是不会有所改变,至少现在是这样。
“哎呀呀,骏河学姐,难道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路上。
在上学途中,扇君一边说着完全不对头的话,一边像昨天那样把自行车靠到我的旁边。这孩子难道是在路上伏击我吗?
难道他是去年年末被阿良良木学长强行解散(摧垮)了的神秘组织——神原骏河非官方粉丝俱乐部“神原Soeur”的残党?
那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实在太没有教养了吧。
竟然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
明明自称是忍野先生的侄子,说的话却完全相反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咦,因为神原学姐走路上学的样子,我可是第一次见到耶?怎么了吗?难道是脚受伤了?”
“不,没有那回事。”
“那么难道是因为生理?”
“……你与其说是没有教养,倒不如说是不严肃吧。”
“啊。糟糕了。我现在是男生啊。”
“嗯?”
“没有没有。是我的自言自语啦。”
扇君先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刚才是在双重的意义上失言了”,然后就像昨天一样在我面前使出了那招U字形转弯,又开始施展起他的倒后骑车特技了。
因为有点在意,我昨天就向日伞确认了一下——原来有一种名叫BTM的杂技用的自行车,就跟单轮车一样,只要倒踩脚踏就可以让车子向后方前进。虽然扇君骑的车不管怎么看也只是一辆普通女装车,但构造上大概是跟那个一样的吧。
但无论如何,这也是相当危险的行为,那不安定的状态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不安。
“那么,为什么你要走路呢?你明明是被誉为韦驮天转世的骏河学姐呀。”
韦驮天转世?
如果真的有人这么说的话,那个人就只可能是阿良良木学长了。
那个人总是喜欢给身边的人创造一些宣传标语。
因为左手恢复原状、身体丧失了左右的平衡——不,应该是恢复成原有的平衡。所以在习惯之前跑步的话会摔倒……对于是否应该把这些内情告诉扇君,我一时间不禁有所犹豫。
虽然也有一种高兴得想要马上冲口而出的冲动——尽管是间接性,扇君毕竟也知道我左手的事情,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
——选择扇君作为第一个传达这个消息的对象,似乎也不太合适吧。
我心里这么想道。
我希望第一个告诉的对象是阿良良木学长或者战场原学姐——最理想的情况是同时告诉他们两人。
所以我没有说实话:
“我觉得有点发烧啊,在这个季节裸睡似乎是太早了点呢。”
“……骏河学姐,我可是男孩子啊。”
“是吗?不过扇君你看起来也好像对我的luǒ • tǐ没什么兴趣嘛。”
“不不,没有那回事啦。luǒ • tǐ的话无论是什么女生我都喜欢的,luǒ • tǐ的女生绝对没有坏人。”
“我说你可要当心结婚诈骗啊。”
我无奈地说道。
不过,看来我是巧妙地掩饰过去了。看似性格扭曲、实际上出乎意料的老实的扇君,好像马上就相信了我的谎话:
“但是,要是你一直维持着这个速度慢慢走的话,可是要迟到的啊。”
他说道。
“说的也是。”
的确没错。
虽然我已经尽量快步走了,但如果再提高速度的话就一定会摔倒。
因为第一节课是进行课程说明的班会。赶不上的话就只有迟到了——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上学去的……
“要不就坐到我车子后面吧,我们就用‘二屁股’来上学。”(注:“二屁股”是日语中对自行车载人的通俗说法。)
“那么色的事情我可做不到。”
“‘二屁股’很色吗?你这观点究竟是怎么来的啊……?”
“…………”
是阿良良木学长。
还是他。
“不,我是讨厌屁股这个词啦。那实在太下流了嘛,屁股什么的。二屁股二屁股,‘把两个屁股重合起来’的含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你到底打算重合多少个屁股啊……或者由骏河学姐你来踩脚踏也没问题呀。”
“你的意思是叫一个身体不舒服的女生踩脚踏吗?你还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呢。”
行啦行啦,你就别管我自己先走吧——我一边说着少年漫画般的台词,一边向前方挥了挥手。
就好像要把扇君赶跑似的。
可是他却丝毫没有在意——
“说起来!”
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看到扇君的样子,我的脑海不禁产生了“不懂得观察气氛反而更有利”的强烈想法——不,虽然我的性格也差不了多少啦。
以后的气氛最好是全部用注解标注出来吧。
“关于昨天跟你说过的‘恶魔大人’的事,骏河学姐,你还记得吗?”
“嗯?不。我忘记了。你是说什么来着?”
“真过分,人家说的话你要认真听才行嘛。就是那个号称绝对能解决别人烦恼的‘恶魔大人’啊——”
扇君撅起嘴巴很不满似的这么说完,又继续说道:
“——那个,听说好像已经消失了耶。”
“消失了?”
“嗯。‘恶魔大人’大概是回到地狱去了——咦?恶魔去地狱没有问题吧?地狱好像是鬼去的地方?这方面也许是因为翻译用语的关系而搞得乱七八糟吧?总而言之,从昨晚开始,有关接受烦恼咨询的活动已经结束的通知已经传播开来了。竟然还特意发出关店的广告,也不知道该说是守礼节还是怎样了——所谓的恶魔,是不是全都是这样的呢?”
“…………”
沼地真的决定要“结束”吗。
就因为被既不是委托人也不是咨询者的第三者——单纯“凑热闹”的我发现了。
……当然,她并不是打算结束一切活动,这一次“清盘”,就相当于下一次开始的伏线吧——她之所以规规矩矩地发出“关店”的广告,应该也是沼地为了不跟以后展开的“不幸搜集活动”发生冲突而采取的措施。
本来我就没有向她发什么牢骚,就算她把我的话当成是发牢骚,她也不是那种光是被人说几句就放弃自己想法的人。
唔。
可是还真麻烦啊。
这下子真的令人头疼。
沼地这样潜伏起来的话,想跟她取得联络就变得更加困难了——尽管动作看起来慢条斯理,但是那女人撤退的速度可是相当迅速的。我原本还打算放学后再向火怜打听困难模式的见面地点,再去见沼地一面……
这只手臂恢复原状——
说不定会跟我和沼地的接触有什么关系……这就是目前基于我的独断和偏见推测出来的结论——
但高兴毕竟是高兴。
这一点是无法掩饰的。
在这一点上我不会说谎。
虽说是自作自受的惩罚,但是从这种惩罚中被解放出来,也还是值得高兴的事——虽然我也许是不应该高兴的,但我却不能否认这种心情。
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知道理由。
我为什么从神那里——从恶魔那里得到了恩赦呢?我无论如何也想要知道。
作为一个切入点,我认为自己必须再去跟沼地见面——当然,虽然她已经不当“恶魔大人”了,但也不意味着完全没有办法见到她吧。
也许我昨天是应该跟她交换邮件地址的,但当时也不是做那种事的气氛。而且我也以为今后也不会再跟她见面了,所以没有交换邮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我至少知道她的原名和就读初中的学校名称,想找到她的家也应该不会太难吧。
“究竟为什么不干了呢……我想那个‘恶魔大人’也应该挽救过不少人了吧。”
“人是不能挽救人的。”
“这简直就像是叔父说的台词呢——但是,那不是人,是恶魔吧?”
“恶魔什么的——”
根本就不存在——我说道。
我一边说,一边自上而下地抚摸着自己左臂上的绷带。
“在身为人类的同时也是恶魔,这种事是不可能做到的。要说有的话,也只是像恶魔一样的人而已。”
像恶魔一样的人。
或者说——像人一样的恶魔……吗。
不过我这句话并不是针对沼地说的——同时也不是针对我的母亲说的。
说白了,所谓“像恶魔一样的人”,我想一定不是指那些性格恶劣的人或者罪孽深重的人,而是指向恶魔许愿的那些人吧。
也就是说,指的就是像我这样的人。
014
不过,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就像沼地蜡花的言行举止那样,是一个非常非常缓慢的过程。
只要向跟我和沼地一样在初中时代就成了著名篮球选手的日伞打听一下,说不定一下子就能找到沼地的住处——我本来还带着这样的期待……或者说是天真想法,可是当我回到学校(最后总算是惊险地避免了上学迟到的窘况)向她一问——
“不,我不知道。”
日伞摇了摇头。
“你说的就是那个沼地吧?是那个以恶作剧级别的泥沼式防守出名的、被冠以‘毒之沼地’这个异名的沼地蜡花对不对?”
“还有这样的外号吗……”
“顺便告诉你,你当时是被称呼为‘神速天使’神原的哦。”
“…………”
我反而觉得自己想的“加油小骏河”要好一点啊。
那个称呼不管怎么说也太羞人了吧。
“再顺便告诉你,当时的我就被称为‘SunShineUmbrella’。”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是英文嘛!”
“当然,我跟你们不一样,只是一支弱小队伍的队长,在种类上自然是不一样的啦。不。与其说是种类,倒不如说是种族吧。”
“弱小?你这算是谦虚还是挖苦嘛。那应该称为黑马才对啊。”
“总而言之,我不知道啦——因为那个女孩在引退之后好像马上就从那所强豪中学转到其他学校了。”
“是这样的吗?”
“嗯,因为印象很深,我记得相当清楚。听说她本来是作为运动系优待生而免除学费的——但是由于受了伤,所以就没有了那个优待,不能继续就读了。”
“……不仅仅是被迫引退,还被迫强制转学了吗。”
怎么说好呢——那真是一件充满绝望感的事。
我想起了她手里拿着的那根松叶杖。
这样的话,即使说那一次受伤夺走了她当时拥有的一切也毫不过分。
“不过,其实听说像她那样的状况也不是完全没有救济措施的,毕竟也是一所名门学校啊。所以如果善加处理的话,她完全可以选择不转学而继续在那里上学。但是也许是自尊心不允许她那样做吧。”
“自尊心吗……她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一类的人啊。”
“世界上可不存在没有自尊心的人哦。”
日伞以异常肯定的口吻说道。
这的确是很符合她性格的台词——不,或者应该说,这本来就是我的失言(我可不是在学扇君说话)。
那真的是——
一句毫无自尊心的发言。
“听说她是在转学的时候跟家人一起搬到了别的地方。嗯,所以我想……她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这一带居住了吧。”
“不在这一带——”
那么说就错了。
因为我昨天才刚刚跟她见过面——虽然她搬家的事应该是真的,反而应该说,沼地她是从以前居住的小镇搬家到了这个小镇吧。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要是像普通人一样擦肩而过的话,我恐怕还是没有办法认出沼地的吧。
茶色的头发,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穿在运动员身上的运动服。
如果变化那么大的话——恐怕就算是跟我说起沼地的事情的日伞,也无法把她现在的外观跟她本人联系起来吧。
而我当然也没有资格说什么自以为了不起的话。
如果当时不是她首先唤出我的名字——我根本就无法确信她就是那个沼地——那个拥有异名“毒之沼地”的宿敌。
这么一想,我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不可思议。
尽管在那么狭窄的球场上互相交锋,互相竞争,展开着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你死我活的战斗——但是我们对彼此的事情却几乎是一无所知。
日伞也一样,如果不是在高中里加入同一个队伍的话,我也不可能知道她喜欢的少女漫画名字,也不可能知道她把自己看成是怕生的那一类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大概会完全把她的存在彻底忘掉吧。
“人缘……吗。”
“嗯?”
“没什么——也就是说,现在溜地是处于所在地不明的状态吧。”
“嗯,不过所在地不明这个说法好像也有点夸张啦。如果说一定要查的话,也可以从她过去的人际关系入手,或者去问沼地以前的队友也行……不过因为那是一所初中高中兼备的运动型升学学校,那些受伤引退的选手在某种意义上可能也是一种禁忌话题呢。也不知道肯不肯说出来……”
“不,谢谢了。也没必要做到那个地步啦。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昨天读小说的时候看到一个姓氏相同的人物,才忽然想起她而已。”
“咦?是攻的?还是受?”
“我说你别认定那是BL小说来提问好不好。”
总之没什么啦——听我这么一说,日伞也似乎不怎么在意了——这对她来说本来就是一次闲聊罢了。
不过对我来说却并非如此。
毕竟是怪异有关的问题,我为了避免把朋友牵扯进来而中止了谈话,不过这样一来就比较难办了。
该怎么办好呢——不,要说该怎么办的话,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在这时候选择放弃吧。
虽然我努力想要再跟沼地见一面,但最终还是没能实现,没有办法。
没关系,我已经干得很好了。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就算我无法跟她见面,也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而且我左手恢复原状的事情,和她之间是不是存在因果关系也是一个未知数。这纯粹是在碰运气。就像脱掉的鞋子底面朝上并不代表第二天一定会下雨那样——或许我只是碰巧在手臂恢复原状的前一天碰上了令人怀念的宿敌而已吧。
根本不是“或许”,那个可能性应该非常高才对。
那种程度的偶然,也是相当普遍的。
所以——我现在只要放弃就行了。
说什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了结这个故事就行了。
至于内心那仿佛被悬在半空的疑惑感情——也应该可以由时间来解决的吧。
“……呼~”
但是,我还是无法做到。
虽说已经引退了那么久,但是把人生寄托在篮球上的我,早就把“一旦放弃比赛就结束了”这句话铭刻在骨子里头了。
所以我实在无法放弃。
不允许自己放弃。
我必须去见沼地蜡花。
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了。
015
一周后——正确来说应该是在了解到沼地目前所在地不明的星期二的五天后的星期天,我乘着电车到自己居住的小镇外面去了一趟。
这完全是为了出席本地大学举办的校园招生宣传活动——虽说如此,这并不是我的志愿学校,我只是陪日伞来的。而且这同样也不是日伞的志愿学校,也就是所谓的“为了将来参加真正的志愿大学的招生活动而做的预备演习”这样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才算是实演的、同时也非常符合日伞的做事风格的活动。
尽管我连自己的将来方向也还没有定下来,但最终来说我想还是会上大学的,所以虽说是陪别人参加,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兴趣,反而是充分领略到了普通大学这个异空间里的乐趣。
另外,虽然这并不是我的志愿学校,但是通过自己去亲眼目睹和亲身感受,重新确认到自己是应考生的现实,或许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收获吧。
一年后的今天。
我究竟会在干些什么呢?
……直到不久之前为止,我都无法对那样的未来作出任何想像——但是在左手已经恢复原状的现在,在未来的四年里度过作为篮球选手的青春时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重新回到我手中的,是富有现实感的现实。
虽然右手恢复成人手的外形可能只是暂时性的现象,到了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也许就会变回猿猴的手,但自那以后已经过了五天,却完全没有那样的迹象。
既然是毫无前兆地变回了人手,那么毫无前兆地恢复成猴子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因此也不能有所大意——实际上也没什么可大意,也没什么可警惕的——但是总的来说,我认为自己的手真正恢复成“人”的状态也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所以——
在我的面前——存在着选项。
存在着选择权。
虽然不知道这条路是简单、是普通、还是困难——或者是更高难度的荆棘之路,但是在我原本以为已经无法再向前走的地方,总算出现了一条路。
这条本来只有后面部分的路——
出现了转机。
所以接下来就看我是不是选择它了。
尽管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做决定——但是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我还是有一件事必须先做个了断。
沼地蜡花。
我必须对跟她之间的事情分个黑白——假如最后能搞清楚事情跟她无关的话,那也是一件好事。
在事情还没解决之前,我实在没有办法向阿良良木学长和战场原学姐报告这件事。
然而在隐瞒着这件事的前提下,继续跟阿良良木学长交换谈论sè • qíng话题的邮件也是有个限度的。
在谈论有限的sè • qíng话题时也存在着限度。
从各种意义上说。
感觉就好像在故意瞒着恩人似的,令我产生一种罪恶感。
但是——在这五天里。
虽然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但还是没有掌握到有关沼地所在的线索。
这本来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她的那身运动服吧,一个头发那么引入注目的女孩子,绝对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的情报。
那是一头有点掉色的、不自然的茶色头发。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甚至应该比寻找有着天然金发的小忍更容易办到——然而事实上,却完全找不到她。
就好像在放下“恶魔大人”的招牌后,连人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的。
这简直就像捕风捉影一样——不,说不定捕风捉影还要更容易一些呢。
从实感上来说,那同时也带有一种仿佛用手去抓蜘蛛似的恶心感,所以我其实应该就此收手才对——可是我却死不放弃,还是继续查探着她的行踪。
虽然也可以向火怜打听情报,但我觉得这应该是最后的手段。虽然火怜应该不会向阿良良木学长提起我向她打听过这些事情,但是叮嘱她不要说反而会更引起她的注意,而且为了对没有做“坏事”的沼地进行调查而请求身为正义伙伴的她提供协助,也总会让我觉得有点愧疚。
嗯——那么想的话,“正义”这东西也真是太复杂了。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人所面对的敌人都不是邪恶。
但是这样下去的话,我恐怕也只有依靠那最后的手段了……
“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你的工作。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人是‘不给别人添麻烦’的话,我反而会觉得恶心呢。”
恰好在这时候想起的母亲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内涵,但好像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那简直就是一种扭曲的自我肯定。
本来把“猿猴之手”——“恶魔之手”托付给我的人就是那位母亲,可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不要问——我记得她(好像是)这么说过。
那难道是因为不想给自己孩子的人生带来阴影而采取的做法吗?难道她不觉得这样会扭曲自己孩子的人生吗?不过,我当然也不打算把左手的责任归咎于母亲——直到现在,我也认为那是向恶魔许愿的我犯下的过错。
但是我不明白。
我实在是不明白。
她究竟是怀着什么想法,才把那只“手”托付给我的呢——为什么要给我留下这种毫无用处的遗产呢?
而现在那只手又到哪儿去了呢——过去小学时代使用那只“手”的时候,在愿望实现后的第二天,“手”就回到了箱子里面。
可是这一次在我好不容易才挖出来的那个箱子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那么恶魔究竟是到了哪里——
“终于见到你了,卧烟的遗孤。”
在校园开放活动结束、在快餐店里互相交换了今天的感想、进行了一番商量、然后在车站跟日伞道别之后——日伞乘坐电车,而我就跑步回去小镇——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看起来充满了不祥气息的男人向我这么搭话道。
这里所谓的不祥,怎么说呢,就是从外表看起来的一个印象。虽然没有任何具体的描述,但是我却有自信能凭这一句话来充分表述出那个男人的一切。
像丧服一样的黑西装。
长满脸面的胡子、大背头的发型,银框眼镜里的眼神看起来相当黯淡。
就像黑暗代言者似的风貌。
我只在阿良良木学长的话中听说过这个人,实际上并没有见过——而且从阿良良木学长口中听说的也仅仅是故事的内容,并没有听说过他的外表——但是即使如此,我也可以一眼看出来。
这个男人——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是忍野先生的同期,是怪异的专家,更重要的是……他是身为欺诈师的——
“贝木……泥舟。”
“噢噢?”
被我叫出名字,贝木先生仿佛吃了一惊似的抬起了眉毛——不,如果说这是吃惊表情的话,程度也实在太低了点。
实际上,那就跟眨眼差不了多少。
“你认识我么——对了,你大概是从阿良良木和战场原的口中听说过吧。那样也好,我也可以省下自我介绍的工夫了。真走运。从这件事我得到的教训是,人缘这种东西是根本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派上用场的啊。”
“…………”
我倒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背对着他,走了起来。
“喂喂,等一下啊。卧烟的遗孤。我一直都在等你——”
“……!”
我感觉到他在说话的同时还想伸手按住我的肩膀,于是马上奔了出去。理所当然的是,我脚上正穿着跑步运动鞋。那是从第一步开始就达到全速的、简直能把地面踩出小洞的火箭式起跑。
手臂恢复后,已经过了五天。
大约一个星期。
我也总算是习惯了左右两侧的平衡感觉。
我没有怎么多想,没有保留任何余力,也没有回头去看,一口气就把贝木泥舟甩在后头——
“别突然跑起来嘛,很危险的啊。”
“………………!?”
没有能甩掉他。
或者应该说是我被他赶超了。
一个穿着西装和皮鞋的男人,带着激烈的脚步声,以超高的速度从我的左侧赶超了过去,绕到我前面摊开双手,摆出了不让我通过的姿势。
“呜……”
我以几乎要把跟腱扭伤的猛烈势头倒转方向,怀着这次绝对要甩掉贝木的决心猛跑起来。
这一次应该绝对可以甩掉他了。
先前我一定是在无意识间手下留情了,因为双脚的速度是我的绝对性象征,甚至是我的存在理由,可以说是我唯一的个性特征了。明明如此,却在速度上输给那个明显跟运动无缘的不祥男人,这样的可能性根本就——
“我都叫你别在这种不是运动场的地方突然跑起来了嘛。还真是个好动的小鬼——那真的是会摔倒的,要小心啊。”
——看来还是存在的。
只见贝木低着身子,一下子就赶超了我的位置,然后又像刚才那样挡在我的面前。
“…………”
这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继续转身逃跑了。
刚才的硬性全速起跑已经让我大腿周围产生剧痛,而且就算不是那样,我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骗人的……
完全是骗人的吧……
我从小学生开始一直锻炼至今的脚力……竟然输给了这样的文科书生。
彻底输掉了。
而且这完全无法用“因为是长跑”之类的理由来辩解。既然是在短短的几秒钟内赶超了我,那就应该被视为短跑了。
在短跑赛中的败北。
这个事实给我造成的打击实在太大,我顿时整个人当场瘫倒在地上——这并不是比喻。
“喂喂,你还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小鬼啊。只不过是被男人追着逃不掉,也用不着下跪吧。我看起来真的像是那么坏的人吗?不,应该很像吧。”
“…………”
面对语调并不像是在取笑我、反而显得相当认真的贝木,我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
而且这真的没问题吗?
我最初向“猿猴之手”许下的愿望是“希望双脚能跑得快”这件事,而现在却出现一个比我跑得更快的人,那么这个现实就意味着……不,应该没有问题吧。
因为我的左手已经不是猿猴的左手了——然而这尽管让我心里感觉好受一点,却丝毫没有减轻我心头上的压倒性败北感。
输掉了……
而且是输给这样的欺诈师……
把战场原学姐一家害得妻离子散,煽动怪异袭击阿良良木学长的妹妹,其恶意甚至波及到小扇的身上——面对这样的一个欺诈师,我却在唯一的特技上,以毫无辩解余地的形式彻底败北了……
我不由得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极度痛心。
太丢人了,很想去死。
要是世界就这样终结该多好啊……
“真是拿你没办法。难道你这样也算是卧烟的遗孤吗?”
也许是看不过眼吧,贝木一把抓住我的后衣领,就好像抓起一只猫似的、或者说好像是揪起船锚似的,把脸朝地面不知所措的我拉了起来。
而这一幕也好像是被敌人手下留情似的,我真想就这样马上消失不见。
好想哭。
但是,如果在这时候尽情哭出来的话,那么五天前的号啕大哭就等于是白哭一场了,所以我拼命挤出最后的毅力,强忍着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什么啊,你这张脸也太夸张了吧。”
贝木本人似乎完全没有对我手下留情的自觉。同时也完全没有温柔对待我的自觉,于是他一边说着这些粗暴的话,一边松开了握着我衣领的手——
“你别逃啊。我刚才也说了,我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啊。”
这么说道。
“毕竟我已经被战场原和阿良良木禁止进入那个小镇了啊——所以,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我都一直在等着你从小镇里出来。”
“一直在等着……我?”
“没错。不,那也是骗人的。”
欺诈师一边说着跟他欺诈师的身份相符的话,然后就这样走了起来。他既没有抓着我的手,视线也完全没有看着我。尽管如此,我也不会乐观到抱有“如果要逃的话这次一定能逃掉”的想法。
反而这是因为贝木有着“就算我现在跑出去也绝对能追上我并且拦住去路”的自信,才完全不对我采取任何拘束手段,同时也没有用视线盯着我。
我和那个男人之间——就是存在着这种程度的实力差距。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
“怎么了?跟我来啊。”
“阿良良木学长他们曾经叮嘱过,一看到你就绝对不能跟你说话,马上转身逃跑的。”
“啊啊,所以你刚才就跑了起来吗——看来你的前辈还对你挺关照的嘛。可是他们没有为你考虑到无法逃脱的情况,这一点可以说是不亲切。你可以从这件事得到的教训,就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光靠逃避就能解决的。”
“………”
有些事情——并不是光靠逃避就能解决的。
当然,也有无法用时间来解决的问题。
“不用担心。我并不打算骗你,也不打算利用你。当然也不会对你这个女高中生做出什么不检点的行为。我只是有话要跟你说而已,卧烟的遗孤。毕竟那些话也不方便在这人山人海的车站前站着说,所以我就打算邀你到附近的茶餐厅谈一下——本来的话,这种事就算天变地异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过仅限于今天以你为对象,我要例外对待。请你喝杯茶我还是能做到的。’’
请我喝茶。
本人的话中没有半句虚言——对这个男人来说那是极端罕见、本来是绝不可能有的让步。这一点,只要对照前辈们跟我说过的话,就可以很明确地理解到了。
“……知道了。我去,我去就行了吧。”
我很不情愿地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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