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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0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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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是非常屈辱的行动,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要是不跟他去的话,我就等于是全输给他了——我可不想全盘皆输。

尽管双脚的速度敌不过他——但是如果不在其他方面向这个欺诈师报上一箭之仇的话,我实在没有脸回去小镇。

同时也没有脸回去见阿良良木学长和战场原学姐——而且这家伙提起过“卧烟”。

还把我称呼为“卧烟的遗孤”。

卧烟是我母亲的旧姓。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认识我的母亲。

016

当然,这是因为我的性格非常单纯的缘故,我向来有一种倾向,就是会很自然地对跑得快的人抱有尊敬的感情。

那大概是因为我把很大程度的价值摆在跑步的快慢之上的缘故,而且我在头脑中也非常清楚——跑步的快慢,跟人的性格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但是非常自然的是,仅仅是“跑得快”,我就会觉得那个人并不是坏人。

我再重复一遍,我头脑中完全明白,这种事根本不能成为信赖一个人的理由。毕竟我也不是笨蛋,不——虽然我是笨蛋,也还是懂得这一点的——但这就是所谓的“本性难移”的现象了。

所以对于连续两次赶超了我的贝木,我虽然也有不甘心和想报仇的心情——但是与此同时也产生了“听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也无所谓”的妥协心理,这也是我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就好像背叛了阿良良木学长和战场原学姐似的,感到稍微——不,是感到非常过意不去……

我被带到的地方,是一家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茶餐厅的烧肉店。不过这家店的门面充满了高级店的气息,用烧肉店这种笼统的称呼也似乎太不合适了。所以它应该还有着其他合适的称呼,而且还隐含在茶餐厅这个称呼中。然而我并不知道其他的称呼,所以也就只能用烧肉店来描述了。

“我是预订了座位的贝木。”

在穿过竹帘的时候,贝木这么说道。

他还预订了座位吗?

到底是什么时候?

看到他准备得这么周到,我不禁感到有点诡异。

我被恭恭敬敬地领到了预先准备好的单间(单间!?),而且还被安排在上座的位置上。等一下,神原骏河什么时候变成大小姐了?——我不禁感到万分困惑。

虽然我经常被阿良良木学长说成是有钱人,但我只不过是可以随便买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有钱的只是爷爷和奶奶而已,在金钱感觉上就跟普通的高中生没什么区别。

所以,在这家气氛不习惯的店子里,我不禁有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可恶,明明说是喝茶却把我带来这里吃肉,而且还被带到这种围裙不是纸围裙的高级烧肉店。这个男人果然是传闻中的欺诈师——我企图用这样的想法来振奋自己的精神,但是我自己也很明白,这种说法也实在太牵强了。

“来,吃肉吧,吃肉。在烧肉店没必要点蔬菜,想吃蔬菜的话就去烧蔬菜店好了。包在我身上,我来帮你烧吧。”

说时迟那时快,贝木非常利索地用夹子夹起服务员送上来的肉,依次排放在烧烤炉上。这与其说是烧,倒不如说只是稍微烤炙了一下表面,也就是瞬间性地进行高温加热而已。

难道他是喜欢偏生的烤法吗?

不过这种店提供的肉,就算是生的也能直接吃下肚子吧……

贝木完全遵从了他刚才说的没有必要点蔬菜那句话,既没有点生菜也没有点泡菜,除了肉之外,他就只点了个中的白饭。

这给人一种自作主张、唯肉至上的印象,老实说感觉真的不太好。但是与此同时,也并不会让人感到不愉快。

毕竟也没有对人造成什么损害。

反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是一种亲切的行为,就好像一个成年人正在细心关照着不习惯这种店子的未成年人似的。

本来的话,作为烧肉的搭配,贝木再点些啤酒来喝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他却要了乌龙茶,这样做大概是为了迎合我的口味吧——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可恶。

这样的家伙,为什么看起来会像个好人啊。

“年轻人总之就要多吃肉。吃了肉的话,人就会感到幸福啊,卧烟的遗孤。当然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人,在人生中都有着无数的烦恼,不过只要吃着美味的肉,那些烦恼都可以全部迎刃而解啦。”

“…………”

别说了。

别对我这样亲切啊。

你明明是我敬爱的前辈们的宿敌——别跟我说这些令我没办法恨你的话好不好。

不过,我说这样的话其实也是不合道理的。他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说教,但实际上也只是在劝我吃肉而已。而且贝木说的话,感觉也好像在柔和地轻抚着我目前所面临问题的表面。

这应该是值得感谢的事,并不能成为我咒骂他的理由。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向身为恩人仇敌的贝木道谢,所以——

“请不要用‘卧烟的遗孤’这种奇怪的称呼好不好。”

我最多也只能像鸡蛋里挑骨头似的发一发牢骚而已。

“唔。原来如此,你说的也对。不过如果用‘神原’来称呼你的话我也觉得不爽,因为这个姓氏不是卧烟家啊——所以我就只能叫你骏河了,这样没问题吗?”

“……总比卧烟的遗孤要好。”

“是吗,最近的女高中生还真是开放呢。竟然允许初次见面的男人用下面的名字称呼自己。那么骏河,你快点吃肉吧。肉可是要趁热吃才能定胜负啊。”

“为什么吃肉会跟胜负扯上关系?”的念头,和“这下还真是顺势允许了他用下面的名字来称呼我,真是太不检点了”这个想法互相纠缠在一起,让我的内心状况变得更加复杂奇怪了。

可是,我也不能默默地看着贝木放到我碟子上的肉就这样慢慢变凉。

肉是没有罪的。

憎恨罪恶,但不能憎恨肉。

我只说了一句“我开动了”,就用右手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同时在头脑的角落里也想着“,必须找时间给奶奶发邮件告诉她不用为我准备晚饭才行”。

“噢噢?骏河你是右撇子吗?我记得卧烟是左撇子——不,你是因为左手受伤了,所以才用右手的吧?”

“…………”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回答的义务。

不过他说的完全正确。

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只说对了一半——我是因为左手变成“猿猴”的形状,为了掩饰这个事实才在上面卷上绷带,装成是受伤的样子而已——我用右手来拿筷子,也只是这件事的其中一环罢了。

筷子我很快就适应了,不过在写字方面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最近,我的右手才终于能跟左手一样流畅地写出字来。

不过本来我写的字就很糟糕,就算说“一样流畅”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现在左手已经恢复原状,我也没有继续使用右手的理由……但至少在包着绷带的期间,我都只能继续使用右手了。搞不好现在反而是不懂得用左手来拿筷子和写字呢。

“怎么样,好吃么?应该很好吃吧。”

“…………”

“喂喂,你还真是不懂得礼仪啊。别板着一张脸来吃肉嘛。”

“……我没有必要对你讲究礼仪。”

“这不是对我的礼仪,而是对肉的礼仪。肉也就意味着生命啊。你可别忘记自己现在吃的东西是生命。”

“……很好吃。”

被他搬出牛来当挡箭牌的话,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这家伙果然是个卑鄙的人——我在这么想的同时,却又觉得如果根据前辈们对他的评价来推断的话,这个男人本来是应该这么说的:

“买那些肉的钱可是从我的钱包里掏出来的啊。我的钱,也就是我的命。因为你现在吃的是我的命,所以你就不应该对我板着一张脸。”

大概是这样吧?

可是在我眼前面无表情地吃着肉的现实中的贝木,却完全没有提及有关钱的事,反而——

“你还想吃其他的肉吗?”

还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虽然他还是不打算让我吃除肉以外的食物,但如果不计较这一点的话,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虽然态度冷淡,但其实是对我很亲切的亲戚大叔”。

拜托你饶了我吧。

你最好多做一点让我感到讨厌的事。

比如说否定BL小说什么的。

或者说一些类似“我赞成都条例!”之类的话。

否则的话,我的内心可没有办法找到妥协点。

在擅长的项目上被堂堂正正地击败、接着又被请吃了美味的东西、还受到如此亲切的对待——我的性格,还没有扭曲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继续讨厌对方的地步。

我是很单纯的。

人家对我好的话,我就会对人好的。

“高中三年级吗——是应考生啊。是为了参加校园开放活动才来到小镇外面的吗。真令人怀念,我以前也是应考生。不过也没有为应考复习功课啦。因为我以前偏偏就是懂得掌握要领啊……不过正因为这样,我可没有什么应考生的心得可以提供给你。”

因为你似乎不太擅长掌握要领嘛。

不过你就好好吃,好好学吧。

对于说话越来越像亲戚大叔的贝木,我——

“有什么事。”

终于忍不住主动催促他转入正题了。

据说把一知半解的人引入欺诈陷阱的窍门就是“让对方提问”,所以我这么问很有可能是完全陷入了对方的圈套,但是如果继续由得这个男人对我说一大堆亲切的话,我实在是没办法承受下去。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啊……嗯,的确没错。嗯,说起来真的是啊。”

贝木就好像在被我指出之前都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似的。耸了耸肩膀回答道。

“不过我找你的目的,在这时候也可以说是已经实现了。”

“唔?”

“我想你也应该发现了吧,骏河。我认识你的母亲。”

“…………”

“嗯,话说你去年八月份有没有见过你的阿姨?就是那个卧烟伊豆湖——”

“……不。”

我摇摇头,否定了贝木的话。我不禁对自己能否定贝木的话感到有点高兴,但又觉得这样想的自己也太扭曲了,所以同时也产生了自我厌恶的感觉。

“那个人,在我面前是以另一个名字自称的。在她离开小镇之后,我才知道那个人的姓氏是卧烟。”

“是吗——还真像那女人的风格。”

“我本来还以为那只不过碰巧是同姓而已……”

是吗。

原来是这样吗。

那个人果然——是我母亲的妹妹吗。

虽然长相并不太相似,也没有让我感觉到那样的气氛——但我在心中也还是有过这样的疑惑。

“不过卧烟一族里面也有很多奇怪的女人啦。在那些人之中,尤其是卧烟远江和卧烟伊豆湖这两人最为突出——同时也是鲜明的对照呢。我跟伊豆湖不是太合得来……不过你的母亲却曾经多次关照过我啊。”

“…………”

“在我比你还小的年代,因为某些原因认识了她——后来就一直打交道到达学生时代。不过那就跟家庭教师差不多吧?那家伙还曾经努力想要矫正我的精明呢。”

也就是说,贝木曾经和我的母亲住在九州的同一个城镇里吗?

那么在小时候……

我可能也跟贝木见过面——这时候,我第一次凝视着贝木的脸。

然而还是没有印象。

这是第一次见到的脸——我只能这样认为。

“在那时候,卧烟曾经拜托过我一件事,‘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就替我关照一下女儿吧’,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母亲,曾经跟你说过这些话?”

骗人的。

我的直觉这么告诉自己。

我的母亲是跟父亲一起在交通事故中死去的——也就是说是在突发xìng • shì故中死去的。所以她根本不可能会说出这种仿佛预见了自己会死的话。

而且,为什么她会拜托贝木来关照我呢——不,就算那时候贝木不是欺诈师,也不可能把这种事情托付给一个大学生啊——

不对。

那个人并不是会计较对方是欺诈师或者大学生的人……就连身为亲生女儿的我,她也是作为一个完全dú • lì的成年人来看待。

不管是什么人,她都不会理会对方的职业、头衔和立场,只是作为一种“性格”来加以评价——这也许真的是一种很好的观点,但是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话,这就显得有点病态了。

实际上,被她养育成人的我,也像是被施加了诅咒似的——而眼前的这个欺诈师也一样。

因为他一直都惦记着大学生时被托付的这件事——在多年后的今天还特意来这里找我。

要说是被诅咒的话,也的确没错。

“我因为跟朋友一起在大学中途辍学而离开了当地,所以在那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因为伊豆湖前辈是那样的性格,尽管在大学里跟我同属一个社团,也还是没有把她的家庭背景告诉我。直到最近我才听说了卧烟的死讯,还有作为她遗孤的独生女现在已经被父方的祖父母收养的消息——刚听说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明明是一个好像怎样也死不了的女人啊……不,也许正因为这样,才那么容易死吧。”

“……所以,你去年就来到了那个小镇?”

这个男人是为了我而来到小镇——为了确认我的情况而来到小镇——然后他为了顺便赚些零花钱,就向那些初中女生们行骗了吗——

“那是正好相反吧。我其实是顺便来看你的——毕竟卧烟也没有给我钱,我自然也没有理由做到那个地步。只不过是顺路想来看看你罢了。”

“…………”

我想这句话应该是真的吧。

但是,即使这句话是真的,我的心情也不会变得轻松。

而且,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今天为什么会在车站那里等着我,还要这样请我吃饭呢?

要说顺便的话,这也有点说不过去吧——

“……你,难道是喜欢我的母亲吗?”

“嗯?哼,小鬼真是小鬼。什么事都喜欢往恋爱的方向扯。”

听了我的直白提问,贝木这么回答说。看来他也似乎没有因此而觉得不愉快。

“真是单纯得让人无奈。这样的思维是很容易被欺诈师骗到的啊。”

“……不过,你一直用卧烟来称呼她。按照你说的话,在跟你见面的时候,她的姓氏应该已经是‘神原’了吧。”

我竭力虚张声势地说道。

怀着报回一箭之仇的想法。

“那不是因为不想承认她的婚姻吗?因为‘神原’对你来说就是情敌的名字——”

“太无聊了。”

不过嘛,这种洞察力也是值得称赞的——他说道。

“不过这种程度的洞察力,总是会自己去想一些多余的事,反而更容易受骗——呢。”

“…………”

“不,其实基本上是对的。没错,在大学生时代,我的确是对你的母亲怀抱过憧憬。”

他非常干脆、非常爽快地承认了。

可是因为太过干脆的缘故,我完全没有报了一箭之仇的实感。

反而好像是射偏了靶子一样。

“她的确是个好女人——跟妹妹不一样。不过当时我也已经有自己的恋人了,所以也没有跟她有过关系,这个你大可放心。我可不是为了‘其实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之类的理由来见你的,纯粹只是对过去的一种怀念罢了。”

是回忆啦,回忆——他说道。

是一些分文不值的回忆。

……现在这句话一定是骗人的。

他并不认为这是分文不值的回忆——但是,他说自己为了“回忆”而来应该是真的吧。

是这样吗。

理所当然的——那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对这个男人来说。跟我母亲的关系已经早就变成了回忆。

怎么样呢?

对我来说,我的母亲——是不是已经变成回忆了?

“……我,跟母亲长得像吗?”

“谁知道。毕竟我认识卧烟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要说像不像的话。毕竟也是亲生母女,我想应该还是像的吧。不过跟你相比,反而是我对卧烟的印象更模糊呢。”

“你是说忘记了自己曾经憧憬过的人的长相?”

“所以说,我是个很冷漠的人啊——而且你应该也是这样吧。”

大概是在我的话中感觉到了某种责备的意味,贝木如此反驳道。

“刚才你一直都把卧烟称呼为‘她’或者‘那个人’……“难道那也算是对母亲的称呼吗?关于十几年前就已经死去的母亲的事情,我想你也忘记得差不多了吧?”

“…………”

没有那回事。

反而应该说——母亲的事情在我心中留下了令我无法忘记的深刻印象,已经到了根深蒂固、无法再分离开来的程度。

甚至经常做梦,或者出现幻听。

深深地刻印在我心中。

不过——

我从幼儿时期开始——甚至可以说是从婴儿时期开始,就一直把卧烟远江称呼为“那个人”。

……不过,正如我起初觉得无法分离的“猿猴之手”这么轻易就分离开了那样——那个人的事情,是不是也会有一天从我的心中被切离开来呢?

至于贝木在高中生的时候,究竟跟母亲是什么样的关系,其中的真相究竟如何,现在应该也没有办法知道了——然而,他却似乎在对这一点进行着深深的咀嚼——

“至少,你的母亲并不是像你这样喜欢思前想后的人啦。虽然我刚才说你很单纯,不过卧烟搞不好还比那些小鬼单纯得多呢。因为单纯得过了头,所以周围的人都会自己滑倒。说起来,那女人还说过这样的话——‘你越想就会越吃亏,在人生之中,根本就没有哪怕只是一秒钟的思考时间’——关于这方面的思想,她和我应该算是无法相容的存在了。”

“…………”

根据这句话——根据他说出这句明显是她很有可能会说的话的神态,我相信贝木直到今天也从来没有对那个人抱有过恨意。他请我吃烧肉的好意。很明显也是从那里派生出来的。他并不是把我看成“作为她女儿的我”,而是看成“我是她的女儿”——同时,这也让我确信了这份好意已经在他心中得到了完结。

他并不是打算欺骗我。

他说是顺路来看看我的情况——也同样是可以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的。

就像对待普通人一样。

只不过是翻过一页相册罢了。

……我是不是将来有一天也会这样呢?

喜欢的人,没有开花结果的思念,是不是也会有一天变成令人怀念的回忆呢?

失意和失恋。

是不是也会迎来能笑着谈论这些事的一天呢?

“一定会的。就算是小时候喜欢的玩具布偶,也总有一天会感到厌倦吧?不,厌倦这种说法好像有点不好受。也许应该称之为毕业更妥当吧。”

“毕业……”

“但是不管怎么说,看到身为卧烟遗孤的你这么有精神实在太好了。你的左手,实际上也没有受伤吧?”

……因为他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实在太平常了,我花了好几秒钟,才察觉到那是揭穿我隐瞒了将近一年之久的那个秘密的台词。可是在这几秒钟的期间,在我还没有对此作出反应之前,贝木就从西装的上衣掏出了名片盒,从里面取出一张名片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刚想要接过来——

“噢。”

贝木却先抽了回去,用插在胸前的钢笔在那张名片上划了几下,然后又再次向我递了出来。

就好像在烧烤炉上烤着一样。

我仔细一看,只见在“幽灵猎人”的名衔上被划了一条斜线。

(幽灵猎人贝木泥舟>

接着是两个电话号码(手机),还有两个电子邮件地址(GMail和手机邮件)。

“这个是……?”

“虽然我想也应该没什么机会,不过你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就跟我联络吧。毕竟是跟那个女人的约定,我还是会关照一下你的。”

“……你是打算骗我吗?”

尽管反射性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实际上我根本没有那样的想法。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了。

“——就像战场原学姐那样。”

“不,我不会骗你的。”

他很明确地说道。

虽然那也是欺诈师的最常用的口头禅——我的心中也有一种排斥感,可是他既然这么说的话,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骏河,你看来是很尊敬你的前辈吧。如果不这样子持续性地在心中提醒自己要讨厌我、维持着针对我的否定情绪的话,你就会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些对喜欢的前辈们不忠实的事情。”

“…………”

贝木说的话,就好像完全看透了我的内心活动似的。

“但那是不可能的。我既不会骗你,也不打算对你施加任何危害。所以你没有办法讨厌我。”

“…………”

“这就跟你喜欢的人并不一定会喜欢你一样——你讨厌的人也不一定愿意讨厌你啊。甚至还不一定愿意被你讨厌呢。”

“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你如果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地当个惹人讨厌的家伙,那就大错特错了。也可以这么说——假设你有一个非常尊敬的人,那么同时也一定存在着对那个人恨之入骨、甚至想把他杀掉的人。虽然阿良良木和战场原对你来说是英雄人物,但那也不意味着不会有人毫无道理地讨厌他们啊。”

“…………”

“这可不是漫画里的角色。世界上不存在只有讨厌一面的人,也不存在只有坏的一面的人。既不存在性格从所有方面看都完全一样的人,也不存在性格在任何时刻都完全一样的人。虽然你好像很擅长跑步,但也不会一天到晚都在跑吧?你既会有走路的时候,也会有睡觉的时候。这都是一样的。我虽然很喜欢钱,但同时也会用钱。”

就算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我有时候也会亲切对待别人啊。

贝木一边说一边歪起了嘴角——虽然这也可以看成是一种自虐的表情,但我却搞不清楚他的真正用意。

不过说到底,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正如我会无条件地把跑得快的人视为英雄那样,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认为能力高的人同时会拥有优秀的人格。

但是实际上,事情却不是那么单纯的。

有的人被誉为伟人,实际上却是在虐待自己的孩子,或者在外面建立起不道德的男女关系。这都是很常见的事情——而且,还存在着与之相反的情况。

在社会上受尽人们憎恶和唾弃的坏人,在家庭内也有可能是个好父亲,或者是个听话的女儿——甚至还存在着把通过暴虐手段赚来的大部分财富用于当地慈善事业的守财奴。

坏事从另一方面来看也可能会有救人性命的效果,恶意有时也会给人带来好处——不,不对。我根本没有必要展开这种人性论的大道理来扩大问题的范围。

只要这样说就行了——

我讨厌的人,也会有他们自己的朋友。

我讨厌的人,也会有喜欢着他们的人。

在没有认识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之前,人大概是无法走出社会的吧。

没错。

这个男人虽然伤害了我最喜欢的学姐、以及我尊敬的学长的妹妹——但却决不会伤害我。

不管我如何忠于前辈们、如何尝试去讨厌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会一直亲切对待我。

贝木一直都会遵守当初跟我母亲的约定。

前辈们的仇敌,

对我来说却是一个亲切的大叔。

“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就跟你联络……吗。”

“嗯,大多数的人我都会骗他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真不想联络呢。”

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

这句话,不由得令我联想起“恶魔大人”——沼地。现在所在地不明,行踪不明的女人——沼地蜡花。对困难和烦恼——不幸进行搜集的女人。

“不过,你的好意我还是接受下来吧。”

我一边说,以便从他的手里抢过名片,故意以粗暴的动作塞进了口袋里。这已经是我唯一能做到的抵抗了。

也许我本来是不应该收下的吧。我应该把对前辈们的忠诚放在优先的位置。我应该把这张名片直接扔到烧烤炉的铁网上,一下子将它烧掉。

但是,贝木递出来的并不是对我的好意,而是对我母亲的好意——所以我就只能收下来了。

无论是在好意方面,还是亲切方面,或是其他的任何方面——我都只是一个中介人而已。

“怎么啦,吃肉的手为什么停下来了?吃肉、吃肉,快吃肉吧。你应该按照牛、牛、猪、鸡、牛、牛、内脏、内脏的顺序来吃,你看起来有点偏瘦啊,得多吃些肉长胖一点。”

“……我的体质,是很难长出肌肉和赘肉的。本来我就不擅长运动,是一个瘦弱的少女啊。我本来是一个跑得很慢的孩子——”

我一边回想着刚才在脚力上输给贝木的情景,一边说道。

没错。

所以我才向“恶魔之手”许愿——结果只有靠自己本身来实现那遥不可及的愿望。

所以这双脚就是我的财产。

同时也是罪过的证明。

这也许应该说是从失败中诞生的优点……吧。

“嘿,看来你对自己在脚力上输给我的事感到很不甘心啊。因为我在初中和高中的时候都是田径部的嘛。”

“田径部……”

看起来完全不像啊。

不过人不可貌相,人的过去就更加不可貌相了。

“对了,要不我把自己悟出来的独门步法教给你怎么样?我是称它为贝木跨步的。”

“……那个还是免了。”

就算这是出于关照的一句话,对我来说也实在太屈辱了。而且,我总也不能使用这个名字的招数吧。

“况且我加入的不是田径部,而是篮球部。虽然已经引退了。”

“是吗?田径部的应该是战场原呢。”

“…………”

“当然,虽说是田径部,我的专长也只是铅球。”

贝木先用一句既不像开玩笑也不像说正经的话来岔开话题(照这样看的话,他说自己是田径部似乎也不怎么可信),然后又接着说了“但是,如果你不求助于我也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这是肯定的”这榉一句话。

“但是比起求助于‘猿猴之手’,你还是求助于我好一点啊。”

“咦……”

“你的‘母亲’应该托付给你了吧,那‘猿猴之手’的木乃伊。”

他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提醒你一下。你可绝对不要用它啊。最近应该会有回收专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就交给那家伙吧。”

“回收专家……?”

“嗯,也就是所谓的收集者——收藏家了。”

贝木说道。

收藏家——

“有一个家伙正在收集全身各处的恶魔部件。那家伙应该会来夺取你的‘猿猴之手’——我这么说都是为你好,要是那家伙出现了,你就马上交出来吧。”

“……嗯。”

我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把视线转向左手——也就是不久之前还呈现为“恶魔之手”形状的部分。

而那个——

现在——已经被夺走了。

“知道了,如果收藏家出现的话,我只要把母亲托付给我的‘手’交给对方就行了吧。”

“还挺老实的嘛。难道你已经扔掉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当然也很好——那么,看着我这张阴郁的脸,你似乎也吃得不太畅快呢。”

贝木仿佛很有自觉似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脱下围裙站了起来,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桌面上。

“我已经差不多该走了——你就慢慢吃吧。还可以再多点两三碟哦。肉,你要吃肉啊,吃肉。”

再见了——贝木似乎没有任何留恋似的,头也不回就朝着单间的门外走去。看到他这样的态度——

“等一下……”

我不由得开口叫住了他。

嗯?——贝木向我回过头来。

可是,我尽管在无意识间把他叫住,却也不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他,当然也不是想继续跟他一起吃饭来徒增内心的罪恶感。

但是,在不知不觉间——

我却把他叫住了。

“……那个,嗯……”

“怎么啦。什么,难道喜欢上我了?”

“…………”

“开玩笑的。你还真是认真啊。”

“……大家都这样说我是个认真的人。”

我听了贝木的话,就好像发牢骚似的暗自嘀咕起来:

“真是让我感到厌烦。”

“噢?认真这个形容词,基本上都是用来称赞人的吧?”

“过高的评价会让我感到不自在。我是个笨蛋,是个蠢钝的人。而且是个小丑。认真这种形容词,我根本就配不上。”

“是——这样的吗。”

“没错,而且我是个卑鄙的人。”

我是个爱说谎的卑鄙之人。

仔细一想,我也没有资格在这里指责贝木——我以受伤为理由。欺骗了我所信赖的队友,就这样引退了。

不管怎么辩解,那都应该是罪过吧。

“对我来说,认真和卑鄙也不是无法两立的存在。不过不管你是不是认真的人,都是无关重要的。那么,有什么事?为什么要把我叫住?”

“嗯——对了。”

在头脑里搜索了一会儿,我终于找到了,必须向他问清楚的问题,这下总算是可以圆满收场了。

“为什么你知道我今天会出现在那个车站?你在那里等我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听说了啊,是你的朋友告诉我的。”

话说这虽然只是为了圆满收场而提出的问题,但是转念一想,这本来是应该在第一时间提出的问题——因为“必须憎恨贝木”的心情占了优势。结果连这个疑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对贝木来说,那只不过是一个“被问到就回答”的、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朋友……?也就是说,是日伞?”

“日伞?”

把我带来参加开放校园活动的是日伞,所以贝木的情报源如果是我的朋友,那就只可能是日伞了。不过,我也不认为自称怕生的她会跟贝木扯上关系,而且从贝木刚才的反应来判断,他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说日伞这个名字。

“不是叫那个名字啊——那个小鬼。”

“……那么,是叫什么名字?”

“沼地。”

贝木说道。

“沼地蜡花。对了,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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