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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会像现在这样羡慕、嫉妒那些“正经的人”,但是却完全没有要抛弃自我的打算。没有改变这种想法的我,自然不会有掀起自我革命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够靠小说家这个行头混多久,不过我这个人恐怕未来五十年都是这副德行了。就算我本来就对人类多少有点怀疑和厌恶,疑心十分重,但对这一点还是十分确信的。
这种状态让我觉得既可悲又欢喜,但多少还是有点心酸。这里面,也包括了我那厚颜无耻想再活五十年的打算。
2
在不经意地暴露了我还打算再活五十年的自己的肤浅想法之后,再说这种傲慢的话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但我很坚定地相信,没有说出“还打算作为小说家混个五十年”这种话,正是我的内涵所在。
我并不是想说这世界有多简单。所谓简单的世界,是不存在于这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的。创意工作者或者专业人士、运动员、或者艺人什么的也一样,像那种从事特殊职业的人总喜欢把自己所在的领域描述得非凡超群,自我意识比任何人都强的我虽然也没资格说,但是也正因为是这样的我才能够断言,这种特别感只不过是幻想而已。不管是哪一行的哪一个工作,都有着相同的苦处。只不过是责任的轻重和对社会的贡献度、以及工资的金额不一样而已,其他都是一样的。所谓的职业无分贵贱这句格言,不只是一句好听的话,其实是不可推翻的真理。只要工作过就会知道,因为不管是哪个行业的哪个职位的哪一个人,说白了都只不过是“被某个人使唤的人”而已。
当然,一些有违人道精神的重度劳动算是例外,这点是必须补充说明的。
还有,我花费了(奉献这个矫情的词儿是把我的嘴巴撕烂也说不出来的)二十多年青春岁月的小说家的世界,也是跟其他的行业一样的严峻、苛刻、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世界。在这个如此极其普通的世界再继续混个五十年,可算是一个相当难办的现实问题,而且就算是有人求我这么做,说不定我也会拒绝掉。
会死的。
虽然也许会被人责难说是胆小鬼、没毅力等,但我到底没打算要为创作活动拼上性命。我希望自己能再活五十年。这种情况下被人说是胆小鬼也好没毅力也好,都算是赞美。
如果不怕被人误解,单刀直人地说的话,从事创作工作的前提,是必须要有才能。业余和专业的区别,正在于之前备受称赞的,其实是任何人都能够理所当然地做到这一点上。上小学的年纪曾经碰过无数次的壁,在成长为大人后仍然要再次去碰,这样受的伤可不是小儿科,心也会伤痕累累。实际上,我也看过好几个比我更有才能的新人,因为最终不成气候而放弃了当小说家这条路……不对,这不是真的。这只不过是我把小说家这个行业美化了、把自己所在的行业看得特别而已,是应该感到羞耻的行为。所谓的专业和业余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并不是想把坊间流传的说法拿出来显摆一遍。
至少,在我回首审视这十年的经验,并没看到任何人能够光靠才能来从事小说家的工作。经验和努力、然后是毅力、剩下的就靠运气了。仅此而已。而所谓的才能,看起来有没有都一样。
我吗?
没错。我是那种一厢情愿地想要相信自己拥有才能的人。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没什么惊喜可言的作家。当然,要不是那样的话,说不定就不能作为作家继续下去了。认为只有自己是特别的这种误解,正是作家之所以为作家的根源所在……不对,把其他的作家也一竿子打死可不好。订正一下,那正是我之所以是我的理由。
这样的我之所以能够作为小说家混了将近十年,想来可以说是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因为我毕竟也有努力过,要说现在的一切都是靠运气和时机才得到的话,就算是当作谦虚,也还是说不出口。但是如果坚持说是努力的成果的话,就算是虚荣心作祟,也有点过头了。关于这点,保持不多不少的中庸应该就可以了吧。
所以今后要做的,也不过是把这十年中做的事情再重复一遍而已。只是在这条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通往何方的路上,继续不停步地走下去而已。在这个过程中,有可能还没走到尽头已经不支倒下,而且已经作为小说家生存了十个年头的人,之后要再找其他工作,究竟还有没有出路,这个也不清楚。
3
不过,就算作为小说家永远存在下去比较困难,小说一直写下去却不是什么难事。
有些话也许会引起部分人的反感,不过要是让我直说的话,我觉得自己是很擅长写小说的。甚至可以说,这是我唯一的优点。也许刚刚才说自己没有写过小说的我,现在说自己擅长写小说什么的简直是自相矛盾,但是我的确是擅长。如果不是擅长写小说的话,现在的我会变成什么样?此时此刻会在干什么?无法写小说的我,究竟会怎么样渡过自己的三十岁?当我在临睡前卷缩在被窝里自顾自地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踩上了某个来历不明的东西似的,总是会觉得不安。
我不是很喜欢自己。或者说得清楚点,很是讨厌自己,但对于自己所写的小说,却是喜欢的。我对自己的认可,仅限于“自己所写的小说”这一点。所以我才会允许自己去看书、打游戏、一个人去卡拉OK。如果我写不了小说的话,我能够容许自己去做的,就只剩赖以生存的最基本行为了。(但是我不会自杀。不管怎样,都会喘息到最后一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会再去数自己写的小说的数目了,但短篇长篇加起来,少说也有百来篇吧。就算只算那些出了书的,也应该超过五十本了。就算说得谦虚点,也算是颇为努力的了。
确切点说,有点努力过头了。
现在已经不是书可以卖疯的八十年代,任何人(恐怕包括读者在内)都没有期待过我会努力到这个程度。过劳也有个限度。
自己也很清楚。
虽然有些话越说就越会让自己更像怪人,但有时候我去书店,看到放在新书推荐书架上的书,腰封上写着“打破××年沉默的最新作”这种字句,就会觉得异常羡慕。可以的话,我也很想某天打破沉默看看啊。
只是,工作量这种东西,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不管怎样,在合适的时候金盆洗手,是需要相当的技巧的。无论是企业也好,策划方案也好,文化也好,一般这些东西都会因为错失放手的良好时机而出现失败。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正在奔向失败的道路上。
我觉得所谓的道理明明都知道,但就是无法停手这种说法,说不定就是用来形容这种情况的。
要是干脆陷入瓶颈,再也写不出东西的话,跟我扯上关系的人们会变得更轻松,读者也可以不用再为我费心了,但是偏偏天不从人愿,我就是能写,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我直接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应该有人会立刻说“哎呀哎呀大师,说了这么多,原来你是来炫耀的呀”,但是这其实并不是我的功劳。
我之所以擅长写小说,其实不是由于我自己的缘故。那不是才能,说得清楚点,连运气也算不上。
硬要说的话,那就是不幸。
我没有装悲剧主人翁的打算,这实际上真的是不幸。
没错,再没有比这个更倒霉的了。要是硬要把人分成两种,我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被列入幸运的人那一半,但是老实说,我也从没觉得自己会倒霉到会遇到那种事的地步。现在想起来,也还是会吓得发抖。
我作为小说家,或者说,作为一个爬格子的人,能够写小说,而且还能一直写到现在,其实是由于一个很容易理解的插曲造成的。
作家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最频繁被问到的问题莫过于“你为什么能够写出那种故事呢?”这一条。面对这种问题,大家都显得相当不耐烦。要是能够说清楚的话,就不用那么花脑筋了——这恐怕是作家们最真实的声音。幸亏,我是个极度没有人缘且难以理解的人,所以根本不会有被人问这种问题的机会,但是偶尔会在杂志的采访中被问到类似的问题。
而这种时候我通常都会一如既往地用怪人特有的字句来回答。以自己独特的价值观之类的东西来解释成为作家的必备条件。而通常采访者都会很好心地把这些字句剪掉,所以这种意见极少会有机会暴露于人前。但是那种情况下我所说的抽象而主观的话,却大都是谎言。老实说,喜欢在采访的时候说谎,是我作为作家最大的坏习惯。
不过正因为会撒谎,我才得以成为作家,而杂志方也会把我说的话切合杂志的策划方案巧妙地进行编辑,所以面子工程的处理方面,我们可以说是彼此彼此。
那么,既然那些话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呢?
“怎么样才能想出那些故事?”面对这个问题,我的真正答案是什么?
我打算现在慢慢道来。
把我的过去的阴影,摊到公众面前。
4
所谓的阴影,其实是一个很让人讨厌的词。这个字眼听起来很简单,恐怕是因为这个词本身所包含的涵义和悲剧色彩太广,让它一直以来被滥用,所以其意义也就因此而变得有所偏差。
现在,只要这个词一旦出现在电视剧或者电影里,我就会有“哎呀呀,又来了。不,应该说现在用这个词有点过时了”的想法。我想很多观众,也都是这么想的吧。但是其实“阴影”这个词本身,是不应该有过时不过时之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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