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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生的故事-(1998)-Story of Your Life(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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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前,我顺道去了盖瑞的办公室:“我要撤了,去买点儿吃的吗?”

“当然去,稍等。”他说着,关了电脑,拢起一堆纸,然后他抬头看向我,“嘿,要不今晚去我家吃?我来做饭。”

我怀疑地看着他:“你会做饭?”

“只会做一种,”他承认,“但做得可好了。”

“好呀,”我说,“我去。”

“太棒了。我们只需要先去买点儿食材。”

“别那么麻烦。”

“去我家的路上就有超市,一会儿就能买好。”

我们各开各的车,我跟在他的后头。当他突然拐弯开进停车场时,我差点儿跟丢了。这是一家精品超市,地方不大,但挺高端的:不锈钢架子上摆着高高的玻璃罐,里面盛着进口食品,旁边则是专用器具。

盖瑞挑选着新鲜的罗勒、土豆、大蒜和意大利面,我在一旁陪着。

“隔壁有家鱼市,咱们可以去那儿买新鲜的蛤蜊。”

“听着不错。”

我们路过厨房用具的区域时,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些架子——胡椒磨、压蒜泥器、沙拉夹子——最后落在了一个木质的沙拉碗上。

你三岁的时候,有一天从厨房柜台上抽下一张餐巾,结果把那只沙拉碗砸到了自己头上。我会伸手去接它,但接不着。那只碗在你的额头上缘留下一道口子,需要缝一针。你父亲和我抱着浑身沙拉酱、抽泣着的你,在急诊室里等待了好几个钟头。

我伸出手,取下架子上的那只碗。这个动作并不像是谁逼我做的。与之相反,我感觉是自己急切地想要抓住那只碗,就和它快要砸到你的那个时候一样:是出于直觉,一种我感到应该遵循的直觉。

“我得要个这样的碗。”

盖瑞看着碗,赞许地点点头:“瞧,顺道来超市逛逛是对的吧?”

“说得对啊。”我们加入了付款的队伍。

想一想这个句子:“兔子可以吃了。”如果把“兔子”看作“吃”的宾语,这个句子就意味着大餐要上桌了。如果把“兔子”看作“吃”的主语,它也许就出自某个小女孩之口,她想让妈妈打开一袋兔粮。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思,并且同一个家庭里很可能只会采用其中一种。然而,两种解释都说得通,只有语境才能决定这句话的意思。

再想一想这个现象:光线以某个角度接触水面,入水后却换了角度。如果你解释说,是折射率不同导致光线改变了方向,那就是以人类的眼光在看待问题。如果你解释说,光线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目的地,那就是以七肢桶的眼光在看待问题。两种截然不同的解读方式。

物理世界是一种语法完全模棱两可的语言。每一个物理事件都是一句话,它的句法结构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一种是因果论的,另一种则是目的论的,两种都正确,而且不论语境如何,我们都无法排除其中任何一种。

无论是人类的祖先,还是七肢桶的祖先,在第一次产生意识的火花时,所感受到的都是同一个物质世界,但它们采用了不同的解读方式,这个分歧导致它们最终产生了不同的世界观。人类发展出了一种先后有序的意识模式,七肢桶却发展出了一种共时的意识模式。我们按照先后顺序感受事件,在我们看来事件之间具有因果关系。七肢桶则同时感受着一切事件,在它们看来所有事件背后都存在一个目的。这个目的要么是最小化的,要么是最大化的。

我总是重复地梦见你死了。在这个梦里,我才是跑去攀岩的那个人——我去攀岩,你能想象吗?——而你只有三岁大,坐在我背着的类似背包的玩意儿里。我们抵达了离一处岩架只有几英尺的地方,到那儿就可以休息了,但你不愿乖乖地等我爬上去。你开始挣扎着爬出背包,我命令你停下,但你当然不会听我的。你最终挣脱的时候,我感到你的体重从背包一侧晃到了另一侧,然后感到你的左脚踩到了我的肩上,接着是右脚。我冲你尖叫,但腾不出手去抓你。你往上爬的时候,我能看见你运动鞋鞋底上的波浪纹路,然后,看到一块石头从你的鞋底滚落。你在我身边一滑而过,而我一动不能动。我朝下望去,只见你在我的下方越变越小。

然后,突然之间,我来到了停尸房。一个勤务兵掀起你脸上的床单,我看见了二十五岁的你。

“你还好吗?”

我直直地坐在床上,我的动作吵醒了盖瑞。“我没事。只是吓了一跳。有那么一下,我没认出自己在哪儿。”

他睡眼惺忪地说:“下次我们可以去你家。”

我吻了吻他:“别担心,你家就挺好。”我们蜷起身子,我的背抵着他的胸膛,然后重新进入梦乡。

你三岁时,有一次我们在爬一段陡峭的旋转楼梯,我格外用力地抓着你的手。而你却从我身边挣开。“我能自己走。”你坚持这样,从我身边走开,好证明这一点,然后我想起那个梦。在你的整个童年,同样的场景重复了无数次。我几乎可以相信,因为你生性叛逆,我试图保护你反而激发了你对攀爬的热爱:先是儿童乐园里的攀爬架,然后是小区附近绿化带里的树,再是攀岩俱乐部里的石墙,最后是国家公园里的悬崖峭壁。

我写完一句话的最后一个部件,放下粉笔,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了。我靠向椅背,打量着刚刚写好的巨大的七肢桶语b句子,它占据了我办公室中的一整面黑板。它包含好几个从句,而我将它们相当巧妙地融为一体了。

当我看着这样的句子时,便明白了七肢桶为什么要发展出一套语义符构成的文字系统:它更适合拥有共时意识系统的物种。对七肢桶来说,口语是一种限制,因为它需要你一个词接一个词地先后说出来。另一方面,文字却能在整个页面上同时呈现所有符号。那何必用语符文字来束缚自己呢?毕竟它得像口语一样一个词接一个词地呈现。它们压根儿就不会考虑这种文字的。语义符文字则自然而然利用了页面的二维特性,并非一次给出一个语素,而是同时呈现一整个页面的语素。

七肢桶语b让我学到了一种共时的意识模式,也因此理解了七肢桶语a背后的逻辑:原先,以我先后有序的意识模式看来,七肢桶语a弯来绕去,复杂得超出必要,但现在,我明白这是为了在语序的限制之下尽量增强灵活性。因此,我也能更加自如地使用七肢桶语a了,尽管比起七肢桶语b,它仍然只算一个差劲的替代品。

有人敲了敲门,然后盖瑞的脑袋探了进来:“韦伯上校稍后随时可能过来。”

我做了个鬼脸:“好吧。”韦伯要来参与一场与啪啪和啧啧的对话,我将担任翻译,这不是我的本职,我也讨厌这个差事。

盖瑞迈进房间,关上了门。他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吻了我。

我微微一笑:“这是趁他来之前给我加油打气吗?”

“不,是给我加油打气。”

“你其实对跟七肢桶交谈一点兴趣都没有,对吧?你之所以参与这个项目,只是为了跟我上床。”

“哎,你看穿我了。”

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最好真这么想。”

我记得你一个月大时,有一天凌晨两点,我滚下床来给你喂奶。你的婴儿房里有股护臀膏和爽身粉混成的“宝宝的气味”,还掺杂着墙角的尿布桶散发出的微弱氨气味儿。我靠向婴儿床,把号啕大哭的你抱起来,然后坐在摇椅上给你喂奶。

英文里“婴儿”的语源是拉丁语的“不能说话”一词,但你能够完美地诉说一件事:我难受。并且会不知疲倦、毫不迟疑地诉说。我很佩服你在诉说它时全力以赴的那股劲儿:你一哭起来,就会成为愤怒的化身,体内的每一根纤维都用来发泄这股情绪。有意思的是:平静的时候,你仿佛全身都散发着光辉,如果有人要给你画像,我会坚持让他给你加个光环。可当你不高兴时,就成了一个高音报警器,专为发射噪声而生,给你画像的话,画个火警铃就好了。

在你生命的那个阶段,你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在我把ru房塞给你之前,你不会拥有过去得到满足的回忆,也不会抱有未来得到解脱的期盼。你一旦开始吃奶,事情就会发生180度的转变,一切都变得与此时的世界同在。此时此刻,就是你感受到的唯一时刻。你活在当下,从各个意义上讲,这都是一种值得羡慕的状态。

就我们的概念而言,七肢桶既不是自由的,也没有被束缚;它们不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也并非身不由己的机器人。七肢桶的意识模式有特别之处,不仅在于它们的行动总与历史事件吻合,也在于它们的动机总与历史的目的吻合。它们的行为是在创造未来,也是在践行历史年表。

自由不是一种错觉:在先后有序的意识模式里,它绝对是真实的。在共时的意识模式里,自由没有意义,但强迫同样没有意义,自由和强迫仅仅是语境的不同,哪个都不比另一个更正确。就像那个著名的视觉假象,一幅既可以被看作年轻女人的得通,但你不能同时看到这两样东西。

类似的道理:预知未来与自由意志不能同时存在。如果我能自由地做出选择,就不可能知晓未来的模样。反过来看,既然我现在预知了未来,就绝不会违背它行事了,包括向他人透露我所知的信息:预知未来的人,都不会把它说出去。看过《时光之书》的人,绝不会承认看过它。

我打开录像机,插入了一盒沃斯堡市窥镜所在地的对话录像。一名外交谈判专家正和当地的七肢桶进行讨论,由伯格哈特担任翻译。

谈判专家正在阐述人类的道德观,试图给利他主义的概念做一些铺垫。我知道七肢桶对这场谈话的最终成果心知肚明,但它们仍然津津有味地参与进来。

假如我能把这一切讲给尚不知情的人听,他们可能会问,如果七肢桶已经知道自己会说些什么、听到什么,那还要语言来做什么?问得有道理。可语言不仅仅是用来交流的,它还是行为的一种形式。根据言语行为理论,“你被捕了”“我将此船命名为……”和“我保证”都是述行语:说话的人光是说出这些话,就是在完成某种行为。所有人参加婚礼时都预期会听到“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妇”,但直到牧师真的说出这句话,整场仪式才算数。就述行语而言,说就等于做。

对七肢桶来说,所有的语言都是述行语。它们不用语言来交流,而是用它来实践。当然,七肢桶事先就知道每一场对话的内容,但为了让预知的内容成真,这场对话必须发生。

“金发姑娘先是尝了熊爸爸的碗,但里面盛满了球芽甘蓝,是她讨厌的食物。”

你大笑:“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们正肩挨肩坐在沙发上,读着摊在我们膝头上的书,是一本卖得太贵的薄薄的精装书。

我会继续读下去:“然后金发姑娘尝了熊妈妈的碗,可里面盛满了菠菜,也是她讨厌的食物。”

你把!”

“我就是好好照着读的。”我一脸无辜地说。

“不,你没有。这个故事不是这样的。”

“嗯,如果你已经知道这个故事是什么样的了,干吗还要我读给你听?”

“因为我想听你读!”

韦伯办公室里的空调几乎补偿了必须和这个男人谈话要受的罪。

“它们愿意进行某种形式的交换,”我解释道,“但不是贸易。我们只需要给它们点儿什么,然后它们会给我们一些东西作为回报。双方事先都不能告诉对方会给什么。”

韦伯上校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你的意思是,它们愿意和我们交换礼物?”

我知道自己必然会说些什么:“我们不应该把这看成‘送礼物’。我们不知道这种形式的交换在七肢桶看来,是不是就等于我们眼中的送礼物。”

“我们能不能——”他搜寻着恰当的措辞,“给点暗示,表明我们想要哪种礼物?”

“它们在这种类型的交换中不会这么做。我问过它们,我方可不可以提要求,它们说可以,但它们不会告诉我们它们会给什么。”我突然想起,“述行”这个词变下词性就是“表演”,而“表演”一词刚好能描述“把你知道会发生的对话表现出来”这回事,就像在戏剧里一样。

“但那样一来,它们给我们想要的东西的可能性会不会更大?”韦伯上校问道。他对剧本一无所知,但他的回应和他被分配到的台词一字不差。

“我们无从得知。”我说,“我觉得不会,考虑到它们没有这种习俗。”

“如果我们先送,我们礼物的价值会不会影响它们回赠的东西的价值?”这人生唯一的一段戏,他是在即兴发挥,我却已经小心地排练过了。

“不会。”我说,“据目前所知的判断,礼物的价值在这样的交换中无关紧要。”

“要是我那些亲戚能这么想就好了。”盖瑞低声揶揄道。

我看着韦伯上校转向盖瑞。“你们探讨物理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新东西?”不出所料,他这样问道。

“你是说人类以前不知道的东西的话,没有。”盖瑞说,“七肢桶还是在照老一套的程序走。如果我们展示东西给它们看,它们就给我们看自己对应的表达,但从不主动开口。我们问它们还知道些什么,它们也不会回答。”

人类交谈时,话语是自主产生的,具有交流的作用;但借助七肢桶语b,就能看出这种对话只是一种复述的仪式罢了。

韦伯一脸不满:“那好吧,我们瞧瞧国务院怎么想。也许可以安排一场礼物交换仪式。”

就像物理事件有因果论与目的论两种解释一样,每个语言事件也有两种解释:它们既是信息的交换,又是计划的实现。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上校。”我说。

大多数人都听不出上校在一语双关。只是个私底下的玩笑,别让我解释了。

虽然我的七肢桶语b已经很熟练,但我知道自己并不能像七肢桶一样地感受现实。我的思维是以人类的模型、以先后有序的语言的模式铸成,不管在外星语言中浸淫多久,也无法完全重塑。我的世界观成了人类与七肢桶的混合体。

在学会以七肢桶语b思考之前,我的记忆就像一道烟灰,由我的意识燃成的极细小的余烬构成,标志着时间顺序中的现在。学会七肢桶语b之后,新的记忆便像巨大的烟灰块一般落下,每一块对应的时长都有好几年。尽管它们并非按时间顺序到来,也不是连续降落的,但很快就组成了一段长达五十年的记忆。这段记忆始于我和啪啪、啧啧的会面,终于我自己的死亡。

一般情况下,七肢桶语b只会影响我的记忆:我的意识还是和以前一样,像一个闪光的碎片般缓缓前行,区别在于,如今这个碎片的前方与后方都绵延着记忆的灰烬,而它们并没有真正地燃烧。可七肢桶语b的思维模式偶尔也会真正地占据我的头脑,让我在某些瞬间同时体验到过去和未来:我的意识就变成了一道在时间之外燃烧的、长达半个世纪的余烬。在这些瞬间里,这整段时间对我而言仿佛都在同时发生。这段时间包含了我的余生,也包含了你的一生。

我写下了包含着“过程、创造-结束点、包括-我们”的语义符,意思是“我们开始吧”。啪啪给出了肯定的回应,于是我们开始播放幻灯片。七肢桶之前提供的第二张演示屏上出现了一系列画面,都是语义符和方程式。与此同时,我们的显示屏也开始播放。

这是我参与过的第二场“礼物交换仪式”,所有仪式中的第八场,而我知道它也会是最后一场。窥镜所在的帐篷里人满为患:沃斯堡市的伯格哈特过来了,盖瑞、一名核物理学家、各种各样的生物学家、人类学家、军事长官以及外交官也到场了。所幸他们开了空调来降温。我们稍后会回放现场的录像,好弄清楚七肢桶给的“礼物”是什么。我方的“礼物”是法国拉斯科洞窟的史前壁画。

我们挤在七肢桶的第二张屏幕周围,想多少看出些划过的画面的内容。“初步的分析有了吗?”韦伯上校问道。

“这不是把以前的东西回放给我们。”伯格哈特说。在之前的一次交换中,七肢桶把我们过去展示给它们的信息又播给了我们看。国务院因此大为光火,但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对方是想羞辱我们。这个行为很可能只是说明,双方交换的东西的价值无关紧要。这不代表七肢桶以后就不会送我们一艘宇宙飞船,或是冷核聚变技术,或是其他某种让我们美梦成真的奇迹了。

“瞧着像无机化学。”核物理学家一边说,一边趁画面切换前指着上面的一个方程式。

盖瑞点点头:“可能是材料技术。”

“也许咱们终于有点成果了。”韦伯上校说。

“我倒想多看些动物的图片。”我悄声说,只让身边的盖瑞听见,然后像个孩子似的噘起嘴来。他微笑着戳了我一下。老实说,我真希望七肢桶再给我们上一堂地外生物学课,像之前的两场交换里那样。从那两堂课看来,人类比七肢桶之前遇见的任何物种都更像它们。或者再上一堂关于七肢桶的历史课:乍看是由毫无逻辑的片段组成,但仍然很有意思。我不希望七肢桶教给我们新的科技,因为我不想看到咱们的政府会拿它来做什么。

交换信息的过程中,我注视着啧啧,想看它有没有任何异常的行为。它站在那里,和平常一样几乎毫不动弹,我看不出马上会发生的事情的一丁点兆头。

一分钟后,七肢桶的屏幕变成一片空白;又过了一分钟,我们的屏幕也白了。盖瑞和其他大多数科学家都朝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围拢,上面正重播着七肢桶之前展示的画面。我听见他们在说,得传唤个固态物理学家过来。

韦伯上校转过身来。“你们两个,”他开口了,先是指着我,然后指向伯格哈特,“去安排下次交换的时间和地点。”接着他便跟其他人一样,朝重播用的显示屏走去。

“马上就办。”我说。我转向伯格哈特,问:“是您来肩负这项光荣的任务,还是我来?”

我知道伯格哈特和我一样,也已经精通七肢桶语b了。“这是你的窥镜,”他说,“你做主。”

“我敢说,你在读研究生的时候绝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成为军队的翻译。”

“那是当然的。”他说,“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怎么敢相信。”我们彼此间说的每一句话,感觉都像两个间谍在公共场合小心翼翼地进行乏味的交谈,绝不暴露身份。

我写下了包含“地点、交换-交易、交谈、包括-我们”的语义符,做了些语法上的调整。

啧啧回复了我。我知道接下来轮到我皱眉,然后该由伯格哈特发问了:“这是什么意思?”他这句台词讲得无懈可击。

我写下回复,要求对方解释。啧啧的回答一如之前。然后,我看见它缓缓走出了房间。我们这场表演即将落幕了。

韦伯上校一步迈上前来:“怎么回事?它去哪儿了?”

“它说七肢桶要离开了。”我说,“不只是它,它们全都要走。”

“马上叫它回来。问它是什么意思。”

“呃,我觉得啧啧应该没有传呼机。”我说。

窥镜上房间的景象突兀地消失了,片刻之后,我的眼睛才适应眼前看到的东西:窥镜的背后,帐篷的另一面,窥镜已经变得完全透明了。重播用的显示屏周围,人们的交谈戛然而止。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韦伯上校说。

盖瑞走到窥镜跟前,然后绕到另一头。他摸了摸窥镜的背面,我能看见,他指尖接触镜面的地方浮现了苍白的椭圆形印子。“我想,”他说,“我们刚刚见识了它们怎么远程转化物质形态。”

我听见干草地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名士兵进了帐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拿着一只超大的步话机:“上校,有消息——”韦伯一把抢过了步话机。

我记得看着出生当天的你的场景。你父亲匆匆去了一趟医院食堂,你就躺在摇篮里,我则在一旁伸着脖子看你。

分娩刚刚结束,我仍觉得自己像条备受摧残的抹布。考虑到我在孕期的感受,你看上去小得不像话。我简直可以发誓,我的肚子里装的是个比你大得多、强壮得多的东西。你的双手双脚又长又细,还没有变得胖乎乎。你的脸庞仍然红彤彤、皱巴巴的,浮肿的眼皮紧紧闭着,在变得像个天使之前,这个阶段的你更像个地精。

我用一根手指抚过你的肚腩,你的皮肤异常柔软,令我惊叹不已,也让我想知道,丝绸会不会像麻布一样磨得你难受。然后你扭动起来,身子拧来拧去,一次伸出一只脚,而我认出了这个动作——你在我体内的时候,我曾无数次感觉这个动作。原来它看上去是这样的啊。

发现母女之间存在独一无二的联系的证据,确认你就是我怀胎十月的孩子时,我欣喜若狂。就算之前从未看过你,我也能在数不清的婴儿中一眼认出你:不是那个,也不是这个。等等,是那边那个。

对,是她。她是我的女儿。

最后一场“礼物交换仪式”,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七肢桶。突然之间,世界各地的窥镜都同时变得透明,它们的飞船也离开了轨道。事后对窥镜的分析显示,它们不过是石英玻璃做的,一种完完全全的惰性材料。七肢桶最后给我们的信息描述了一种新型的超导材料,不过后来证明,这只是复制了日本刚刚完成的科研成果,并非什么人类未知的科技。

我们一直不知道七肢桶为什么离开,正如我们也不太清楚它们为什么到来,或是它们如此行事的原因。我新获得的意识模式也没能告诉我这方面的信息,七肢桶的行为也许能从线性叙事的角度解释,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我想更多地体验七肢桶的世界观,想像它们那样感受一切。然后,也许我就能和它们一样,完全接受世间一切事的必然性,而不是仅仅在冲击中艰难前行,了此余生。但我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我会继续练习七肢桶的语言,正如窥镜小组的其他语言学家一样。但比起七肢桶还在时我们取得的进展,以后没有谁能走得更远了。

和七肢桶见面改变了我的一生。我遇见了你的父亲,学会了七肢桶语b,这两件事加起来才让我在此刻认识了你,在这月下的露台上。最终,多年以后,我会失去你父亲、失去你。到时这一刻留给我的,就只剩下七肢桶语了。所以我会非常用心,注意到每一个细节。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然后按照路线前行。但我是在走向极致的喜悦,还是极致的痛苦呢?我会得到最小值,还是最大值?

当你父亲开口问我的时候,我脑子里正想着这些东西。“你想要个孩子吗?”我微微一笑,回答:“想。”然后我拉下他抱住我的胳膊,我们牵起手,朝屋里走去。去zuò • ài,去创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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