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格列凡说过,就连在这个村落里,艾克兰都算是异端,就像神秘而美丽的另一种生物一样。」
突然听梅列朵妮卡这么说,艾克兰惊讶地睁开了闭着的眼睛。
沾染色彩的笔微微一歪,涂上了眼皮,梅列朵妮卡轻声笑了起来。
「他说,肯定是因为你小时候看过弗多南神殿的缘故吧。他还说,你就好像是为了否定那个神殿与贺斯佩里安而活一样。他自己是在【墓园】长大,一直不假思索地信仰着旧神,但艾克兰不一样。」
没错,就是这样——艾克兰心想。
格列凡是宛如【墓园】化身的男人。乍看之下,他似乎根本不具备自己的意志。他坚守【墓园】的教义,完全遵照【代理人】们的命令工作。
艾克兰很喜欢他,但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效法他的生存方式。
「格列凡说,艾克兰你相信自己的神明。那不是外头世界的人所构筑、仅为了人类的方便而生的人工神明,而是更古老……更原始的存在也说不定。」
艾克兰迦德,浅眠之神。
祂还有另一个称呼。
那就是『混沌』之神。所有事物混合在一起,溶解而失去界线,没有起点与终点——
「他说,你肯定会依循这个被赋予的名字而活。」
「或许是这样没错。」
梅列朵妮卡向他递出镜子。镜中那张双眼眼角画上美丽蓝彩的容貌……的确,与其说是人类,更象是试图装扮成人却有些失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宛如小丑一般。
「那么,我果然还是得到外界才行。我想走跳在人与人之间,在许许多多感情中浮沉。我好爱这具身体,尤其深爱有形的事物。」
所以,我想先跟很多人睡一次看看呢——听到他这么说,梅列朵妮卡察觉到话中含意而脸颊微红。接着,她显得有点寂寞般,用拇指指腹轻擦艾克兰的嘴唇。
「也对,毕竟无论是谁,都想被疼爱嘛。」
失去交换身分的『宿主』后,本以为一生都不会离开墓园的梅列朵妮卡,她的命运骤然开始猛烈运转。事情发生在她和艾克兰算起来满十六岁的初冬。
那年雪积得很深,即便在山脚下的村子水量增加后,山岭的寒冰仍迟迟没有融化。开始到外界活动的艾克兰在玛古莎等人的请求下,回到睽违一年的【墓园】。
在这个村落定居至今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差不多到了该废弃的时候,所以艾克兰才会出外寻找代替的地点。他打算在此过冬,等河流能供小船行驶就马上离开【墓园】。
那时格列凡已经不在村中了。他不在是家常便饭,所以艾克兰并未特别放在心上,但他在意的是,连梅列朵妮卡都不在村中任何一处。
一面收拾最基本的旅费与替换的鞋子,自己制作耐存放的干粮,一面开始做再次踏上旅途的准备时,艾克兰被玛古莎找过去。
『其实呢,艾克兰,梅列朵妮卡到外头去了。』
根据玛古莎所说,梅列朵妮卡的宿主已死,所以她并非顶替他人的身分。
『这种事没有前例,不过梅列朵妮卡将会成为帕尔梅尼亚王太子索尔塔克的妾室,所以现在正在外界接受成为贵族女性的教育。艾克兰,你可以陪伴她一阵子吗?』
就连艾克兰也一时说不出话。至今他也听过墓园的亡灵被送到村落外成为显贵妻子的事例,但是梅列朵妮卡并不擅长媚术,玛古莎他们不是比谁都还清楚这件事吗?
对于他的疑问,玛古莎他们的答案远超乎艾克兰的预料。
『梅列朵妮卡生了孩子,就在你出外旅行的时候。』
应该是格列凡的孩子吧,玛古莎说。而且恐怕就跟所有人都预想过的一样,是贺斯佩里安。
『而且麻烦的是,寄生的还是具有名字的精灵。这样一来就只能巧妙削弱肉体,杀掉容器仅只取出精灵。艾克兰,你应该也很清楚,将一度寄生于肉体的精灵剥除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非得等肉体成长到某种程度、开始老化,否则难以和精灵分离。所以要用二十年的时间。』
(杀掉容器。)
那么,【墓园】打算在那个婴孩长到二十岁以前慢慢削弱肉体,不教导孩子语言或社会常识,不让孩子产生任何依恋,就此养育成人吗?就和过去艾克兰在弗多南神殿受到的对待一样,在肉体开始老化、精灵变得容易与容器分离之前,过着仅只是留住一条性命,所有感情的流露都一直遭到否定的人生吗?
一切只是为了让他们搭上船。
(这种事究竟有什么意义!?)
艾克兰只是渺小的存在。
虽说会用魔法,这个力量也年复一年衰弱。肉体已经完全恢复性别,等他体内的精灵死去就不再能用魔法。也就是说,他会变成普通人。
所以,他并不完全了解这个世界的原理。
然而他依然确信,人之所以呈现这个形貌——肉体与除此之外的存在产生连结是有理由的。本该连第一声哭啼都发不出来,就死在母亲腹中的小小生命容量,却与精灵连结在一起,这件事应该是有什么含意的。这应该是有意义的。
——因为所有的生命都是为了证明这个意义,不惜痛苦挣扎着活下去。
(而唯有这一点,旁人无法代为证明。)
艾克兰十分震惊。他听说刚出生的婴孩被格列凡带走了,肯定是基于墓园的指示。他不顾那是自己的孩子,仅只试着巧妙保住寄生于那具肉体的精灵,想尽办法让精灵逃往异界。
而母亲梅列朵妮卡则是被迫与孩子分离,准备被送去当见都没见过的帕尔梅尼亚王太子的妾室。梅列朵妮卡原本就不是会违逆他人的女人。
在位于帕尔梅尼亚偏僻乡里的吉林古子爵领——梅列朵妮卡被收养为养女的那个穷困贵族宅邸与她重逢时,她的脸色比想象中还要开朗。
梅列朵妮卡向艾克兰提出恳求,请他跟她一起到大帕尔梅尼亚的艾斯帕尔达宫生活一段时间。
『拜托你,艾克兰,我很害怕。除了你以外,我身边没有任何人陪伴。』
艾克兰可以理解她的不安。一般来说,亡灵会顶替双胞胎手足的身分,所以事实上等于同时得到了新家人。而且那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母与亲手足,是自己的家。
但是梅列朵妮卡身边没有任何人。不知为何,她成了在帕尔梅尼亚的严格身分制度下、地位不高的吉林古家的养女,还将要成为尚未登基的年轻太子索尔塔克的妾室。
为了即将在日后即位的索尔塔克,旁人想必已经准备好带着大笔嫁妆的外国王妃。当然,他会被要求与那位王妃生下继承人。身为国王想纳妾以满足自身欲望,可得等到生子后的下个阶段再说。
然而,梅列朵妮卡已经受到他的索求。
『他应该不是在哪里对你一见钟情吧?』
对于艾克兰这句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么,肯定是索尔塔克小时候就喜欢上你的双胞胎姊妹吧?所以才会想实现过往的恋慕。』
『关于这一点,玛古莎说他们之前并未特别有过什么接触。她说,你只要当个普通的国王妾室并生下孩子,在艾斯帕尔达王宫享受豪华奢侈的生活就好。跟格列凡的事也是……』
她将声音压得更小声。
『她说这证明我能生孩子,真是太好了。』
那么,玛古莎那些人是希望梅列朵妮卡生下索尔塔克的孩子吗?
(这还真奇怪。)
艾克兰心感讶异。就算梅列朵妮卡与索尔塔克之间生下孩子,来自外国的王妃或许也会有子嗣。考虑到身分,王妃生下的孩子当然会成为下一任帕尔梅尼亚国王。
【墓园】很明显有所隐瞒。格列凡应该被知会过他们的意图,但是他现在正带着生为贺斯佩里安的孩子出外旅行,不知去向。
梅列朵妮卡的孩子真可怜。
连诞生于这个世界的意义都不被告知,就此不断朝死亡迈进,总有一天会搭上船。要是找到格列凡的行踪,而他又带着那个婴儿的话,自己搞不好会冲动地抢回那个孩子,试着再次将生命注入孩子体内。
重逢的一个月后,梅列朵妮卡得到玛丽·希蕾这个名字,担任王太子索尔塔克的随侍女官入宫任职。
为了守护梅列朵妮卡,艾克兰决定成为吉林古子爵家的养子,在人世间扎根。之后的发展全靠他的手腕。他周旋于所有掌权者之间,有时候成为男性或女性的情人,有时候也会担任间谍的工作。
于是艾克兰逐渐深入帕尔梅尼亚宫廷。宛如冬季在秋季之后接踵而至般,手段极为自然。
多亏玛古莎他们事先准备好的住处与身分,他也得以见到原本就在帕尔梅尼亚宫廷的协助者。墓园的人在外界相会时,即便素不相识,也自有方法能确认彼此的身分。
其中信仰是最为敏锐的判断方式之一。无论做什么事,从行为就能看出对方的信仰为何。
而信仰的对象不同,价值观也会有所差异。
艾克兰踏入人世后,将自己妆点得十足美艳。他用的不是梅列朵妮卡敎导他的潜入专用妆容,而是单纯为了让自己这个存在显得美丽诱人,华丽地改变容貌。身为男人却用烫发钳将头发烫卷,像女性一样披上蕾丝披肩,夜夜参加在贵族宅邸举办的交流会。
无论是男是女,只要有理想对象,他就会一路奉陪到床上,贪求从肉体诞生的快乐。或许是因为原本生理上较接近女性,艾克兰并不怎么把性别差异放在心上,不过男性性征确立后,他比较常与女性共枕。
沙龙中招待的豪奢美馔对艾克兰来说,也是无上的欢愉。成熟的葡萄果肉在口腔扩散开的时刻,或是一口咬下烧烤熟透的现杀羔羊肉时的恍惚感,是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美好。
美丽的华服、光辉灿烂的宝石、花掉的妆容与铃兰香水味。
人们言不由衷的脸,乐师们弹奏的音乐。
夜晚的快乐,与白日的奢华。
(啊,沉溺于此何罪之有?)
无论是悲剧或滑稽,正因为活着,才能得以品尝这般滋味。
(这比那个模样好太多了。)
即便现在当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依然会浮现出茫然空洞、等待搭船的同胞们惨白的脸庞。
(无论是妆容花到再怎么丑陋的脸,都比死气沉沉好得多!)
一年后,梅列朵妮卡生下索尔塔克的孩子。布隆杰国王的堂妹以王妃身分嫁过来时,发现将成为丈夫的男人已经迷上娶进门的妾室,似乎深感失望。
领着从布隆杰带来的要人与仆役,她转眼间就离开洛兰特。后来她与专属骑士之间生下私通之子,或许是因为这件丑事,她再也不曾回到艾斯帕尔达王宫,年仅三十一岁便过世了。
杀掉她的是艾克兰。
因为以【墓园】的角度,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能容许她生下索尔塔克的孩子,让那个孩子成为帕尔梅尼亚的继承者。但是当时无法回到娘家布隆杰的她真的无处可去,正打算回到洛兰特。
到了这个时期,艾克兰已经差不多掌握所有真相,明白【墓园】的管理者究竟为何要让梅列朵妮卡嫁给索尔塔克,为何急着要她生下孩子,为何将众多协助者送进帕尔梅尼亚国内。
他所侍奉的国王——索尔塔克·艾勒伊·斯卡路迪奥是个脆弱、甚至可说是怯懦得不像大帕尔梅尼亚统治者的青年。他本来就不是前任国王的亲儿子,而是近亲过继的养子。
由于梅列朵妮卡的影响,以及招揽到身边的墓园相关者慢慢对他洗脑,国王逐渐转而信仰旧时代的神明。
渐渐地,国王变得只将偏爱的家臣聚集到身边,试图将自古以来侍奉王族的塞礼家、古兰维亚家等名门贵族排除到政治领域之外。他鲜少参加宫廷司祭主持的礼拜,也开始有人谣传,他是不是私下信仰不被教会认可的异教神明。
「国王陛下,您倾心、信仰旧神是很好,但千万不可让他人察觉。」
此时艾克兰已经拥有足以光明正大出入宫廷的身分,担任国王的政务官与他商量过无数烦恼。他是索尔塔克王以外唯一获准在艾斯帕尔达的后宫——内宫出入的人物,因此众人都猜他是不是宠妾玛丽·希蕾的亲戚。索尔塔克就是如此重视梅列朵妮卡,到了失去她就再也活不下去的地步。
即便在梅莉露萝丝出生,这个无论对索尔塔克还是帕尔梅尼亚而言都是期盼已久的继承人诞生后,他依然秉持着不寻常的爱情与执着,继续爱着梅列朵妮卡。
『留在朕身边。如果没有你,朕的每一天都是无以破晓的长夜。要等到哪一天梅莉露萝丝继承王位,招到夫婿,让我确信大帕尔梅尼亚的斯卡路迪奥王家血脉得以延续、不会断绝的时刻,我的夜晚才会迎来晨曦吧。』
梅列朵妮卡知道索尔塔克执着于自己的理由。她说过国王是个可怜人,一直对他深感同情,但过去与她在同一个墓园长大的青梅竹马格列凡,似乎依然住在她的内心深处。
「你还是这么引人注目呢,艾克兰。」
两人独处时,梅列朵妮卡慎重而有些淘气地呼唤艾克兰的名字。在宫廷里,艾克兰用的是基摩·比尔基特·巴尔坎这个名字。过去他曾为了继承收他为养子的吉林古子爵家,将所有亲戚葬送于黑暗中,现在他成了索尔塔克王的心腹,被授予巴尔坎伯爵的爵位。
「我很引人注目吗?」
「是呀。曾几何时你不是在村里跟我说过吗?你说想得到许多人的爱。」
「哦,你是说想用肉体与人欢好那件事吧。我已经这么做了。」
「……在神殿长大,就会变得这么不知羞耻吗?」
梅列朵妮卡一脸无奈,告诉他宫廷里关于艾克兰的传闻都不太好听。谣言提到艾克兰男女通吃,找情人从来不管权力、地位或财富,总是像猫一样翩然而至。
「大家都说你像檞寄生。」
「我知道。不过这是个很好的形容。」
这意味着有可以寄生之处。比起孤零零一个人,或是肉体与肉体以外的部分分离,这样更好。
「不过我有点担心。听说你交往过的情人全都——呃——要不是发疯,要不就是离开宫廷了。」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喜欢忙碌的生活。」
这对艾克兰而言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墓园的意图、索尔塔克的疯狂、帕尔梅尼亚的血脉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梅列朵妮卡,是因为有你在。还有就是我觉得很愉快。宫廷里有种种感情交错,无论是不是爱情、权力的欲望、以负面形式表达的爱,还是悖德的爱都有。光是全身沉浸在这些情感之中,我就能体会到活着的感受。」
他说「能体会到生命的容量」。
「这就是所谓的『心』吧,但这种说法实在太冰冷而缺乏重量,所以我用的说法是『生命的容量』。我喜欢增加生命的容量,如果那是可以触及的事物就更好了。说起来,不运用肉体就无法将事物掌握在手中,是这个世界法则的神秘之处。」
「记得艾克兰你从好久以前,就在探讨拥有肉体的意义呢。」
还有『心』的意义。
「不是心,是生命的容量。」
梅列朵妮卡说,比起用简单的说词称之为心,这种说法确实更能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
「而你一直在和格列凡对抗吧。」
「对,没错。」
「毕竟格列凡的生存方式,就是墓园的体现。过于尊崇精灵至上主义,否定肉体的存在,所以——」
所以他才会对诞生的亲生孩子(或许还继承了自己的肉体特征)的身体毫不在意,仅只为了让拥有名字的精灵活下去而东奔西走。
「那个孩子已经搭上船了吗?」
梅列朵妮卡将满月前诞生的娇小梅莉露萝丝抱在胸前,如此问道。这是她唯一一次提起与格列凡一同消失的另一个亲生孩子。
「或许我要到异界才能和那孩子相见了……」
那年年底,被称为索尔塔克王唯一爱过的女性——玛丽·希蕾因肺炎过世。
国王的哀痛非比寻常,艾克兰也只能将自己的悲伤搁到一旁,用尽全力支持住他,试着让国王攀爬出绝望的深渊,至少要恢复到足以正常执政。
墓园的期望依旧不变,就是让索尔塔克政权维持下去。由于梅列朵妮卡的逝世,索尔塔克更加明显地倾心于旧神,许多重臣离开了他的身边。
格列凡依然没有出现在艾克兰面前。也没有情报显示他与梅列朵妮卡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因此艾克兰只能留在用漫长时间慢慢发狂的国王索尔塔克身边,与他尚称神智清醒的部分相伴。
随着梅莉露萝丝公主逐渐成长,艾克兰劝索尔塔克过继有力贵族的子嗣。众多贵族子弟到艾斯帕尔达王宫出仕,重臣离去后显得有些寂寥的洛兰特宫廷,看起来一时恢复了活力。
但是,索尔塔克是个愚蠢到不懂作戏的男人,他竟然劝诱可能成为儿子的人信仰异教,每当遭拒,就陆续将众多养子废嫡,自顾自地感到绝望,开始幽居于后宫深处。人们对如此反复无常的国王感到失望,便再次离开洛兰特。
到了这个地步,艾克兰终于向【墓园】提出建言——继续将这个国家交给索尔塔克管理,俨然是鲁莽之举。
只能选择帕尔梅尼亚这个国家,或是斯卡路迪奥的血脉。这是容器与内容物的二择一。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一个对帕尔梅尼亚王家打下最后一击的重大事实。
「——那就是梅莉露萝丝是贺斯佩里安的这个事实。」
洁儿眨眨眼,宛如大梦初醒。
实际上,这确实是一段宛如漫长梦境的故事,现在她也很难马上相信,自己竟然会从深深诅咒的杀母仇人基摩·帕帕拉奇口中,听到亲生父母亲的往事。
基摩·帕帕拉奇,本名是基摩·比尔基特·巴尔坎,并被赋予艾克兰迦德这个古老混沌之神名讳的男人。
带着洁儿他们同行的泰金军稍作歇息的期间,艾克兰在那辆运输用的护送马车中叙述起过往。在场的还有蜜瑟罗黛和强古·嘉顾。
但是,这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蜜瑟罗黛似乎因为终于见到主人而心满意足,身影完全消失在本体之中,而嘉顾大老则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尽力不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
「……那个女人,梅莉露萝丝是贺斯佩里安的事,我早已预料到了。」
口中十分干渴。不是因为讶异,而是因为洁儿还无法妥善处理如海啸般一口气涌来的情报。
「我一眼就看得出她爱路希德。那幅肖像送过来的时候,我也明白了她的爱情没有任何动摇。必须把我当成替身送到心爱的男人身边,对她而言想必是撕心裂肺的屈辱。」
「没错——你的妹妹爱着路希德。」
妹妹。没错,梅莉露萝丝是她的妹妹。如果艾克兰所言为真,她就是同母异父的妹妹,而且同样是贺斯佩里安。
也难怪她们长得这么像。大概是贺斯佩里安会受到寄生于肉体的精灵影响,肌肤与发色全都会变得色素稀薄。洁儿和草原部落出身的格列凡一点都不像,也是这个缘故。
而梅莉露萝丝也一样……
「梅莉露萝丝的身体非常虚弱,离开那座废弃庭园就活不下去。你应该也进去过一次,就在你嫁到艾兹森之前。」
洁儿点头。她对在那里差点被梅莉露萝丝杀掉的事仍记忆犹新。
『哪个是本尊,哪个是冒牌货;谁又是谁的替身与代理品?
我很清楚。
正因为我很清楚,我才更觉得一无所知地披着那层皮肉的你如此可恨。你明明什么都做不到。』
(我一直以为这段话的意思是:我自己才是本尊,你与我相似的只有脸和一层外皮,除此之外完全不同。)
但是听过艾克兰所言的现在,浮现在她脑海的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件事。
「那个『废园』,残虐王米德雷德留下的废弃庭园——那就是门吗?通往异界的门?跟弗多南山上的门不同……?」
「那是设下魔法阵制作而成的简易之门。人无法通过,只能容较小的精灵或异界事物流过来的程度。即便如此,对贺斯佩里安来说,也是较能自在存活的地点了。」
「梅莉露萝丝不上船吗?」
「她不能上船。能继承国王的只有她一个人,索尔塔克不容许她离开。寄生于她肉体的精灵拥有的生存量不多,即便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消失,她还是只能活在这里。」
「为什么?」
「大概是希望路希德来迎接自己吧,既然注定会从这个世界消失的话。」
洁儿一震,对这个名字产生反应。
「贺斯佩里安的寿命,是因寄生于肉体的精灵而定。有人的寿命接近永远,也有人身上的精灵随着肉体老化迅速剥落,因而死去。关于这件事,当事人自己当然最清楚。」
她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在一片昏暗的深处,强古·嘉顾面露震惊神色注视着洁儿。那个表情像在说——你也感觉得到吗?
「站起来,跟我走。」
艾克兰冷冷丢下这一句话就不再看洁儿一眼,径自下了马车。洁儿瞬间朝嘉顾大老一瞥后,急忙追在他后头。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你想知道的事,我在路上都会说给你听。无论是杀掉卡露莲席思的事,还是放火烧掉你所住的娼馆的事。」
「你这混帐!」
如果刚才这个男人使出的魔法货真价实,那么不管是将卡露莲席思推到马车前,还是独独将绢屋那一栋屋子烧成灰,对他都是小事一桩吧。
「当时卡露莲席思发现墓园牵涉其中,于是打算让你逃到远方。要是她来插手,可能会造成种种麻烦。杀掉她实在让我很不忍,毕竟她是我两个哥哥的妻子。」
气疯了的洁儿想扑上前去,结果向前栽倒。由于长时间坐着不动,她现在无法踏稳脚步。
「对了对了,后来你还是没见到被卖到凡希坦斯的姊姊吧。你知道你妹妹在哪里吗?此刻她应该正担任路希德军的前锋,与黎戴斯对抗吧。」
「你说的是赫丝!?」
「你肯定很想见路希德——那就去见他如何?」
忍耐至今的感情被他一把攫住,让洁儿说不出话来。
「什么……」
「还是说,你打算连一次面都不见,就此搭上船吗?」
她一惊,不由得停下脚步。
(船!)
这个词听起来多么不吉利啊。感觉到宛如心脏被尖锐刀刃剜出来的痛楚,洁儿不禁喘息。尽管想着这个男人所说的话不能尽信,脑海某处还是清楚他并没有欺骗自己的意图。
(他明明是卡露莲妈妈的仇人!)
艾克兰站在拍拍膝盖站起身的洁儿面前。
他的眼眸很奇妙。明明只有两只眼睛,他却仿佛同时看着无数景象——
「格列凡在哪里?」
「别急,你很快就会见到他。」
「他在哪里?我要从他口中听到全部的真相!」
「你默默去见路希德吧。别忘了,你的丈夫遭到亲弟弟残酷背叛,现在正被逼到悬崖边缘,精神肯定也坠进了深渊。」
「……路希德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洁儿咬紧牙关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他,大喊道:
「一切不可能按照你的计算进行,你不可能丈量人心!因为人心会像月的盈缺一样反复增减,就算现在被打垮在地,他的心也必定会再圆满起来,用他的手,用他的脚,用他的视线重新振作。我可以看得到,振作起来的事实会成为他新的荣耀。路希德岂是你这种人的脑袋所能想象的!」
「原来如此,靠自身得到圆满,利用肉体增加生命的容量吗?——这种事真的做得到吗?这是因为他是被选上的人类吗?还是说……」
艾克兰感慨良多地呢喃道:
「人啊——会选择容器,还是血统呢?接下来路希德想必会受到艾兹森与帕尔梅尼亚人民遴选。而洁儿,你同样要做出抉择。
要像梅莉露萝丝一样选择容器而消失,还是要搭上精神的船?在那之前你可以去见路希德,也可以向姊妹道别,也可以选择报仇。」
激动与凌驾其上的憎恨,仍浮现于洁儿的脸上。艾克兰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她,接着说:
「一切随你怎么做——但是,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在这半个多月,位于洛兰特东南方约十博格处的城镇马洛里,驻扎着路希德军的约一万八千名精锐,宁静的乡镇里挤满前所未有的人潮。
「尽量不要分散兵力,加紧行军。即使在夜间也要用投石机彻底破坏城墙。」
路希德补充道:
「但是,需要破坏城墙予以痛击的城市,只有城市首长当中回应最不友善的桑古鲁城。」
多达一百二十辆投石机全数投入于这座桑古鲁城,从四面八方、不分日夜地投入巨石。桑古鲁的居民并未在外墙崩垮后继续勇敢抵抗,而是放弃新建的部分,逃进内墙包围的旧城镇,但这正中路希德下怀。
「既然有建造外墙所用的石头可用,就不需要士兵了。之后只靠投石车战斗就好,夜里也不要容许他们有时间睡觉。」
也就是说,用不着运送石头作为投石机的石弹,倒塌外墙的石头当场就能作为供应来源,这样就不需要补充石头。桑古鲁城被破坏殆尽,经历约十二天的抵抗后终于投降。
另一方面,路希德对一开始就提出条件、做好准备接受解放的亚尔诺城采取宽容态度。以绝不干涉城市自治、不调整税率、往后三年不会允许艾兹森人移居这三个条件,路希德顺利无血开城。
这两件事,让具有首都洛兰特防卫据点机能的好几个城市也开始动摇,考虑该抗战到底还是无血开城。
路希德的目的就是让众人看到桑古鲁的惨状,另一方面绝不破坏态度顺从的城市,反而表现出尊重市政的态度,以此促使其他据点都市投降。
「反正国王军的总司令卡隆子爵的目的,就是诱使我们分散兵力到四周保护洛兰特的其他都市。我可不会中计。」
从驻扎地马洛里到首都洛兰特仅有咫尺之遥,但如果不处理这些问题,攻打洛兰特的期间难保不会后路遭袭。路希德必须在开始进攻洛兰特之前,先将大约五个据点掌握在手中。
其中一个是桑古鲁。这是个旧城市,路希德早已调查得知现任市长是死忠的拥护王家派,知道这种人不会轻易投降。
另一个是亚尔诺。这个城市靠近桑摩东萨的关卡,是通往毕雍奴途中的重要西方据点,彻底破坏这个城市会有麻烦。也由于商业城市的特色,城中政要有三分之一是外国人,路希德有较大希望得到他们的理解。
「向桑古鲁出兵的话,驻扎于贝詹城的桑迪克军说不定会趁隙前往亚尔诺。」
向他提出建言的,是通晓帕尔梅尼亚情势的星格里欧骑士团副团长——拉薛霍普。
洛兰特周围的五个防卫据点之四,分别是桑古鲁、亚尔诺、贝詹、艾特米塔。其中他已经派了两万兵力前往艾特米塔,桑古鲁投降后也必须留下约五百人的兵力。
派兵驻留各关卡与主要城市,可以防止城主背叛。基于这种战略上的考量,原本总数上看十万的路希德军,现在已剩下两万五千人。
「时间经过愈久,还在观望的贵族投靠我方的可能性愈大。但也可能出现相反的状况。」
「多兰古佣兵团的托耶丹师团的动向真令人在意。」
佣兵王布里札是被称为现代三王的人物之一,而布里札布置重兵的最重要据点,就是位于帕尔梅尼亚与辛瑞吉亚国境附近的托耶丹要塞。长年以来布里札与帕尔梅尼亚之间有契约关系,虽是佣兵,却为了帕尔梅尼亚的国家利益而负责把守北方防线。
基于这个立场,布里札这次支援索尔塔克的可能性看起来很大。听说为了防止他调动军队,受帝迪耶·卡裴兰支配的爱德里亚银行家们,正在向布里札送钱。
布里札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动作?
「的确,就算能顺利攻陷修弥沙并包围洛兰特,要是被布里札从背后突袭就完了。」
「毕竟佣兵王不是能用金钱打动的男人。真在意他会有什么动作。」
麦古尼卡斯露出苦瓜脸说。
「说到令人在意,到现在为止,都还无法和回到艾兹森的春狼族杰西德殿下取得联络。」
「应该可以认定他已落入强古·泰金手中。」
顶着一张白得让人觉得冬将军就是这副模样的面孔,艾斯迈亚德点头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就连在这趟行军中也新制了春季款帽子,对自己的美学毫不松懈。
「果然还是有必要先攻打一次修弥沙吗?」
凝视着野战地图的路希德支着自己的下颚。
(黎戴斯就在修弥沙。终于要跟那家伙对决了吗?)
先让将军们散会后,路希德登上马洛里城最高的时钟塔。从那里可以看到在旧时代用石板铺成的大道,两侧是稀稀疏疏的矮木。那是广大的豆田。
「……既然杰西德被抓了,就无法掌握艾兹森人民是否已经知道我的身世。在这种时候真的可以将全军投入于修弥沙吗?」
他重复了好几次自问自答。但是一如拉薛霍普等人所言,如此大规模的远征光是一天就会消耗庞大粮草,佣兵的雇佣金也绝对称不上便宜。
要是时间拖太长,肯定有人会质疑他是否具备继承帕尔梅尼亚王家的正当性;之所以无法战胜,是因为出身下贱的路希德果然没有获得神明赐予成为国王的资格……帕尔梅尼亚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
「您还没下定决心吗?」
脚步声响起,路希德心想一定是马修斯,因此没有回头。
「在下认为多兰古佣兵团会打定主意在旁观望。」
「因为布里札讨厌被卷进权力斗争吗?」
如雾似霭的一团白烟扫过视野,那是站在他身旁的马修斯呼出的一口长气。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夜晚却很冷,吐出的呼吸也是一片白浊,让人对火焰心生依恋。
「你酒气好重啊,马修斯。」
「因为很冷。」
「你这个破戒僧。」
「这是我的特权之一。」
滴答、滴答的计时声响起,那是马修斯的金怀表的声音。那是个沉甸甸的怀表,过去将它随身携带的时候,每当从衣服上拎起怀表,路希德就会实际体会到托付给自己的思绪具有多么沉重的份量。
「早上你不在吧。你做什么去了?」
黎戴斯逃亡、反叛路希德后,马修斯担心主人的身体状况,无论日夜都随侍在侧;但是当路希德慢慢振作起来后,他似乎觉得放心了,从今天一早就不见人影。
「我让尤基姆继承古冈托拉斯了。」
「就是那个袭击我们的弟子吗?」
他回想起在帕鲁耶姆的马修斯宅邸小酌时,突然发动袭击的长发僧侣。
「这件事长久以来一直悬在我心上。如此一来,我总算能在真正的意义上放开剑了。」
路希德抬头看向站的位置比自己稍高的马修斯。他的表情宛如经过雨水冲洗的空气,澄澈而没有丝毫杂质。
「恭喜你。」
「这下子就算您有性命危险,我也不能使剑了哦。」
「那就用怀表砸人吧。被砸到可是很痛的。」
「这样怀表会坏掉。」
他的心已经恢复从容,能这样互开玩笑了。路希德闭上眼睛。
「听说泰金军已经抵达洛兰特。强古·嘉顾人在修弥沙……洁儿也一样吗?」
「恐怕是如此。」
「我们已经回绝过一次对方的要求,不知道这次他们会说些什么?」
当初司令官卡隆子爵提出要求:如果想保住强古·嘉顾一条命,路希德军就得立刻退回艾兹森。当然,路希德没有理会。他觉得遭俘虏的嘉顾应该也会有同样的看法。
对方在那之后就只是一直拖时间。子爵在等待泰金军。只要大军到齐,他或许就不会继续死守修弥沙,而是杀出来正面对决。
「泰金军和国王军加起来应该会超过三万吧。」
「草原军队几乎都是骑兵,机动力很强。我方大多是步兵,在平地正面交战可能对我们不利。」
「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子爵才起了刻意出修弥沙城应战的念头吧。那么,我们可不能让从北方行军至此而疲累的草原骏马有时间休息。」
马修斯打开表盖看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
「马修斯。」
「是。」
「即使洁儿在我眼前被刀抵住,我也会向前冲。我已经做好这个觉悟了。」
迟了片刻后,马修斯答了声「是」。
「走吧。」
他碰触佩戴在腰间的路克纳斯剑柄。
即便黎戴斯没有亲自出面参与战斗,路希德仍希望至少要亲手取下他的首级,这是此刻他心中最强烈的想法。自己必定会像传说中杀掉自己的双胞胎姊姊后,用载货车拖曳尸身的安卡里恩预言者一样,往后背负着黎戴斯的存在继续前行。
为了否定所有王族血统并建立霸权,路希德不能容黎戴斯这个正统继承人活在世界上。
雨人走下时钟塔的楼梯,回到司令部所在的城市首长宅邸。大概是因为天快亮了,军阵中燃起大量火光,守夜兵以外的士兵开始起床。
「陛下!」
麦古尼卡斯腋下夹着一个大圆筒状的东西来到面前。
「有个东西想请您立即过目。」
「那个圆筒是什么?」
他满脸严肃,请路希德与马修斯进入宅邸。看来他不想让太多闲杂人等看到。
在重重油纸的包覆之中有一块布。那是在厚麻布涂上蜡油让布硬化到某种程度,用来作画的画布。
「这是……!」
摊开的瞬间,路希德倒抽一口气。上头画的是以木炭草草素描的一位贵族女子肖像。女子上半身微斜,注视着手拿镜,摆出常见的姿势。
前提是,如果画中人是梅莉露萝丝的话。
(这幅画的作者知道梅莉露萝丝和洁儿的事吗!?)
他迅速看向签名,熟悉的字迹让他心中一惊。洛黎恩·佛罗狄。这与过去帕尔梅尼亚大使带来的梅莉露萝丝肖像上的签名一样。
「上面写着洛黎恩·佛罗狄啊,马修斯。」
「陛下,他是……」
「是洁儿的青梅竹马。现在是梅莉露萝丝专属的宫廷画家,似乎是为了追查洁儿的行踪而在宫廷出入……」
心中藏着这个动机的男人,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通知路希德自己已经发现洁儿顶替了梅莉露萝丝?路希德不明白意义何在。
洛黎恩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他现在依然站在洁儿这一边吗?还是已经被拉拢到梅莉露萝丝那方了?他送这幅画过来,到底是想通知路希德什么事?
就在此时,有个人从椅子猛然站起身。是位居未席的荷莉赫丝,艾尼也在。他们的职责是率领爱德里亚的佣兵部队,在交战时率先冲锋进入敌阵。他们在现场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然而——
「喂,赫丝,这是——咦,是路希德陛下的夫人吗?我还以为是赫丝的……」
说到这里,艾尼不知为何闭嘴不语。因为赫丝的脸色并不寻常。仿佛要盯出一个深深的洞一样,赫丝的视线锐利而刺人。
在赫丝的视线前方,是画家送来的梅莉露萝丝与洁儿的素描。
(怎么了,赫丝见过这幅画吗?)
路希德再次仔细看向那幅画。除了貌似梅莉露萝丝的贵族女子凝视手拿镜以外,这幅画没有什么显眼特色。女子置身的是十分普通的房间,所坐的也是普通的木椅。画在一旁的也只有绘画惯见的苹果、橘子等静物,以及一把小刀……
「马修斯,重点不是这张画,是包装。用火烤那张白纸!」
用水果榨出的汁或糖水写信,是尽可能不想让太多人得知内容的人常用的手段。只要用火烘烤,字迹就会现形。
他将包住画的纸在火盆上摊开。眼见糖分逐渐焦化,原本空无一物的纸上出现了一个图案。
「这是……」
「竟然是多兰古佣兵团的徽章!?」
一直狐疑旁观的将军们,表情瞬间转为惊愕。
路希德厉声道:
「拉薛霍普,马上出击!」
名字受到呼唤后,星格里欧骑士团的实质指挥官用力打直背脊。
「是!」
「马上整队前往修弥沙,吹响出击的号角!」
话一说完,路希德就抢在所有人之前冲出房间。每当士兵慌忙传达出击命令,就有人在城中拔腿狂奔起来。
号角声响起,宛如要劈开布满朝霞的天空一般飨彻云端。星格里欧骑士团的出击信号银喇叭也同时吹响。被牵出马厩的马匹嘶鸣着,以及武器防具擦撞的金属声响,让路希德的心忍不住奔向战场。
(风吹起来了。)
现在就是开战时刻。错估时机会直接导致落败,所以必须睁大眼睛、绷紧神经留意所有方向。
(接下来我要灌注全心全力,正面对抗守护这个国家至今的旧神与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