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6 魔弹觉醒(1/2)
在他们那天出城后又过了几天,刚过中午的时候,堤格尔来到了艾莲的办公室。莉姆也在办公室里,坐在艾莲身旁的位子上帮忙处理文件。
「前几天辛苦你了,有什么事吗?」
艾莲语调轻松地问道,堤格尔则一反往常地露出严肃表情说出来意。
「我想看看跟你之前处理的政务有关的文件或纪录。当然不是所有的文件都要看,只要拿出你觉得能让我看的就行了。」
「嗯?」
艾莲红色的眼中浮现些许惊讶籼好奇。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请求吗?」
莉姆以逼问的语气抬头询问堤格尔。无论是态度或表情,都看得出来她不允许对方敷衍搪塞。
堤格尔困扰地抓了抓头,最后决定还是老实回答。
「因为我在想,等回到亚尔萨斯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他的语气会如此僵硬,也是因为觉得害羞的关系。
和艾莲在城镇走过一趟后,带给堤格尔不小的影响。
「莉姆,就帮他一下吧。他送你玩偶你也还没跟他道谢,这刚好是个好机会。」
「艾蕾欧诺拉大人!」
自己的嗜好被人调侃,似乎让她觉得很没面子,莉姆愤怒地眯起蓝色的双眼。
「你要在哪看呢?如果在这里的话对我来说也比较好。这样就不用担心文件会遗失,而且我们两个可以尽情使唤莉姆。」
「那就在他的房间里进行吧。文件管理的部分由我负责,请不用操心。」
莉姆冷冷地说道,拿起一叠文件后和堤格尔一起走出办公室。
拜托在外待命的卢里克准备桌子和椅子后,两人沿着走廊迈开步伐。
「放她一个人在那里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自从那次刺客出现后才过了几天,而且艾蕾欧诺拉大人偷溜出城的行为也有规则可循。」
莉姆没有转头看向堤格尔,口气平淡地说道。
「规则?」
「不是无聊到实在忍不住,就是喜欢的店家推出新菜单,要不就是出现了风评传入公宫的杂耍艺人或吟游诗人……大概就这些吧。只要没有这些事情,她应该就会暂时专注在政务上。」
在卢里克帮忙下,他们将桌椅搬进房间里。
「辛苦你了,卢里克。」
吩咐卢里克前去休息后.莉姆走进房间,和堤格尔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我听说亚尔萨斯有许多山地和森林,要先从与治水有关的资料开始看起吗?还是先从整治田地、灌溉,或是街道整治等方面着手?」
「因为我们那里很穷,所以想尽量避开会花上很多钱的项目。相反地,就算要花上五年十年时间的建设,我们也做得出来。」
「我知道了。那就先从这类文件开始看起吧。」
在那一瞬间,堤格尔看见莉姆似乎露出了一抹微笑。他诧异地又看了一眼,但这时她已经变回原本没有表情的样子了。
这类型的文件跟历史书比起来,是另一种层面的难以理解。更何况堤格尔又不擅长吉斯塔特文字。
但莉姆教导的方式相当细心,而且很有一套,让堤格尔大感惊讶。而且只要是看不懂的地方,莉姆就一定会耐着性子教到他会为止。
因为能给相关人士以外的人阅览的文件本来就不多,大约过了一刻钟(约两小时)后,他已经看完了将近三分之二的文件,两人决定暂时休息一会儿。
莉姆唤来侍女,请她送上冷茶。
「我学到了很多,谢谢你。」
堤格尔一面啜饮着冷茶一面向她道谢,莉姆却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且能再次复习以前经手过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
以冷淡的口气回答的莉姆,对堤格尔投以像是混杂着迷惑和担忧的眼神。堤格尔也注意到了,他喝了一口冷茶,接下了她的视线,像是在告诉她「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莉姆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你——觉得自己能回到亚尔萨斯吗?」
「…………」
堤格尔的表情僵住了,沉默笼罩室内。
这是一句相当残酷的话。
自从堤格尔被俘虏以来,已经过了将近四十天了。
距离期限只剩下十几天不到。
若是已经筹足赎金,又或者是虽然还没筹到,但却有点眉目的话,至少也会捎封信件来。
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仿佛大家都忘了堤格尔的存在似的。
最后堤格尔打破沉默,笑着说:
「……就算想着情况最糟会变成怎样也无济于事吧。又不是一直紧张下去就可以筹到赎金。」
「这倒是。」
「既然这样,就去做自己现在做得到的事情吧。而且……还有人正为了我拼命努力着。要是我自己先乱了阵脚,对那个人也过意不去,不是吗?」
与其在和蒂塔重逢时对她说「我担心到连觉都睡不好」,不如告诉她「因为我相信她,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尽管前者才是自己的想法,但他还是想做做样子。到时候就算和实情有点出入,也还说得过去;他现在只能祈祷结果不要相差太多,要不然就太没面子了。
「——简单来说,一半是体贴对方,一半是为了面子吧。」
彻底被看穿了。
「话虽如此,我也并非无法理解你的想法。」
莉姆低下头来向沉默不语的堤格尔说了声抱歉。
「那么我们把剩下的文件看完吧。」
莉姆将空陶杯放在桌子旁,脸上浮现微笑。堤格尔看到她露出这么柔和的表情顿时吓了一跳,但她的表情随即又变回原本冰冷无情的样子。
接下来他们毫无阻碍地继续进行原本的行程,在日落前就将所有的文件全都看过了。
「辛苦了。」
莉姆向他行了一个礼后,堤格尔也同时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就这么往床上一倒,仰躺下来。
虽然是自己提出的要求,但连续读了十几份用外国文字书写的文件,对头脑来说也是相当沉重的工作。
「你就这样继续休息吧。晚餐我会叫卢里克直接送到你房里。」
「谢谢,太好了。」
莉姆没有回答这句话,就这么走出了房间。关上门后,她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知道了吗?」
现在布琉努国内正笼罩着一股动荡和一触即发的氛围,他知道了吗?
虽然她已经下令士兵们不要将布琉努的状况告诉堤格尔,但总会有所疏漏。
「虽然我想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莉姆思考了一阵子,然后摇了摇头。
「但就算告诉他,也只会让他更不安而已……」
◎
在布琉努王国,马斯哈正为了救出堤格尔四处奔走中。
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所有人都处于自身难保的状况下。
泰纳帝公爵是从与其关系密切的贵族中得知这件事的。
那位贵族被招待至雄伟的公爵宅邸中,和公爵用餐过后,在饮酒的时候聊到了这个话题。
一听到迪南特这三个字,公爵就皱起眉头。
「那真是个糟糕的战争。就因为那些愚蠢而没用的废物们,连我儿子都被迫背负战败将领的污名。」
公爵今年四十二岁。留着浓密的黑胡子,穿着豪华绢服的庞大身躯锻链得非常精壮。事实上在他三十几岁时,经常在王国主办的马上对战中赢得不错的名次,而且与邻国萨克斯坦战争时,也立下了相当显赫的战功。
这份才能也完美地发挥在宫廷之中,泰纳帝家能够获得连国王也无法忽视的庞大权势,也多是因为公爵的手腕高明。
他锐利的眼神中蕴含着对自己力量的自信,还有毫无所惧的高傲。
但他的自信逐渐转变为自大,高傲诱使他出现残虐的性格,开始理所当然地蹂躏自己的领民,却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那在迪南特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个叫冯伦伯爵的年轻贵族,被称作战姬的敌将给当成俘虏捉走了……」
「真丢脸,竟然无耻到甘愿成为俘虏。连自我了断或是牺牲生命来杀死更多敌人的气魄都没有吗?都是因为有这种家伙才会打败仗。」
公爵先是毫不留情地痛骂了一顿,接着用力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除了弓箭以外,什么长处也没有的懦弱小鬼嘛。应该是扔下弓、行囊和一切后,在狼狈地逃跑时被人捉住的吧?如果是我儿子的话,就算剑断了、枪折了,也会奋战到最后一刻。」
那位来作客的贵族,在公爵的怒火平息前都不敢吭声。
——公爵也是一名父亲。若是知道其子在迪南特显露的丑态,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泰纳帝公爵的儿子萨安,在听见身为总指挥官的王子战死后,就随即抛下身边的同伴,光顾着自己逃跑了。
公爵似乎不知道这件事,而贵族们也不会告诉他。因为没有人甘愿冒着被迁怒的可能,去做这件会惹公爵不高兴的事情。
「马斯哈卿和冯伦伯爵来往甚密,好像正为了筹措他的赎金而四处奔走。您觉得如何呢,公爵?」
「你问我觉得如何?该不会是要我出手帮助那个无能又无耻的家伙吧?」
公爵挥了挥厚实的手掌表示此事免谈,但贵族又继续说道:
「此事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审视之。公爵阁下若连看起来没什么用的贵族也出手相助,这宽大的慈悲心或许会在将来与嘉奴隆公爵一较高下时派上用场。」
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之间的争斗势必无可避免。
这是国内贵族们的共识,就连当事人自己也这么觉得。
泰纳帝公爵的妻子是国王的侄女,嘉奴隆公爵的姐夫则是国王的外甥。
虽然中间隔着姐姐,使得嘉奴隆的权势相较之下居于下风,但布琉努的王位继承权是男性优先。结果他们两人几乎是不相上下。
而现在,国王没有其他兄弟,也失去了儿子,这侄女和外甥就是除了国王之外最接近王位的人。
两人当然没有半点互相妥协的意思。
「究竟要追随公爵阁下,或者是追随嘉奴隆公爵……对于现在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的人们来说,这或许会成为关键性的因素也不一定。」
公爵应该也希望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人愈多愈好吧。
但公爵却摇了摇头。
「虽然这么听起来似乎还不错,但还是算了。这么没用的家伙,说不定一看到他的脸,我就会失手把他给砍了。」
在客人离开后,公爵突然唤来侍从。
「将国内地图拿来。」
他看着侍从拿来的地图,确认亚尔萨斯的位置。
「简直就是块弹丸之地嘛。」
公爵忍不住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亚尔萨斯不仅离首都很远,而且面积非常小。不只如此,大部分土地都是森林或山地,能采收的作物不多。
「但是……它与吉斯塔特国境相邻这点倒是不能错过。」
他思考片刻后,便叫来自己的儿子。
「您叫我吗,父亲?」
出现在父亲面前的萨安,无论姿态或服装看起来都是个威风凛凛的贵公子。
「我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公爵将儿子招来身边,指着桌上地图中的其中一点。
「知道亚尔萨斯吗?你率领三千兵力,将这块地给我烧光。」
萨安一听便皱起眉头。他并不是对父亲残酷的命令感到讶异,而是因为他一想到堤格尔就觉得厌恶,还有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实在很麻烦。
「只要是父亲一声令下,无论何事我都会照办,但能请您告诉我您这么做的理由吗?」
公爵首先将从贵族客人那听来的话告诉他。
「现在亚尔萨斯的领主不在自己领地。虽然是个不值得夺取的渺小土地,但放着不管,说不定会被嘉奴隆公爵夺走。而且要是吉斯塔特也意图染指的话就麻烦了。」
「原来如此。在被其他人夺走之前,干脆先将它毁掉的意思是吧。但是这么贫瘠的地方要动用三千兵力,是否有点小题大作呢?」
「虽然说那块地什么都没有,但还是有领民啊。敢抵抗的人就杀掉,其余的就全给我捉回来。男人全卖给墨吉涅就好,将所有人抓起来,里头应该会有几个长得不错的女人吧?那些就交由你和士兵们随意处置吧。」
听到父亲所说的话,萨安高兴地拍了一下手。
「非常感谢您,父亲。这样士兵们的士气想必也会更高昂吧。那请问兵种该如何分配较好?既然都带这么多人了,我想应该没有必要带骑士同行才是。」
「不,骑士的话要带超过一千人前去。虽然会花上一点时间,但要将武器也准备齐全。这样我们经过其他领地时,可以让那些贵族见识见识我们泰纳帝家的威风。」
「遵命。话说回来……」
即使知道这里只有他们父子两人,萨安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国王陛下的状况如何?」
「还是一样关在房间不肯出来。根据在王宫里服侍的人所说,国王身心衰弱的程度愈来愈严重,能不能撑过一个月都很难保证。王子也……哼,死得还真是时候。也算是灿烂地结束这一生了。」
公爵满足地窃笑着,在那一瞬间,萨安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畏惧。
——虽然有谣言说是父亲和嘉奴隆公爵联手谋杀了王子殿下,但……
在萨安心里,虐待领民就等同于捏死小虫般不痛不痒,但他还是对国王或王子等王族抱有身为臣子的敬意。
所以看到父亲轻易地踩过这条界线,让萨安觉得相当恐怖和敬畏。
——那个谣言该不会是真的吧?
虽然他这么怀疑,但他终究无法亲口向父亲求证此事之真伪。
他行了一礼后便急忙前去筹备军队,准备出发前往亚尔萨斯。
「萨安少爷。」
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了离开父亲房间、行走在走廊上的萨安。他转过头来,看见眼前站着一位全身被黑色长袍包覆,并用兜帽盖住眼睛的矮小老人。
萨安不悦地皱起眉头。
「有什么事情吗,多勒卡伐克?」
名为多勒卡伐克的老人弯下腰来,深深地鞠了个躬。
「我听到萨安少爷即将出征,因此准备了一项小礼要送给您。」
「礼物?你要送我礼物?」
萨安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这老人是从数年前开始侍奉泰纳帝家的占卜师。
但萨安从未对这老人有任何好感,甚至讨厌到很想找机会把他给杀了。
至于为什么他到目前为止都没下手,那是因为其父相当重用多勒卡伐克。
由于他深受父亲赏识,萨安想动手也办不到,只好尽量不让多勒卡伐克进入自己的视线中。
「请您跟我来。」
多勒卡伐克背对着他开始迈步,萨安只好无奈地跟着前进。
在走出宅邸后,多勒卡伐克朝着厩房所在的方向前进。
萨安完全不想靠近那间飘散着动物体臭的厩房,就在他快要气得大吼时,多勒卡伐克绕过厩房来到了后方。
「就是这个。」
多勒卡伐克抬起满是皱纹的手,对萨安恭敬地垂下头。
在那里有着两只龙。
分别是一只地龙和一只飞龙。全都是体长八十切特(约八公尺)的成年龙。
地龙的特征,在于短小的手足和矮壮的巨大身躯,覆盖全身的坚硬鳞片就连钢铁制的剑、枪都无法贯穿;其冲力之强,能轻易地破坏城墙。不只体力充沛,亦有极强的生命力。
至于飞龙体型较小,但拥有巨大的翅膀,能载着人类在空中飞行。鳞片的强韧度虽然比不上地龙,但同样相当坚硬。
「……喔喔!」
萨安被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的龙给震慑住了。虽然曾经在神话或传说中得知龙的存在、外表和相关知识,但却从未亲眼看过实体。
「训练课程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就算今天立刻让它们投入战场,应该也能立下大功。」
「这……你确定……没问题吗?」
「当然。您若试着触摸它们,就能明白了。」
萨安原本还有些犹豫,但第一次看见龙的好奇和逞强的心情战胜了恐惧。他吞了吞口水,谨慎地踩着步伐靠近飞龙。
在飞龙轻轻低头靠近时,虽然他差点退缩,但还是止住步伐将手往前伸去——他的手掌碰到了飞龙。
手上传来鳞片粗糙的触感,萨安不禁感动地发出叹息。
「……似乎有让您满意呢。」
「是啊,你做得很好,多勒卡伐克。我决定要将这只飞龙当成座骑!」
萨安方才不悦的表情已消失无踪,开口赞赏老人。
至于这些龙到底是从哪里捉来的,又是怎么训练的,这些问题他从没想过。
「……但有一件事要请您注意。」
「什么事?」
「这些龙还未适应城里的气味,还请您记得别将它们留置在城市中。」
萨安皱了皱眉头,但他随即想起龙就是因为讨厌人的气味,才会栖息在人烟稀少的深山或荒野中。虽然不知道是否属实,但也并非无法理解。
——也罢,就算不放它们进城镇,只要让它们在城镇里看得到的地方走动,还是能达到威吓的效果。
光是想像这情景,就让萨安忍不住心跳加速。
◎
距离缴纳赎金的期限只剩下仅仅两天。
——还是没办法吗?
堤格尔往床上一躺,看着眼前的黑暗。明明正值半夜三更,他却莫名地醒了过来。这种情况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从几天前就这样了。
但他一直睡到中午的习惯还是没变,而且身体没有什么异状,所以他也尽量让自己不要太在意。
「果然……还是会怕呢。」
害怕今后等着他的命运,也害怕会陷入光靠自己无法挣脱的困境中。
这时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声音极小,如果他没有醒着,大概也听不到吧。
「都这么晚了……?」
他心生警戒,但被禁止拥有任何武器的他,连一把刀子也没有,只好抓着弓将门打开。
「喔喔,您还醒着啊?」
眼前站着卢里克的身影。他手上拿着烛台,上头只有一道细小的蜡烛火焰正微弱地摇曳着。而卢里克还用手遮住火焰,让人难以从外面看到这道火光。
「怎么了?」
看到他不寻常的举动,堤格尔压低声音说道。
卢里克也以宛若耳语的细微声音向他说明:
「有个人说想见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一面。能请您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安静地跟我来吗?」
堤格尔点头答应了。
两人谨慎地走在半夜里的黑暗走廊上。卢里克似乎是为了避开巡逻的士兵们,而决定改走与平时不同的通道。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训练场。
在那里有一名老人被几名士兵包围,坐在他们中间。就着士兵手上拿着的火把,堤格尔认出了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巴多兰!
堤格尔差点就不自觉地大喊出声,但随即忍住了。他没把士兵放在眼里,拔腿冲到巴多兰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少主!少主!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也是啊!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马斯哈卿还活着吗?蒂塔过得还好吗?亚尔萨斯的情况呢?」
堤格尔紧握住老泪纵横的老人那满是皱纹的手,满心欢喜地大叫着。周围的士兵纷纷露出惊讶、焦虑和慌张的表情。
「堤格尔,声音、注意你的声音!」
「啊!嗯,对不起。」
听到旁人提醒,堤格尔才慌忙地道歉。他以为自己已经有克制音量了,看来似乎还是太大声。
这时堤格尔才终于注意到士兵们的存在。全都是和他相处得非常自在,平常一起玩的伙伴。
「太好了,是您认识的人啊?」
跟在他后头追上来的卢里克浮现放心的笑容。
「这名老人竟然打算潜入公宫。捉到他的时候,我听他说话带有布琉努的口音,于是就抱着一丝猜测,说出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的名字,他就一直坚持要见您一面……」
「这家伙运气真是太好了。」
其中一名士兵耸耸肩。
「因为是被我们捉到,所以还没什么关系,要是被其他人——像是那些讨厌堤格尔的家伙捉到的话,一定二话不说就被处决掉了吧。」
「就算不是被那么激进的家伙捉到,只要莉姆亚莉夏大人一知道这件事,应该连见堤格尔一面也办不到,直接送监狱了。」
「各位,谢谢你们。」
堤格尔几乎是含着泪水向士兵们致谢。
「这点小事请不用放在心上。而且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处置才好。」
其中一名士兵面有难色地说道:
「假设这老爷爷说他是为了帮助堤格尔脱逃才来的话,我们还是得把他捉起来才行。而且也只能请堤格尔乖乖回房间了。」
虽然他们和堤格尔之间有交情,但终究是侍奉艾莲的士兵,能做的事情有限。
况且,让堤格尔和巴多兰见面这件事,若是给旁人知道了,可不是被责骂几句就能了事的。
「我知道。巴多兰,虽然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堤格尔正想再次询问他蒂塔是否安好,没想到巴多兰却抢先一步,流着泪颤抖着拳头说了起来:
「少主,现在已经没时间慢慢说了。泰纳帝公爵的军队正朝亚尔萨斯攻来,人数多达三千啊……」
「……这是怎么回事?」
堤格尔陷入了混乱中,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的确和泰纳帝公爵家的萨安交恶,但怎么样也不可能因为这等理由出兵侵略。国王不会允许他们因私怨而践踏国土。
而且泰纳帝公爵的领地涅梅塔库和亚尔萨斯并未相邻,中间还隔着好几位贵族的领地。
那些贵族对于别人经过自己的领地一事,应该也不会摆出什么好脸色吧。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巴多兰用宛如枯木般的手擦去泪水,语带哽咽地说着,同时从怀中取出一封侰。
「这是马斯哈卿交给我保管的信。其实帮我准备前来这里的地图跟马匹的,也是马斯哈卿……」
堤格尔接过信件,拆开信封迅速阅读起来。
信中先是为无法筹到赎金向堤格尔谢罪,另外还写着亚尔萨斯目前还算安稳,以及蒂塔每天夜晚都前往神殿祈求他平安归来的事情。
——蒂塔……
堤格尔读到这里,感觉自己眼眶顿时一热,但继续看完信的后半段后,他登时怒火中烧。
上头写着,泰纳帝公爵派出了三千兵马,意图焚毁亚尔萨斯,将领民俘虏至自己的领地,或是卖给墨吉涅。
而嘉奴隆公爵知道这件事后,也正打算抢先派兵以便先发制人。
马斯哈光是要阻挡嘉奴隆出兵就已分身乏术,因此,他希望堤格尔能早日逃离吉斯塔特,回到亚尔萨斯——以上便是信件的主要内容。
「简直是欺人太甚……!」
回过神来,信件已经被堤格尔捏皱了。
从他紧咬着的牙关中,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怒气。
而包围住堤格尔和巴多兰的士兵们也纷纷发出叹气声。除了为堤格尔他们感到同情以外,同时也替他们自己的多事感叹。他们这番举动已经是在纵容堤格尔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士兵们彼此交换视线,将这个讨厌的任务推给彼此——最后是卢里克沉痛地上前说道:
「虽然您的心情我能体会,但还是请您回房吧。」
「不好意思,我无法照办。」
他将信件塞进怀中,站起身子。他一迈开步伐、朝着城门所在的方向走不到五步,就被其他人包围了。
「请您回去。」
卢里克的口气比刚才稍稍强硬了一点,眼神笔直地看着堤格尔。
「我不想做出粗暴的举动。不,如果只是动作粗暴一点就算了,但战姬大人吩咐过,只要您一靠近城墙就是死刑。」
「这我知道,而且我说我要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既不大也不激昂,但却带有一股让听者心生畏惧的气势。
卢里克他们虽然年轻,但早已习惯战争,都是和胆小鬼相差甚远的勇猛之士。
但他们依旧被堤格尔的声音、视线,以及充斥他全身——混入了杀意的战意给压制住,不自觉地向后退。他们的双脚纷纷自然地动起来,开出了一条路。
堤格尔伸手轻轻地推开卢里克往前走。
「你们真是有够吵的……」
但一道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如此开朗的声音,让堤格尔停下了脚步。
「大半夜的,你想去哪里?」
艾莲抱着双臂,就站在城门边。她白银色的发丝沐浴在月光下,散发出细小的光粒,仿佛刀刃般闪闪发亮。
看到主子现身,卢里克等人全都在原地跪了下来。围绕在他们身上的与其说是敬意,不如说是做错事被人发现的恐惧和不知会如何受罚的不安。
他们所知道的战姬虽然宽宏大量,却从不姑息纵容。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靠近城墙吗?」
即使是在深夜中,艾莲依旧穿着蓝色的长袖上衣和黑色的裙子,银闪也依旧佩挂在腰上。
「被你发现了啊。」
她应该不可能穿着这身服装睡觉。这意味着艾莲从容到能换过衣服后再现身。
「其实我也是可以穿着睡衣过来啦,但这样你应该就无法直视我了吧?」
她依旧如往常般开堤格尔的玩笑,但堤格尔并不打算奉陪。
「让我过去,我必须回去亚尔萨斯。」
「你忘记自己现在是什么身分了吗?不过还是先将你的理由说出来听听。」
虽然堤格尔不想浪费时间解释,但还是将马斯哈的信件内容说了出来。
「有证据能证明这些事情是真的吗?」
「没有。虽然没有……但以泰纳帝公爵的个性推断,的确很有可能这么做。」
堤格尔大声地恳切请求。
「等到城镇被烧毁的话就来不及了。让我去吧,我一解决这件事情就会回来,我保证。」
艾莲没有立刻答覆。她低下头思索着,然后,她红色的双眼中浮现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堤格尔。
「你就算去亚尔萨斯又能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保护领民啊!」
堤格尔无法理解艾莲的问题,甚至觉得相当不耐地答道。
「怎么做?」
「怎么……呃……」
他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的弓术技巧高超,但你又不是神话里的不死英雄,只凭你一人也想扭转战局?我不管你对自己的技巧多有自信,或是作了什么样的觉悟,但单身一人要去对抗敌人的三千大军,这怎么看都像是蠢人才会干的事。」
「这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去?」
「但是,或许……或许有我做得到的事啊!」
「你觉得这种毫无计划又未经思虑的行动,到了现场以后真的派得上用场吗?」
虽然堤格尔怒吼回嘴,但马上被她的话堵住了。
艾莲刻意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到腰间的银闪上。
「——我说过,只要逃走就是死刑。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死的话,干脆就在这里成全你吧。反正死在莱德梅里兹,或是死在亚尔萨斯,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她拔出银闪伸直手臂,将剑尖对准堤格尔。
「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让我过去吗?」
堤格尔瞪着艾莲,同时也对自己感到愤慨。现在的他跟一个任性耍赖的小孩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想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她?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也知道艾莲在理论上站得住脚。
「你知道我为何不满吗?」
艾莲突然语气一转,带着斥责的眼神和态度,继续对堤格尔说:
「为什么不试着运用自己的智慧呢?在迪南特的时候,就算面临那种情况也能将逆势转为有利的你,为什么不去思考、也不去做你现在能做的事情,只会感情用事呢?」
「你说什么……」
艾莲的话让堤格尔顿时觉得迷惑,但在那对红色双眸直视下,他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
——她说我不去思考,意思是……她要我思考什么吗?现在的我到底可以做什么?
但如果答不出来,堤格尔应该无法活命,他会死在艾莲的剑下。
他手上只有没有箭矢的弓。
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堤格尔抱着一丝希望,盯着那把闪耀着光辉的长剑。
这时他心中突然涌现一个疑问。
——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艾莲不处死我呢?为什么不命令卢里克他们将我制伏呢?
她应该很清楚堤格尔根本无法如期付出赎金才对。
虽然他不认为艾莲是个执着金钱的人,但为了坚持她的立场,应该会将自己卖给墨吉涅的奴隶商人吧。
她根本不需要在这里跟他说这么多话。
——难道……
这时堤格尔终于想通了。
说不定艾莲是希望能留他一条活路。
这是她所给予的求生机会吗?
你愿意效忠于我吗?
以前艾莲曾经这么对堤格尔说过。
这个提议在她心中或许还有可能实现。
——机会应该只有一次……
若是出了差错,艾莲说不定就会因此放弃他。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堤格尔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呼吸稳定下来。
这时的紧张感比在迪南特第一次和她对峙时更甚,连膝盖也不停打颤。
「——我有个请求。」
堤格尔低下头对艾莲说:
「请你将军队借给我。」
跪在一旁的卢里克等人瞬间倒抽一口气。
——如、如果是主君友人或是来作客的将领也就算了……
竟然以一个俘虏的身分要求借兵,根本是前所未闻。
「哈……哈哈!啊哈哈哈!」
艾莲先是双眼圆睁,满脸惊愕地看着堤格尔,接着便弯下腰,猛然大笑起来。
不只是堤格尔,就连士兵们也从没看过艾莲笑成这样。
「哎呀哎呀……竟然可以如此直率地说出这种厚脸皮的话。」
艾莲笑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才终于收起笑声,拭去眼角的泪水看着堤格尔。
如果将她那高兴的表情换作一句话,大概就是「说得好」吧。连风儿也仿佛跟主人一样欣喜,愉快地吹拂着。
「你说要借兵啊?可以啊,但我当然不会无偿借你喔。」
「你要多少代价?」
「亚尔萨斯所有的土地。」
「……如果你能够以统治莱德梅里兹的方针来统治它的话,我接受。」
虽然他认为这是废话,但身为一个守护领民的领主,他必须让对方做出承诺。
「虽然是没办法一概而论,但我会尽量照你的想法来治理。」
艾莲以眼神询问堤格尔的意愿,堤格尔点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
艾莲将银闪收回剑鞘里,接着将视线转向公宫所在的方向。全身包裹着铁灰色铠甲的莉姆正拿着长枪站在那里。艾莲气势十足地下达号令:
「莉姆,要打仗了!升起黑龙旗吧!」
◎
在艾莲的指挥下前往亚尔萨斯的兵马,共计一千名。
虽然仅有敌军的三分之一,但会这么决定有几个原因。
首先是考量到以速度为优先。
若是派出大军,行动就会变得迟缓。
而且大军所需要的武器和粮食也多,会花费较多时间准备。更何况,这些士兵们还必须穿越只有一条山路可走的孚日山脉。
话虽如此,若是兵力太少的话也打不了仗。
在考量这些因素后,得出的数字便是一千。
军队几乎由骑兵组成,准备了超过骑兵数三倍的马匹。
会准备大量的替换马匹,是为了增加军队的行军距离。
「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莉姆在艾莲的房间内帮她穿上铠甲,同时以看起来其实没那么惊讶的表情淡淡地说道:
「没想到他会说出借兵这种话来……」
「我们两个的预测都落空了呢。」
艾莲回覆时的口气甚至带着一丝愉悦。
莉姆是最先察觉到巴多兰潜入公宫的人,也知道他被士兵们捉住了。
当士兵们还在犹豫要不要让巴多兰跟堤格尔见面时,莉姆就先向艾莲报告,两人推测巴多兰可能是为了帮助堤格尔脱逃才来的。
艾莲会迅速换好衣服,事先前往城门也是因为这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她和莉姆打了个赌。
只要艾莲一现身在城门口,堤格尔就无路可逃了。
被逼到绝境的堤格尔会说什么?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莉姆猜想堤格尔会对艾莲提出以弓箭决胜负的要求,只要他赢了就让他离开。
艾莲则认为堤格尔会想起以前她曾经说过的话,拜托她收他为部下。这样艾莲便会为了守护部下的领地而出兵。
若是他意图以蛮力强行通过,或是当场先暂时退让,之后再找机会逃走的话,艾莲就会杀死他。
「不过真要说的话,堤格尔最后说出的答案比较符合我的猜测,所以这场赌注应该算是我赢了,莉姆。」
「不,若是考虑到您说了这么多话来诱导他,他却还是没有得到您预想的结果这点,这赌注应该是艾蕾欧诺拉大人您输了。」
「我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才没有诱导他呢。」
「如果是平常的艾蕾欧诺拉大人,应该只会说出『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穿过城门,就先打倒我吧』这种话。」
「我才没有那么好战。」
「您忘记自己在迪南特做过什么事情了吗?」
艾莲虽然不满地说道,但随即被人静静地出言驳斥,由于无从反驳,她只好保持沉默。
过了不久,艾莲完成了铠甲的着装。这是只有重视身体轻盈度和灵敏度的肩甲、胸甲以及护手和护脚组成的轻装,连头盔都没有。
她的装扮和全身都被甲胄包裹住的莉姆相差甚远。艾莲身为战姬,若非她手上握着银闪,莉姆是绝对不会允许她以这种姿态踏上战场的吧。
突然有人敲了敲门。莉姆前去应门,看见堤格尔就站在眼前。
「你们好了吗?」
莉姆招呼堤格尔进入房间,算是回答他的问题。
跃入堤格尔眼帘的,是艾莲在铠甲上披着蓝色的披风,叉着腰、抬头挺胸的身影。
「现在就让你看个够吧。在战场上可就没有闲工夫让你慢慢欣赏了。」
她的口气就像是个得意的小孩一样。其实,堤格尔原本期待她能表现得更温柔婉约一点但想想又觉得这才是她会说的话。
「你准备好了吗?」
「看了就知道。」
堤格尔穿着皮革制的铠甲和皮革护手,再加上皮革护腿和披风。
手上拿着弓箭,腰间则系着箭筒,跟他在迪南特被捕时的装备完全相同。
「你的领子翘起来了。」
「对啊,头发也梳整齐一点会比较好吧。」
「用我的梳子吧,莉姆。」
艾莲伸出手来,在堤格尔的脖子附近摸来摸去,莉姆则拨弄着堤格尔的头发。
就在被两人夹在中间,狼狈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这段时间,堤格尔的仪容也整理好了。
结束这番折磨后,她们两人紧接着把视线转向堤格尔的铠甲。
「这套皮铠甲也是……虽然制作得相当精良,但看起来已经受尽风霜,都褪色了。虽说打仗不是凭借华丽的外表,但身为军队的将领,这样子实在是……」
「可是这次已经没有时间了。毕竟我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
两人的手就这样到处摸递了堤格尔的身体。
堤格尔知道她们并没有其他意思,但还是因为紧张和不明所以的兴奋感,使得他光是要维持平常心都很困难。
他甚至屏住呼吸,像石像般连动也不动,在心中不断复诵着神的名字,祈祷自己的身体不要出现什么奇怪的反应。因为这种事情而复诵神的名字,想必会让神明觉得很困扰吧。
「那我们走吧。」
艾莲总算是放过了堤格尔,转身扬起披风朝走廊走去。莉姆紧跟在后,堤格尔也慌忙追着她们,和艾莲并肩而行。
「我军人数不到敌方一半,这样赢得了吗?」
「可以。」
对于莉姆的疑问,艾莲轻描淡写地答道。
「首先,我们拥有地利之便。」
堤格尔感受到战姬从旁射来的视线,便开始说明。
「他们对地理环境并不熟悉。泰纳帝家的人这几年来从未到访过亚尔萨斯。他们这次的行动,也不是经年累月的长期规划。我几乎踏遍了亚尔萨斯的山林,也画得出地图;况且只要回到宅邸,就能拿到我祖父那一代所制作的详细地图。」
「而且那些家伙只把亚尔萨斯当成一个人口众多的城市,应该没料想到会遭遇什么抵抗或反击。」
艾莲接在堤格尔之后这么说,愉快地哼了一下。
「他的死对头是叫嘉奴隆对吧?既然他正准备和另一个上流贵族开战,那么泰纳帝就不会在进攻亚尔萨斯的战争时,采取大量折损己方军马的战术。如此一来,他们自然会露出破绽。」
艾莲那双红色的双眼充满了浓厚的战意,堤格尔再次端详艾莲。
艾莲光是换上盔甲,就散发出惊人的魅力。
但这还算不上完美。
当她的眼里充满战意时,她才会真正成为一名战士——一名战姬。
那威风凛凛的姿态,辅以惊为天人的美貌,就仿佛神话里的战争女神降世。堤格尔不禁露出感叹的表情,无言地看着这位银发的战姬。
「你要看到入迷我是无所谓啦,不过好歹也说句话吧?像是『你真美』之类的。」
艾莲本想以平常开玩笑的口气调侃他,但——
「从我在迪南特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一直觉得你很美了。」
堤格尔的回答不带一丝矫情,相当率直。
「——这、这样啊。」
艾莲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掀起蓝色的披风转过身背对他。
这是为了掩饰她听到这句意想不到的回答后,变得通红的脸颊。
◎
榭雷斯塔的居民正日渐减少。
大家为了逃离泰纳帝的侵袭,纷纷躲进了郊外的山中或森林里避难。
而负责指引这些居民的,是接收了马斯哈命令的士兵们和侍女蒂塔。
「如果是曾经离开这城市的人和有足够体力的人,就把他们带往郊外的山林,其余的人和老人、小孩等等,就将他们藏匿在神殿里。」
这是马斯哈寄来的信里写的指示。
「同样身为布琉努的国民,应该不可能会去袭击神殿。就算泰纳帝是个连神也不怕的人,只要他一攻击神殿,布琉努境内的神殿势力就会转而投靠嘉奴隆。所以泰纳帝绝对不会对神殿出手。」
士兵们皆遵照这个指示行动。
亚尔萨斯在领主堤格尔不在的情况下,城镇里的有力人士和各村村长都手足无措。因此经验丰富的马斯哈所下达的指示宛如一场及时雨。
「蒂塔,你不跟着出城避难吗?」
「我要待在宅邸里。」
目送避难者离开后,被士兵这么问道的蒂塔如此回答。
「堤格尔少爷一定会回来的。我不希望他回来时宅邸里空无一人,而且我想第一个前去迎接他。」
士兵虽然说出好几个理由想说服她,但最后还是作罢。
到目前为止已有许多人要求蒂塔前去避难,但蒂塔都以「自己要等待堤格尔归来」的理由拒绝了。
「我知道了。但若是你改变主意想去避难的话,请务必告诉我们。」
「谢谢你们。」
她摆动栗色的双马尾笑着道谢后,便回到宅邸里。
刚才她对士兵说的理由并非谎言。
但是其实还有另一个难以开口的理由。
那就是——说不定自己一离开这座宅邸,堤格尔就不会回来了。
虽然这念头没有任何根据,但蒂塔还是淡淡地察觉到这股不安。
——没事的。巴多兰一定会将堤格尔少爷带回来的,所以我只要待在这间房子里等待堤格尔少爷归来就好。只要在这里等,堤格尔少爷就会回来……
即使快要被不安击溃,蒂塔依然坚持这个想法持续地祈祷。
蒂塔紧抱住堤格尔的传家宝——黑弓,衷心祈祷他能平安归来。
——但即使如此,避难的情况并不如预期顺利。
马斯哈的信中写着避难大约需要多少天数,以及泰纳帝的军队何时会抵达,只要比对两边的资讯,就知道绝对来不及撤离完毕。
最主要的理由是身为领主的堤格尔不在这里,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
……住在亚尔萨斯的人们本来就对战争没什么概念,就连城镇和村子里的有力人士也不怎么紧张。
亚尔萨斯是个未与国内主要街道相连,到处都是山地和森林的地方。
由于这种地形对于大规模军队的移动和扩展都很不利,因此其他国家从未盯上亚尔萨斯,几乎没有军队会经过这里。没有当过士兵的人,也不太明白战争为何物。
况且他们对于泰纳帝家的暴虐行径一无所知。
在他们眼里,所谓的贵族,全都是像堤格尔、其父乌鲁斯、与堤格尔他们来往密切的马斯哈,还有和平地统治着隔壁领地的那些善良贵族无异的人物。
所以他们并不明白泰纳帝领军进犯的严重性。
——只要堤格尔少爷回来的话……
蒂塔忍住快哭出来的冲动躺上床铺。
自巴多兰从榭雷斯塔出发后的天数算来,他早就应该回来了才对。
——还是没办法吗?堤格尔少爷不会回来了吗?
这天堤格尔终究没有归来。
而萨安所率领的泰纳帝军,在两天后踏上了亚尔萨斯的土地。
◎
萨安位于三千兵马的最前头,态度神气地乘着飞龙前行。
他虽然曾经试着骑上飞龙在天空飞行,但超乎他想像的速度、不断刮来的强风和仿佛把身体劈裂的寒意让他放弃了。从那次之后,萨安就只让飞龙在地上行走。
——骑着飞龙在天上飞其实还挺难的呢,和骑马感觉差太多了。等到结束这场战争后,我再回家练习吧。
而在飞龙身后则跟着身体如小山般巨大的地龙。士兵们都被其庞大的身躯和魄力震慑住,畏惧地保持距离行军。
在走到这里之前,萨安他们经过了两、三位贵族的领地,但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挠。
没有人不惧怕泰纳帝家。
这让萨安的心情相当愉悦。
「把亚尔萨斯烧光之后,回程再绕到他们的领地,要求他们再次发誓遵从我们好了。然后再叫他们把妻子或女儿交出来当人质……」
父亲应该会很高兴吧。毕竟这之后还有与嘉奴隆公爵的战争在等着他。
萨安心中如此想着,心情可说是非常愉快。但他听到探子报告的内容后,脸色却愈来愈难看。
「你说居民几乎都不见了?」
「看来似乎大部分都逃亡到附近的森林或山区避难了……」
「剩下的呢?」
「应该是躲进了神殿里。那里我们无法出手干预。」
「竟然给我要小手段……」
萨安咬牙切齿地说道。
「现在该怎么做才好?是不是应该跳过榭雷斯塔,先去其他村庄?」
「不,没关系。继续往榭雷斯塔前进。」
萨安摇了摇头否决了部下的提议。
「我们的确没办法碰神殿,但除此之外的东西就全部破坏掉,然后通通烧毁。这样一来,那些领民就会乖乖地滚出来了吧。」
萨安脸上浮现残虐的笑容,紧接着又有其他部下前来回报。
「有自称是榭雷斯塔来的使者表示想见萨安大人。」
「使者?是怎样的人?」
「一共两名,都是老人。看样子似乎是地方上挺有地位的人士。」
兴趣缺缺的萨安冷淡地说道:
「杀了他们,再把尸体丢到城镇里。」
这两人便是亚尔萨斯的领民中最早遇害的牺牲者。
包围住榭雷斯塔这个城镇的防护墙不算高也不够厚,要攻破这道墙,根本不需要用上攻城兵器之类的武器。
敌军没花上多少时间就破坏了护墙。
由橡木板制成的城门也在斧头或鎚子的击打下被突破了。萨安虽然想派出地龙作战,但想到多勒卡伐克说的话后还是作罢。
「首先是包围神殿。然后对他们咆哮,让躲在里头的人身心逐渐耗弱,其他地方要烧要抢要怎么破坏,都随便你们。」
萨安高声煽动满心期待的士兵们。
「不过要注意别杀太多了,他们可是宝贵的商品呢。还有要对美女温柔一点啊,违反命令的人就等着受罚吧——出发!」
他们前来并非为了战争,一开始的目的便是为了掠夺。
士兵们获得许可后,纷纷兽性大发地恣意破坏。
他们闯进每户人家破坏家具、掠夺值钱的物品,然后放火。
然后袭击尖叫着四处奔逃的人们,对他们施暴。若有人抵抗便挥刀或举枪杀死他们,将地面染上斑斑血迹。
路旁散布着建筑物的瓦砾和摊贩的残骸,庭院或田地被马蹄残酷地践踏肆虐。
士兵们右手拿着剑,左手挂着不知道从哪夺来的酒瓶,沉浸在酒精和破坏之中,嚣张地走在这个失去和平的城镇上。
天空升起了数道黑色浓烟,地面上余绕着与蛮族相仿的笑声。
在萨安严格的禁令下,死亡人数并不多。不过,那些看起来连成为奴隶的价值都没有的老人,大多会被无情地杀害。
「哼,这么穷酸的城镇,砸起来还真是不过瘾。」
萨安将指挥权和两只龙交给部下负责,一个人离开军队悠闲地骑着马前进。
看到弱者或无力的人们发出悲泣、乞求活命或四处逃窜的样子,萨安残暴的性情就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远离街道,在看到一栋建筑物后,便停下马匹。他眺望着这栋和周围的房子比起来大上一圈的宅邸,从位置和大小来推测出是领主的居所。
「那就是冯伦住的地方啊,虽说是贵族的宅邸,外表却寒酸到让人看不下去呢,在放火烧了之前,先进去里面瞧瞧好了。」
他狠狠地嘲笑一番后,策马往宅邸的方向前进。
◎
蒂塔就在宅邸里。
当她看到泰纳帝的军队出现在城镇外时,蒂塔原本打算代替堤格尔出面,却在其他人的劝阻下留在宅邸中。
三千大军缓缓地逼近眼前,那模样就仿佛一道银色的洪水。
过了一会儿,派出去当使者的城镇代表成了死尸被送回来。
现在他们正在城里烧杀掳掠,大肆破坏。
「……堤格尔少爷……」
蒂塔从宅邸的二楼悲痛地目睹了这惨状。
虽然心里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但身体却因为过于震撼、悲伤及恐惧而动弹不得。
她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有多么无力,眼中淌下一道泪水。
耳边突然「碰!」地传来门被用力撞开的声音,蒂塔这才回过神来。
——是一楼?有谁进来了吗?
她绷紧身体,在这种情况下会进来的,就只有一种人。
——堤格尔少爷,请赐予我勇气。
蒂塔紧抱着黑弓,硬是抬起瘫软的双脚走到走廊上。踩着阶梯前往一楼。
在玄关大厅站着一位年轻人。他打量了放在角落的烛台一,眼,便哼笑了一声,粗暴地踢翻它。大厅里回荡着惊人的刺耳巨响。
「您是哪位?」
蒂塔声音颤抖着问道。
那名年轻人——萨安·泰纳帝缓缓地回过头来。
他那面容端正的脸上,一双眼睛正以淫邪的眼神扫视着蒂塔全身上下,蒂塔则因强烈的厌恶感而全身颤抖。
「长得不差啊,只要你肯低头服从我,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请您离开。」
蒂塔挤出声音这么说。
萨安刻意歪着头,将手放在耳朵旁笑着说:
「我听不太清楚耶?冯伦那个蠢货,连个侍女都调教得这么差劲。好了,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出去……」
「你说什么?」
「我叫你滚出去!」
蒂塔满脸通红地对萨安怒吼。
「这宅邸和这个城镇都是属于堤格尔少爷的!你没有资格碰他的东西!明白的话就马上滚出去!滚出去!」
「……看到泰纳帝家的人,说话竟然还这么嚣张,看来只是个乡下的野丫头。」
萨安拔出腰间的剑。
「对本少爷口出恶言是多么深重的大罪,就用你的身体体会一下吧。」
蒂塔双肩剧烈起伏地喘息着,惊愕地睁大双眼。她在阶梯上一阶、两阶地往后退。
萨安发出低沉的哄笑,大步往前踏出。
白刃发出的光芒划出一道弧线,将蒂塔的裙子划开一条大裂缝。她雪白的大腿几乎全都暴露在外。
「怎么了?再不赶快逃的话,下次被切断的就是你的小脚罗?」
蒂塔背对着萨安,一口气冲上阶梯。萨安脸上浮现虐待猎物的残忍笑容,一阶阶缓慢爬上楼梯,追在蒂塔身后。
回到二楼的蒂塔,奔过走廊逃往堤格尔的房间。她关上门试着锁门,却因为手不停地颤抖,失败了好几次。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锁上门也不能放心,那男人大概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来了。有没有什么能挡住门的东西呢?蒂塔满脸惊恐地环顾室内。
当她眼神扫过堤格尔的桌子时,突然灵机一动,往桌子冲去。
「我记得堤格尔少爷用的刀子就放在这里……」
她粗暴地拉开抽屉,最后找到了总数约十把的刀子。
蒂塔拿出其中最长的一把,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抱着那把弓。
她的眼神在室内绕了一圈,犹豫片刻后,便走向半圆形的阳台,将弓轻靠在栏杆上。
从阳台下好像传来了什么骚动,但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察看那里。因为她听到身后传来了硬物被破坏的声音。
蒂塔一转过头,就看到门被开了一个大洞,有一把剑从洞中刺了出来。在她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时,门锁也被撬坏,房门也从外头被人给踢倒。脸上带着扭曲笑容的萨安现身了。
「躲猫猫游戏该结束了。」
萨安嘲笑道,蒂塔两手紧握着刀子,咬着牙冲向萨安。萨安哼了一声,一脚踏进房里,举起剑就是一挥。
蒂塔手上的刀子随即飞了出去,毫无遮蔽物的胸前马上渗出一道血痕。她蹒蹒跚跚地被逼到了阳台上。
她抓住靠在上头的黑弓,脸上因为羞耻和怒气而染上红潮,泪水在眼眶内打转,蒂塔紧抱住弓遮掩自己的胸前,一道风吹过她栗色的头发。
「堤格尔少爷……」
「怎么,你这小姑娘不过是个侍女,还对自己的主人怀有私情啊?」
他听到蒂塔绝望的低喃,忍不住出言讽刺,从容地用长剑指着蒂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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