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Knight of Fate ACT-4(1/2)
东京的夜景,宛若洒落地面的星辰。
不夜城。以人造光扫灭黑暗的千万都市。一名少女毫无感慨般地,俯视著这个自己的所有物之一。以外国大教堂为概念建造的摩天大楼──其双塔结构中的南塔顶上,那名超常少女带著两骑仆从【使役者】静静伫立。
沙条爱歌,生来即有全能的力量,一举一动却像个少女。
她的爱恋之心要吞噬东京,甚至整个世界。
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深夜。
东京都新宿区,都厅第一总部楼顶。
「──报告爱歌大人。」
在这离地达二四〇公尺的高处,呼啸夜风中,一名高瘦男子向他的少女主人报告近况。魔法师帕拉赛尔苏斯。即使主人说不必特地跟来,忠实的魔法师仍一脸理所当然地站在主人身边,不知该说是忠心还是太认真。虽然原本就有那种倾向,不过最近几天,那份顽固更是变本加厉。
(这也难怪。)
同样静候于少女身旁的刺客在心中低语。
(你也知道了大圣杯的真面目吧。)
应该说,态度能维持不变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使役者对圣杯许愿的欲望愈强,对从前人生的后悔或悲叹愈深,大圣杯所造成的震撼应该也就愈巨大。
刺客心想,假如自己没有邂逅、接触主人──或是没遇见那个少年【巽】──一定当场就崩溃了吧。英雄应有的强韧意志、崇高傲骨,自己毫不具备。这副身躯始终是教团的武器、兵器,对所有感xìng • shì物都极不擅长。
可是,魔法师却没有崩溃。
他平静的眼神、沉稳的气质一如既往,出于忠诚的各种行动也一样。
那种不染俗尘的魔术师印象,没有任何改变。
尽管紧张的弦已经绷得藏不住,少女也无意责备他。应该不会是没有察觉。魔法师说主人不仅支配了东京,整个世界都形同落入她的掌心。这种人不会有不可能的事。
既然她选择沉默,就表示那才是正确之举吧。
「从昨天起,剑兵终日在东京各地游荡。属下猜想,他恐怕是在寻找东京大圣杯的位置。」
即使在强风中,魔法师的轻声细语仍流畅地传入耳里。
可能是用上风元素魔术的传声术吧。真机灵。
「呵呵,剑兵真是个急性子。」
「您说得是。」
「主宾就应该耐心等派对开始才对嘛。」
少女声如歌咏般地说道。
她没有使用任何魔术手段,声音却神奇地不受风声掩盖,清楚传播。主人是朵花,是朵绝不会被任何风暴折断的永恒之花。无论刀刃、诅咒、魔术,就连沉睡于圣杯中的「兽」也伤不了她。
月光与散布地面的无数灯火,都是给少女的祝福。
直到最后一刻。
「我虽然做了很多事──」
主人。主宰者。
接触剧毒也不会丧命的少女。
在地下的黑暗中,不追究刺客下意识袒护了巽的隆恩光辉。
使刺客再次宣誓绝对效忠,绝不再犯下那般可耻之举。
「在时光洪流中完全固定的事象……无法跨越。就算我能创造让不列颠延续下来的可能性,一旦撞上事象的节点也会轻易毁灭。光荣的不列颠无论如何都会亡国,撒克逊人将建立新的国家,孕育出这个延续至今的英国。」
「事象会自我修整?」
「对。最后,世界会发展成现在的面貌。」
主人的声音中,掺杂忧虑的音调。
非常罕见。
是有如太阳在大白天突然消失的异常状况。
「那么,为了他,我非得阻止、破坏这一切不可──」
即使不听到最后,刺客也懂她的意思,魔法师应该也是。
过去、历史、人类史。为了破坏构成这世界的一切,主人才需要圣杯。
需要默示录之兽【beast】。
当成进一步提升主人力量的增幅器。
据说,主人身上的魔术回路甚至近乎全能,足以达成超越神秘的奇迹,具有堪称异常的超常效能。然而美中不足的是,由于那种力量实在过于特异,无法大量使用。即使能造就各种不可能的奇迹,规模与次数仍受到某种程度的局限。
可是,有了以圣杯为摇篮的「兽」之魔力,就能解除这个限制。
只差一点点。
没错,再踏出最后一步就行了。
刺客和魔法师这几天从东京奋力搜集来的纯洁灵魂,众多少女的生命,将在今晚勉强达到相当于一骑灵魂的份量吧。等两骑仆人再献上生命,大圣杯就能实际启动。
多半就是在今夜。
世间的一切,将从这个远东之地的都市开始毁灭,实现主人的心愿。
「刺客。」
有人呼唤刺客。
身陷思虑之中,使得她反应迟了。
刺客经过半次呼吸的时间才抬头,见到高居灿烂东京夜景之巅的主人转过身来。宛如娇美花朵的沙条爱歌向刺客伸出手。啊,她要碰我了,要被她碰到了。有别人【魔法师】在看啊。
顺著皮肤、下颚──
那纤白指尖,温柔地抚摸碰每一寸都是死亡的褐色肌肤。
像碰触易碎品那么轻。
像戳点脆弱的泡泡。
之前,自己是如何反应?
记得是颤抖。全身哆嗦、激动得发烫,甚至沸腾。
(啊,爱歌大人。)
从遇见您那天起,我就全心全意地服侍您。
并相信圣杯给我第二次生命,就是要让我与您相遇。
然而──
(我不停寻觅的,被人触碰的喜悦──)
非常相近,就算断言为一模一样也无妨。
(除了您之外,我也在他【巽】身上找到了。)
幸亏有骷髅面具盖住我的脸。
恍惚与喜悦、陶醉与昂扬所导致的微笑。
自责与羞愧、孤独与哀戚所导致的哭泣。
两种表情交杂,一定让我的脸变得很难看吧。
「哈山,你之前自称吉儿是吧?」
刺客扬起视线。
见到少女的脸,有些愣住。
她的表情,脸上的情绪,不曾存在于刺客的记忆之中。那是──
「前天的你好棒喔。那个男生是死是活明明都无所谓,你还那么拚命保护他。」
那是有如午间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我想,你一定也了解我这种感觉……爱上一个人,心里都是他,为他痴迷,真的是世界上任何事物中──」
同时也带有夜影般的哀愁眼神。
「最美的一个啊。」
刺客无言以对。
对于少女投来的视线、说出的话,完全无法回答。
就只是愣在那里。
颤抖著,感觉身体急速发冷,彷佛被夺走了什么。
「你们两个都辛苦啦。不用再搜集祭品了,我自己去拉一个。」
不用跟来。
刺客只能看著话一说完,就消失在黑暗中的少女背影。
──殊不知这一晚,这一瞬间。
──是第二次生命中最后一次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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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主人发狂失控。
参加圣杯战争的魔术师,也就是运用英灵【使役者】投入壮烈厮杀的主人,大都怀有宿愿。
而且是值得他们冒生命危险参加仪式的宿愿。对他们而言,等于是一种人生目标吧。
照理说,魔术师的大愿都是抵达根源,但也有例外。
最需要关注的就是例外。
因为怀有大愿之人,不太可能拋弃自己魔术师的一面。
圣杯战争这个难得的魔术仪式,并不是通往根源的唯一道路。
甚至该说,经过世代钻研的家系魔术才是正道。
因此,并未失去大愿的参战者,较容易冷静观察战局。
直到最后都可能为自保而选择放弃圣杯。
但是,拥有私人宿愿的人……
在某些情况下特别容易失控。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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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飞翔在东京夜空中。
降落于高楼林立的西新宿街道,轻盈穿越深夜时分杳无人踪的马路,横跨像座森林的中央公园,一步又一步地跳过已没有多少班车行驶,相当宽阔的铁道。
就像图画书中,妖精跑过湖面的画面。
她面带微笑,双眼同时也因酸楚而湿润──
最后抵达东京都杉并区。
生活了很多年,却仍很难说是住惯的清幽住宅区。
在这段时间,她一定是睡著了。
睡得香甜安稳,一无所知,毫无所悉。
──如果她会醒来就更好了。
玄关、走廊、楼梯和寝室门上,都设有魔术结界。
是少女的父亲所布下的。
是担忧弱小女儿的安危吧。圣杯战争都等同结束了,还真是一丝不苟。虽说事实上,那并非不必要的忧虑。
原来如此,父亲这样的行为很可贵。
可是那实在太过脆弱,对少女来说全无意义。
她仅仅是走过去,结界就自动解开。
低语几声,魔术就失去效力。
──不知道那孩子会是什么表情。
道别的话,已经对她说过了。
就在前天早上。少女没有遗忘。
『我很高兴你这么亲近我。』
『你也会有明白我心情的一天吗?』
『不会。我想,不见面应该对你比较好。』
少女没有说谎,那都是她的真心话。假如她有心可言。
──我改变心意了。不过呢,那都是因为你喔?
她预测,自己再也不会回家。
她预测,再也没机会见到那张脸。
由于她贯彻自订的规矩,绝不预视关于自己的未来,才会有这般预测失准的时候。说不定,少女也有点惊讶。
这么幼小的生命。
可怜、易逝、脆弱至极的普通凡人,居然能改变她的行动。
来到寝室,站在枕边,少女低头注视妹妹的睡脸。
妹妹。不过是人类的生物,以她想像中的模样沉睡著。
睡得香甜安稳,一无所知,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原来她的睡脸是这样啊,我头一次看到。
「姊姊……?」
少女往脸颊轻轻一吹,妹妹才终于醒来。
她揉著惺忪睡眼,投来恍惚的视线。
「对不起喔,这么晚叫醒你。」
少女温柔地……
不,她仍未察觉那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的情绪,伸出了手。
那是什么。
比点更小,只有一些些,非常微薄的黑点落在她纯白的精神上。
由于少女太过全能,使她无法理解。
地位与人类相差太远,使她无法摸清。
就连人们是否称之为「嫉妒」都不懂。
「绫香,我问你喔。」
──你昨晚有遇到一个人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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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很喜欢我送的礼物嘛。」
问题来得很突然。
就在刺客目送少女主人离去之后。
在东京某处地下空间,具有以大圣杯为中心的立体魔法阵,定为新根据地的宽广仪式场,有个配给刺客的房间。就在她要回那里时,耳中听见了那句话。不是透过魔术,是直接以声音传达。
今晚难得发生的事还真多。
前几天收到那件礼物以来,已经好久没像这样和他独处、听见他的声音了。刺客原以为这名魔术师是尽可能不与她直接对话,不过她不曾直接问过对方,其实并不太能确定。
是一时心血来潮吗?
不。刺客不认为魔法师的思虑像她那么浅薄。
他会亲口说话,一定有他的用意。
「魔法师,我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这样啊。」
原以为他会转身就走。
但这个举世闻名的炼金术大家却当场纹风不动。
他就此伫立在黑暗中。很适合他,他就是这么一个适合阴影与黑暗的人。就像注定要在黑暗中活动、潜行、shā • rén的刺客一样。尽管最后死于非命,他仍是一时广为人知的医界人士,有众多仰慕者,拥有一段值得刻入英灵座的人生。然而──
真是太讽刺了。
这个实至名归的正派英灵,竟与本质完全不同,称之为反英雄的邪恶刺客共事一主。
为了同样的目的,尤其是在这几天反覆作恶。
掳来众多毫不知情,与神秘和圣杯都无关的无辜少女──
「抱歉。我也知道一再重复讲同一句话很不识趣,可是──」
「既然要道歉,那就别说了。」
「不,毒女,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魔法师把脸凑近过来。
近到唇与唇几乎相触。
「她,统驭我们的那位大人,对你绝不会感兴趣。你懂不懂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懂。」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你对她的感情,与你生前渴望的高贵感情不同。那不是爱,也不是情。或许是想从她那边得到些什么,但也无法否定那只是表面如此的可能吧。那是──」
「我知道。」
刺客轻声打断那名魔术师的话。
没必要再听下去。
因为刺客十分明白那天、那晚,他手指著活尸说要送给她究竟是为什么。他说,刺客有必要知道她真正爱的是什么。当时还完全想不通那是什么意思,现在已能把握、理解。
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那晚的延续。
听担心她安危的少年说话──不,曾是少年的那具尸体所重述的话。
每当他反覆说出那些话。
都像是用短刀往她的心口挖。
所以,不再计较了。
魔法师令人发指的行为,刺客如今已不再怨恨。
「那么刺客,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你说什么……」
「这里已经成为黑暗渊薮、恶兽的摇篮。可是,你的灵魂并没有在这极度的无情与残酷中失去光芒。那晚,你舍身保护少年的尸体,表示你还有机会找回曾是英雄的自己。」
你要继续前进?
还是就此死灭?
成为一个栖居阴影的黑暗之徒,一切光明事物的敌人。
甚至蚀世之兽的褓姆,这样真的好吗──
没错,这名魔术师拋出了问题。
问她要堕落到什么地步。
如同先前遇见的古波斯弓兵。
「谢谢你,魔术师阁下。」
唉,你究竟要管多少次闲事啊,魔法师帕拉赛尔苏斯。
假如变身能力能再高超一点,刺客恨不得想立刻变成镜子反弹他的话,而她只能慢慢点头。没有迷惘。应该是之前主人触摸她的那一瞬间,或是昨夜情急之下掩护少年尸体的那一刻,她的末路就已注定。
「我也有自知之明。我相信……我已得到真正的满足。」
所以,请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走在邪恶之路上,却又期盼善良正义得以伸张的愚昧魔术师啊。
「但即使如此,
若不是沙条爱歌,我也无法体会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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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智很正常。
我的感觉很平静。
完整接受任何一切现实的心,如止水般透澈。
没有一丝动摇。
没有半分迷惘。
……不,大概不是。
我心智异常,根本不平静,充满动摇、迷惘。
我是不是已经疯了?
我是静谧的哈山。
哈山8231萨瓦哈,以影之英灵【刺客】身分现界于现代的昏愚之徒。
当那独一无二的少女在东京游荡途中收留我后,我明明已经当她是永远的主人,誓言效忠,现在却成了夜夜拥抱著巽,感觉肉体因而火热、亢奋,却也因而厌恶自己而流泪的肤浅女子。
即使获得了主人。
满足到几乎满溢而出。
自认能为她而死。
现在却如此贪求他人给我的感受。
昨天和前天,在地下空间属于我的角落,魔法师所制作的石牢般房间里,我都在拥抱那个曾经在东京生活、曾是那名少年之物,应该曾有过心愿与执著的可敬残骸。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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