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Best Friend ACT-6(2/2)
面对愿望机而将私愿先于大愿的主人,一定有可能出现。
因此,每个主人都必须及早摸清使役者的愿望。
如前所述,假如主人与使役者的愿望彼此抵触,必然招致悲惨的结果,务必谨记。
大多数受召而现界的使役者,部分特质、气性会与主人神似,但并非绝对。
表面上气性相似,心愿却相反──
这样的使役者才最该当心。
倘若过目这本笔记之人,是我族血脉的后人。
愿你与使役者并肩作战,屡战屡胜,杀尽敌手,实现己愿。
就连使役者的愿望,也要有效利用。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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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馆美沙夜(我)很快就了解了自己身上的致死诅咒。
即使没有自觉症状,我的生命也确实被埋下了剧毒的种子。这个与我魔术刻印紧密交缠的诅咒,总量还不只能杀死一个人。若只是想杀我,应该不需要下这么强的诅咒。
我想,我多半会死得很痛苦。
只要我得不到圣杯──
父亲挥起的那把,刺进我胸口的刀。
究竟是什么呢?
那应该确实刺穿了我的胸口,但醒来时毫发无伤。
那把刀──
它是何形状,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想得起父亲的话,父亲的面目,父亲的视线。全都是那些。
关于那把刀,到头来查到的并不多。我当然也试过以魔术手段探查,但不管怎么试,就是无法明确重组碎得七零八落的记忆。
合理推测,那恐怕是完成致命诅咒最后一步所需的礼装,但是──
我到现在都找不到任何证据。
在那之后,圣杯战争很快就结束了。
和玲珑馆家一样,在东京土地扎根的魔术师家系沙条家,据说长女不负其魔术师阶级第一级炽天使之名,以各种精彩手段将剩余的使役者和主人一一击破。
尽管如此,圣杯也没有落入沙条家手中。
当胜利就在眼前时,沙条家长女因某个缘故突然丧命,沙条家当家也在那时候死了。
「很遗憾,看来是使役者背叛了他们。」
圣堂教会从圣堂骑士团派出的「监察者」──一位感觉像爬虫类的高瘦神父前来宣告圣杯战争结束时,是这么告诉成为玲珑馆家代理当家的我。
啊啊,「果然」是那么回事。
我这么想。
因为我还算接受这个结果。
后来──
母亲从别墅回来,办完父亲的葬礼后,我将父亲死去的过程、圣杯战争的结局,以及父亲对我下的致命诅咒都告诉了她。
母亲声泪俱下地抱紧我,我却一滴泪也没流。
因为,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刚上国中的那年冬天,母亲卧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
就这样,我成了孤单一人。
仔细想想,从那个早晨之后,我就一直孤单到现在了吧。
玲珑馆美沙夜总是孤伶伶。
没有家人。
也没有朋友。
可是,我认为那是种幸福。
对这样的我来说,那是一种「新发现」。
孤单一人就了无牵挂,不管做什么都有利。
对,不管做什么。
锻炼魔术技术,在所需场合舞弄玲珑馆当家的权势,感觉都比受父母呵护的年幼时期更加「得心应手」──
无论身为魔术师。
还是支配者。
我玲珑馆美沙夜将这八年岁月的每分每秒,都充分活用于自我成长。
假如成功统驭古代世界的「那个男人」见到了这一切,一定会大笑著说:「这就是王者风范。」
对我来说,那是非常简单的事。
只要独自过活就行了。
不必拘束,也不必多想,作一个感到应该保持孤单的自己──
──只要作一个「女王」就行了。
我可以很自然地扮演君临世俗社会与魔术世界双方的玲珑馆美沙夜。即使玲珑馆家的名号与权力的确给了我不小帮助,但就算没有那些帮助,我还是能演好我的角色。
我成了支配者。
以自己的能力与选择,以及行动的结果。
我,支配群众。
我,庇护群众。
如从前幼小的我般软弱、庸俗、无辜的群众。
我就施舍幸福吧。
为了那些脆弱不堪的群众。
在这名为东京的土地布展我的支配网之余,我悄悄地明白一件事。
现有的自我,是我改变世界的武器。
那就是真实,那就是一切。
我不会再犯年幼无知时犯下的错误。
虽然我付出了相当巨大的代价,但没错,我也学到了教训,并耐心等待。同时,我也仅盯著自己将有的成就,掌控我放眼所见的世界。
如今,父亲死后八年。
西元一九九九年。
我的「后颈」,浮现了六翼令咒──
那一刻终于到了。
要解除致命诅咒,这是我最初且最后的机会。
完成大愿前往根源,最初且最后的机会。
圣杯再临。
英灵现界。
弥漫令人作恶的呛鼻血腥味的杀戮生活。
能驱使所有自身气性与能力的酷烈终末。
令咒显现于这副肉体的那一刻──
终于到来了。
在诅咒将我肉体与生命破坏殆尽之前。
──一如父亲死前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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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一九九九年二一月某日。
东京,玲珑馆邸。
清晨冷冽中,使枪的男子(枪兵)正确地捕捉主人的位置。
她就在宽得不知所以的中庭正中央。
一名女子正在那儿喂食改造成近似某种魔兽的猎犬。就是她,那就是男子的主人。
绚烂华丽的女人。
年纪轻轻即精熟众多魔术的女人。
堪称绝世天才的支配者。
事实上,将她视为东京这极东之都的女王也无所谓。每天都有担纲国政的老人们请示这女子的意愿,说她是这国家真正的统治者也不为过。
一身与年龄相符的冰肌玉骨,怎么看都是个豆蔻少女;但那不凡气质,即使闭上双眼也丝毫不减的威严,完全是王者之物。
他见过这种女人。
在男子「生前」,这种女人也极为稀有。那是称作女杰都嫌失礼,将世界趋势玩弄在那纤细指掌之间的真正女王,对其余自称王者之徒不屑一顾的支配者们。且不仅是见过──男子波澜壮阔的人生也与那些女人深有关连。决定男子死期的……没错,就是她们其中之一。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啊。)
男子默默怀想。
昨天在主邸其中一间书房,为打发时间而读的哲理书中的字句一一浮现。
同时,他望著主人。
这名黑发女子:玲珑馆美沙夜,眉头也不皱一下地满手抓起替魔犬准备的生肉、内脏,喂给它们。会同时感到诡异、某种性感或冷艳,是因为她个人特质使然吗?
还是因为这奇异的现况呢?
男子在主人一小段距离外找个地台坐下,叼菸点火。现代的嗜好品,有意思,味道也真不坏。尤其是这种兴致一来就能点一根的纸卷,实在是好东西。
吐一口青烟──
男子视线转向中庭喷泉,稍加思索。
圣杯战争已经开始。
争夺万能愿望机──圣杯的七名主人都出现之后,都过了七天。
身为使役者位阶第四阶枪之英灵(枪兵)的男子,在美沙夜命令下与三骑英灵交战至今,不再有任何动作。
因为没有命令。
现在,美沙夜并不打算袭击其他主人。
因此这男子才会闲到解除灵体化,跑到书房看书。尽管再怎么样也不会远离主人,美沙夜仍准许他在整座宅院中任意走动,只有寝室除外。也就是说,绝不准未经允许擅闯寝室。
(……我这主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
男子并无不满。
只是有些许的不信任。
他刻意将「这样」的情绪注入视线,注视美沙夜。
随后──
很快就有了反应。
不愧是远东的女王,连这一点点情绪也感觉得到啊。
「你对我的方针不太满意吧?」
美沙夜说道。
口吻悠然,缭绕超龄的性感。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让你用原来的武器打吧?到现在都不解除宝具封印,是不是怕你背叛,对吧?」
「啊?」
男子被意想不到的答覆吓了一跳。
在明白自己想法的男子听来,她完全说错了。
他实在不认为,这女人会分不清不满和不信任的差异。所以,对了,那是她的反击吧。男子心想,因为自己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才会故意说那样的话。
「不是,我哪会那样啊。只是少了gáebolg,感觉不太对而已。当然,不用它也有不用它的打法。」
男子耸耸肩继续说:
「身为主人,你这是正确的判断。
想静观到其他主人全部揭晓,我是没话说,可是──」
男子稍微含糊其词。
他现界的那一刻,美沙夜就将自己的「问题」告诉了他。
也就是她的大限之时。
这名叫玲珑馆美沙夜的女人和其他主人不同,没有时间。那是只有赢得圣杯才能解除的致命诅咒,无论她再怎么有才能,也没本钱故作高雅,矫情卖弄。
若有必要,更应该与其他主人(桑奎德)联手,积极进取。
因此,使枪的男子才会开口。
说「可是」。
「没关系。」
美沙夜微微一笑──
「我的性命和我的信念是两回事,放在一起衡量就太不识相了。」
至少,在还能悠哉的时候仍是如此。
说完,女主人刻意转向男子。
她白皙手指所抓的鲜红内脏晃了一晃,一旁的魔犬投来渴望的视线,但她视若无睹。男子正面承受美沙夜的视线,无奈地垂下肩。
(又和一个强势的女人对上了呢。)
不过,感觉并不坏。
只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赢下去,事情就结束了。
话说回来,这女人还真是似曾相识。从美貌这方面来说,说不定跟「那个人」很接近,但这烫手的个性,还是让男子联想到他从前的师父(斯卡哈)。
傲骨嶙嶙,不向任何人低头。
活脱脱是天生的支配者。
才华洋溢,没人比她更清楚凡人与自己的差距。
且不仅能看清自己,甚至是他人的素直与气性──
「你知道被召唤为使役者的英雄,其实有共通点吗?」
突然间,美沙夜这样问。
男子拉回没入陈年记忆的意识,反问道:
「啊?什么共通点?」
「虽然不是每个使役者都这样,但据说回应圣杯呼唤的英灵,几乎是生前死于非命的人喔。」
女主人「嘻嘻」一声,愉快地吊起嘴角。
男子大可将这番话当作嘲笑他生前威猛过人,以英雄之称扬名天下,最后却沦为被人类欲望所束缚的英灵,然而事实又是如何呢?
真受不了。
男子叹口气回答:
「你是说不管怎样的家伙,都会有所遗憾?
真是无聊。很可惜,这个话题跟我没关系。」
「看来是这样。我还满喜欢那些想对圣杯许愿的可悲使役者。很可惜,你和我的兴趣完全对不上呢。」
「那你就睁大眼睛选嘛。」
如果想要个怨气深的奴隶,其他有得是吧。
如此回话后,男子耸著肩站起,与女主人的抬杠就此结束。既然现在的工作和看门狗没两样,好歹得保持随时能消灭入侵者的警戒状态吧。
这时,
当男子站起,就要灵体化的那一剎那──
「我想要个死在女人手上的英灵。」
一句话嗫嗫地响起。
表面上是回答男子。
但感觉上,玲珑馆美沙夜是说给自己听。
这是真心话。
没错,男子──枪兵如此断定。
而他自有他的理由。美沙夜的声音、言语,都确实含带她的感情。这名年仅十来岁就坐掌远东生杀大权,极尽魔术之修炼钻研而光耀长才的女人,无疑地,「对使役者」有某种强烈的情感。
目标不是使枪男子个人。
是对英雄。
英灵。
使役者。
这多半是无意间显露的情感。而它的色彩,没错──
(是复仇,还是报复?)
男子想起某个曾经存在,不时受人赞为「女神」的女子。
的确。这名绚烂少女气质神似「影之国」君主斯卡哈,表情动作却不一样,像极了「那个人」──被称为王权、邪恶与疯狂之神的康诺特的女王梅薇(aeve)。
任盛燃的复仇之心恣意蹂躏大地,逼死这男子(库丘林)的女人。
现界以来,男子还是首度如此肯定。
因为不只外观,就连内在都令人感到她是斯卡哈的翻版。
但同一时刻。
枪兵库丘林,也在玲珑馆美沙夜脸上清楚见到梅薇的侧脸。
少女转过头来,看著男子沉默不语地注视著她。那双半垂的媚眼,完全──
缓缓张开的唇瓣。
织出声音、言语的舌尖。
都完全──
「因为啊,这么一来,他就会晓得女人的恐怖了吧?」
呢喃之语。
带著妖艳的微笑。
性感、冰冷、平静,隐约有种欢愉。
每一项都完全和梅薇女王如出一辙,同时兼具斯卡哈和梅薇的特质啊……
(……这家伙又来了。)
这次换男子无意地暴露自身想法。
他打从心底无奈地垂下肩膀。
「你这女人还真了不起。」
由衷地如此赞赏。
没有半分虚假。
「如果你想挖苦我,这还满──」
「不,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喔。我敢用我的枪保证,你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不过呢,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小心交不到朋友喔──」
「那有什么关系。」
「啊?」
「我无所谓,你不懂吗?」
我是不懂。
对这诚实已告的男子,女主人是这么回答。
轻轻地。
冷冷地。
伴著无可动摇的决心与「实感」。
「──我不需要什么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