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Best Friend ACT-6(1/2)
梦──
好希望,那只是场梦。
好希望,能当它是梦。
只不过,那并不是梦。
夜晚,已经消失踪影。
广大的玲珑馆宅院,满是早晨的气息。
又是一个安宁的早晨。
柔和阳光所带来,和平常无异的早晨。
空气仍有些寒意。严冬的刺骨低温已经和缓不少,让人感到下个季节的脚步正在逼近。抚过皮肤的冷气中,隐约有一丝丝温暖。
少女吐著白气,到处走动。
出了寝室,穿过走廊,看看几个客厅、几个客房、几个书房、父亲的房间、母亲的房间、宽敞的餐厅、厨房,甚至父亲和祖父的魔术工坊。
整栋房子见不到一个人影。
魔法师和他的人造人,全都消失了。
房子里,就只有少女一个人。
──说得更明白点,只有玲珑馆美沙夜一个活人。
没错,她还活著。
美沙夜并未丧命。
她仍记得昨晚,口口声声胡言乱语的父亲所挥起,并刺进她小小胸口的那把匕首,想忘也不可能忘得得了。所以,当她一从迷蒙中睁眼清醒,就立刻查看自己的胸口。
但是,「什么异状也没有」。
应该深深破膛而入的利刃,与因此而生的伤口都不见了。
只有睡衣上的破洞,表示昨晚发生的事与现在的关联性。
美沙夜就这么穿著睡衣走了又走,几乎小跑步地在屋里到处巡视。最后,她从正门出来往后绕没多久,就在中庭的位置见到了「那个」──保持吼叫的表情,血从布满全身的粗大血管流乾,僵硬不动的──父亲。
父亲跪在铺石上,没有倒下,而是仰向天空。
父亲的时间,已经停止。
父亲的体温,已然消失。
一道乾涸的血泪,从翻白的眼球划过脸庞。
「父亲大人?」
美沙夜轻声叫唤,伸出右手。
触摸他的脸颊。
好冷。
冷得吓人。
即使不以魔术强化双眼,也能轻易看出。
父亲,已经死了。
这是美沙夜第二次接触死去的亲人。第一次是祖父,但他就像睡著了似的表情祥和,和父亲完全不同。
一脸痛苦吶喊的神情。
一身至极绝望的姿势。
和祖父都不一样。
死亡,不是应该更──
没错。或许美沙夜到这一刻之前都还下意识地以为,那将使生物全身充满庄严肃穆的气息,甚至令人在如此寒天中感到温暖的围绕。即使在修习降灵术、黑魔术时,见过了众多生物的死亡,但那从来无法撼动她面对祖父遗体时的感觉。
但是,在这瞬间。
注视、接触父亲的尸骸。
美沙夜才真正认识到什么是痛苦的死亡,绝望的死亡。
他满映恐惧而静止的眼球是多么混浊。
──尽管如此,玲珑馆美沙夜一滴眼泪也没流。
她一定还有其他选择。
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叫得像个悲伤的少女;接收父亲的痛苦、绝望与恐惧,啜泣呜咽地求救──在这时候,她还有这最后的选择。
然而,美沙夜没有哭。
不对。
不对。
是流不了泪。
她不知道,心里究竟伤不伤悲。
甚至不知情绪有无波动。
那是君临古代世界之王都认同的王者资质所致?
抑或是生为统治者而非忍受者的缘故?
美沙夜对于如此宣告她失去幸福人生的现实,精神没有半点动摇。说不定,这一刻才是她真正欠缺的最后一片拼图。一身统治者才气,足以十二分地支配凡人与弱者的幼小女王,在这时仍能保持令人战栗的「冷静」。
她不抖、不哭也不叫,只是注视著现实。
看著那彷佛将某种低级兴趣具体化,成为一座雕像的父亲,和他脸上的血泪乾痕,美沙夜默默地明白一件事。
昨晚的事「不是一场梦」。
满额是血,两眼也溢出同样颜色,不停吼叫的父亲。
那是现实,不是梦。
这也表示,自己的身体──
「真是太可惜了。
他不仅无法成就大愿,就连达成个人的小小愿望也没机会了。」
是认识的声音。
镇静得可怕的语气,反而显得「怪异」。
美沙夜慢慢回过头。
见到的,是高瘦的魔法师。
彷佛抹上露水的乌亮长发。
与父亲天差地远,过分平淡的表情。
为什么?
首先涌现的不是讶异,而是疑问。
无论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父亲的血总归是已经乾涸。主人都死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为什么还能维持形体?
一旦主人提供的魔力断绝,使役者就无法保持现界状态。
父亲死了。
他却活著。
换言之,若不是拥有某种相关特殊技能,就一定是得到了其他魔力来源。而除了摄食人类灵魂之外的手段,没错,就是认其他人作新主人,重定契约。
「难道你……」
背叛了──
我的父亲?
「对,你猜得没错,我现在换了新主人。结果就是令尊丧命,而可怜的你,身上留下了致死的诅咒。」
「你骗人。」
自然地。
美沙夜吐出声音。
「我没有骗你。」
「冯8231霍恩海姆,你不是……」
父亲的朋友吗?
那时,你明明是那么说。
美沙夜只能可悲地茫然注视魔法师。
此刻心情,无法言喻。
高瘦的黑发男子,贴近不带任何表情的端整脸庞向她接近,窥视似的将唇凑到她的耳边──
「听好了,小千金,年轻的魔术师,仍然拙稚的女王啊……」
这么说道。
就像是冰。
那声音极为透明、寒冷。
所以,美沙夜联想到冰。
冰魔。不具表情或感情的诡异物体。
冷得无法以火焚烧。现代世上,不会有哪个人的魔术能将这精通任何元素变换魔素的四大──不,五大尊者帕拉塞尔苏斯烧成灰烬吧。
美沙夜心里并不混乱,只是默默地听他说话。
唇也没抖。
泪也没流。
对这样的美沙夜,他张开了唇。
在死状有如雕像的美沙夜之父的混浊眼球注视下,冯8231霍恩海姆8231帕拉塞尔苏斯,指正爱徒的小缺失般继续说话。
如清晨气息那样平和。
如亲昵好友那般私密。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他轻轻地──
「到现代也是一样。」
触摸美沙夜的脸颊──
「──魔术师,不会有『真正的朋友』。」
以沙哑的声音,淡淡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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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有一个善良的魔术师。
他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
应该是很爱吧。
可是他不只是个父亲,更是个魔术师。
所以,他无法违背体内血液要他成就大愿的使命。
所以,他对女儿下了一个诅咒。
要她继承仪式成就大愿,否则就会腐朽而死的诅咒。
同时,还有一个很邪恶很邪恶的魔术师。
他的心里,原本也充满了爱。
也是个好人。
可是他不只是个人,更是个魔术师。
所以,他背叛他的主人,那个善良的魔术师,服侍了其他人。
所以,他不见了。
临走之前,对魔术师的女儿说:魔术师不会有真正的朋友。
女儿,就这么变成孤儿。
还被下了致命的诅咒。
谁也没办法帮她。
因为她也是魔术师。
总有一天,会出现打倒一切可怕事物的王子。
并且,对她展露微笑──
这样的人,一定就在世上某个角落。
女儿见过这样的人。
他和故事书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骑士,既优雅又亲切。
他一定就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拯救某个人、某个公主。
可是。
可是。
至少这样的王子──
没有「来到我身边」。
(摘自某册陈旧「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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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战况,可说是对吾主相当有利。
出现在东京湾那雄伟的复合神殿已经消失无踪,胜利是我们的了。这虽然全是吾主领导有方,但若没有你的圣剑,也打不了这么漂亮的胜仗。毕竟那座神殿──固有结界,就是那么强大。」
平静地。
轻松地。
长发男子(魔法师)对躺在床上的青年如此说道。
即使魔法师的声音动听得足以和报早的鸟儿合鸣,青年也不看他一眼。睡醒至今,青年那碧蓝的视线就只是对著窗外,不看男子的脸。
东京都杉并区,沙条公馆──
主人作为据点的这宅邸一室中,魔法师无视青年的冷淡态度,继续说他的话。
彷佛在告诉青年,他怎么反应都无所谓。
只有自己所说的话才有意义。
「你(剑兵)的圣剑所带来的万丈光芒、灿烂星辉,能感到其中蕴含莫大的魔力;但我也就见过那么一次,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我想问你,那是否就是真乙太的威光,或者──」
「……我是不会让你看第二次的,魔法师。」
「我想也是。」
听了青年的话,男子点点头。
魔法师与青年的唯一主人沙条爱歌,在圣杯战争这史上首度的魔术仪式中,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成就这名青年的悲愿。
构造上,圣杯战争只能有一组魔术师(主人)和英灵(使役者)胜出。
那么,即使他们现在像这样侍奉同一位主人,也将有一骑无缘迎接最后那一刻而丧命。不是主人使用令咒要求自戮,就是主人亲手毁灭灵核,或是遭另一名使役者刺客所杀。
「爱歌大人不太可能会为了杀我,就要你再挥圣剑。」
因此,若想再次见识圣剑解放的模样,就必须另谋他法。
太遗憾了。
魔法师虽叹息著这么说,但他并没有表示放弃之意。
「这件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现在该注重的是你本身。爱歌大人命令我,把你昨晚长时间战斗所受的伤完全治好。」
「我已经都好了。」
「看来是这样没错,不愧是爱歌大人。」
话还没说完,魔法师已启动魔术视觉。
真令人赞叹。主人所用的治疗魔术已将这青年在复合神殿的决死之战中深受损伤的暂时肉体成功地完全治愈。当时的他正面遭受彷佛重现太古神威的「大电球」惊天雷击,而造成深至灵核的重伤,如今竟已了无痕迹。
「太神奇了。」
魔法师以纤长的手指,抚触青年的肩膀。
见青年不予反应,他摸得更加直接,并说:
「爱歌大人亲征的奥多摩那一族损伤惨重,至少在这场圣杯战争中是不可能东风再起了。这部分,刺客可说是功劳匪浅。」
「是啊。」
「这是值得你高兴的事啊,剑兵,剩下的敌对使役者就只有那么一骑了。爱歌大人已开始『准备』地下大圣杯,只需要拿为厮杀而在现代现界的我们英灵,以及大量远东人民的性命献祭就行了。你的愿望,可说是近在眼前。」
「……是啊。」
魔法师对青年问道。
高洁的英灵啊。
苍银的骑士啊。
挥舞传说圣剑的不列颠之王,亚瑟8231潘德拉冈啊。
你心中在这一刻也仍持续接近的愿望,是什么呢?
「不必隐瞒,爱歌大人已经向我提过了。我现在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平生仁民爱物,却受我奸恶反逆之惠,即将把无数生命献作祭品的你,抱的是什么愿望而已。」
答覆,没有立刻来到。
片刻之间,只听得见房间窗外的鸟啭。
一秒。
两秒。
三秒后,青年回答了。
──拯救故国。
「我明白了。」
魔法师点点头。
脸上漫著「从这一答懂了很多」的轻松表情。
他平静地注视这挥舞光明圣剑的骑士,以使役者位阶第一阶剑兵之姿现界的青年,微笑著说:
「你……」
身在此处的你──
并不能除尽世上一切邪恶。
反击世上所有邪欲。
开拓世上每个人的明天。
即使穿梭悠久时光来到现代,你也仍是个亡国之王。
因此──
「我终于明白了。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大逆不道的我,在你这高洁的骑士面前,脑袋还能摆在身体上。从奥兹曼迪亚斯的暴虐中拯救极东之城,甚至替敌对主人之女挡下狂战士凶刃的你,为什么……」
男子的脸蒙著阴影。
是因为,照入窗口的晨光角度逐渐变换的缘故?
在终于看向男子的青年眼中,那阴影彷佛血泪之痕。
「为什么不杀了我,用那把圣剑讨伐根源女王(otniatheron)呢?」
──亡国的骑士啊。
──那一定是因为,你并不是「正义的一方」吧。
这么说之后。
魔法师帕拉塞尔苏斯,再度微微地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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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使役者的愿望。
因圣杯之力而现界的英灵们,大部分都心怀宿愿。曾有人以此逆推,认为只有壮志未酬而死于非命的英灵,才会参加圣杯战争这进行于东京的大规模魔术仪式。
可想而知,魔术师主人的愿望绝大多数都是大愿。
即为抵达根源。
那也是我们所有魔术师之悲愿、大愿。
但相反地,并不是每一个魔术师都愿意祈求圣杯成就大愿。
据说圣堂教会所召来的圣杯,是个万能的愿望机。此一说法受圣堂枢机主教,整座圣堂,以其信奉的唯一真主之名所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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