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魔法师的记忆 魔法师的约定(1/2)
1
——列车,穿过大雾的草原。
铁之车轮,碾压着铁路。
低声shen • yin般的断断续续之音,响彻绿色的大地。
甚至让人联想到列车呼吸的那声音,是柴油火车头的特征。
这一带的铁道还没有完全电气化,就算是特急列车一般也是柴油类型的。看似古旧,而强力的车身与其外观相反,时速可接近一百公里。
然后,
「……好宽广啊」
傻乎乎喃喃道的,是乘坐在那种火车上的,一位少年。
是伊庭树。
少年,靠在车窗边。
雾气淡如面纱,绿色草原宽广无垠。
在那另一头的大地被更为广大的森林所覆盖,一望无垠。
置身于这种地方,就算不喜欢也不得不深感人类之渺小的吧。虽然说欧洲中世纪是开辟森林的历史,但这些森林还残留着那种古旧时代的印象。
(……跟人,战斗的森林啊)
树呆呆地心想到。
自然绝不是,对人类只有温柔的东西。
反而,就本质意义而言,是跟人类对立的东西。
人类在获得智慧的瞬间,就不可能与自然和谐相处了。总之,这两者的道路天差地别,尽管偶尔会有靠近的时候,但无法避免两者作为天敌而仇视的情况。
简直就像是,科学与魔法一样。
一阵微风,从窗户吹了进来。
「——越过国境后,连风都变了似的啊」
穗波按住头发,穿着平时的水手服说道。
「欢迎来到,威尔士」
「呼诶?国境?」
对着眨着眼的树,穗波轻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多半社长,觉得威尔士和伦敦都是同一国家的是吧」
「唔……嗯。我觉得都是英国的」
「是都在英国。但是,在英国里面,有四个国家」
「诶?」
在发出愚蠢声音的树面前,穗波嗖地竖起食指。
她描绘着一个大大的圆,并把圆分成四份。
「英国正式的名称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也就是说,是个把分散的国家统一起来的联合国家」
她再次把手指,放在下半个圆上。
貌似那里就是,刚才她们所在的伦敦。
她缓慢地移动着手指,直至圆的中心区域。
「那么,伦敦属于英格兰。现在我们来到的是威尔士。虽然是联合国家,但却是不同的国度。这下明白了吧?」
「那个……差不多懂了。我记得,安缇莉西亚小姐的〈盖提亚〉本部所在地就是在这对吧?」
「因为不仅仅是凯尔特魔法,在英国也算强大的灵地也都在威尔士。〈盖提亚〉和其他蛮多魔法结社也是把据点设置在威尔士的。正值夏至,安缇也在忙着弄各种仪式吧」
穗波,简单地做出结论。
前些时候,安缇莉西亚就回去了威尔士的〈盖提亚〉本部。太阳力量在最大值的夏至,貌似有着对魔法而言极为重大的意义。基于同一理由,也把猫屋敷和奥尔德宾作为租赁魔法师而派遣去了〈学院〉。
「我也希望社长,差不多该明白那种魔法的微妙之处了的?」
「……我会努力的」
树看似没什么自信地,晃着脖子。
看着他那样,穗波的冰蓝之瞳眯细了起来。
「你这种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她吐了这么一句话。
「对、对不起」
「明明没有变的……啊」
突然地,少女望向远方。
「怎么了?」
「没什么」
穗波摇摇头,马上笑眯眯的。
「明明一开始,社长是一直在逃避的啊」
「唔……」
听到穗波的话,树沉默了。
他想起来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逼迫他就任社长一职的猫屋敷先生和美贯,一个劲强迫他学习魔法和社长知识的穗波,还有无限制四处逃避的树,一直都是这种基本定式。
那情况为什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呢。
「有个缝隙就逃跑,稍有害怕就打退堂鼓,再说明明是魔法师派遣公司的社长,却对魔法和经营一窍不通。不论走到哪都是丢人的废物社长啊」
「你……你不用说得这么过分的」
半眼泪汪汪抗议的树,屏住了呼吸。
「——不过,变了」
因为少女的笑容,变化了性质。
淡淡的微笑。
绽开的樱桃小嘴,再加上让人联想到雪花石膏的洁白肌肤,仿佛是盛开的娇花一般。
「你对尤……尤戴克斯先生说过,自己要做自己是吧」
「唔……嗯」
他说过。
尤戴克斯·特罗迪
对在刚才的伦敦,再次相遇的自动人偶炼金术师,一年前,树是那样说的。
——『我,不是家父……我不会变成,像父亲一样的社长』
——『不过,我,会做我自己』
对着回想起来后红着脸的树,穗波慢慢地告诉他。
「要做自己这件事,难如登天。只要是魔法师谁都明白。不如说,这才是最强的魔法」
那声音,柔软地敲击着少年的耳垂。
不知为什么,就像是在少女自己重要的体内暴虐一样。
「不过,社长跟随支莲先生学习武术,和辰巳先生互相竞争,通过龙的事件和鬼的事件和吸血鬼的事件,遇到了各式各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连那种魔法决斗也参与了」
一点点地,回想起至今为止的记忆,一直追寻至前些天的魔法决斗。
「那、个……」
树以为会被她骂的,意外地抬起头。
接着,少女如此告诉他。
「所以……小树好厉害」
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仿佛时间被夺走了。
一直柔和地注视着树,冰蓝之瞳像是连树的心脏都射穿了一样。少女这般稳重的微笑,也许是在一年多一点点的时间中的第一次。
不。
曾今,有过一次。
那是……穗波喝下勿忘草的药的时候。
忘记了常年戴着的面具,少女在一瞬间,展露出了年幼时的本来面目的时候。
「那个,穗波,是不是吃了什么药……」
「————!」
不用把话说完,穗波就肩头一颤。
「社、社长!刚才,你在胡思乱想了是吧!」
「呼诶。不是,那个,不是那样子的——」
「……哼」
穗波没有理睬开始辩解的树,转向窗外。
流过的雾气和绿色的景色,与这个香草少女相得益彰。少女藏着有点通红的脸颊,这么喃喃道。
「就一点点……就一点点向社长学习……我也想……变得更强而已」
「…………」
树还记得,上周发生的事件。
不仅仅是魔法界,整个伦敦都大泛波澜的大事件。即便是在〈学院〉里也天才之名盖世的两位魔女——穗波和安缇莉西亚一败涂地的一幕,树还记忆犹新。
那也是,上周发生的事。
穗波想要变得更强的心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
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个别的麻烦事。
突然,从前面的车厢传来一阵叭嗒叭嗒跑过来的脚步声。
随着那脚步声,深红的头发和古风的套服出现了。
外观看去大约十二岁。通透的碧眼圆鼓鼓地吊起,紧紧地握着树的衣袖。
「树,拉碧丝回来了」
回来的是,随自动人偶炼金术师一同和树再会的,人造人少女。
此外,
「真是的,拉碧丝!」
连美贯也带着怒气现身了。
一如既往的舞女装束,酝酿出和异国铁道惊人的不协调感,但当事人少女却不以为意,逼问着人造人。
「怎、怎么了!」
「因为拉碧丝,把我在餐车买的点心,随意吃掉了!」
「拉碧丝没有错。是美贯吃得太慢的错」
少女一直握着树的衣袖,贴紧树。
这个少女,除了创造她的炼金术师以外,唯一亲近的就是树了。会变成这样有着各方面的原因,但总之少女对树的是倾慕之情是不会有错的。
「啊啊!不准随便向社长哥哥撒娇」
可能是她愤怒到了极点吧,她呒啾地捏着拉碧丝的脸颊。
拉碧丝也呒啾地,回捏着美贯的脸颊。
一边是嘴歪着へ字和眼泪汪汪,另一边是面无表情,两人互捏着脸蛋,激烈地胡瞪着。
「啊啊啊,两人!做那种事脸蛋会拉长的啦!」
在那样的两位少女中间,树大喊着。
一边看着交互回转着身子的少年,
「……你这种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穗波一边一脸为难地,微微苦笑着。
2
在这里,有一本书。
外观上,是本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大学笔记。
带着几分古旧感,好像很厚实,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特征了。就算翻阅书中内容,也都是些天书,一下子就会把它扔进垃圾箱的吧。
但是。
知道它的出处,一定会有很多魔法师大吃一惊的吧。
不会用魔法的魔法师——伊庭司。他所留下来的源书,就是这本笔记。
「……所以,尤戴克斯兄长的修理,需要威尔士的栎木」
拉碧丝嗙地一声闭上笔记,做出结论。
「那么,就是这啊」
树,环顾四周。
在明明是初夏,却冰冷的雾气之中,少年一行被蓝色与绿色的色彩所包围。
从鞋子里面传到地面的触感。刺激着鼻孔的,是混入了泥土与芳草的气味。坚硬树叶互相摩擦的声音响了几下,仿佛在述说你们是这个森林的异物一样。
没错。
是森林。
在从那车窗可以窥见到的森林里,现在,树他们进来了。
「竟然特意来威尔士来索取部件,制造尤戴克斯先生的人,貌似也真是个有够怪异的炼金术师啊」
这么吐露道的是穗波。
在轻轻抱着胳膊之后,
「……当然,文艺复兴的炼金术师是比较倾向于凯尔特文明的,也没什么不自然的」
她如此自言自语道。
记录于源书中的秘术之一,就是对自动人偶炼金术师尤戴克斯·特罗迪——的构造和术式的分析。
在上一周的事件中再次相遇的尤戴克斯,命悬一线。
之后,因猫屋敷的应急措施而恢复了意识,但破损部件的修复据说需要特殊的材料。
据说那些材料,就在这威尔士里。
「穗波姐知道吗?」
美贯,轻轻地歪着小脑袋。
「不过,这个森林就像是我的故乡一样。只要是这个森林的东西,我觉得我都能找得到」
「……嗯。兄长也说过,穗波的话能行」
拉碧丝,轻轻点点头。
「不过,美贯就不需要了」
「胡说!只带拉碧丝来的话,社长哥哥会很焦头烂额的!」
美贯猛地吐出舌头,背过视线去。
顺带一提,两人的脸蛋上都还留有红红的捏过的手指印,这倒是有很有意思。
「那个,都说了两人好好相处吧」
对着做出仲裁的树微笑了下,穗波向着森林的那一头前进。
「总之,往这边走」
接着,三人跟着她。
(……果然,不一样啊)
树一边走着,一边呆呆地想着。
当上〈阿斯托拉尔〉的社长后,也有在日本的山里或森林行走过,但这个威尔士的森林,却飘散着和那不同的气息。
不是日本独特的——尤其是葛城家强大地——沉重地笼罩着的咒力。
取而代之地,是有着推开般的压力。
拒绝人类,以至清冽的意志。
那也是当然的。
日本的山和森林,是即便相当的深山也基本上能被人类干涉的。人居住,人尊重,和人共存就是日本的自然。
相对的,欧洲的情况就截然相反了。
排斥人类,对人类利齿相向的土地。
因此,是圣域。
「…………」
右眼,一阵疼痛。
树木间的黑暗,感觉就像是在注视着他们一样。从肌肤渗透而来的空气,孕育出异界的冰冷。要是一个人停下了脚步,仿佛就会永远迷茫下去似的。
在旁边,拉碧丝吃惊地歪着脖子。
「树?」
「啊啊,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接受那个回答的,拉碧丝加快了步伐,叫到前面的穗波。
「穗波,要去到哪?」
「就在,那里了」
少女轻轻地扬扬下巴说道。
就这样在郁郁苍苍的林间小道上,走了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吧。
突然地,空间敞开而来。
「哇啊……」
「好厉害……」
树倒吸一口凉气,美贯也睁圆着眼睛。
在大约有体育馆那么大的空间里,一棵惊人大树顶天而立。
树顶越过了森林的天盖,都看不见了。树干之粗大就算是十个成年人敞开双手,也围不起来。地面上歪歪扭扭的树根,如大蛇般数十只爬伸着,在长青苔的地面上呈现出漩涡状。
大概,原本是栎树。
但是,树龄到底会有多少呢。
不止一百年或两百年。光是那厚实地重叠了好几重的树皮,所显示出的岁月就跨越到了遥远的昔日。
到底,是五百年,还是六百年呢。
又或者,跨越了一千年或者两千年呢。
「也许比我家的神篱还要古老……」
美贯茫然地喃喃道。
「这里是……我学会凯尔特魔法的地方」
然后,穗波果然是一直仰望着老树说道。
「穗波姐姐吗?」
「嗯。因为凯尔特魔法的仪式基本都没怎么留下了。这里,是为了给曾今的特洛伊一族进行仪式的地方。凯尔特魔法的线索一点都没有掌握,所以最初的一年一直都在调查这棵树的周围」
少女看似怀旧地,眯细着眼。
然后,轻轻地苦笑了下。
「——就像是说让我在现场看看两千年前shā • rén事件的犯人一样」
「…………」
树,哑口无言。
实际上,这就是比得上那番话的难事。
从各地的历史和传说中,寻找几乎风化了的凯尔特魔法的线索,再次将之构筑出来。更何况需要的东西,在书本和博物馆是绝对获得不了的,只能不断积累琐碎的信息。
因此,穗波来过这种地方无数次了吧。
(……到底,穗波付出了多少才能达到这一步呢)
无边的坚毅和时光,让树感到头昏目眩。
至少,少年也学习过魔法,还是知道那是何等规模的工作量的。
没有理会那样的树,
「我回来了,爷爷」
穗波摸向树,说道。
「诶,你说爷爷?」
「只是我这样称呼罢了。上次的〈活手杖(livg·wand)〉,也是从这位爷爷分离出来的」
「〈活手杖〉……」
穗波·高濑·安布勒的,可以称之为杀手锏的咒物。
曾今在葛城的土地上阻挡了鬼,支配一座山的大魔法,就是靠了这颗老树。
「那么……尤戴克斯先生的材料也……」
「嗯。要从具有这种咒力的树来分离给我们。为了不引发它和尤戴克斯先生的咒波干涉,必须要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地采集」
穗波话说到那,回过身来。
「美贯和拉碧丝也来帮帮我吧?」
「嗯」
「……嗯」
两人几乎同时点头。
立刻互相对视着,露出牙齿,但那以微笑一带而过,穗波再次转向少年的方向。
「而且,社长也来这吧」
「诶?」
「我要先给你,治疗眼睛」
她认真地,盯着树的眼罩。
「据我所知,这里的咒力是最适合治疗的。自从被叫来伦敦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想来这了。……所以,快站到那去」
「……好,好的」
树按指示走了过去,笔直地挺直腰板。
「不要乱动……社长」
穗波嗖地伸直手。
少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穗波维持住右手抵住眼罩,左手抵住老树的姿势,闭上眼睛。仿佛,是把老树本身看成是一只巨大的手杖似的。
(……感觉,超“相配”啊)
树呆呆地想着。
这个少女,尤其是使用魔法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格外地美丽。
被魔法所喜爱的少女。
树体会到,跟安缇莉西亚不同的意义上,果然这个少女也是如此。
在这片土地上,她获得了多少东西呢。在这颗老树下面,经历了多少修行,品尝了多少挫折的滋味,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呢。
(我……)
自己,能办到些什么呢。
作为〈阿斯托拉尔〉的社长,要怎么办才能回报她呢。
和其他的社员不一样,只是迫于局势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向前迈进呢。
(…………)
一个小小的声音,打破了树内心的沉默。
「我乞求……」
那回响,宛如歌声。
「……」
眼罩里面好痒。
穗波的咒力,影响至比以往的治疗更为深远的地方。
借用可以说是凯尔特原点的老树的力量,少女的力量比以往纤细数倍,强烈数倍,贯穿树的右眼而去。
(……呜、哇)
仿佛是以指肚,向上抚摸眼罩里面一样的感触。
背皮上的汗毛,通通倒立。连每一个细胞都起泡沫了,染上了穗波的魔法。
「我乞求……」
又是,穗波的声音。
听到这一句,树的身体一颤。
右眼好热。每次少女的声音回响,冲击就会痛击着眼球。
与其说是治疗,都让人错觉是以压倒性的咒力强行再生眼球了。仿佛是少女接触的手,把树的身体重组了似的。
就这样,随着咒力的增高,穗波的声音也高昂起来。
「我乞求。基于力量圆锥,借用古老凯尔特人民和最为亲切的灵树的力量,于此地,于此时,治疗吾友之肉体与病痛——」
从少女的嘴里,传出歌声。
在一个术式,将要化成纤细而丰润的形状之前一刻,
【不·准·看】
右眼shen • yin道。
「————!」
热度反转了。
治愈转化为剧痛。
从最深处,喷涌出和树不同的叫喊声。
【不准看,不准视,不准观——!】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触到树体内的『力量』一口气发生逆流,咆哮狂乱般大响。
「社、长——?!」
被弹开了似的,穗波一脚踏空。
少女,按住手掌。刚才咒力的反转,作为物质性热量,灼烧着少女柔软的肌肤。
但是,穗波甚至连那一残忍的事都没察觉到,鼓起双眼。
「小树!」
「穗、波……」
树的身体,一颤一颤的。
身体后仰成不自然的程度,那只眼散发着红光。
(红……光……?)
穗波倒吸一口凉气。
对,少年的眼睛,接触到了外面的空气。
覆盖树右眼的眼罩自然地脱落,落至地面。
「社长哥哥的,眼罩竟然……」
美贯的声音中,蕴含着绝望回响着。
因为那眼罩,对伊庭树而言有何等着重大的意义,美贯也是深有体会的。
而且,怪现象不仅如此。
「……穗波」
拉碧丝小声说道。
瞬间,咂地一声,卷起大风。
老树的叶子剧烈地摇晃着,雾气突然变浓,包围了穗波她们。
在那雾气中,混杂着某个声音。
这是个从远方响彻传来,猛烈而素朴的声音。仿佛都震撼到了他们的内心深处,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声音。
那个是,牛角号的声音。
「…………!」
穗波的表情上,锐利的紧张一闪而过。
「大家,都过来!」
她展开斗篷,把手伸入里面。
「我乞求!以非天非地的灵树之护佑——」
她想要向上扔出槲寄生——再次,咒文中断了。
就快她一点点,惊人的雾气怒涛般地,盖过穗波她们的视野。
3
——突然,穗波她们,置身于吵杂之中。
「这个、是……」
穗波,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在老树的不远处,燃起了鲜艳的火焰。
围着那火焰,有很多人在笑着。
估计,有十多人吧。
有小孩。
有老人。
不论男女,都穿着看似相同的宽敞衣服,大说大笑着。
有的在跳舞,有的在歌唱,有的在拍手,还有的在吹着破旧的牛角号。
「好美……」
美贯,眨着眼睛。
有时,是阳光的节奏。
有时,是雄壮的牛角号之音。
每一声响起,火粉都欢快地跳跃着,撞上周围的石柱。
有男人大小的石柱,以火焰为中心,排列着数个。
从地面上拖拉的痕迹来看,那些石柱是这一天才运来的吧。为了庆祝这个祭典而不惜辛苦,仅靠人力来搬运巨石的吧。
神圣的,树木和岩石之民的祭典。
「凯尔特的,夏至祭……」
穗波说道。
那声音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似的。
没有察觉到自己一行的存在,而一直持续着的梦幻祭典,让穗波无法移开目光。
对穗波·高濑·安布勒这位魔法师而言,这个祭典具有那般重要的意义。
「的确……今天是夏至的夜晚没错……」
夏至的祭典。
又或者,如此称呼。
也就是说,魔女的安息日(sabbath),这么称呼。
但是,这个情形比那更为古老,是穗波只在文献中见过的一幕。
堪比沃尔帕吉斯夜(注:瑞典传统的节日。第一个是在四月三十日到五月二日之间举行的狂欢节。人们称四月三十日的晚上为沃尔帕吉斯夜,据说在这个晚上,生命和春天的力量将战胜死亡和冬天。),魔法庆祝和祭祀——凯尔特的夏至祭。
「为什么,会这样……」
「……穗波」
一个僵硬的声音,叫到后退的少女。
「……树的眼,停不下来」
在跪着的拉碧丝旁边,树还是一直倒着的。
尽管痉挛已经停止了,但少年的意识还没有恢复。他只睁开着右眼,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社长!」
穗波,把手伸入斗篷怀中。
「我立刻,给你治疗……」
但是,为时已晚。
少女跑近他的时候,再一次,别的声音响起了。
从遥远的远方,向着这里,向上一蹬地面的声音。是个连穗波,也只在电视或电影中才听见过的,很久远很久远的声音。
那是,尖锐的马蹄声。
——咂啊啊
咂啊啊
咂啊啊啊啊啊
在刮风。
是阵极其强烈的风。
到刚才为止,还只是顶多摇动下树叶的微风,如今化为暴风一般,响彻森林之中。
不。
那里,已经不是森林了。
「这次,又是什么……!」
穗波环顾周围,哑口无言。
那里,是荒野。
别说祭典了,只留下了巨大的老树,森林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视野中四处举起了火手。原来就不算茂密的森林,被这火焰焚烧殆尽,更化为一片惨淡的荒野。
火焰的理由,立刻就明白了。
「穗波姐姐,那个……!」
美贯握着少女的斗篷,竖起食指。
在那里,出现了地狱。
嘶叫的是军马。
扬起灰尘的是战车的车轮。
大量的剑与枪溅射出火花,贯穿肉体的异响消失于响其数倍的惨叫声中,溢出的血如雨水般击打着地面。
震耳欲聋的怒号。
呐喊声。
「这个是……」
发出几乎是半哭声的美贯身边,拉碧丝静悄悄地喃喃道。
「战场……」
她说道。
过百上千的兵士,在正面互拼厮杀。
一方的军队,只拿着原始的剑和盾,各自散乱地冲入敌军。
另一方的军队,是打磨加工过的盾牌和铠甲,从指挥成的密集阵型中,伸出数百支枪猛冲着。
光看数量的话,前者都是后者的好几百。
但是,战况明显倾倒于后者。
密集阵型,如墙壁般推出紧密排列的盾牌,弹飞靠近的敌军。趁敌胆怯之际,枪之暴风雨一顿刺杀。
机械而井然有序的动作,把战场化为单纯的杀戮场。
以蹂躏的势头,驱赶着敌人的军队。
「……这个,是凯尔特的历史……」
穗波,茫然地喃喃道。
听到那声音,美贯回过头来。
「凯尔特,的……?」
「凯尔特的军队,就是在这片土地上败给罗马军队的。祭祀的森林被一烧而尽,村落饱经蹂躏。要躲避进去的森林被烧毁了的话,凯尔特的战士就毫无胜算了」
这就是,名为战争的文化的差异吧。
罗马军队被灌输的是征服行为的思想,而凯尔特军的那不过是一对一决斗的延伸罢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勇者,也无法颠覆这种局面。
不仅仅是威尔士,在大不列颠岛的所有地方,凯尔特人民都战败了。以那个凯撒大帝为首,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罗马的旗帜侵略了凯尔特的土地。
这片圣地也无例外,仅此而已。
「回归的,咒波污染……!」
美贯,这么说道。
把在这个空间过去发生过的事,再现出来的咒波污染。
就连美贯自己,也接触过这种类型的咒波污染好几次。但是,就算这么想,但还是留有疑问。
「不过,虽然这里咒力很强,但竟然会发生咒波污染……」
再怎么说这也是圣域,是没有理由发生咒波污染的。
原本所谓的咒波污染,就是在那片土地上没有完全净化干净的咒力进行凝缩,所产生的现象。在这么多年都一直风平浪静的地方,要想发生咒波污染的可能性就更低了。更何况,要把现在的夏至祭和这个战场,和其他的过去相连接,虽说是咒波污染,也太机缘巧合了吧……!
「比、比起那些,快给社长……」
回过神来的穗波想继续治疗树,看了一眼脚下。
那个瞬间,一声低鸣,破空斩风。
「好热」
流矢,撕裂了穗波的两只胳膊。
回归的咒波污染,不是单纯的幻影,还伤害到了现实世界。破裂的水手服的撕开处随风舞动,瞬间点缀着荒野。
「啊……」
这次的幻影,貌似注意到了穗波她们的存在。
罗马军队大致地击退了那些凯尔特人,把目标转变为这边。
穿过密集阵型,一名战士跑了过来。丢弃了长枪,以充血的眼睛拔出剑。
那把剑对着少女们挥落直下——
「拔除吧,清净吧!」
那个声音,弹飞了战士的身体。
美贯的〈禊〉,拒绝了过去再现出来的战士。
「穗波姐姐!会被打中的?!」
「…………」
但是,穗波没有回答。
少女一直摸着倒地的树,一动不动。
「不是普通的咒波污染……也就是说」
穗波在思考。
就连两只胳膊受伤的事,也从少女的脑子远离而去。
为了查明这莫名其妙现象发生的理由,她拼命地转动着脑筋。把痛楚、惊愕和恐惧都抛开脑后,一个劲地专心致志于思考。
刚才的夏至祭。
这个战场。
还有,少年发生的异常。
将所有情况综合起来,与自己的所知信息进行对照。
「难道说……社长他……」
穗波的表情,闪过一丝茅塞顿开之情。
同时,
「穗波姐姐?不快点逃的话……!」
美贯一边挥动着玉串,一边呐喊道。
结界,几近崩溃。
虽然在之前的伦敦也明白了这事,但在异国,神道的能力会大幅度地减弱。
就算有被称为绝对结界的魔法特性——〈禊〉,也不可能一直击退这般庞大的军队。
罗马军队,改变了行动。
可能是看到胡乱猛冲会被弹飞吧,有许多战士们都拉开弓箭,向着这边搭上了箭。
「啊啊!」
雪崩般落下的箭矢,简直就是暴雨。
盖尽战场的天空,如同百道落雷,接二连三地直击着美贯的结界。即便每一支威力都不大,但累计这么多的量,美贯减弱的〈禊〉也有够吃不消的。
没有完全顶住,有几支箭穿破了结界。
不偏不正,正好射向背着身的穗波。
「——穗波姐姐!」
叫喊声,碎于风中。
——右眼看到了。
——右眼视到了。
——右眼观到了。
一直都有在感知着,那情形,那发展。
没有放过任何一瞬间,没能放过任何一瞬间,从所有的角度来认识所有的情形。
明明是在认识,却无能为力。
尽管知晓一切,他却比一只蝼蚁更无力。
(总是这样子……)
谁那么说道。
(反正,谁都不会获救的吧……跟平时一样……因为你会……)
声音遥远地,痛苦到温柔地,回响着。
到底,是谁的声音呢。
没有时间思考。
就这样,他的视野变暗了。
毫厘之差。
罗马君的箭矢贯穿穗波的身体,和她背后升起红莲的火焰,时间上的错位仅一瞬间。
「穗波……没事吧」
拉碧丝小声嘀咕着。
少女洁白的手上,直到刚才还握着两个烧瓶。
那是炼金术的制造的触媒。
那两个烧瓶互相拼撞,混合内部溶液之时,火焰就铺天盖地地升起,把飞来的箭矢悉数燃尽。可能是害怕那火焰的厉害吧,军队的动作瞬间停止了,浇落下来的箭雨也停了。
「……我懂了」
穗波站起来说道。
「穗波?」
少女柔软的手指,嗖地摸着树的脸庞。
摸着还在继续散发着红光的眼睛。
「社长的眼睛……从一端视见了这片土地的记忆……」
妖精眼。
这魔法之眼,既是伊庭树的杀手锏,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魔法,说到底,认识就是一切。只要认识所有魔法,就会构筑·再现咒力为原样。如果是这般历史悠久咒力,不论是夏至祭还是古代的战场,什么东西都会再现出来。——原本妖精眼,就是这样的东西」
以悲痛的声音,穗波说道。
认识,才会规则现实。
只有基本粒子级别的歪曲理论,在魔法上是成立的。
穗波断言,树的眼睛看见了一切,才会把现实由夏至祭替换为古代的战场。
「那、那么,把眼罩……戴回去的话?」
美贯一边维持着〈禊〉,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眼罩。
少年的眼罩,被拉碧丝捡到了。
平时,都是被那眼罩覆盖着的,树的妖精眼才会被封印至今。
但是,
「不行」
穗波摇摇头说道。
「强行戴回去的话,眼罩这次一定会坏掉的。就算是尤戴克斯先生,没有材料是制造不出新眼罩的吧?」
「……我觉得制造不出」
拉碧丝点点头。
「…………」
穗波沉思了下,再一次叫到两人的名字。
「拉碧丝,美贯」
「啊,嗯」
「什么?」
对着反问的美贯和拉碧丝,穗波抬起头。
「我,会进入社长的“里面”。期间,社长的身体,能帮忙守护下吗?」
「进入里面?」
穗波不等回答。
「麻烦了」
说后,就抱住了树的身体。
急促的呼吸,吹向胳膊。
(…………)
仅此而已,少女的心胸就在震动。
痛苦地碎乱呼吸着的少年身影,仿佛是在切碎少女的心一般。
(…………)
她咬紧嘴唇。
按住胸口。
集中精神,进行统合。
现在开始要做的事,严格说来不是魔法。
但是,原理,和〈活手杖〉的时候一样。进入别人的意识里,且不迷失自身的存在。
「社长」
少年以双手捂着他的脸,强烈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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