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魔法师的记忆 魔法师的约定(2/2)
(……小树)
注视着丧失了意识的少年的脸——和然而,红得悲壮的那只眼,穗波·高濑·安布勒叫喊道。
「视见……我吧!」
4
无力地,穗波垂下了头。
昏迷不醒的身体,跟树的身体相重合,倒在老树的根部。
「进到了……树里面了?」
慢了一步,拉碧丝盯着倒下的两人。
她小心翼翼地,不碰触到两人。从两人现在的情况来看,有可能一个轻微的接触都他们会小命不保。
穗波的行为,严格说来不是魔法。
说简易些,算是认知的共享吧。
在以前的魔法结社,为了栽培门生,也经常实施这仪式。
通过共享使用魔法的师傅的认知,来把握实际的魔法感觉。魔女安息日的印象中,经常会有奇怪的药出现就是起因这个的。就这样,通过使用模糊理性的药,而比较容易共享互相的认知。
但是。
这些仪式,现在几乎都不怎么使用了。
与别人共享认识,肯定会伴随有迷失自我的危险。
如果是潜入正在使用妖精眼途中的树的意识里,那份危险度肯定是会增加数倍的。
「我们……一定要守护好」
美贯紧闭嘴唇,摇着玉串。
貌似罗马军,重振旗鼓了。
可能是看到箭矢有一定的效果吧,许多战士都准备第二次齐射,而拉开了弓。
(至少……我要是带了幣(注:献神用的币帛)的话)
一丝悔意,闪过美贯的脑中。
用于强化〈禊〉的咒物,也基本都在上周的事件里用光了,在异国的伦敦不可能有办法补充咒物。
下一次齐射,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防下来。
就算现在是全防住了,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是的……)
美贯有点不安地摇摇头。
(撑到什么时候那还有用。当然是撑到穗波姐姐……回来为止了!)
她对自己说道。
因为她发过誓,要变强。
强忍住泪水,盯着军队拉上弓的箭矢。
她静静地等待着,百箭齐发之时。加强了决心这次绝不会让任何一支箭通过,坚毅英勇地举起玉串摆好架势。
那时。
第三次,新的声音,回响雾中。
「诶……?」
不论是美贯还是拉碧丝,都眨着眼睛,转头看向那声音的方位。
这是个听上去是从远方传来的,极为悲哀,而微弱的声音。蕴含着忧愁和苦恼——感觉在听过似的歌声。
——对了。
这次,是歌。
时间,有多少呢。
不论说是一瞬间,还是十年间,感觉都说得通。
又或者,就算时光逆流,就此情形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总之,就是带着这种认识。
不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不过是精神中的一个要素罢了。既然过了多少时间都能相信的话,觉得经过了那么多的时间,移动到了哪的话,在那瞬间移动就完成了。
(首先是……自己的样子……)
穗波,想象描绘出自己的身体和衣服。
棕褐色的头发。
冰蓝之瞳。
水手服,还有暗色的斗篷。
魔女术不可或缺的,扫帚和尖帽。
形成一个人形的『自己』,降临于黑暗的世界里。
「这里就是……社长现在看见的情景?」
妖精眼所看见的情形。
空间模糊不清,一直隐藏着其内部。
「不对。这还只是表层」
穗波在轻微地叹了口气之后,对自己的习惯又表现了出来,感到了些许的安心。所谓的自我,结果就是细微之处的积累。
「还要……深入啊」
穗波,嗖地把扫帚立在眼前。
以那扫帚为起点,让意识扩展开来。
她想把树看见的东西,和自己连结起来。
那是将,名为穗波·高濑·安布勒的线,编织进名为伊庭树的布料之中的行为。稍有差错,不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会灰飞烟灭,永远无法苏醒。
(不过……没时间了)
他回忆起了,刚才的战场。
虽然不知道那之后变成什么样了,但至少情况刻不容缓。因此,就算有些硬来,也必须要更快地,更深地深入。
「…………」
静静地,静静地,穗波的意识潜行着。
把意识,敏锐地集中于扫帚的尖端。
把感觉高度集中为那一点。构筑出只是没有实体感觉的自己,进一步沉入少年的深处。
(……把握到了!)
带着确信,少女睁开眼。
认识到的时候,周围的空间已经变化了。
「大家……!连我也?!」
包括另一个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在内,〈阿斯托拉尔〉的所有人都站立在那。
然后——
——下一瞬间。
那个穗波的,胸口裂开了。
「诶……!」
在失声的穗波面前,怪事继续着。
猫屋敷的头掉了下来。
美贯的喉咙支离破碎。
黑羽的身体熊熊燃烧。
奥尔德宾的脑袋炸开了。
安缇莉西亚从肩头到另一侧的腋下被砍断了。
「…………!」
穗波捂住嘴。
恐怖很容易打垮自我。在这情况下自我崩溃了,就绝不可能再回得去现实了。但是,再怎么想保持平常心,眼前的情形也太过于冲击了。
虽说是魔法师,十七岁的少女目睹这些,也太令她绝望了。
死去。
死去。
死去。
死去。
死去。
不论是猫屋敷,美贯,黑羽,奥尔德宾,还是安缇莉西亚——甚至连穗波自己也在死去。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她吐露出虚渺的话语,拼命地站立着。
〈阿斯托拉尔〉的尸体,接二连三地倒下了。
在最里面,还有一个人,有个少年蹲着。
「小树!」
但是。
树——没有注意到穗波。
他一直坐着低着头,握着拳,轻微地颤抖着肩。
「我……」
少年喃喃道。
伊庭树以半哭的声音,看似真的很痛苦地按着胸口,这么吐露道。
「我……太弱了,所以大家才会死去」
5
荒野消失了。
军队消失了。
取而代之,从大雾中出现的是,再一次,最初的郁郁苍苍的森林。
「恢复了?!」
美贯东张西望地环顾着森林。
虽然在一瞬间激动地期待了下,是不是穗波的仪式起效了——但是,关键的穗波还是一直倒着。
不。
不仅如此。
另一个人,新的出场人物,哼着歌曲。
在老树的根部,枕着胳膊横躺着的金发年轻人,一边呼啊~啊的打着哈欠,一边抬起上半身。
「哎呀」
看向这边,说了声。
那看似温柔的脸庞,美贯记得清楚到讨厌。
「冯!」
「美贯,熟人吗」
对着后退的美贯,拉碧丝问道。
「他是之前说过的……〈螺旋之蛇〉的人……是穗波姐姐的学长……」
冯·库鲁达。
隶属于黑暗结社〈螺旋之蛇〉,另一个妖精眼。
这位魔法师曾在过去的那次龙的事件之时,现身于布留部市,展现出无边的『力量』。
「嘿,明明我不认识你,你却是个百事通啊」
年轻人向着这边笑着说道。
他,跟以前没什么变化。明明不论是枯草色的头发,还是小孩般的茶褐色眼睛都一点都没有变,美贯却莫名地觉得他看上去有些不同。
「不认识……我吗?」
「不……貌似我也,不是真正的我」
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说道。
过了一会儿,之后,
「啊啊,对了。我也是幻影啊。是跟回归的咒波污染是同种类型的吧?明明是幻影,却知道自己是幻影,是有点讽刺啊。明明再蠢一点的人的人生比较轻松的」
他看似真的很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
年轻人也像刚才的夏至祭和军队一样,是树的妖精眼所认知的幻影吗。
是啊,就某种意义上这是当然的。
因为这个地方是凯尔特的圣地——和穗波一样,冯也是在这片土地上习得了凯尔特魔法。
这个奇异现象,是由妖精眼所引发的话,最终会选择这个年轻人存在过的时间,也是必然的吧。
修行时代的,冯·库鲁达。
不论是对伊庭树自己而言,还是对妖精眼而言,年轻人都是个最为渊源深厚的人。
「嗯。看这个情形,我的寿命也就剩十多分钟了吧。怎么都安定不下来。所以,趁现在我问下好了」
他呼吸了一口气后,问道。
「有什么,愿望吗?」
「…………」
美贯没有回答。
她深知,这个年轻人的性质。
他是无私无欲地实现别人愿望,自动的愿望机械。
自修行时代起,冯的那种性质就一成不变吗。
「呒,没有吗?那样的话,我也没有什么要做的……」
冯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别的方向。
他看的是和树一起向下倒着的少女的方向。
「不过,我已经,知道了穗波的愿望」
他看似开心地,嗖地迈出一步。
「治愈妖精眼。她的愿望,就是我愿望。在旁边倒着的是,对了,这不是伊庭树君吗?嗯,样子跟穗波说的一样。看来,就是因为那只妖精眼我才会被叫出来的啊」
「——不准对社长哥哥出手!」
美贯像是要庇护似的,摊开手。
「不允许碰树」
拉碧丝也跟着说道。
年幼的巫女和人造人——两位少女,一同为了守护树而挡住他。
「那么……」
冯注视着那两人,点点头说道。
「要和我,打一架吗」
年轻人的笑容,纯洁无垢,因此显得毛骨悚然。
「我……太弱了,所以大家才会死去」
听到树的话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穗波的体内解开了。
不论是恐怖还是绝望,都烟消云散了。
她甚至忘记了眼前的惨剧,捂着嘴角。
(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懂了……)
树,一直都在烦恼。
在之前的伦敦的事件中,〈阿斯托拉尔〉战败了。
虽然穗波她们总算是保住了小命,但也只能说是侥幸,单纯的幸运的积累罢了。本来的话,就算在这的是尸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后。
树把那,当做是自己的责任。
正因为如此,那种意识所反应出来的,就是这景象。
「不变强……不行」
少年一直抱着膝盖不动,说道。
「我……不变强……大家会死的……」
他握紧拳头,颤抖着。
对怎么也变强不了的自己感到痛苦,感到不甘,一直一直地蹲着。
穗波,觉得那样的少年很可悲。
「明明小树……正在变强了的」
——『所以……小树好厉害』
在穿越国境的列车上,穗波是那样告诉树的。
但是,树却没有相信那种话。
学习怎么当社长,知道魔法的意义,虽然是刚起步但也开始修行武术了,接着在一对一的魔法决斗中取胜,少年也没能相信自己。
不。
又或者,也许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件事。
也许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烦恼,自己在悔恨自己的弱小。
(……他就是,那种性格啊)
穗波,心想。
树一定,是相信〈阿斯托拉尔〉的社员的。
不论是猫屋敷,美贯,黑羽,奥尔德宾,安缇莉西亚,还是穗波,他都相信。
不过,他唯独不相信自己。
那是,也许,连那个安缇莉西亚也不懂的心中所思吧。
过于完美无缺的魔女不会懂——正因为如此,穗波明白这份感情明白到痛。
(真的……)
穗波感觉,心如刀绞。
「小树……」
她向树搭话道。
少年没有动。
一直被〈阿斯托拉尔〉的尸体围着,伊庭树一动不动。
「小树……是个笨蛋啊」
半哭半笑似的,穗波微微开启嘴唇说道。
果然,少年还是没有动。
「竟然想就一个人……变强啊」
简直,跟自己一样。
跟去年的穗波在龙的事件里犯错一样,伊庭树也在犯错。
那一定是因为,变强了。
就是因为变强了,可以看见的世界变宽了,树才会想要肩负一切,其结果就是独自烦恼。
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
下定决心。
在脑中再次确认,某种魔法。
只要这里是树的深层意识,自己的肉体还在那棵老树的根部,“那种魔法就能够施展”。
她举起左手。
人称与心脏相连的无名指上,出现了个小指环。
是个以槲寄生做成的戒指。
「我要……给小树,战斗的『力量』」
她把手,伸了出去。
一会儿,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蹲着的树,抬起头。
「……小阿……?」
是个极其年幼的声音。
穗波知道。
那是个连树自己都忘记了的,穗波的小名。这里是树的意识的深层的话,那种忘记了的名字会出现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吧。
穗波,淡淡地微笑着。
她一直伸出着手,如此低声细语道。
「我给你力量。所以……走吧,小树」
「穗、波……」
这一次,少年所表现出的表情,是本来的伊庭树的表情。
少年和少女手牵手。
指环,碰触到少年的手,诞生出新的线。
6
「——我命令」
咒文,仅此而已。
不论是用于激活咒文的咒物,还用于构筑自身体内的名为魔法的系统的暗示,他都不需要。
从年轻人的手上流出来的,是怒涛般的植物藤。
这是凯尔特魔法。穗波也会使用的,失传的『树木与岩石与歌的魔法』,这个年轻人也很精通。
「拔、拔除吧,清净吧!」
瞬间,美贯挥舞起玉串。
看不见的结界再次展开于少女的周围,驱除敌对的咒力。
但是,冯所释放出的常春藤,轻而易举地击破了那结界,把少女的全身吊起束缚了起来。年轻人看了一眼反抗乏力,被吊起数米高的少女,耸了耸肩。
「虽然幻影的我没有妖精眼……但这点程度还是办得到的」
从那么说道的冯旁边,伸出一个影子。
打的是死角,攻其一瞬破绽的炼金术烧瓶。
「我命令」
而且,冯也作出了反应。
即刻,左手就制作出了槲寄生之枪。
那支枪切裂烧瓶的瞬间,烧瓶里的溶液粘在抢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冻结了。
「嘿」
他颇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冻结的胳膊。
在他被封住行动的一瞬间,拉碧丝乘胜追击。
「……视吧!」
以那只眼睛,盯着年轻人。
强烈的诅咒,沿着名为视线的线传导着,但是冯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邪视啊。蛮罕见的。如果我是真身可能会有些效果……的吧」
从容地,年轻人笑着。
基本上,诅咒只会对生物产生影响。
现在的冯,不过是重现了过去的『现象』而已,因此才没有中拉碧丝的邪视的吧。
他轻轻动了下胳膊,冰就破碎了。
「……唔」
拉碧丝,也停止了动作。
她体会到就算没有妖精眼,这个年轻人和自己之间,也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魔法强度,灵力加护,咒术技术,不论是哪一点自己都远远不及。
甚至连唯一可依靠的邪视,如今也在这被破了。
「好了,能不能让一下呢?」
「……我不要」
不是拉碧丝,而是美贯摇了摇头。
就算被吊起绑住,少女的眼睛也没有失去光辉。
受其鼓舞,拉碧丝也停住了后退。
「……拉碧丝也,不会让的」
「这样子啊」
一瞬间,冯的表情沉痛地动摇了。
「可惜」
如治罪一般,他高高举起槲寄生之枪。
另一个名字是米斯特汀(istilten)之枪,嗜杀了凯尔特神明的魔枪。美贯的〈禊〉什么的,在那面前连当纸盾的意义都没有。
美贯坚毅地,闭上了眼。
那一刹那,
「——美贯,拉碧丝。社长命令」
声音,击打着鼓膜。
「……诶?」
「美贯,从前方五十三度瞄准上方八十二度用〈禊〉」
那个声音在回响。
本应用尽了的咒力,从美贯的体内滚滚涌出。
听从命令,身体自行运作。以绝不可能的速度组成术式,以无法认知的方法编织着咒力。
那么,那魔法的『力量』,是超越常规的道理。
「神掃ひに掃ひ賜ひて,語問ひし,磐根,樹根立,草の片葉をも語止めて」(注:出自大祓词)
「!」
新的结界,弹飞了槲寄生之枪。
高强的冯一脚踏空,没有放过那一瞬间,继续命令道。
「拉碧丝,右前方三十七度,投掷万能融化剂至前方五米」
拉碧丝,也被那声音带动着。
尤戴克斯叫带上的,但自己却无法控制的烧瓶,有巨大的咒力通过。
被淋到那烧瓶的溶液之时,撕开所有魔法的枪,在冯的手上粘粘糊糊地融化落下。
「你……」
冯投出去扔掉溶解了的枪,转向发出命令的方位。
是老树的根部。
在那里,浮现着之前还没有的颜色。
那是人类颜色绝不可能会有的,红如火焰的惊人红玉之眼。
「……不准出手」
静静地,声音传播着。
「不准对我的社员……出手」
伊庭树。
眼睛带上勇猛的深红色,少年说道。
然后,看着那样子,冯看似开心地浮现出个笑容。
「啊哈哈哈。我第一次见呢……这么说有点怪吧。应该是和真身的我见过面的」
「是啊。……现在你,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也知道。在这个地方,你和穗波修行凯尔特魔法——那过去的片段因为我的原因而被重现了」
树,缓缓说着。
看尽一切魔法的妖精眼。
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那么,正好。反正,你醒了过来,我也就只有几分钟的命了。能不能陪我练一下?」
「…………」
树没有回答他。
树小声地想要动手的说道,
「拉碧丝,美贯,别出手」
他叮嘱了一句。
缓缓地,两人减少距离。
隔着几米的距离,再次,冯的手里出现了槲寄生之枪。
在某些地方相似,而有着关键性不同的少年和年轻人,在这里面对面。早于总有一天会来的战斗,这是名为过去的重现的舞台。
年轻人说,还有几分钟的命。
那么,定胜负就在一瞬间。
「哦哦哦哦哦哦!」
树踏稳步子。
这是一瞬间转入最快速度的步法。
从那开始螺旋状地扭着膝盖,增幅能量从腰部传入胸口。
就连吐息都蕴含着技巧,同时激活物理性能量和咒力,从胸部到肩膀,从肩膀到手肘,从手肘冲入拳头。
让人联想到火箭的,击穿天空的拳头。
五行拳之一。
钻拳。
「嗤——!」
落向那里的,是魔枪的一闪。
螺旋的拳头,和枪直线的轨迹,两者速度不分快慢。
几秒钟,时间流逝着。
「嘿」
冯喃喃道。
「你竟然会使用拳法,没听穗波说过啊。我有点吃惊了。而且竟然还是五行拳——是谁啊,竟然把这种危险的套路交给你」
悠哉的语气,很符合这个年轻人。
这几个月来小有成就的树的拳头,埋入了冯的胸膛。
「迟早……再会」
随着那声音一同,年轻人轻飘飘地烟消云散了。
就像以沙子做出的人像,被风带走了似的。
「……!」
树也是,弯曲着膝盖。
从按着右眼的指缝间,流出了滴滴血液。
「社长哥哥!」
「树!」
美贯和拉碧丝跑了过去,但是,树一直蹲着发出悲痛的呐喊声。
「不、行……」
一阵一阵地,少年的身体痉挛着。
「过去……又要……」
周围的样子,咕啮地扭曲了。
无法控制的妖精眼,想要挖掘出新的过去。
只要树停不下妖精眼,过去的重现就会持续不断。又或者是,树本人不死的话。
「快点、跑……」
如此,举起手的时候。
突然,从右眼滴流的血停了,红光自然地变得淡薄。
「诶……?」
「趁现在,快戴上眼罩——!」
在老树的根部,镶嵌有以树木做成的指环。从那延伸出来的看不见的线,和树的无名指相连着。
然后。
从穗波的右眼,流出了鲜红的血。
「——穗波?!」
慌忙捡起眼罩,盖住右眼。
一会儿,从少女的眼里流出的血,也缓缓地停止了。不仅如此,和少年的手指相连的线,也一起消失了。
「这情形……难道说」
「嗯……把线跟社长的眼睛相连,妖精眼的代价,我……稍微地……承受了些」
「…………!」
少年的脸变得苍白。
所有的魔法,有会有代价。
魔法越是强大,代价就越是巨大。
就树的情况而言,每次取下眼罩使用妖精眼,树自身就会被逐步侵蚀。
那个代价,虽说是一点点,但穗波承受了过来。
「本来……我是想承受一半的……但不太可能。我就承受了这么一点点……社长,原来都是这么痛的啊……」
「为什么,好乱来……!」
对着跑过来,精神十足的树的脸颊,洁白的手指嗖地伸了出去。
拭去了粘着的血之后,
「……社长说过的吧」
穗波微笑着说道。
「这个是……两人的伤」
「啊……」
曾今,树告诉穗波的话。
树的眼睛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穗波觉得是自己的责任而悔恨着。
对着那样的少女,少年的确是这么说的。
——『所以……这本来……就不只是我的伤』
——『是我们的……两个人的伤』
他说这只眼,是两人背负的伤。
「那么……反过来也对吧?那个伤……也是我的伤。小树一个人来承受……是犯规」
穗波,温柔地说道。
「不过——!」
对着刚反驳一半的树,少女叹了口气。
「那,我能求你个事吗?」
「诶?」
心中,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
「穗波?」
「我要稍微……休息下……小树」
在少年的心里面。
少女,呼着极其安详的睡眠气息。
在那个时候,老树的森林,变回了最开始的——严肃的圣域。
7
——列车,奔驰在夜晚的草原上。
雾气,已经无影无踪了。
森林远远地,溶化于黑夜的彼方。
就连气势磅礴的柴油火车的引擎声,在入夜后听上去也有着几分的安稳。
「…………」
在眼前的包厢座位上,美贯和拉碧丝互相依偎熟睡着。
醒着的时候,两人都坐在靠窗处大吵大闹的,但不到十多分钟,就互相靠着睡着了。
「真是的,就会添麻烦」
穗波一边看着那样的两人,一边哼了一声。
话虽如此,好像穗波也在好久没去了的威尔士收获了许多槲寄生和其他的咒物。她还是蛮开心的。拉碧丝寻找的用于修理尤戴克斯的材料,貌似也顺利找到了。
「……为什么」
在旁边的座位上,树呆呆地喃喃道。
他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右眼的眼罩。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
过去的重现。
明明只是让穗波帮忙治疗,少年的眼睛却引发了超过咒波污染的怪现象。
虽然眼睛至今为止置少年于险境无数次了,但这次的事件却比平时更为不可思议。
「凯尔特魔法的治愈,是先作用于心再作用于身体的」
对着少年,穗波喃喃道。
「所以,首先碰触到的是社长在烦恼的事。社长因自己的弱小而烦恼,所以一开始就要治愈好那一点。问题是,那会直接影响妖精眼」
「我的烦恼……会影响这只眼?」
「普通的眼睛也是那样。人类会看见想看的东西。更何况,如果是社长这样的魔眼,“就算是重塑现实也想要看到想看的东西”」
静静地,穗波说道。
实际情况是,认知侵蚀了现实。
正因为如此,可能才会被迫注视了失败的历史。
除了以那个地方为源头的夏至祭之外,不论是战场,还是冯,通通都跟失败有关联。
战场是,那个地方——凯尔特人民的失败。
冯是,伊庭树自己感受过的失败。
那份烦恼,被妖精眼原封不动地映***了吧。
「……对不起」
穗波花了几秒钟才注意到,树是在向自己道歉。
「不……不用道歉的。我要是不做多余的事,也不会变成那样子」
「即便如此……对不起」
树,注视着她,真挚地道歉。
这就是,他的本质。
这个少年,想要背负很多东西。就算现在背负不起,他也会为了今后能背负起,而拼命地超额努力。
可能他是觉得,社长就是这样的吧。
「小树」
穗波叫到少年的很旧的小名。
「不用一个人变强也行的……」
缓缓地,她也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似的说道。
「不用只有小树变强……大家都……我也一起变强。这样好吗?」
「……嗯」
轻轻地,树点点头。
「那,一言为定」
少女竖起小指头。
害羞地,两人的小指头相勾。
一边那样,少年忽的,看了一眼少女的另一只手。
「……那、那个,要到什么时候?」
嵌套在无名指上的,是个小型的槲寄生戒指。
「暂时一直都要这样的?又不知道社长会什么时候,又迷迷糊糊地取下眼罩」
「不、不过感觉看着怪害羞的」
「呼~嗯……害羞啊」
嗖地,恶作剧似的,少女眯细了眼。
「那么,暂时非要这样不可了。难得和社长相连的戒指嘛」
「——哎呀,这可不能听过则已啊」
冷不丁地,优雅的声音从车厢的通道传来。
明明是条极其狭窄的通道,这位少女光是玉立着,就让人联想到宫殿的一处角落。
「……安缇莉西亚小姐」
少年茫然地说道,穗波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安缇会在这?!」
「我处理完了盖提亚本部的事情。就在刚才的车站坐了这班车,刚好听到了树的声音」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流畅地说着。
「……唯独这种事你还真是顺风耳啊。而且,安缇也可以用自家的直升机或飞机的吧?」
「难得的回乡旅途,我当然想慢慢享受了。也多亏这样才遇到了树」
那样说着,金发少女,瞟了一眼穗波的戒指。
「这个,那个……」
「放心吧,树。那是作为魔法所必要的仪式对吧?」
她优美地投以微笑,捏起礼服的裙边。
「对此,我是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那跟穗波行为的对错是两回事。魔法结社的门生,竟然自以为是地跟首领连结线,越权也该有个度吧?」
「啊,安缇还不是,自以为是地跟社长连结了线!」
「那、那和这是不同的!再说首领之间的线有着希望双方结社繁荣的意义,有什么不好!」
「那么,我也是,提前跟社长连上线,能保障安全!」
两人的声音,慢慢地增加着敌意。
这情形早已看惯,但就算是看惯了,这情形也不由让人感觉生命的危险。
「那、那个,两位……」
树想要做出仲裁,刚举起手的时候,
「哎呀,安缇莉西亚姐姐?!」
「安缇莉西亚?」
吃惊跳起的美贯和拉碧丝,同时醒了——尽管如此,拉碧丝是紧紧地抱住树的。
「拉、拉碧丝?!」
「树,是拉碧丝的」
毫无表情,她稍微嘟起的嘴主张道。
「树!」
「社长!你要稍微,说下拉碧丝了!」
「你、你们看,我什么都没做啊!那个什么啊,拉碧丝酱,稍微离开点?!」
「……不要」
「社长哥哥,最差劲了~!」
美贯小小的拳头,噼里啪啦地猛击向树。
一瞬间,车厢内变为喧闹震天的空间。在同一节车厢里看不见其他乘客的身影算是一丁点的帮忙吧。
(不过算了……)
树一边被四个人摇来晃去,一边偷偷地微微苦笑着。
不久,就要回伦敦了。
之后,立刻就是回日本。
(……出租魔法师,要正式再营业了啊)
他呆呆地回首着,不知何时变成了日常的时光。
然后,列车搭载着那样的五个人,开回有其余〈阿斯托拉尔〉社员在等候的伦敦——
〈阿斯托拉尔〉业务日志19
穗波·高濑·安布勒。
现在,我在从伦敦回来的飞机上在写这篇业务日志。
这次的旅行,还真的都是些瞬息万变的事啊。不论是在那个〈学院〉的大事件,在其后的代理授课,还是昨日的事件……
首先,我来做个事后报告。
总算是把修复尤戴克斯先生的材料,基本上都找齐了。使用这,再过些时日,貌似就要在伦敦进行整备和修缮仪式了。也有拿着源书的拉碧丝陪同,应该会有办法的吧。此外,据说马库雷瓦老师和拉碧丝,还可以继续解读伊庭司的源书。
也很感谢奥尔德宾的业务报告。
虽然我觉得各方面情况都有不同,但你能适应〈阿斯托拉尔〉的状况的话,我会很开心的。要能别太欺负美贯和黑羽小姐的话,我也会很感谢的。
而且——安缇所在意的东西,也许跟我一样。
这次,虽然是仅仅一瞬间,但我看到了社长所看见的世界。我接触到了社长品尝的痛楚。说不定,那是连社长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东西。虽然我无法顺利说明出来,但社长视见的东西,真的都是些底层的本质……所以,就像是舍弃了“重要而多余的东西”一样。
啊啊真是的,感觉烦心事又多了。
下次,花些时间,慢慢谈吧。
……我也是。
我也是,想要变得更强。
不是像以前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接受一切的做法,而是想真的一步步地,弄清楚自己想要的强大,向前进。
穗波·高濑·安布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