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迷惘、欺瞒、恋慕(3/4)
因为那个人就在枯叶的体内,永远守护着她——
「一定没有问题的。」
景介斩钉截铁地保证。
「即使枯叶哪天真的折断了,我和灰原也会把她重新扶正的。」
4
不仅宣称有事要去迷途之家一趟是谎话,而且根本没去迷途之家。
木阴野枣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后,独自一人坐在邻镇公园的板凳上。
枣会发现这处公园纯粹是因为凑巧,不过会不辞辛劳跑来邻镇就不是凑巧那么简单了。有一半的理由是无意识.至于另一半——则是因为小折谷通夜子的家位在这个镇上。
话虽如此,枣的眼神依然不见意志坚定的光芒。
她一手拿着在附近买来的果汁,神情恍惚地看着小孩在嬉戏玩闹。
「感觉我好像被裁员的上班族一样。」她小声地呢喃道。
抬头看公园的时钟。时间快逼近中午了。
雾泽景介回家了吗?离家最大的理由,无非是看了他的脸会感觉很尴尬,另一方面也不太想和自己的父母大眼瞪小眼。
「……我看干脆倒戈加入繁荣派算了。」
脸上挂起像是灰心丧气的表情,但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哪能说背叛就背叛。
「忘了会……比较好吗?」
那是以前通夜子跟枣说过的话。
要忘记什么端看你自己决定。看是要忘了我,还是忘了战斗。
忘记通夜子——换句话说,也就是身为本家侧的一族,投身战斗与通夜子为敌吗?
忘记战斗——代表的是放弃铃鹿一族的身分,扮成人类过和平的生活吗?
不过,通夜子并未向枣提出忘记枯叶等人这个选项。
这意思也就是说,通夜子也不认为自己现在置身于繁荣派的状况是正确的。本人也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
即便如此,通夜子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志吧。
她的行动、选择,前提是建立在效率高低,而非讲求正确与否。
如果说她的目的,只有确保青梅竹马的宫川英的人身安全的话——
枯叶的理想,应该是只求本家侧能平定这场内乱。实际上这样的结论也没错。然而通夜子也是在评估过枯叶的想法后,才决定自己的方针。
如果枯叶那一方获胜,即使通夜子战死也无所谓。只要盼望与人类共存的思想能普遍传开,可能对宫川英不利的一族也会因此消失。
反过来万一枯叶那一方被斗垮,而通夜子又站在本家那一边的话,单是这个原因就会使宫川遭到性命威胁。因为和敌人亲近的人类对繁荣派而书,往往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所以通夜子才会决定加入繁荣派。假如本家获胜顶多也是赔了自己一条命;如果繁荣派获胜,那也只要从内部保护宫川的安全即可——所有的行动都经过了这番精辟的计算。
把世界分成『重要的人』跟『其他』两边,放到天秤上一量,二话不说舍弃分量较轻的那一方。这是枣说什么也学不来的觉悟。也因此,枣才会拿不出办法阻止通夜子的行为。
枣从长凳上起身,把喝到一半的果汁丢进了垃圾桶。接着她长叹一口气,又恍恍惚惚地信步往回走去。
就在这时,有人从旁唤住了枣。
「……木阴野同学?」
枣几乎是反射性地转头回望。
「啊……」
那是面带讶异的宫川英。
「怎么会!?」
枣以没人会听见的音量在口中嘀咕道。说起来,她既然来到了通夜子家附近,和住在她家隔壁的宫川遭遇的机率自然也不低。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
宫川问道。
「啊,呃……我——」
枣一脸慌张支吾其词,不过随即就挤出了一个说是虚情假意也不为过的笑容。
「我在散步。」
「咦?你家住这附近吗?」
「没有啊。呃……以前电视不是有引领一阵风潮吗?掷飞镖决定旅行地点的节目……就跟那个有点类似啦;我的兴趣是随便找个陌生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游荡再回家。」
「……好奇特的兴趣啊。」
虽然两人在学校的交情还不差,不过也没亲密到会单独谈天。或许是因为交情不上不下的关系,宫川也没有特别挖苦和嘲笑枣的古怪兴趣,只是给了一句平庸的评语。
「啊那个……那你又在干嘛?」
「我买完东西正要回家。」
仔细一看,他双手提着塑胶袋。
他穿的也是运动服。这身隐约流露出一股家居感的打扮,跟他在学校的印象感觉天差地远。
「这是我们家的午餐和晚餐。」
「唷,你也会帮忙做家事喔?吓死人了。」
话题顺利带开了。
所以枣也露出夹带着心安的表情调侃宫川。
「嗯。」只见宫川点了头,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
「因为我家没有妈妈,家事都是我在做的。」
「咦……」
「怎么,你不知道吗?」
枣在做出惊愕的反应之后,随即露出「惨了」的表情。
「……抱歉,我不晓得。」
「喔,原来景介那家伙没跟你说吗?」
「雾泽早就知道了?」
「他有来我家玩过嘛。」
宫川丝毫看不出难过的样子。
「你不用介意啦,反正我妈又不是这几天才不见的。」
「那个……你妈怎么了吗?呃,只是当作闲聊问问。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枣之所以会顾左右而言他地问出尖锐的问题,会是因为在无意间期望他能提起通夜子的名字吗?
「哈哈。」
宫川苦笑了一声,跨过隔开公园和马路的树丛后,把两袋塑胶袋放在长凳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枣跑去公园中央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果汁回来。
其中一瓶递给了宫川。
「难得在外头碰面,请你吧。」
「可以吗?谢啦。」
枣把背部靠在长凳旁边的登高健身杆后,宫川开口说了:
「我妈在外面有了男人,离家出走了。好像是在我小学的时候吧。其实我从那时就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了,感想就只有『是喔~』这样。毕竟不是无故出走,而且我妈本来就不是那种对小孩很温柔的母亲。」
「是吗?不过在第三者眼里看来,那样的遭遇感觉还算挺沉重的啦。」
枣如此答腔道,因为在这时露出哀痛的表情反而是失礼的表现。
「我想也是。」
宫川淡淡一笑,接着脸上浮现了怀念之情。
「反倒是阿通哭成了泪人儿。之前你应该也有见到吗?就是她啦。」
宫川提起的名字令枣顿时表情僵硬了起来。
即便这段对话一开始就带有诱导询问的意味,可是一旦当真切入通夜子的话题,依然难掩动摇。
枣尽力佯装平静。
「啊。呃,你是说通夜子学姐?」
「嗯,对。就是那个人。」
宫川没有查觉到枣的动摇,一如只是在闲话家常似地淡淡说道:
「她还大言不惭地说『我要当阿英的妈妈』呢。什么我会代替不见的伯母当你的妈妈,所以你绝对不许哭、这样……明明我连一滴眼泪也没掉哩。」
宫川一副像是觉得很可笑似地——不过又好似感到有些开心。
「通夜子姐……她……」
枣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她把头垂得低低的、别开视线,不想让宫川从自己的表情看出端倪。
通夜子的个性总是保持冷静沉着,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至少在村子的时候她是这个样子——却跟和宫川在一起时的『阿通』判若两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大概——无论是在村落展现出来的个性,还是身为宫川英的青梅竹马的那一面,都是通夜子这名少女的真实面貌吧。
所以——
「……什么嘛。」
枣不禁想像了强装扑克脸的少女通夜子——把嚎啕大哭的幼童通夜子牢牢关起来的画面。
无论幼童通夜子再怎么声嘶力竭地哭喊,现在的通夜子也不会放她出来。
不但铐上大锁,大门也关得密不通风,就怕恸哭声传到外面。
以强硬的方式封锁。
将自己真正的心情——彻底扼杀。
「拜托别闹了吧……」
枣低声喃喃自语。
表情扭曲、心跳加速、使劲地纠着左边的胸口。悸动却始终无法平复下来。
浮现在脸上的表情既不是哀伤,也不是痛苦—
「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宫川——」
枣意识到从心头涌上的某种情感,同时吁了口气。
她尽其所能地挤出笑容,当下的心情绝不能被眼前的朋友察知。
「今天的游荡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这就叫瞎猫也会碰到死耗子吧。」
「也不是那么有用的情报吧。」
宫川露出苦笑,似乎没有发现枣的本意。
「是吗?把你很会煮饭的秘密拿到学校公开,一定会很有趣吧?」
「……最好是啦。」
「搞不好有女生听到会被激起母性本能耶?你不想受欢迎吗?」
「拜托饶了我吧。」
宫川开玩笑似地耸了耸肩膀。
「哈哈,别担心啦,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再见啰。
枣向宫川挥挥手道别。
「嗯,路上小心。」
宫川也从长凳上起身,向枣轻轻挥手。
直到掉头背过身子离开公园之后,枣才拿下挂在脸上的假面具。
取而代之自然浮现的,依然不是悲伤与痛苦的表情。
「要我忘了?」
她低声嘟囔。
「少自以为是地……教训别人了。」
语气中夹带着克制不住、无从宣泄的怒火。
她是在开什么玩笑?枣心想。
通夜子是想拿自己已经做到忘记这件事来说教吗?
忘了宫川这个人,忘了自己对宫川英怀抱的心情。
她的言下之意是——自己早已忘却了当年对宫川啜泣着说「我来当你母亲」的强烈意念,并且毫不留恋地割舍掉了吗?单凭这样的、这一丁点儿的意念,她有什么资格拿,我的目的是保障他的幸福』这种话往脸上贴金?这样的做法也能称作觉悟吗?
枣回想两天前震慑于通夜子的气势而显得狼狈不堪的自己。也难怪会被雾泽景介和枯叶不留情面地狠狠教训。整个人变得这么懦弱憔悴,最后甚至还想依赖父母出马解决问题。
做为分家『木阴』的当家却仰仗上一代解围,这件事没什么好丢脸的。
丢脸的是只想躲在父母的保护伞下、给朋友带来困扰的自己——木阴野枣。
枣的步伐变得坚定不移。
她正视前方,稍稍抿住了嘴唇,快马加鞭地一路直赶回家。
5
景介是在距正午还有十分钟左右时离开木阴野家的。
因为逼近午餐时刻,所以木阴野父母大方招待景介留下来吃饭,只可惜家里的电冰箱已经放着母亲外出工作前事先准备好的饭菜。不回家将它吃完,对母亲也不好意思,景介只得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到家后,时间也过了中午。父母都出门了,家里只剩景介一人。吃过用微波炉加热的午餐,景介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贺美良之枝』做了许多实验。没想到过程还挺有趣的,眨眼间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门铃响起是在快三点的时候。
尽管景介觉得八成又是来劝人订购报纸或加入宗教的,可是又不能装死当作没听见,于是只好透过室内对讲机说「请问您哪位?」来询问身分。
没想到应声的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声音。
「是奴家。景介在吗?」
景介的思绪顿时停止运作。几个小时前才跟砂姬谈过她的话题自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最大的因素还是——枯叶亲自跑来家里找景介,这还是前所未有的头一遭。
过了两秒,景介才回神应答。
「都听到本人的声音了还问,你是问好玩的吗……你等我一下。」
景介前往玄关打开大门。
「……你为什么还穿着制服啊?」
发现枯叶一副有些开心的样子,景介问道:
「你喜欢上制服了吗?」
「穿起来轻便多了。虽然裙底很透风这点教人挂念。」
「是吗?先进来再说吧。」
不管有什么事,总不能站在玄关聊开了,于是景介把枯叶请进门。
枯叶一脸兴冲冲地东张西望。
本以为枯叶是对西洋建筑感到新鲜——
「这儿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吗?」
不过看来她似乎又在想一些会让人面红耳赤的事了。
「呃……来这坐吧。」
领枯叶到起居室后,景介请她在沙发就坐。之后便开始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不知道怎么招待客人,对于高中男生来说很正常的一件事——尤其当来客是同年的异性时。
啊啊对了,要倒茶。
「等我一下,你可以先开电视看。」
景介连忙跑去厨房。可是根本不知道日本茶放在哪个地方。死马当活马医地打开柜子一瞧,结果找到了宝特瓶装的橘子果汁,于是景介便拿它倒进杯子加入冰块。应该没关系吧?既然是未开封,也就表示这瓶是准备请客人喝的吧?
如果能再多个点心就更完美了——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景介擅自拿了放在冰箱里的布丁。尽管上头贴了『妈妈要吃的』的纸条,景介选择视若无睹,把布丁倒在盘子上。
准备就绪后,景介将果汁和点心放上托盘,端回起居室。
「……你在搞什么鬼啊。」
枯叶趴在电视机前,盯着黑漆漆的画面猛瞧。
「哦哦,景介。」
她就着那个姿势转头回望。
「这玩意儿要怎么打开呢?」
「你该不会连遥控器这种东西都不知道吧?喂,你站起来啦,小心内裤露出来喔。」
那个姿势非常引人遐想。大概是平时穿惯了和服的关系,枯叶才会没注意穿裙子时的小细节吧。
然而,景介却错估了一件事。
那就是枯叶她——平时穿惯和服所造就的粗枝大叶,实在是出人意表。
闻言,枯叶怔住了。
「何谓内裤?」
景介无言以对。
思考了整整五秒,才理解枯叶话中的意思。
和服底下到底穿不穿内裤景介是不太清楚。不过,至少可以知道枯叶并不认识内裤是什么东西。然后,枯叶现在穿的正是裙子。
从这些线索可以推得的结论是……
「枯叶,等一下,你先别动,保持那个姿势就好。」
「咦,为何?」
「反正你不要动就对了!具体而言就是不准把头垂得更低!屁股也不要再翘高了!」
景介原地右转并发号施令。
「站起来。快点站起来。马上!然后去沙发坐好!」
「可是电视……」
——在看电视前,有可能会先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啦!
「你先去沙发坐好,我就帮你开电视。」
「规矩那么多,真是奇怪。」
景介咬牙忍住了脱口说出「奇怪的是你」的冲动。
直到听到「奴家坐好啦」这句话,景介才松了口气把身子转回来。
「呐,这你拿去吃吧。」
说罢,景介把果汁和布丁放到了枯叶的面前。
「……景介。」
「怎样?你讨厌吃布丁吗?」
「你真的是个好人哪!」
枯叶突然大声嚷嚷。仔细一瞧,她的眼睛正亮晶晶地闪耀着光芒。
「而且这竟然是橘子果汁!橘子果汁跟布丁的组合实在是……!」
「……你平时到底都吃些什么东西啊。」
看到乐得跟小孩子没两样的枯叶,景介叹了口气。
「奴家平日都喝茶啃馒头。」
迷途之家不是有电冰箱吗?
「也有马铃薯片。可惜棺奈管得严,不答应给奴家吃哪。担心奴家会蛀牙什么的。」
「她真的是过度保护主人的死人耶。」
枯叶手拿汤匙,开始津津有味地享用布丁。看她那副幸福的模样,没吃到布丁的老妈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吧。虽然老妈并没死——而且景介有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预感。
由于枯叶吵着看电视,景介帮她打开电源的同时,赫然想起了要紧的问题。
「你今天怎么会突然一个人跑来?」
「啊啊。」
枯叶嘴里衔着汤匙面向了景介。
「大伙儿全出门去了,害奴家闲得发慌,所以也决定出门晃晃了。奴家也只认得你家的位置,便走来瞧瞧。奴家会自己搭公车了呢,厉害吧!」
「你说其他人都出门了?一
景介为要不要夸奖她会自己一个人搭公车的事犹豫了一下子,最后还是放弃,免得把她捧上天后尾巴就翘起来了。而且迷途之家的人全跑光了这点更教景介好奇。
「型羽跟槛江两个人一大早就溜出门了。」
「她们两个好像交情变得不错呢。」
槛江刚到迷途之家报到的那几天,型羽也不例外地对她抱着高度的警戒——可是不知不觉间,两人忽然变得亲密了起来。应该说,是型羽开始缠着槛江。
印象中是以四月初为分水岭,那段日子所招开的型羽庆生会前后。至于她们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
「棺奈呢?」
「今天奴家请她帮忙修理『通连』……只不过,她碍于危险不肯让奴家越雷池一步。伤脑筋,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她真的是保护奴家过头了。」
真教人惊讶,尸体女仆似乎也懂得如何操作精密仪器。话说,她是在迷途之家的什么地方修理,又是怎么修理的呢?而且她哪来的工具?
「你不会是瞒着棺奈偷跑出来的吧?」
「她可是严厉地阻止了奴家呢。不过跟她解释奴家是要去找景介之后,她就答应放行了。」
看来自己似乎挺受到棺奈的信赖的样子。
「原来如此……不对,慢着。」
就在景介听完大致的脉络,蓦然想到木阴野的事。于是向枯叶打听。
「枣吗?不见她有来啊。」
「那家伙明明说要去迷途之家而溜了出去呢……真是的。」
看样子木阴野的心情比景介想像的还要沮丧。
大概是随便瞎掰一个去处之后,便跑去泡在某间电玩游乐场或咖啡厅流连忘返了吧。
景介也考虑过是否该联络她母亲一声,但还是觉得不便让她母亲过度操心。更重要的是,木阴野也不是小孩子了。总之要是改天遇见她,她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死样子,就狠狠地教训她一顿——景介在心里下了决定。
「还有,你也一样好不到哪去。一个人上街实在不是值得鼓励的行为。」
景介轻叹了口气,重新面对枯叶。
「犯不着担心。奴家有随身携带武器,再者,繁荣派也不至于在这镇上……」
「重点不是那个。」
或许是被木阴野的问题烦得想迁怒,一股心浮气躁的感觉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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