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迷惘、欺瞒、恋慕(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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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学生而言,周末不仅是为即将到来的下个礼拜养精蓄锐的时间,也是充分恢复累积到周五的疲劳的休假,同时是用来尽情放纵青春的美好时光。然而现在的景介却无法站上享受那些权利的立场,也没那个余心余力。
原因在于自从被牵连进铃鹿一族的内斗以后,礼拜六大半的时间他都在『迷途之家』度过。在那里不是和木阴野进行训练,就是和枯叶一边品茗一边思考今后的事情,这样的日子或许有些偏离一般高中生运用周末的方式吧。
不过——这个周末,景介倒是破天荒地不准备前往已形同自家厨房的迷途之家,而是有另外的行程。正确而言,是景介自个儿决定这么计划的。
这天是『圣』返国两天后的礼拜六。景介离开家门,朝目的地出发。
出门搭公车行经四站左右,来到虽位在同一镇上、距离却远到几乎没有地方交流可雷的木阴野家。
当然,这是景介第一次来她家拜访。
外观是平凡无奇的独栋透天屋。
按下门铃,一会儿后木阴野的母亲出来开门了。
「欢迎你来,雾泽。」
她的装扮就跟两天前见面时一样,看起来是相当普通的家庭主妇。不过今天藉这机会重新再看一次,她果然显得异常年轻。在※三方面谈那天,班导师见到她肯定会大吃一惊吧。(编注:由导师、学生、监护人三人进行的面谈,内容主要以讨论学生的在校情形为主。)
难道说铃鹿一族老化的速度比较缓慢吗?
想归想,景介终究提不起勇气询问当事人。
「请进。」
受邀进门后,景介脱下鞋子回招呼说「打扰了」。
「枣她不在家喔。」
在通往起居室的走廊途中,蓟唉声叹气地耸起了肩膀。
「她只说有事,去了迷途之家一趟。」
「我想她应该是不愿和我见面吧,因为我上次狠狠训了她一顿。」
自从那天以来,景介便再也没跟木阴野聊上几句。
「稍微教训得她抬不起头来也好啦……不过,朋友都登门拜访了,人却消失不见,会不会是药效太猛了一点?」
「……不好意思。」
「你不需要道歉啦。」
景介被领到起居室后,木阴野的父亲从沙发站了起来。
「你好啊。」
他笑咪咪地举手打招呼。瞧那副悠哉放松的模样,实在无法和两天前的威风联想在一起。左看右看都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中年大叔。
不过,景介今天来到这里,为的不是遁逃到迷途之家的木阴野——而是这名丝毫不引人注目、感觉有罹患代谢症候群风险的中年男性。
「我早料到你会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呢。这也表示你是非常认真的吧?」
景介低头行礼的同时脸上挂起了苦笑。
「也不是啦,与其说认真,应该说是没有时间。」
「年轻时最愁的就是时间不够用了。只不过年纪大了以后时间会更不够用。」
木阴野慎一以大人常见的说教口吻,请景介在沙发就坐。
双方中间夹着桌子对坐。
「那个,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别那么着急。我知道你现在急得如热锅蚂蚁,可是让自己保持从容也很重要。」
「这跟你前一句话会不会有矛盾……」
景介忍不住吐槽,但慎一不改轻松的态度。
「至少等茶水上桌再进入正题吧。也没有急到刻不容缓的程度吧?」
尽管心情上难以苟同,不过就现实而言,慎一说得并没有错。
自己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景介做了一次深呼吸,让心情沉淀下来。
「对了,雾泽。」
这时——
恍如箅计好了时机一样,木阴野慎一脸一沉,变得严肃了起来。
「在内子回来前,我们来场antalk吧。」
「咦?啊,好。要聊什么呢?」
景介反射性地感到紧张,挺直了身子。
慎一开口说:
「你……跟我女儿是什么关系?」
「……什么?」
「在我看来,你们感情似乎很不错。我心想你们该不会是那个吧,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慎一表情之严肃,连两天前打斗时都难得一见。
景介被吓得有些畏缩。
——呃,那个,我该不会……
就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引来这样的误会。
「不不,没的事,那怎么可能。」
景介连忙摇头否定,可是木阴野的父亲似乎有些情绪失控。
「你说怎么可能?意思是怎么可能不是吗!」
「我是说您搞错了!」
慎一面露杀气腾腾的表情,滔滔不绝地说道:
「你以后不是会成为枯叶的夫婿吗?既然如此……」
「不,现状那个还没确定……糟了。」
「还没确定?你这是说你没办法下定决心娶枯叶吗?怎会如此心猿意马……」
「所以说您误会了!」
「我也不愿做这种揣测,不过你该不会脚踏两条船吧!」
「伯父,您先别激动好吗?」
「谁准你叫我爸了!」
「我哪有叫你爸!明明是叫你伯父好吗?」
景介也不禁粗声粗气。
不过,慎一早已火冒三丈地向前挺出身子作势要揍景介,根本没注意他的态度有了改变。
「拜托……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搞得像是要打架一样。」
蓟端着咖啡和配茶的点心走进了起居室。
「……孩子的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蓟像是感到傻眼似地向慎一说道,把拖盘放在桌上后,不客气地赏了丈夫的脑袋瓜一掌。
「少胡思乱想了。拜托你不要也跟我讲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啊,不……」
赫然回过神的慎一惊觉自己先前的举动失了分寸,不禁面红耳赤。
「抱歉抱歉。从那天起我就很不安,想确认一下,一激动就……」
「不会啦不会啦。」景介有些刻意不自然地把手放在眼前挥了挥,向搔头尴尬的木阴野慎一回答。
虽然景介开始为木阴野的将来感到担心,不过看样子还是不提为妙。
「啊~那个。嗯哼。」
慎一清了清嗓子。
这样的举动固然很像漫画常见的桥段,不过干咳似乎真的还挺有用的。他的表情不再狼狈,景介也成功转换了心情。
「刚才让你见笑了,现在能回归正题吗?」
「好的。」
景介一本正经地点头。虽然发生了不预期的意外,不过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今天会拜访这里,是景介主动提出的。
理由只为了一个。
「能请您……教导我如何战斗吗?」
景介单刀直入地提出了请求。
这件事自两天前他便一直放在心上。
面对巳代非但没有往后倒退半步,还轻轻松松地就收拾了她。那场战斗实在是太令人赞叹不已了。甚至连枯叶和女儿木阴野都备感惊愕。
而且对跟木阴野慎一同样都是人类的景介而言,无非形同启示。
景介过去一直认为不管怎么挣扎,都不可能和铃鹿一族相抗衡。毕竟基本的身体能力有着天壤之别。可是,木阴野慎一的表现彻底让景介改观了。即便没能像慎一那么厉害,只要肯下苦功,说不定自己也能变强到足以抵抗铃鹿一族——景介的心中涌现了这样的希望。
「求求您,我一定得变强。」
景介磕头拜托。
「第二课奏效了呢。」
木阴野蓟状似欣喜地说道:
「虽说第一课的效果好像就没那么明显了。俗语说,子女不会懂父母的用心良苦,果然是真的呢。」
「雾泽,头抬起来吧。」
慎一轻叹了口气,向景介露出微笑。
「我们本来就有这打算了。」
「那……」
然而慎一却又向情不自禁地在膝上握拳的景介摇头。
「只不过,可能没办法如你想像得那么美好。」
「……咦?」
「当年是我运气不错。」
慎一突然开始侃侃而谈。
「十七……就快算是十八年前了吗?铃鹿的村落发生内乱时,我跟蓟也结婚了三年的时间。所以那时我才有能力战斗。纯粹是时期凑巧。」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说来,当时我也是个脾气很硬的倔强小伙子。」
慎一露出怀念的表情苦笑。
「你也很清楚,铃鹿一族有非常强大的能力。这让我咸到非常的不甘心。你想想,和铃鹿之女在镇里约会时如果被痞子缠上,男女立场会顿时颠倒过来吧?受女孩子保护的男人。这画面说有多窝囊就有多窝囊。就算不提那个,去到村落也是女强人到处跑,男生全都被骑到头上去了。全天下没有比这更教人脸上无光的事了。」
蓟安安静静地听丈夫谈起往事,貌似有些开心。
「所以我们开始交往后……应该说在我认识铃鹿一族之后,我就主动表示自己想变强,请她们训练我。就跟现在的你如出一辙。」
「是这样子啊。」
「结果我没被痞子缠上,倒是碰上了内乱。」
原先打趣说道的慎一话锋一转。
「五年。」
他持严肃的神色。
「我从一个没有底子的外行人到勉强练出个架式,总共花了五年时间。我被以蓟为首的铃鹿之女们操得死去活来,什么空手道啦合气道啦每一间道场我都有去拜师学艺喔。即便付出这么庞大的心血,在那场内乱我依然无用武之地。」
「咦,请等一下。」
景介一脸错愕。
「您说……花了五年?」
「雾泽,听我说。」
蓟从旁打岔。
她说出了——荒唐得让人无法置信的话。
「他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一处从没骨折过的骨头。手脚也被砍断过好几次。而且还不是在内乱的时候。全是发生在村落的练武时……还只是练武而已喔?他就是了投注如此惊人的心血。」
「……!」
「他付出这么多牺牲也在所不惜地练了五年。你懂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这回景介不单只是惊愕,甚至哑口无言。
他懂。可是,却也惊人到无法理解。
从他现在这副中年肥胖的身材,实在很难想像曾有那样的过去。
五年——换句话说,在那五年内他就算全身骨折、连手脚都被砍断,也是用藏物硬是治疗好,然后又开始重复同样的过程。这样应该可以获得跟用一般方式锻链身体二十年、不,是三十年以上相匹敌的成果吧。或许他本身就是个练武奇才。不过,比起才能,如果缺乏某种超越努力与执念那种概念的东西,是不可能贯彻到底的。
「问题是你没有时间了。所以不可能强求你做得跟我一样吧?」
虽然慎一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即便时间充裕,景介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跟慎一经历过的修行相比,景介在迷途之家做的练习简直形同儿戏。不讳雷地说,自己也没有不惜牺牲身体到那种地步的觉悟。
「也……对。」
景介俯首,紧抿嘴唇。
当然,景介也没天真到妄想自己能变成慎一那般的武打高手。
只是觉得如果可以跟他讨教,多少依样画葫芦地学到他的皮毛,或许能比现在有帮助,所以才会专程前来拜访——如今却被当头棒喝,原来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是遥不可及的。
「喂喂,雾泽,你大可不用那么沮丧。」
真希望他不要再刻意安慰我了。反正再怎么挣扎,我做不来的事情就是做不来。
景介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抬起视线。意外的是,慎一脸上并没有笑容。
他直视景介说道:
「我的方法确实不适合你。可是……倒不至于说如果没有到我的水准,就没办法跟铃鹿抗衡。」
「请问……您的意思是?」
「现在已经不是靠毅力就能克服一切的时代了。实际上,我所历经的那五年,多半是为了满足我自己,没有其他的意义可书。还是说,你是那种说什么也不肯容许有女生臂力比自己还强的类型?」
「那倒没有……」
自己是那种多少会觉得有点难堪,可是顶多摸摸鼻子算了的类型。
「如果提到比臂力,连我也只能甘拜下风。即便是年轻时候的我也一样。铃鹿一族和人类之间,有一道难以跨越的藩篱存在。你应该也有亲身体验过吧?」
「嗯嗯……或许是这样没错啦。」
景介想起上个月跟供子交手的事。
供子在面朝上被压倒的情况下,使出蛮力一口气把医院用的病床和柜子砸飞了数公尺之远——严格说来,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那你以你的经验为基础,试着回想我和巳代对战时的情况。」
景介翻找记忆。
慎一当时曾说过。
他预测了对手的行动。配合呼吸的节奏找出破绽。
接着攻击对方的下巴,使其产生脑震荡—
「没错。关键就是不跟对方以蛮力硬碰硬。我这样说或许有些卑鄙……不正面冲突,不让对手有机会使力,在最恰当的时机予以攻击。所谓的战斗就是这么一回事。至少以人类的立场来说啦。」
「问题是我……我不会那么高深的技术啊。」
慎一经历了超乎想像的五年严酷修行,才成就了他的功夫底子。所以他有那个能力。
不过慎一像是别有含意般,向垂头丧气的景介闭起一只眼睛。
「重点就在这。如果没有技术,那就利用其他方面掩护就行了。」
「其他方面……?」
「呵贺美良之枝b你有带来吗?方不方便借我看一下?」
景介起身,依要求抽出插在腰上的东西。
「唔。」
递上前后,慎一接过手仔细打量把玩。
「先前你是怎么使用它的,我已经听枯叶她们提过了。」
「呃。」
「你敢保证,自己有把它的能力发挥到最大极限了吗?」
「……您的意思是?」
慎一不理会问话的景介,指着咖啡杯向蓟询问。
「这杯子贵吗?」
「也不值多少钱。」
「那就没关系了。」
慎一轻轻地用『贺美良之枝』尖端在杯子的握柄划了一痕。
接着他皱起眉头集中精神——
「……什……」
景介被慎一接下来所做的事吓得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
咖啡杯就像黏土一样开始蠢动变形。
一下子像试管一样变得细长,一下子变成葫芦状,接着变成了金鱼缸。
最后,握柄的上半部和杯子分离,宛如蛇般开始扭动了起来。
景介恍若遭到晴天霹雳。
以前压根子没想到,原来这个藏物竟然还能做这样的利用——
「嗯,果然如我所料。」
慎一解除放在咖啡杯上的集中力,点了点头。
「从以前我就在想了,既然是把东西纳入自己的支配之下,照理说应该可以做到这个程度的操纵——超乎你的想像吗?」
「……嗯,太厉害了。」
景介得到这把『贺美良之枝』已有两个月的时间。以为能做的实验都做过了。也以为自己对这个道具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结果,自己的了解其实还不够。不对,是根本搞错了重点。
景介该了解的,不是能利用它做什么。
而是——能利用它发挥到什么境界。
「连我都很吃惊。」
蓟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变形能派上什么用场吗?」
过了一会儿,她才像回过神似地如此说道。
闻言,景介感到十分讶异——不如说是错愕不已。
「那个……伯母?」
他注视着蓟。
「请问您是认真的吗?」
蓟的厌想让景介觉得难以置信。
「现在你明白了吗?」
慎一向景介眨眼示意,同时瞥了妻子一眼。
「你们两个刚刚反应的差别,显现的就是铃鹿一族和人类……拥有力量和没有力量的人的差异。」
「啥?这话怎么说?你们在说什么?」
慎一没理会面露诧异、在两个男性之间来回游移视线的蓟,重新面向景介。
「你可能会觉得很意外。其实铃鹿一族是坚决反对让人类使用藏物的。就连在那场内乱的时候也是一样,就算我磕破了头她们也不肯答应让我碰藏物。」
「咦,有这回事吗?那我的这个是——」
「你算幸运的例外。有很大的因素是你聪明地抓住了那个名叫棺奈的『腐女』的逻辑破绽。此外,枯叶她们那些年轻人还不是很懂传统的风俗。算了,姑且先不管那些……现在的你应该可以搞懂为什么她们不愿让人类使用藏物的理由了吧——因为人类远比铃鹿一族更知道如何活用藏物。」
景介点头表示同意。
「以前我只会傻傻地埋头猛练技术。那是因为她们死都不答应让我使用藏物。可是你呢……拥有呵贺美良之枝。的你不需要模仿我那一套。」
「……是的。」
话说到这,慎一露出小孩般的顽皮表情咧嘴一笑。
「据我听到的八卦,大家不是都叫你黑心仔吗?那你就不用客气,尽管发挥自己的想像力吧。所幸对手正如你所见识到的,真的非常单细胞。」
「……是的。」
在他的牵动下,景介也不禁自然而然地浮现了笑容。
慎一说得对。
我不会他那么纯熟的功夫。可是,能对抗铃鹿一族的不光是只有功夫。
——没错。
童话和寓言故事里,人类都是怎么和怪物作战的?
该如何做才能制伏力量输了不只一筹,而且正面迎战绝不可能打嬴的对手?
主宰胜负的关键往往在于人类的智慧和勇气。
「什么跟什么啊?你们两个可不可以用我听得懂的方式说明?」
做丈夫的,淘气地向这把年纪还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的蓟回答道:
「意思就是雾泽现在已经学会怎么打赢你啰。」
或许真的是这样没错。
这时景介的心,早已雀跃到连表示「您过奖了」的谦逊也没有了。
2
当雾泽景介在木阴野家向木阴野慎一请教的时候——
型羽正身在荒僻得几乎没有道路可言的深山里。
她以超乎人类所能的速度在树枝间跳跃移动着。时而惹得底下的狐狸和兔子好奇仰头观望,时而将半路偶然撞个正着的狸猫吓一跳,在甚至连东西南北方向都搞不清楚的山中行进。
离开迷途之家出发的时间是一大清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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