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3)
「这样啊。好,加油吧!」
骑兵用力握住了齐格的手,他的坚强如此可靠,令人高兴,同时让齐格思考。
总有一天也会跟骑兵……不,不是「总有一天」,而是离别肯定会到来。
到那时候,自己会哭泣吗?会笑吗?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呢?如果可以,齐格希望自己还是能够有点感受。
从托利法斯搭乘巴士,在过了傍晚的时间总算抵达布加勒斯特。两人看着地图走着,途中虽然被大块头男子们包围,但幸好双方都没有受伤。应该是「黑」骑兵以过去曾经拖着巨人走的臂力,徒手折弯一旁标示的行为奏效了吧。
「好了,我们走吧。」
骑兵一脸平常地迈步而出……齐格认为刚刚的状况若骑兵没有出手,应该反而会把事情闹大,所以这样处理还比较好吧。
作为藏身处提供的房子是一幢以红砖打造,典型的封闭式「魔力滞留型建筑物」。
齐格利用事先被告知的暗号与钥匙打开以魔力上锁的门,再过不久就是晚上了,夜晚的布加勒斯特相当不平静……以齐格和骑兵的状况来说,只会是「不平静」而已,但找上他俩麻烦的那些人类就不是这么好过了吧。如果只是挨揍那还好说,但要是骑兵一个不小心忘了手下留情,那些人很有可能被他折断颈骨,化为成堆尸体。
两人入内,一楼有客厅和厨房,二楼则有寝室,包含客房在内,总共备有四张床。这里不愧是千界树家族的隐密藏身处,各种用品的品质堪称一流,包括高级皮沙发、波斯地毯、郁金香造型的水晶吊灯——但是关于骑兵因为太兴奋,所以一抵达就毁了一部分的吊灯这点,齐格只能装作没看到。
至于类似魔术师工坊的设施,比方地下室或阁楼房间这类的则没有,不过如果仔细端详内侧的墙壁,就可以发现施加了几道警报类术式。若是墙壁遭到破坏,或者感应到周遭有什么使用魔术的迹象,就会与床铺连动,强行惊醒睡在上面的人。
冰箱里面备有食物,所以齐格决定今天不再出门。骑兵则一如往常没有化为灵体,开心地到处转着。
幸好骑兵造成的损害只有因为他抓着垂吊,而导致吊灯的金属部分扭曲变形;跳了三下而把一张客房床的床脚跳断;以及帮忙洗碗打破了三个盘子和两个杯子而已。如果没有危急外部,而只是损坏家里面的用品而已,魔术师们〈千界树〉也不至于发火吧。
时间来到晚上,骑兵冲完战斗澡之后,马上上床准备睡觉。另一方面,齐格则在窗边仰望着星空的柔和微光,回想起「黑」弓兵〈凯隆〉和裁决者说的话。
思考,行动。
说起来很单纯,但这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毕竟连人们尊崇、信奉的裁决者或弓兵都有烦恼的时候,如果只是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很简单——有呼吸、吃饭、排泄、睡觉就够了,只要能重复这些行为,基本上就可以算是「活着」吧。
如果是这样,齐格确实算是「生存着」。
然而,一旦有其他人介入之中,事情的复杂程度就会三级跳。要与他人怎样互动,这些他人是邪恶还是正义……还有自己究竟是正义,还是邪恶。
齐格认为,「黑」刺客〈开膛手杰克〉让自己看到的,那产生恶的城镇并非正确……然而,说不定在那座城镇里生活的他们和她们也不认为这样正确。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该怎么做才能解决呢?该怎么做才能不牺牲任何人,没有人作恶,让一切都获得幸福呢?
「……不知道。」
齐格心想,恐怕连「黑」弓兵那样的贤者、「黑」骑兵〈阿斯托尔弗〉那样天真无邪的英雄、裁决者那样的圣人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吧。
他的想法没错。
只要发现恶的存在,出面挑战将之讨伐才是英雄。
不过,说起来那座城镇并没有所谓的恶。在那里所需要的,是救济贫困、控制犯罪,以及更重要的是在那里所有人的幸福。
这不可能办到,那么放置不管就是正确的吗?不,这也不对。所以只要「选择」看得到的对象予以拯救就好了吗——怎么可能这样就好。
「拯救……人类啊。」
……这么一说,对面的裁决者天草四郎时贞,似乎宣告过要拯救人类。
齐格真诚地认为这样很棒,他自己也调查过关于天草四郎时贞的事迹,尽管没有被认定为圣人,但他赌上性命所做出的一切,无论在谁看来都是属于「义」举吧。
反抗暴政,给予不被当成人看待的人们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这些——齐格实在做不到,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虽然目前与他对立,也认为他的方法恐怕是错的……但若救赎人类为真,那他真的很出色。然后若他没有用错方法,大家就可以忘记遗恨,同心协力——
「……唔?」
齐格歪过头,心中出现些许不协调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想,都无法掌握那不协调感的真相,加上因为夜更深了,齐格只能放弃思考,乖乖去睡。
翌日,齐格等人为了用餐(情非得已)而外出,但也因为这样导致惹上麻烦的机率倍增。「黑」骑兵一旦沐浴到阳光,原本总是很兴奋的情绪就会变得更加亢奋,如果对手是罪犯或者算不上罪犯的小混混一类,那还好说。
最糟糕的状况,就是他介入一对夫妻争吵的时候。
「不顾一切大吵一架之后,再好好去散个心不就得了!」
「黑」骑兵出面调解两人争吵时所说的话是这句,而这真的是个糟糕透顶的结论。以结论而言,这场争吵演变成在喷水池旁一边泼对方水一边拳打脚踢的全武行,最终是妻子送出右勾拳命中丈夫下巴后获得胜利。
……虽说这对夫妻最后还是向骑兵道谢后,肩并肩笑着离开,但得到这个结果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咖啡厅的窗户玻璃碎裂、衣服因为被水泼到而湿透、遭到掀翻的桌子损毁、放在桌上的餐盘直接命中齐格脸部,盘子里面还没用完的意大利面酱汁弄得齐格满脸油腻腻。
然后不知为何还是齐格和骑兵得负责赔偿,千界树交给齐格的资金有一半以上都拿来付这笔钱了。
齐格无可奈何,只能在每次骑兵因为看到什么而停下脚步的时候强行拖走他,而骑兵又常常停下脚步,比方看到街头艺人会停下来、看到两小无猜的小情侣会停下来,也会毫不犹豫帮助过马路比较缓慢的老人。
「你真的很会惹麻烦耶。」
「嗯!因为惹麻烦很好玩,加上我喜欢人类嘛!」
见骑兵满脸笑容这样说,齐格也知道这没救了。骑兵确实喜欢人类吧,他只是走在路上看着再平凡不过的人类,也真的会打从心底开心地笑。
「你为什么喜欢人类?」
「嗯——我也不知道,那我反问你喔,要怎样才会讨厌人类?」
齐格被这样一问,变得很困扰了。骑兵笑着凝视的对象无关善恶,就只是原原本本的人类们。
这之中没有善意与恶意,只是单纯的布景——虽然比喻不太恰当,但对齐格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没错,布景、布景,那些人想必跟我们没有任何瓜葛地活着。会做坏事,也会做好事,要偏向哪一边全都看他们自己怎么选择,不过——只要我介入,说不定就会有什么改变,我觉得这样很有趣!」
「黑」骑兵笑着这么说,挥舞着双手,兴奋地大喊:
「晚上出没的小混混因为被我教训之后,或许会走回正途!刚刚那对吵架的夫妇生下小孩,然后他们的小孩说不定会有什么惊人的大发现!或者也有可能没有任何变化!嗯,所以我才喜欢人类,喜欢任何可能性!」
骑兵在大马路中央转圈圈跳着舞,看他快活的样子,路上行人一半觉得麻烦、一半觉得可爱似的躲开他。
「这样啊……嗯,这个……我大概可以理解。」
齐格看着骑兵心想,不管有没有看到那地狱景象,或者甚至看到比那更惨烈的地狱,骑兵一定都能轻易地认定一码归一码吧。
只要人类存在,就会持续与人类有牵扯,并祈祷着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啊,喂喂,那边的!不可以扒我的钱包喔!喂喂,乱挥小刀很危险耶——来,我折!」
齐格叹口气,为了尽可能和平地处理这些麻烦事而迈开脚步奔跑。
「我很清楚你喜欢人类了,但麻烦你好歹不要把麻烦事闹大好吗?」
「堆餔机……」
面对齐格训斥,就算是骑兵也不得不愧疚地低头致歉。
「总之,已经过中午了,我们快快吃完午饭回去吧——」
正当齐格这么说的时候,骑兵的表情突然绷紧起来,齐格原本心想:难道又有什么麻烦了?但骑兵的表情实在太过严肃。
「……骑兵?」
骑兵不管疑惑的齐格,突然奔了出去。
「这气息……有使役者在……!」
齐格急忙追了过去,从大马路转进小路内。周遭的人讶异地让开,齐格一瞬间心想——说不定又要连累这些人了,但这只是他杞人忧天。
全力狂奔的骑兵脸上,充满着只有在夜晚才能看到、身为勇敢骑士的威严。一般人都会犹豫要不要出声搭话吧。
奔跑——骑兵的脚程很快,齐格放弃追上他,光是跟着魔力前进避免跟丢,就已经是齐格的极限了。从乱七八糟绕来绕去的路线来看,可以得知骑兵脑子里只想着要追上对手。
「骑兵!」
「再一下下就会追到……!」
骑兵越过途中在路上玩耍的小孩,并逼走猫咪跑在围墙上,甚至闯入一间老旧公寓里面,并从公寓的窗户一跃而出。
「有了!」
冲在前面的骑兵叫声,让齐格全身紧张起来。确实,有「黑」剑兵〈齐格菲〉附身在自己身上的齐格也能够察觉使役者就在附近。对方恐怕也已经察觉到我方的气息了吧。
骑兵就这样转过小巷转角,齐格则慢了一拍跟上。
现在明明是大白天,但这条有些阴暗的小巷内可以看到「她」正背对着这边。
「啊——————————————————?」
伴随凶恶的声音回过头来——
不可能忘记这张脸。
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气息。
明明在镇上,却只有她如临战场。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啦~~?」
「红」剑兵〈莫德雷德〉疑惑地瞪着两人说道:
「……我才想问咧。」
§§§
——看样子,似乎作了一场梦。
自称狮子劫的一族入住到东方岛国一处终年下着雨或雪的潮湿地区,天气只有在夏季的短暂期间会放晴,绝大多数的日子里,天空总是被一层深灰色的云覆盖。
那是一个光是想求生存就足以费尽心力的荒凉地点。
虽说是魔术师,但为了生存仍需要粮食,身为家道中落的魔术师更是如此。只能利用很无趣的、甚至称不上魔术的咒术来骗取当地原住民的信赖开始。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你们早就玩完了,已经走到无药可救的死胡同里,刻印衰退、力量甚至不到全盛时期的一成。魔术回路随着世代交替渐渐变小、变弱,到最后将会变成只是「懂魔术」的人吧。
这是一种侮辱、凌迟、屈辱,对魔术师而言无论如何都想回避的结局。并非为了挑战深渊丧命,也不是在凄厉的的魔术对战中丧命,只是变得毫无意义的最糟糕结果。
不要,绝对不要变成这样,绝对不、不、不。
像个小孩那样耍赖,拼命向知己魔术师们求救。在全盛时期明明做了那么多人情给那些人,现在他们却全都表现出嘲弄与轻视态度。
『可悲的一族啊,你们已经结束了。』
『魔术回路已死的人要怎么救?』
『虽然很悲伤,但这也是魔术师的宿命,无论怎样完善地安排,你们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结果,实现他们愿望的并非知己魔术师。他们与真面目不明、有如恶灵般存在的某种东西缔结了咒术性契约。
『嗯,是可以保证你们繁荣啦。』
「那个」快乐地咯咯笑着。
『不过,这只是先借用今后的财产,你们注定迟早有一天会瞬间断绝一切喔——』
无妨。一族下定决心,在那之前肯定会用这魔术闯出天地。可以想到的方法有很多种,就算自己这一代无法完成,但后代子孙总有一天——
那应该是出于对边陲地区咒术的偏见与轻视造成,他们使用的术式非常原始、粗野,与他们的审美意识背道而驰。
但另一方面,这些术式却单纯且强固到甚至令人觉得美丽的程度。怎么会这么肤浅呢?一族继承了知识,警告后人有咒术存在,并命令孩子、孙子想办法尽快处理。
繁荣时光有如一场梦。论文获得认可,时钟塔在无法掩饰惊讶的情况下接纳了狮子劫一族。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办到的,但太出色了,欢迎你们——
然后距离失势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那不是从坡道滚下去,而是类似被推下悬崖。凄惨的报应?别说笑了,这已经有所觉悟——只不过,从子孙的角度来看真的是找麻烦。
狮子劫界离就是宣告结束的开端,他是至今狮子劫家所打造出来的最高杰作,超越父亲,到达魔术更深一层奥秘的一族荣耀。
因为精通魔术而得以娶妻,时时刻刻没有忘记诅咒的一族首先要确认的是能不能怀上孩子。
然后一族理解,报应终于「开始了」。
『不行,界离无法产子,既然身体没有异常,这毫无疑问就是诅咒的影响。怎么会这样,终于开始了吗——』
首先一族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尝试生子。使用许多药物、进行仪式、利用各种管道花费大笔金钱,请精通治疗的魔术师帮他看诊。
结果每一种都以惨淡的结果作收。他可以有后,在短短一瞬间确实能有小孩,但反复试了好多次的结果都一样,小孩会马上死亡。小孩生出来之后会融解、消失。
妻子立刻决定离婚,以冷漠的眼神说:
『你是很优秀的魔术师呢,连自己的小孩都能玩弄。』
界离心想没错,就是这样。小孩每生下来就会立刻死去——是自己的责任。无论做什么都会立刻死去——就像是自己亲手杀了孩子一样。
但妻子一族到此体悟了狮子劫一族将会凋零,选择了立刻抽手。
界离与其妻子在魔术层面是最棒的组合,所以才坚持无论如何都要是这两人产下的孩子。这时候,界离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转为收养孩子。
狮子劫一族也是很拼,总之无论如何就是要让狮子劫界离透过某些形式将魔术刻印继承到另一个小孩身上,即使不是亲生后代,是收养的小孩也可以。
……到了这时候,还是很难说他们真正理解了「诅咒」为何。他们缔结的契约是「狮子劫界离出生的时间点就必须放弃魔术」。
产下魔术师的孩子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不可能。
一族在没有察觉真实的状况之下,勉强找出一位符合度高的远亲少女。在引介双方见面的时候,狮子劫发现对方害怕自己还真的难过了一下。
界离为了提高与少女之间的适性,于是开始与她共同生活。
『这样就可以成为跟哥哥一样的魔术师了,我好高兴——』
她微笑着如是低语,她是一个身体虚弱、乖巧的少女。每次一下雨、下雪,她的身体状况就会出问题。一听说移植了刻印,就能透过刻印强化体质后,少女便开心地微笑。但在移植之前,她的身体终究不甚健康,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界离只能读故事书给卧病在床的她听。
『一旦我成为魔术师,你就不会读书给我听了,有点可惜呢——』
少女这么说,遗憾地垂下头。界离低声对她说:「等你身体变健康,要看多少书都可以。」但少女鼓着脸说不是这样,界离才总算明白少女希望自己能继续念书给她听。
无可奈何之下,界离只好对少女说我会读书给你听,直到你厌烦为止——少女闻言,心情才总算好了起来。
无论今后还是过去——
在界离的人生中,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平稳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
在某天,就像魔法那样全部消失了。
遵照此地风俗,尤其为了避免污染土地,放了一把火,将变成紫色的尸体火化。狮子劫界离没有流泪,怎么可能流泪呢?
因为就是他本人刻意一直忽略「或许会造成这种结果」的可能性。
他心中抱持着可能会留下好结果的期待之心,因为父亲对所有族人说没问题,他心里也产生了可能不会有问题的希望。
这些全都是假的,他不可能叫别人负责。
因为狮子劫界离也想成为那个少女的父亲,而这样的梦想无情地压垮了少女。
这才是真实,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泪水、歉意什么的都太过遥远。
狮子劫界离于是默默接受了诅咒带来的一切,他翻找书籍,持续思考到快要发疯,最后——决定接受终焉的到来。
从那之后的人生,都只是抛弃生命的行为。尽管他是个死灵魔术师〈necroancer〉,但现代战场实在太过危险了。
他不是魔术师,比较接近使用魔术者——不,应该说就是吧。但他心里已经觉得随便了,就像已经领悟到自己将死的男人,大手笔挥霍累积下来的资产那样。
不过不知他是运气太好,还是抗拒主动送死。
狮子劫界离勉强维持在一半活着的状态,另外一半则在少女死去时也跟着死了。
每每在战场流血倒下的时候,他都会想起。
『下次醒来的时候,希望能听到一声爸爸——』
啊啊,自己确实抱着希望少女能这样称呼自己的罪过,好苦、好痛、好难受,一死就能解脱——紧握双手,即使吐血也要起身。
岁月如梭,原本柔软的外壳变得像钢铁那样坚固,撰写论文的手上多出无数伤痕。
翻找尸体、加工尸体、编出术式、赚钱、浪费。
确实有罪。
就因为有罪,所以还活着。至今仍未找到赎罪的方法。
那么起码要让自己痛不欲生。
然后直到现在,狮子劫界离与圣杯相遇了,被迫相遇了。
身为魔术师的知识让他知道人不可能死而复生。
穿梭战场的经验告诉他,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或许还是能找出些什么。男子抱持一半自暴自弃的心态,压抑着逐渐膨胀的希望——想获得圣杯。
男子想要圣杯的理由,就只有这样。
太过于常见,只要修改几项设定就遍地都是的普通故事。
不过,就因为如此,狮子劫界离追求圣杯的热情是真的。
那真的是非常渺小,甚至连他本人都没有自觉的,身为魔术师的矜持,同时也是他总算找到的赎罪手段,他在本能的最最深处理解着。
狮子劫界离得以一死的地方就是这里。
醒来之后,「红」剑兵〈莫德雷德〉说了:
「笨主人,不要让我作什么无聊的梦啦。」
「虽然让你作了无聊的梦是不太好意思,但也不至于要骂我笨吧……」
狮子劫界离八成对梦的内容有底而皱起脸。
透过「灵器盘」,可以发现「黑」刺客〈开膛手杰克〉已经被收拾,而「黑」阵营这边则没有损伤。确实如果派出骑兵和弓兵一起上,应该很容易收拾吧。
狮子劫界离与「红」剑兵已经离开托利法斯,既然大圣杯已不在那里,就没有必要一直监视敌方阵地。
他们撤退回罗马尼亚的首都布加勒斯特,致力于收集有关空中花园的情报。
现在两人不是睡睡袋,而是要了一个饭店房间起居。在罗马尼亚,虽然千界树一族的影响力非常强大,但到了首都布加勒斯特还是收敛许多。尽管如此,狮子劫还是利用假名要了两间总统套房,并且为了保险起见透过暗示方式「和平地」接手了他人预定的房间。
……剑兵原本打算好好享受顶楼套房的景观,但当她发现从这个房间的窗户什么也看不到,就显得闷闷不乐,可是这问题无解。虽然狮子劫提议她可以自己去住顶楼的总统套房,不过被她干脆地拒绝。
「不成不成,我身为使役者当然必须保护主人的安全吧。」
剑兵双手抱胸,说出「很像」使役者该说的话。
狮子劫拼老命把「你是吃坏肚子吗」这句话吞回去,只说了「这样喔」。
「所以主人你也转去住总统套房就好啦,有我在不用担心啦!」
狮子劫自己也九成认为总统套房安全,但想到若有个什么万一就实在无法安稳入睡。他就是会操心。
「……梦中的主人明明更加不顾一切。」
「我不知道你作了什么梦,但我身为一个奖金猎人就是会澈底地当心细节。」
即使总有一天会死,也要一切都做好做满之后才去死,就是狮子劫面对这个世界时的态度。
「红」剑兵虽不服气,但似乎也没打算离开主人身边。
狮子劫要到房间,总算安顿下来之后,便开始进行定期报告。原本他应该向雇用自己的罗克·贝尔芬邦报告,但贝尔芬邦身为古董级魔术师,所以禁止透过电话或电子邮件等形式报告——说起来贝尔芬邦也根本没有这类玩意儿。
因为没办法每次都使用麻烦的魔导器,所以若是简单报告,狮子劫就不对贝尔芬邦,而是找能够用行动电话沟通的艾梅洛阁下2世。
『嗯,已理解……相当危险啊。』
艾梅洛以冷酷的声音简单地表达现状。如他所说,一切都非常危险。
光是大圣杯遭夺就已经是大事一桩,而且夺取者不是魔术协会,是圣堂教会那方,再加上就是「冬木」的第三次圣杯战争中的裁决者,天草四郎时贞。
当然,魔术协会已经采取行动。虽然一时之间跟圣堂教会的关系恶化到冰点,甚至陷入即将全面抗战的阶段,但在双方的稳健派努力斡旋之下,才避免了这样的状况。
这次圣堂教会不会插手,无论言峰四郎这个人最终有什么样下场,圣堂教会承诺都不予过问。
从圣堂教会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只是四郎这一介神父一时鬼迷心窍背叛了而已,那么他们选择切割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选项了……幸亏教会这边还没有察觉四郎就是天草四郎时贞。可能性虽不高,但他们为了拥护或者利用四郎而介入圣杯大战的情况,也是不能完全排除。
「所言甚是。话说,之前拜托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尽管狮子劫话说得不客气,但艾梅洛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淡淡地回复:
『没问题,我会在你指定的地点准备好,之后也会寄送暗号钥匙给你。』
「了解。另外还有一件事——」
『这边果然还是探查不到魔力,恐怕是「红」刺客……塞弥拉弥斯本身的力量,或者宝具造成的吧。』
狮子劫咂嘴,果然如他所料啊。如果是使用那样庞大魔力的宝具,应该怎样都能够探查追踪到,但不愧是冠上了「暗杀者〈刺客〉」职阶,显然不是省油的灯。
恐怕在过去发生过的种种圣杯战争里,召唤出的使役者所使用的宝具之中,那座空中花园也是拥有顶尖的特殊xìng • ba。
放射光芒消灭敌人的剑、各种攻击都无法奏效的盔甲、能以音速遨翔于空中的战车、可以召唤出无限怪物的书本,或者更特异、更是莫名其妙的什么——所谓的宝具就是这类玩意儿。
但是,即使是英雄们所持有的多数宝具之中,像这样的活动要塞也是前所未闻,而且还将圣杯收纳进去了,从魔术协会的角度来看,这状况真的只能说是恶梦一场。
『有办法追踪吗?』
「没问题,我随时都有放出使魔监视千界树的魔术师,那帮人似乎心里有底。」
『你认为有可能离开罗马尼亚吗?』
艾梅洛这番话令狮子劫思考了一下。可能性其实极高,毕竟那是飞在空中的要塞,不管速度如何缓慢,都无法避免它离开这个国家。
「飞行速度不明,所以无法肯定。」
『这样啊。我已经派遣回收部队前往罗马尼亚周遭了,可依照状况变化立刻前往回收。』
「……了解。」
虽然早已料到,但魔术协会似乎已做好万全准备。想来也是,毕竟别说是实现愿望,甚至有可能获得大圣杯,若把那个带回钟塔,甚至很有可能直接展开下一场圣杯战争。
……狮子劫究竟有没有余力实现自己的愿望呢?
「——主人,是怎样,这些家伙打算强抢圣杯吗?」
剑兵从背后探出身子大声怒吼,狮子劫整个人僵住——行动电话另一头的艾梅洛也动摇了起来。
『刚、刚刚那是?』
「失礼了,我的使役者——」
剑兵也不管狮子劫想要打圆场,迅速抢过行动电话后大吼:
「喂!我告诉你,圣杯是我们的!就算你们之后想抢走也不行!懂了没?」
『……』
艾梅洛哑口无言、狮子劫连忙想抢回行动电话,但「红」剑兵〈莫德雷德〉用单手制止他,继续撂下狠话:
「魔术师,回话啊!直到我们实现愿望之前圣杯不会给你!懂了吗?」
『……懂、懂了。』
「红」剑兵应该是满意这个回复了吧,只见她轻松地把行动电话丢回给狮子劫。
「啊~~……希望你可以把刚刚那个当成使役者说笑并原谅我。」
狮子劫心中抱着对方不可能就这样放过自己的觉悟辩解,但经过一段漫长沉默之后,令人惊讶的是艾梅洛并没有动怒,反而略显愉快地笑了。
『失礼了,咱们「彼此」都因使役者头痛不已啊。』
「……还好啦。」
『这次就不追究。但回收将会迅速执行,你们还是尽快许愿比较好喔。』
电话挂断,狮子劫吁了一口气。
「喂,刚刚是不是说了我的坏话?」
「没有啦。是说你啊……不,算了,反正状况不会太有改善吧。」
从结果来看,若狮子劫残存到最后,使役者也仍会存留。以狮子劫的立场来说,他希望能尽量隐瞒使役者的真面目,以备在万一的时候,可以减慢他们的回收工作——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在使役者死亡的状况下存活下来。
「对啦,就是这样!只要主人持续追求圣杯,我就是主人的使役者啦!」
「安心吧,我没放弃。好了,我要开始做些事情了,你可以去自由活动,看是要去饭店屋顶还是观光都随你。」
「嗯~~……没问题吗?」
「我应该会窝在饭店里一段时间,你傍晚前回来就可以了。」
「ok,那我就随意啦。」
几乎跟骚灵现象差不多吵闹的使役者离开房间后,狮子劫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从行李之中取出一个格外大的瓶子,这是之前他作为报酬到手的福马林泡九头蛇幼生。头部已经被他拿来加工作成小刀,但他因为没有余力加工每个头,所以做到一半就放着了。
「『红』骑兵是阿基里斯……那么『黑』弓兵应该就是凯隆……或者帕里斯吗?」
「黑」弓兵的真名当然不是有传达给狮子劫的情报。话虽如此,为了说明状况与整理对抗手段时的互动中,可以轻易判读「红」骑兵跟「黑」弓兵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阿基里斯……虽然是特洛伊战争中最知名的英雄,但他的人生和两位弓箭手有着密切关系。
一个是帕里斯,他除了是特洛伊战争开打的关键,也是让阿基里斯受到致命伤的男子。
阿基里斯全身上下唯一的弱点在脚跟,而被太阳神〈阿波罗〉附身的帕里斯,在战场上射穿了那小小一块、且无时无刻不动着身体的阿基里斯脚跟部位。
对阿基里斯来说,帕里斯恐怕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同时帕里斯对阿基里斯应该也怀抱着非比寻常的恨意。
毕竟阿基里斯杀了帕里斯的亲哥哥,同时是伟大的英雄赫克特,甚至做出用战车拖拉其尸体的恶劣行径。
如果英雄帕里斯是「黑」弓兵……那么他就是抱着一种怀念的感情述说杀害亲哥哥的男人。
从英雄特有的价值观角度来看,这或许并非不可能,但确实是非常不自然的状况。但是,阿基里斯一生之中,还有一个深深影响他的弓箭手。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养育他的男子,半人马族首席贤者凯隆。
当然,「黑」弓兵的下半身不是半人马族特有的马型,而与人类相同。不过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地方,因为凯隆是神与女神所产下,极为接近神灵的大贤者。
想必能自由自在地以半人马或人类姿态现身吧。
……没错,若他真的是凯隆,那就可以理解为何他能够伤害具有神性的「红」骑兵了。更重要的是那看遍了森罗万象的丰富智慧,比起帕里斯,更符合凯隆所该有的形象。
不过——没错,若他是凯隆。
「……果然还是有这样的可能性啊。」
另一方面,「红」阵营还有四郎〈裁决者〉在,当时在礼拜堂遇见的所有人真名应该都已透露给彼此了。
双方阵营之中有凯隆、有阿基里斯,同时还有一位使役者,那也是个问题。
狮子劫思考这样将会招致怎样的事态——并做出决定。
他舍弃刚动工没多久的小刀,开始制作新的魔道具。
§§§
「红」剑兵茫然走在白天的布加勒斯特,因为她穿着清凉,加上英气十足的美丽脸庞,自然相当引人注目……不过没有人来搭讪她。
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的治安并不好,穿着这么引人注目的少女落单,会有相当高的机率惹上一些麻烦。
不过大致上来说,所有事情都有所谓的例外存在,不管是小混混、扒手还是假警察,只要是人类,都会依循本能采取行动。
……也就是说,不会有人愚蠢到去跟「有着少女外表的灰熊」搭讪。
「唔,果然还是该强行把主人拖出来啊。」
剑兵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擦身而过的人们都会因少女的美而看过去——但又马上别开目光。剑兵自知受到注目,心里期望着干脆能有麻烦找上门来。
或许因为作了令人烦躁的梦,剑兵有种某些暧昧不清的事物堆积在胃里的感觉,要消除这个最好的方法就是大闹一番。
不过现阶段完全没有人来搭讪,让她无聊到了极点。路上有各式各样的行人,老人、年轻人、看起来善良的人、看起来邪恶的人——但她跟所有人有所区隔。
——使役者与世界有所区隔。
他们是只为了战胜圣杯战争而被召唤出来的英灵。尽管获得第二段人生,但被需要的部分仍只有作战——因此这也是无可奈何。
剑兵做出结论,想到自己生前也是孤独一人。
母亲莫歌丝只把自己当成对父亲复仇的道具,因为她让自己迅速成长的关系,所以没人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在卡美洛城受封骑士之后,跟其他骑士之前也没有太多交流。
有的只有出战,交剑、咒骂、彼此厮杀,剑兵认为这是自己仅知的唯一沟通手段。
知道自己是莫德雷德,并能够暴露出真面目对话的——只有一个人。
只有对自己漠不关心的父亲〈亚瑟〉而已。
每次回想到父亲,剑兵就有种脏腑煎熬的感觉。她跟父亲真的无法互相理解、无法处于对等的立场。要跟一个注定成为理想王的机械人偶对话,至少也得先成为王——
「啊————————————————————?」
这憨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明明刚刚还想着快来个人搭讪,但现在心态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股想不顾一切揍人的焦躁涌起。
「吵死了,到底是谁————」
「你、你啊,为什么在这里啦?」
回过头去的「红」剑兵〈莫德雷德〉忍不住睁大眼睛,跟自己一样穿着便服的「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就像想要保护之前那个人工生命体般站着。
「……」
「……」
「黑」骑兵与「红」剑兵尴尬地不说话。
两方并不算敌对,但也绝对称不上和解了。即使如此,若有其他人或使役者在场,这两人都可以勉强忍耐,不过现在没有这样的人在。
「……我才想问咧。所以,想动手吗?」
「红」剑兵露出轻薄的笑,「黑」骑兵显得忿忿不平。
「你才是想开打吗?我是都好喔,要打就来啊。」
尽管那样澈底教训过了,但骑兵似乎还是没学乖。正好,就再澈底地打趴他,借此消除压力吧——
「红」剑兵这么想,正打算踏出一步的时候,另一个在场人物登上了舞台。他来到「黑」骑兵前面,举起右手说道:
「是『红』剑兵啊,两天没见了,我有点事情想请教,如果你有空,可以聊一下吗?」
「咦?」
「什么?」
——聊?
少年不管两个傻住的人再次询问:
「你现在很忙吗?」
「不,是不忙……可是这样好吗?」
「红」剑兵疑惑地看着少年,少年平常的表情上看不出愤怒,也没有厌恶感与恐惧……明明被自己杀害,但在少年心中这似乎已经是处理完毕的事情了。
少年以像是喝水鸟的动作点了一下头。
「嗯,我们也没事,正好。」
「欸,不是,等……」
「骑兵有事情要忙吗?那么我们分头行动——」
「不要不要不行不行不行!我去,我一起去!」
「红」剑兵交替看了看少年与「黑」骑兵之后,耸耸肩说道:
「我知道了,要在哪里聊?」
§§§
三人走在大马路上。方才齐格两人过来的时候总是遇上人来找麻烦(每当出现这种状况,骑兵都显得喜出望外想大显身手一番,却被齐格拼命制止),但这回只是走着,路上遇到的人都会急忙别过脸去。
看样子是多亏了走在前面的「红」剑兵……确实,只是跟在后面也明显可以感受到的凶暴戾气,一般人应该难以承受吧。
「所以说,你们来这里到底在干嘛?」
「红」剑兵回过头来问道。骑兵嘟起嘴,双手抱胸,别过脸去。
「我没有义务回答——」
「是骑兵怎样都想要上街逛逛,所以我被选出来监视他。裁决者似乎认为只要我在,他就不会太过失控。」
齐格制止骑兵后这么回答。
「是说你们在布加勒斯特的理由是?」
「我不太清楚,但似乎有这必要。」
「红」剑兵「喔」一声耸耸肩。她原本想说是不是要报告一下主人,但想想他应该在做东西,之后再讲也行吧。
「『黑』刺客〈开膛手杰克〉似乎挂了?」
「……嗯,死了。」
因为骑兵持续别过脸,所以齐格代为回答。「红」剑兵漠不关心地嘀咕了声「这样啊」。
「所以,剑兵你为何在这里〈布加勒斯特〉?」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哎,我们一直待在托利法斯也是有点那个,就只是这样罢了。」
虽说暂时处于合作状态,但托利法斯毫无疑问是敌方大本营,剑兵的主人狮子劫界离的答案也是合理至极。
「是说,要讲什么?」
「对啊,齐格,你跟这家伙是有什么话好讲啦?」
「……你从刚刚就一直太剑拔弩张了吧。」
「红」剑兵傻眼地这么嘀咕,惹得「黑」骑兵强烈抗议:
「说这什么话!我可没忘记是你杀了他的喔!」
「哎,我不太介意就是了。」
「不是吧,应该要介意啊!」
「黑」骑兵忍不住吐槽齐格的发言。对齐格来说,自己活下来了就好,当然牺牲者们让他痛心——也多少有恨意在。
只不过,现在不是纠结那些的时候。
现在不处于该要对立的状况之下,齐格因此期待既然这样,说不定可以好好聊一聊。何况「红」剑兵是莫德雷德——是终结了那个亚瑟王传说的反叛骑士。
对于人类这种存在,她可能会有独到的见解。
齐格就是想问这个。他不是想要答案,而是希望接收更多意见。
「哎,如果你不介意是无所谓啦……好,我认同你『没有』被我的宝具『杀死』,就这样抵销吧。」
……齐格歪过头心想:这样能抵销吗?但因为「红」剑兵心情大好,他就不予置评了。
「就在这里吧。」
「红」剑兵一副就是随便选的感觉速速打开某间咖啡厅大门,齐格和骑兵则跟在后面。
「欢迎光临。」
留着灰色胡子的老板不甚亲切地招待三人。幸运的是,店里除了齐格等人之外没有其他客人光顾,不过午餐时间这样门可罗雀,或许不可太期待这里的餐点能多像样……
「齐格,你要点什么?」
「……火腿三明治跟咖啡。」
「那我也一样。」
「红」剑兵看了看手中菜单,思考了一下之后说:
「我要烤鸡三明治、青苹果沙拉、海鲜意大利面、牛小排,餐后甜点的话,给我三个这种玛芬,啊,还有来杯咖啡。」
齐格和骑兵面面相觑,接着转向看看老板。
「……姑娘,你吃得完?」
「吃不完我就不会点啦,这些餐是有还是没有?没有我就点别的——」
老板急忙制止想要再次拿起菜单的剑兵。
「好啦,我会都帮你上菜!」
老板急忙往厨房过去,看来他似乎是一个人在经营这家店,从店内的狭窄空间和老旧装潢也可窥知一二。话虽如此,店内并没有不卫生的感觉,还算是幸运的。
「所以,你想聊些啥?」
待老板离开,「红」剑兵〈莫德雷德〉便速速探出身子。
「我可以从头开始说明吗?」
听到这话的「红」剑兵尽管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还是以「尽量长话短说」为条件应允了。
齐格首先简单说明自己的来历——然后说了「黑」刺客是个怎样的使役者。
然后就在他简单说明「黑」刺客让自己看到的幻觉是些什么样的玩意儿时,方才点的大量餐点送了上来。
「……在说些有的没的之前,总之先吃吧。」
「好的。」
「也是。」
「红」剑兵并不是对饮食有什么特别追求之处。与其这么说,既然都与一流魔术师缔结契约了,就根本不需要进食。
但一码归一码,还是可以用餐,何况她是使役者,是排除在世界道理之外的存在。
吃饭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有八成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唔,虽然还想加点,但觉得对老板不太好意思我肚子又不饿而且没钱。」
「给你钱会变得很可怕啊……」
齐格沉重地说道。从离开托利法斯起,骑兵就一路吵着「买那个」、「买这个」吵个不停。
……一看就知道是假货的白金戒指之类的买了也没意义,而且在齐格断定那是假货的同时摊贩老板就发起了脾气——这是少数因齐格而惹出的大麻烦。
「红」剑兵猛地咬下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吃着牛排。
「话说你主人呢?那个戴着太阳眼镜的大块头。」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用手指往上推了推眉毛。
「在工坊里面工作。我留在那里可能会妨碍他,所以就溜出来了。」
「我们打算搭飞机过去,你们要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也是类似的手段吧?毕竟那可是空中花园耶。」
的确是。
既然准备前往飞翔于空中的要塞,手段就很有限。不是搭飞机,就是利用魔术飞过去吧。然后,不管选用哪一种,会被坚固的要塞挡下这点都是一样的。
这两种方法脆弱程度也是半斤八两。就算世界上有可以承受一级魔术的飞行魔导器存在,但在拥有超常规格〈ex〉层级的魔术面前,就只是纸张和胶合板的差别罢了。
「如果我的鹰马拿出真本事,应该有办法耶。」
「————」
「————」
「红」剑兵说不出话,齐格不禁遮住双眼。「黑」骑兵看两人这样,边说「怎么?」边拿起三明治。
「鹰马、鹰马……啊——你该不会是那个吧,什么查里大帝之类的阿斯托尔弗。」
「是啊。咦,我没说过吗?」
「我确实没听说,倒是知道『这个』是齐格菲就是了。」
「黑」骑兵态度平淡地说了声「这样喔——」接受了。
「……哎,现在知道也没什么意思就是。」
「红」剑兵也不像太惊讶的样子。
「是吧?我都被你痛扁成那样了啊!不过,毕竟我换了主人,要是下次交手起来可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喔。」
「红」剑兵轻挑地笑着耸肩。
「怎么可能让你赢去,梦话等睡着再说啦,笨。」
「俗话说得好,骂人笨的才是笨蛋呢!」
「啥?」
……正当气氛要紧张起来的时候,齐格马上举手说:
「再来一杯咖啡!」
或许因为他喊得很大声,两个使役者都像被泄了气一样看向齐格。
「……算了,没差,我也再来一杯咖啡。」
「我也要——!」
「我这里是另外算钱的喔。」
老板说得平淡,齐格则回他无所谓,手边余额应该还付得起这些钱。
「好了,要回答你的问题是吧?人类究竟是善还是恶?」
齐格点头,「红」剑兵一副打从心底傻眼的态度叹气。
「你白痴啊,人类就是人类,是一种可以因为状况不同而行善又作恶的畜生,一旦无法温饱,仁义礼智都会消失,说穿了就是稍微聪明点的禽兽罢了。我不在乎其他人怎样,只要我能够一直当一个出色的存在就够了——这样。」
「红」剑兵的意见相当激进而且直接。人类既不善,也不恶。
只是……会偏向某一边,然后所有人都很愚蠢,所以人类不在乎其他人,只认为自己重要。
「你讨厌人类吗?」
齐格这直接的问题,「红」剑兵也不退缩肯定道:
「讨厌啊,明明忘不了心中仇恨,却会忘记曾受过的恩惠。一旦发现对自己不利,即使牺牲一切也想加以避免,只要不麻烦就愿意施行小惠,一旦觉得麻烦却可以放过罪大恶极。受到私欲驱使行动,只要失败就会把问题怪罪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东西上,守护的价值连一个铜板都不如,这就是人类。怎样,失望了吗?」
她一副讲出结论的态度把叉子戳进牛排里。
「喔……这结论真可悲呢。」
「黑」骑兵这番话也没有动摇「红」剑兵。齐格思考了一下,再继续问:
「那么『红』剑兵,生前的你之所以反叛,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吗?」
气氛瞬间凝结。
「……不是。我对于人类的认知与我的反叛行为澈底不相关,你别再提起这个。」
「红」剑兵的眼神立刻充满杀气,恐怕要是再继续说下去,她真的会砍过来吧。或许她就是个情绪起伏不定的人,跟她聊个天也是很累。
「不过啊,不,姑且先不论反叛的本质——应该还是有人类跟随你吧?」
齐格原本还想说这话题就到此打住,但「黑」骑兵却干脆地继续追了下去。「红」剑兵大概也没想到会继续,只见她睁大了眼。
「还是有人类仰慕你、把你当成君主看待吧,你要轻视他们吗?我觉得这样有点可怜耶。」
齐格有种心脏揪起来的感觉,按住了刻有令咒的手背。在这座大都市里,而且还是这样的大白天开打的话,肯定会造成极大恐慌。但是,先不论「黑」骑兵,他并不觉得「红」剑兵〈莫德雷德〉是那么有自制力的类型。
就连毫无关连的老板都察觉这非比寻常的气氛,拿着咖啡壶整个人僵住了。
但「红」剑兵并不在意两个因为恐惧而僵住的人,叹了口气耸耸肩。先不提反叛的内情,若是有关被带走的人们的疑问,似乎就没什么问题。
「没啊,他们也是基于他们个人想法,必须在我身上赌一把吧。我必须反叛王〈亚瑟〉,我既不会轻视反抗我的人类,也不认为跟随我的人类和我是同类。」
「难道你轻视所有人类吗?」
「——我是必须成王的存在,怎么可以把王跟人类同等视之呢?若王可以跟人类一同哭泣、欢笑,这样王还能拯救人们吗?不是吧。所谓的王,应该是不得不成为这般存在啊。」
「红」剑兵静静地,并未动怒也未轻视地说着。
「你想成王吗?」
「说得笼统是这样没错,毕竟生前——败下阵了。」
她显得忿忿地咂嘴,也就是说,这就是她希望圣杯能够为她实现的愿望。
应当成王的存在,这愿望与现实相去甚远,但骑兵和齐格都不为所动,至少没有任何愿望的齐格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贬低他人的愿望。
「……你们是干嘛,怎么突然都不讲话?」
「不,也没什么,因为我无法反驳你所说的啊。我没当过王,也没想过要当……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过啦,但就想要的程度来说,也只是『有人让我当我就当吧』这样而已。」
「我同骑兵,无法反驳,我的立场离王太过遥远了。」
能够说她的话错了的,只有曾为王之人……或者立志为王者吧。
「愿望都是同等尊贵。不,如果有人的愿望是毁灭全人类,确实会让人傻眼并想出面阻止,但你的愿望只属于你,加以置喙是错的——这是我的信念。」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以难得的认真表情这么回答后,接着像是要出乎正有点生闷气般尴尬地沉默着的「红」剑兵意料般问道:
「只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还是得问一件事。你想成为恶王还是善王?哪个呢?」
「黑」骑兵不是基于为王者立场,而是身为一个侍奉王的臣子提出询问。
这是单纯但无可避免的问题。
……「红」剑兵的表情略略扭曲,她似乎打算开口,但犹豫了一下,别开了目光。
然后才硬挤出话告诉两人。
「——善王,这还用说。」
「黑」骑兵只是嘀咕了声「是喔」,然后喝完咖啡的「红」剑兵站起了身子。
「你要走了吗?」
「也没事要做了吧……难道还有?」
齐格摇摇头。她以不同于裁决者、「黑」骑兵、弓兵等人的观点,认真地告诉了齐格自己的意见。
她并没有全面肯定,相对的也没有予以否定。现在还是必须持续思考的阶段。
「不,没有了。谢谢你,很有参考价值。」
齐格这么回答,「红」剑兵露出得意的笑容,把坐在位子上的齐格头发揉成一团乱。
「那下次见面就是在空中花园了,记得要活到那时候啊!」
她留下这句话,意气风发地离开。目送她离去之后,齐格嘀咕道:
「……吃了这么多,却没有付账就走人啊。」
「因为她是王啊。」
「黑」骑兵这么说,大笑出声。
§§§
「红」剑兵边走边反刍方才的问题。
「怎样的王——啊?」
「红」剑兵回答善王,这点绝无虚假,至少她压根不想成为会被英雄讨伐的恶王。
那么说起来,要做什么才能成为善王呢?是否不该施行高压政策而改施行仁政呢?只要与周围国家的对立无法消除,就必须锻炼强兵——不,不是这样。
不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她认为「黑」骑兵发出的是更加根本性的问题。
——想成为怎样的王?
「红」剑兵思考,现在的自己是为了成王而战,如果能够挑战判定成王资格的选定之剑,她有自信一定能将之抽出。
想成为理想的王,能够守护所有该守护对象的那种,所有人都期望的王。
为此,是否该成为像父亲那样,为民众们所期望的理想之王呢?
还是成为为了实现自身梦想,而连累一切的贪心王者?
理想之王想必很压抑,贪心王者想必将被民众怨恨。
「红」剑兵茫然地看着走在路上的人们。圣杯赋予的知识告诉她,这个国家〈罗马尼亚〉被暴君统治的伤痕至今仍血淋淋地存留着。
因为扭曲的幻想而施行高压政策,建造毫无意义的豪华宫殿,结果暴君在叛乱之中遭到讨伐。
「红」剑兵认为,不能成为这样的王。
那么像父亲那样贯彻理想的完美之王就好吗?连那个父亲都做到一半就屈服了耶。
「……可恶。」
那个骑兵把自己一直刻意忽略的事物赤裸裸地摊开。
自己只是单纯地向往,想要成为王——完全没有关心成王之后的一切。
其他王会关心吗?就连那些历史留名的暴君、名君、昏君——在统治之余还有什么呢?
自己的父亲,亚瑟·潘德拉岗,期望自己统治的国家有怎样的未来呢?
「……都被我给毁了,还谈什么未来。」
剑兵露出自嘲的笑。亚瑟王的治世很理想,确实她让不列颠走上和平,而让这一切泡汤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要说到底是什么最糟糕——就是她从未因此而后悔过。
那场反叛包含自身在内,致使许多人丧失性命,连身为一位骑士,成为民众的利剑、盾牌的父亲也一样。
然而,若无法反叛,名为莫德雷德的骑士灵魂就是死着。
无法获得任何人认同、没有人关心、不被任何人所爱,也不爱任何人。和平的世界非常美好,为此赌上性命的人类也是极为出色的吧。
但为什么不能给为了这些美好事物而奉献一切的人们一点点爱呢?
她甚至没想过可以被爱,只是希望能够有人稍稍关心自己一点,能用双眼看看自己也就够了。
『别傻了,你一定不会满足,会无止尽地追求爱、情,最后追求王位,结果澈底毁灭那段治世——』
从内侧发出的低语,让她烦躁无比的同时也能够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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