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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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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阵营,千界树的主人与其使役者们再度聚集于会议室内。

尽管过程曲折,但总算成功讨灭「黑」刺客〈开膛手杰克〉,消除了后顾之忧。至于雾气造成的损害,交给族人处理也不会有问题,被刺客控制的孩子们全都平安则是不幸中的大幸。

「明天中午,我们要从托利法斯前往首都布加勒斯特,在那里转搭飞机,空袭『虚荣的空中花园』。」

——所以,菲欧蕾这番话应该也没什么好值得惊讶。

「姐姐,空袭是从空中袭击地面,所以我想严格来说不能用在这个状况耶。」

「唔,这、这无所谓吧。卡雷斯,你也要做好准备啊。」

「我是会准备,但结果我们还是要很平常地从空中攻过去?」

菲欧蕾皱起眉头点头应允。

「因为不管怎么想,对方都不可能不出面迎击吧?那么用最简便的方式,并尽可能做好鱼目混珠的准备才最有效率。」

「有有——!飞机!我会开飞机喔!」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兴奋地举手——但菲欧蕾摇摇头。

「我们会安排魔像操纵飞机,怎样也不能让使役者为了驾驶而腾不出空来吧。」

「可是我的骑术技能层级有a+喔。当然会想让大家见识一下除了鹰马之外,我什么都能操控的本事嘛。」

「呵呵,如果你的动机这么肤浅,那当然更不可以答应了……而且若遇到什么紧急状况,但你却不能驾驭鹰马,那么你不就不能保护主人了吗?」

「唔唔,话是这样说没错……」

「前往空中花园的成员是『黑』弓兵〈凯隆〉、『黑』骑兵、裁决者,还有身为『黑』剑兵〈齐格菲〉的他……和我。」

「可是主人——」

「黑」弓兵虽然打算反驳,但菲欧蕾以就她而言相当淡漠的态度拒绝他反驳。

「弓兵,你很烦。我也是有身为千界树族长的尊严,我不可能让你在战斗途中发生魔力短缺的现象。」

弓兵默默退下,似乎从菲欧蕾顽固的表情看出自己怎样也劝不动吧。她仿佛要说给在场所有人听一般说道:

「……我最起码得上飞机,我背负着身为千界树族长的使命,再加上这次与一般圣杯战争不同,一共召唤出了十四位使役者,有可能造成主人与使役者间的管道弱化。太过远离彼此实在不是什么好做法。」

在圣杯战争中,主人与使役者之间的关系,说穿了跟魔术师和使魔之间的关系相同。使魔与魔术师之间透过因果线〈le〉连结,基本上距离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主人和使役者之间的魔力管道是召唤之际弄出的模拟连线,因此菲欧蕾推测在某种距离之内虽然可以接通因果线,但若离得太远就有可能切断。尤其一旦要离开千界树家族魔术基础的罗马尼亚,更有可能发生这样状况。

这也就会等于该使役者并没有主人,若没有「单独行动」这项技能,甚至撑不过一天吧。

「姐姐,我也——」

菲欧蕾迅速地像是要制止他般说道:

「卡雷斯,你留下来……佛尔韦奇家的继承人是你,我不能让你遭遇危险。」

「——这可不行。」

听到卡雷斯的回复,菲欧蕾用冰冷的眼神瞪了过去。那不是作为一个姐姐,而是身为一个魔术师的眼神。

但平常总是会在这个阶段收回意见的卡雷斯也没有退缩,瞪了回去。

「……卡雷斯,这个我们回头再谈。」

裁决者有如要排解场面尴尬般询问:

「飞机啊……虽然我觉得速度方面没有问题,但是在接近之后将成为对手理想靶子的问题有找到应对措施吗?」

菲欧蕾皱起眉头,一副觉得非常困扰的态度按着头。

「原则上我是想到了三个方法。那么我要说了,首先——」

菲欧蕾将与弓兵思考的作战策略全盘托出。他们想到的三种方法之中,有两种是任何人都想得到,很普通的方案。

问题在于剩下的那个方法。

虽然有些蛮横,但挺不错——「黑」骑兵如是判断;齐格也认为这样可以稍稍提高抵达花园的机率;「黑」弓兵则是在听到提议的时候觉得满意,这么一来就可以稍稍消除在空中会产生的不利因素。

而只有一个人,就是理解人世一般常识的裁决者脸色铁青。

「……裁决者,怎么了吗?」

菲欧蕾歪着头询问,裁决者叹了口气,摇摇头。

「不,没什么。只是到现在更加深痛体会魔术师与人类之间的鸿沟有多么深。」

话虽如此,这样就有机会逼近「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大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了。

「但这样怎么说都还是不够,还需要一计。」

菲欧蕾的发言让齐格沉吟,觉得有困难。

首先光是先决条件就很严苛了。毕竟对面是一座难攻不落的要塞,加上坐拥阿塔兰塔、迦尔纳、阿基里斯、塞弥拉弥斯等——每一位都是最强层级的使役者。

这已经不是论胜负,而要从怎么接近那座空中要塞开始讨论起——

裁决者举手,先清了清嗓之后,所有人都看向她。

「准备不同于我们搭乘的另一架飞机祝圣后承载炸弹,然后使之从超高空往空中花园坠落如何?」

经历过许多战场的裁决者提议的战术相当狠辣。

「……您、您真大胆呢。」

菲欧蕾的脸抽搐,「黑」骑兵则「哦——」地表示佩服并鼓掌。

「可是空中花园乃是能够自行移动的城堡,包含统管此一宝具的『红』刺客在内,恐怕属于此次圣杯大战中数一数二的神秘。尽管经过祝圣,但普通的炸弹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

「可是,如果不能多少折损那座要塞,我们就无法潜入其中。这次的状况跟上次差太多了,对手想必会全力迎击。」

裁决者所言甚是。抢夺大圣杯之际比较接近地面,也不是使役者们有出马迎战的状态。说起来,那是四郎有意将「黑」使役者与裁决者引诱到花园造成的结果。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红」阵营会倾注全力排除「黑」阵营吧。

「即使采用了这个方案,也还是少一招。」

虽然「黑」弓兵这番话促成使役者、主人,以及待命的人工生命体提出了各式各样的意见,却没有一个能令大家满意。

「不用飞机,换成战略轰炸机……唔唔,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具破坏力的武器……飞弹……碉堡克星炸弹……不,虽然名称很不敬,但索性搬出『神杖』之类……」

裁决者嘀咕的这些东西,菲欧蕾连一半也听不懂,只有戈尔德很害怕地说:「这个圣女是想终结这个世界吗……」

「嗯?既然这样这个人工——」

卡雷斯像是突然想到一样正准备手指齐格〈人工生命体〉的瞬间,裁决者就瞪了过来,他只能急忙收手。

齐格正经八百地举手之后才发言:

「要我以『黑』剑兵的身份使用宝具是无所谓……但是如果与那座空中花园的防卫机制——也就是『红』刺客的魔术冲突的时候,尽管不会败下阵,但我觉得被对面熬过去的可能性很高。」

齐格很正确地算出裁决者以圣旗挡下的那些魔术威力。如果只有那样,他有信心「黑」剑兵的幻想大剑〈巴尔蒙克〉可以压过去。

但是按照「黑」骑兵的说法,空中花园备有十一种迎击术式,如果将打在裁决者身上的那些魔术当成是一,单纯来看就是有十一倍。

虽然即使如此还是不至于败退,但齐格也没自信可以战胜,最可能发生的状况是彼此抗衡——双方都倾住全力拉紧缰绳,导致双方以疲惫作收的结果。

而这样姑且不论「红」阵营,对「黑」阵营来说是最糟糕的。

「一旦陷入抗衡,就只是白白浪费『黑』剑兵〈齐格菲〉的力量,这不是什么好方法。」

裁决者也同意「黑」弓兵〈凯隆〉这番话,虽然她希望尽量不要动用到齐格的力量,但若是为了抵达空中花园能发挥功用,当然就也希望齐格能帮忙。

只不过,若结果是落得抗衡的机率很高,那就没办法了。

作战计划本身没有缺陷,确实没有——但要抵达花园就必须冲过「红」枪兵〈迦尔纳〉、骑兵、弓兵的迎击。再加上,花园本身也具备防卫机制,综合以上——

「……存活的机率果然偏低啊。」

齐格这句直截了当的话让会议室里充满阴沉的气氛。诚如他所说,就算做了这么多,机率也是偏低。飞机只不过是一团可以飞翔空中的铁块,应该会被弓兵的箭、枪兵的枪和骑兵的马车轻易贯穿吧。

「——是啊,原因都出在只能想出这些方法的我太无能。只不过,能对抗空中要塞的手段实在太局限了。」

虽然名称叫作花园,但那个早就是一座要塞了,花了几百年盖出来的千界城堡在那玩意儿之前,根本和气球没两样。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女神得耳刻托和人类之间产下的传说女皇。被鸽子们养大,成长之后出落为绝世美女的她,有时候会被视为伊丝塔的化身。

若论及神秘层面的强,或许可以跟「红」枪兵迦尔纳互别苗头。空中花园作为这样的她所拥有的宝具,即使是在圣杯大战期间才能存在的暂时性奇迹,也不是现代科学技术结晶的飞机可以比拟的玩意儿。

「别担心别担心!我好歹可以保护主人及额外一个人!」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仿佛想打破这消沉的气氛,以爽朗的声音说道,而且他的声音当中完全没有任何逞强的意图。那是充满自信,只有英雄才能喊出来的话语。

「鹰马吗?」

「嗯!上次作战没能发挥本事,但这次真的要好好表现了!毕竟主人是你啊!」

骑兵「啊哈哈」地笑着拍拍齐格的背,裁决者感受到会议室的气氛瞬间翻转,尽管大家半是傻眼,仍然变得明快许多。虽然这发言实在太轻松、太悠哉了,但也因为如此,才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话语。那并不是要强行炒热气氛,而是有一个真的打从心底这么想的战士。光是这样,就可以改变气氛。

「而且啊,我完全不在乎魔术效果什么的!毕竟我手握只要属于魔术范围,无论怎样的东西都可以成功攻略的书本啊!」

更重要的是「黑」骑兵很可靠,他手中拥有可以大大补强本身实力的丰富宝具。

「不过我忘了它真正的名称,无法发挥出真本事就是了。」

没错,即使忘了真正名称,无法发挥宝具真正的能力————

「不,请等一下。骑兵,你刚刚说什么?」

包含齐格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黑」骑兵身上。骑兵睁圆了眼歪过头——

「呃,所以说就是我忘了持有的书本宝具真名,正困扰呢。」

「黑」骑兵一副完全不像在困扰的样子爽朗说道。

——「黑」骑兵「啪唰」一声,将不知从何取出的书本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上。菲欧蕾、卡雷斯、戈尔德等魔术师们都吞了吞口水。

「这就是阿斯托尔弗的宝具……」

跟骑兵操使的幻马〈鹰马〉与长枪等不太有关连的东西不同,魔导书对他们来说也是常见的存在。

然后就因为常见,所以能够理解,这本书中蕴含了多么庞大的魔力。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有这个,你的反魔力才能来到仅次于我的层级啊。」

裁决者理解般点点头。说来确实是不可思议的现象,骑兵这个职阶的反魔力基本上来说其实不算太高,何况也没听说阿斯托尔弗这个英雄有这类传说。

但这本据说是善良魔女赐给阿斯托尔弗,可以抵销所有魔术的书本已经成为传说的一环。原来如此,若平常总是将这本书带在身上,大部分的魔术根本无法伤他分毫。

「哎呀——真的很方便呢,因为只要带着就可以了啊。」

「……呃,骑兵,可以听一下吗?」

菲欧蕾边深呼吸边指出:

「只要能够咏唱真名,这本书应该就会启动原有的功能。依照传说,这确实是一本可以抵销所有魔术的魔导书对吧?你……忘了真名吗?」

「不,其实就快想起来了——」

「拜托你想起来!或许能够攻略那座花园的关键就握在你手中啊!」

菲欧蕾以穿在身上的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bronzelkaniputor〉抓住骑兵的双肩猛摇。

「哇、哇、哇哇、哇哇哇!等等等等!我会想!我会想起来!应该说我已经想起来了!真的真的!」

「真的吗?」

不仅菲欧蕾,弓兵和裁决者等人一举凑了上来,就连骑兵都不禁感受到压力,冒着汗后退了一步。

「呃,就是呢,我想起来的不是它的真名,而是回想起它真名的条件就是了……」

「条件……是吗?」

「嗯,条件是——『没有月亮的夜晚』。只要在那一天,我就能确实启动这本魔导书的真名。」

这番话让所有人面面相觑。

「没有月亮——就是新月之夜吗?」

菲欧蕾的使役者「黑」弓兵同意她的发言。

「月亮自古以来就被视为疯狂的引路指标。若骑兵的理性之所以蒸发是疯狂导致,那么没有月亮的日子,就是骑兵可以找回理性的时候了吧。」

「新月是……从今天起五天后啊,千界树,该怎么办?」

齐格问道。本来是隔天应该出发的状况,但若等到新月,骑兵就可以解放宝具。

等愈久,空中花园就会离罗马尼亚愈远。一旦远离罗马尼亚,大圣杯的拥有权就会产生问题。若夺回大圣杯的地点在罗马尼亚之外,就会因为不处于我方魔术基础的土地上,而很难连接上灵脉。

千界树族长,达尼克过去曾利用纳粹的力量运送大圣杯,但现在的千界树没有这种能力。

千界树的权势在罗马尼亚内外有着天壤之别。如果在罗马尼亚之内,可以召集残存的族人,有必要甚至有可能动用罗马尼亚政府的力量,将大圣杯拉回千界城堡。

然而一旦踏出国外,千界树的「力量」就很薄弱,基本上不可能运送大圣杯。而魔术协会这边即使在圣杯大战中失利,也不代表他们会放弃大圣杯。

也就是说会变成怎样呢——即使打赢圣杯大战,大圣杯也不会回到千界树手中。

但不等这五天,就必须背负额外的风险。

菲欧蕾被迫做出决断。

……以魔术师的立场而言,即使必须忽略「黑」骑兵的宝具效用,也该去夺取大圣杯。

抵达根源,让世间体会千界树的实力,为了这些,启用大圣杯是绝对必要的行为。

如果眼睁睁看着大圣杯被带走会怎样?千界树等于玩完了,至少大圣杯被夺走后,身为魔术师的命脉就几乎断了。

以千界树的族长而言,这绝对——

「……抱歉,让我跟姐姐谈谈。使役者和齐格你们今晚就先去休息,明天会给出结论。」

卡雷斯应该是察觉姐姐的思绪卡住了,所以举手这么说。戈尔德一副既然卡雷斯开口了,那就不是自己该插嘴的态度,率先离去。

「黑」骑兵虽然想对佛尔韦奇姐弟说些什么,但齐格和裁决者一起抓住了他的肩膀,强行将之带走。

最后「黑」弓兵〈凯隆〉看了看苦恼的菲欧蕾——接着看了看卡雷斯。弓兵看到他默默地点点头后,安心地微笑后不发一语退场。

然后,会议室只剩下两个人。

菲欧蕾移动轮椅,从窗户往外看向什么都没有的一片黑暗——简直像在逃避。

「好了,姐姐,该怎么办?」

冷漠的口气听起来非常不像卡雷斯,很有魔术师的感觉。菲欧蕾的脸映在窗户玻璃上,回话:

「我觉得该背负一些风险,我们〈千界树〉无论如何都得夺回大圣杯——」

「我认为,这里就是分水岭了。」

卡雷斯没有听她说完,插嘴道。

「分水岭是指……什么?」

「老姐要当一个魔术师,还是当一个人类的分歧点。」

——这句话让菲欧蕾阵阵发寒。

「……你在说什么?」

「按照裁决者所说的大圣杯前进方向,那帮人毫无疑问正往黑海前进。虽然不知道他们之后到底要去哪里,究竟是要往北还是向南,或者已经确定了目标地点——总而言之,我们若不在明天之内追上,大圣杯就会变成不属于任何人。」

「这我知道。」

「达尼克·普雷斯顿·千界树将一切都献给了这场叛乱,无论血缘、魔力、财产,把拥有的一切都当作赌注加码了上去。如果在这里失败了,一切都会泡汤。一旦过了五天,『即使能提高胜率也是徒然』。」

「这我也知道。」

「所以若想要大圣杯,就必须在明天之内出发。」

「就说了我都知道!卡雷斯,你到底想说什么?」

菲欧蕾似乎是真的不耐烦了,回过头来瞪向卡雷斯——但她的怒气立刻烟消云散。

因为卡雷斯的眼神昏暗到让人联想起无比深沉的海底。

「但是,那是身为魔术师的选择。」

「……魔术师的?」

当然吧,这是一切的前提。因为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是个魔术师。

「那大圣杯不可以被邪恶存在利用,所以我们必须获胜,为此必须尽量增加获胜的可能性,比起冒风险,应该追求胜率……即使无法获得大圣杯。」

卡雷斯极其平常地这么说。

「不值得考虑,千界树会——」

「千界树怎样不重要,不要管老姐是族长什么的。这是老姐要不要继续当魔术师的问题。」

菲欧蕾理解了这番话的含意之后,脸色苍白地后退了一些。怒气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觉得眼前的弟弟有如变成怪物般可怖。

「……你要我不要继续当魔术师?」

「这是老姐要做出选择。」

「这还用问,我——」

我要继续当一个魔术师,「不能不继续下去」。因为不就是这样吗,父母和亲戚都期待我这样,我也必须统整一族。如果能用大圣杯实现治愈双脚的愿望——

「……你记得那只狗吗?」

——呼吸停止,深深没于水底的记忆突然浮起。

狗的表皮「毫无窒碍」地被扯下,发出痛苦惨叫,仿佛诉说着「为什么?」的黑色眼眸——以及喀啦喀啦的骨头折断声。

光是想起来就有股想吐的感觉。

「……我记得,不可能忘记。」

菲欧蕾紧紧握住轮椅扶手,仿佛吐血般回复。她好几次、好几次都想着要忘记,但每次都发誓绝对不可以忘记,不断忍受瞬间重历其境。

「这样啊……如果是这样,老姐果然还是不适合当魔术师。那种东西『快点』忘记就好了啊。」

过去的回忆很重要。

但那应该当作可以让身为魔术师的自己成长的因素。不过菲欧蕾的记忆并没有任何益处,甚至只是心灵创伤。到现在这个时候提高低级灵的降灵机率是有什么帮助呢?那是理所当然要成功的事,即使失败也可以找出一百种对应措施。她以魔术师身份一路锻炼的魔术回路本身将会抗拒无聊的附身现象。

……所以这段记忆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是悲伤、难过、足以让人晕眩的不快记忆,就算忘了也没问题。

——只有一个,除了连那些与狗一同度过的平稳日子也将会忘记的事实之外。

「不应该忘记吧。」

「为什么?」

如此询问的卡雷斯声音非常平稳,菲欧蕾也忘了要抗拒,只是老实地回答。

「因为要是忘了它,它该去哪里好呢?」

在这个世上还记得那条狗的——恐怕只剩下自己跟弟弟了。

一旦忘记,那条狗就会在那个瞬间消失,能确认其存在过的认知就会消失。

人为了不要忘记死去的人们而建造坟墓,每次看到坟墓,就会想起那个人仍存在的过往时日。

证明一条生命「曾经活着」与活着几乎同等重要。

所以一旦自己忘记——

那条狗就哪儿也去不了——

「这不就是最偏离魔术师合理性的感情吗……老姐,所以才不行啊。」

「不行」两字让菲欧蕾停下呼吸一瞬——接着颔首。

「……是啊,不行,我似乎太犹豫了一点。」

应该要忘记,但即使不忘记也不会有什么阻碍。借由自己的才能掩饰该唾弃的不上不下态度,假装自己一直表现得像个魔术师。

然而,这也结束了。幼年期早已过去,她必须决定要在楼梯往上走还是往下去。

……该要往上走吧,该要继续当个魔术师吧。

这是正确的行为,没有任何错误,也是合理的判断吧。

啊啊,然而——

在夕阳之下挖了坟墓,现在暴露于风吹雨打之下,甚至已经不知道埋在哪里了吧。即使如此,自己和弟弟仍为它挖了个坟。

悼念那条狗,为那条狗的死而悲伤。自己没有能消除这些心情,一脸平常地说自己是魔术师的勇气。

没错,就是这样,自己「没有勇气」。胆小、谨慎,总是一直想太多,这就是自己的真面目。

心里充满某种温暖。

明明觉得不是无法再登上阶梯,而是希望绝对不要忘记那条狗的自己愚蠢到无药可救又软弱——却无法因此后悔。

「——我不会再往上了。」

「……这样啊。嗯,我也觉得老姐这样比较好。」

到极限了。

卡雷斯这番话让菲欧蕾弓起背开始痛哭。

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决心退出战争。不是要退出圣杯大战,而是决定不要继续走在魔术师这条路上。

「……我们等五天吧。如果骑兵能够发挥那本书真正的价值,就可以降低被迎击的风险。」

「这样啊,那老姐就负责留守——」

卡雷斯安心似的摸摸胸口,但菲欧蕾歪了歪头说:

「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当然也要去。」

「啥?你不是要退出了吗?」

「卡雷斯,你才是在说什么啊。」

刚刚痛哭的样子仿佛骗人的,菲欧蕾一脸平常地告诉弟弟。

「身为魔术师的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确实退下了,但我被选为圣杯大战主人的责任还在啊。」

「唔,这……」

卡雷斯shen • yin。确实如她所说,无论是不是魔术师,都另有身为主人的责任在。

何况「黑」弓兵〈凯隆〉还活着,需要供应他魔力。

于是菲欧蕾不能在这时候退出圣杯大战,这和是不是魔术师无关,作为一个主人的尊严使她必须继续战下去。

「卡雷斯,你听好了,我也会上飞机,你和戈尔德叔叔留在这里。当事情有个万一,一切都交给你们了。」

「……不,我去,我也要去,跟姐姐一样。身为一个存活下来的主人,我也有使命在身。」

没错,卡雷斯目前仍是主人,他提供了一小部分魔力给「黑」弓兵。但这只能算是备用程度,原本他只是个早该要退出圣杯大战的主人。

「狂战士已经不在了喔。」

卡雷斯直直看着菲欧蕾,回答这悲伤的问题。

「即使狂战士不在、即使令咒全部消失,一道也不剩,但我仍是主人。而更重要的是,我是千界树的魔术师,既然有这样的责任在身,我就得去。」

这句话让菲欧蕾抽了一口气。

千界树的魔术师——菲欧蕾领悟了此话代表的含意。这等于是宣告离别,也是一种表态之语。

两人之间暂时陷入沉默。

「…………这样啊,卡雷斯要去『那边』啊。」

菲欧蕾寂寞地低声说,卡雷斯则处之泰然地耸耸肩。

「我其实哪边都可以,但老姐如果去『那边』,我留在这边比较好。」

卡雷斯并不是顺从自身愿望,只是配合菲欧蕾的行动。但他对此没有任何后悔。

原本就像是彷徨走着的人生,不管当人类还是魔术师都可以的不上不下存在,但如果这样的自己,能在姐姐确立人生这方面有所帮助——那就好吧。

「你不跟我来吗……?」

「我有必要跟着你吗?」

卡雷斯毫不留情地甩开菲欧蕾的求情,他认为这样就好,菲欧蕾只是忧心会寂寞,担心卡雷斯会不在身边,但那都是迟早能重新振作起来的离别罢了。

她已经决定了前进方向,并不知道将来有什么等着自己,只是决定了。

她失去了非常多,毕竟抛下了身为魔术师的荣耀、人生,这也是理所当然。即使如此——菲欧蕾还是希望到那一边。

并不是用正确与否选择,而是一种饱含后悔的决心。

「……我会觉得寂寞。」

「这可难说,也有可能在五天后,我们两个人都战死呢。」

「——是啊,这样的未来当然有可能。」

或许因为头昏了吧,菲欧蕾发现自己完全忘了这个比未来存活下来的可能性还高得多的状况——察觉之后,菲欧蕾不禁笑了出来。

卡雷斯也跟着一起开始笑,两人因为彼此的脸太好笑而笑得东倒西歪。

卡雷斯抹去眼角泪水说道:

「这是最后一战了,老姐,皮要绷紧点啊。」

菲欧蕾回话:

「没问题,我有——弓兵保护我。」

§§§

闪亮繁星高挂天空。

时而吹来的风尽管寒冷,却不至于让人发抖。从千界城堡瞭望台俯瞰的托利法斯,总算找回了原有的平静。

魔术师们四处奔波,对一般人使用催眠以控制恐慌状态,化身医师进行医疗,同时化身为警察发表这是自然产生的毒气。身为代理族长的菲欧蕾很快与政府方面交涉,将整个紧急状况安顿下来,并将状况带到连续shā • rén魔一案也获得解决的方向。

「黑」弓兵仰望星空,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断绝。这并不是发生了什么异常,而是一种突然涌上心头的感觉。

「——只过了两千年,天上繁星不会改变吗?」

原本以为过去在希腊所见的星空会与在这托利法斯看到的星空不一样,但其实差别不大。

弓兵觉得人类的生活变了,历史持续转动,然而世界本身却没什么改变。

交战、相爱、思考、下达指示——虽然所谓的王已经灭绝,但其行动本身与弓兵仍活着的时代没么差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人类能够培养智慧,传递知识,但并不代表扎根于体内的本能会跟着改变。

若说改变了,那就已经不是人类,而是别种生物了。

尽管如此——人还是会以在人类之上的什么为目标。

「……怎么可能。」

不禁吐出的嘀咕被站在身后的人反问:

「弓兵?」

这道清澄的声音令弓兵回头。

「啊,是齐格啊,怎么了吗?」

弓兵寻找应该有很高机率在他身后的骑兵或裁决者,察觉到弓兵视线的齐格有些不满地说:

「你的主人正在跟他们俩说话,我只是来传话的。」

「传话?」

「嗯……目前定在五天后开始追踪,详情似乎之后会由本人告诉你。」

「——这样子啊。」

弓兵非常能理解这番话的意义,那就是身为非凡魔术师的她决定转变成一个平凡人类。

但她仍做出了选择,即使会失去很多,还是选择了。

无论怎样平凡的人类,都会随时被迫做出选择,做出人生的选择、该前进的路。

不后悔、不迷惘的人极其稀少,然而弓兵知道不迷惘并不代表就是正确。

不,即使迷惘之后还犯错也无所谓。

「弓兵,我想向聪慧的你询问一件事。」

弓兵应该以为齐格传话完之后就会马上离开,因此对他还留在这里有些惊讶。

「好的,是什么呢?」

齐格那张漂亮人偶般端整的脸上闪过丝丝忧愁。

「我不懂。」

低语出的声音很快溶解在星空中。

「所谓不懂,是指?」

「……『黑』刺客〈开膛手杰克〉让我看到了某种景象。」

少年〈齐格〉说道。

那里有压榨他人的人、被压榨的人,最后结果就只是不断不断被剥夺的无瑕生命。

作为一种机制完成,没有人不好,但也没有任何正义。

那是一种简直像地狱的光景。

「确实,那或许不能代表人类的一切……不过,我发现了,若人类『总体上』不断牺牲少数,那就只是不容易发现,但世界其实跟那样的地狱也没什么差别,不是吗?」

齐格用笨拙的话语弹劾世界。

世界一点也不美丽,世界很丑陋——这之中包含了一定真相。

「……当然,我根本不知道世界是怎样,所以对你来说这或许是很无聊的想法。」

他有些闹别扭般说道,弓兵觉得这样挺可爱的。

好了……要否定他的说词很简单,要用言语表达也很简单。弓兵可以用十句话戳破他的论点,说上百句话就很容易说服他,更重要的是,齐格本人希望自己的结论被否定,他想要相信裁决者所说,「世界很美丽」的这句话。

然而,弓兵拒绝这么做。

「……或许吧。齐格,我在大地上奔驰已是两千多年前的事。现在人类增加了,他们克服灾难和战争,持续繁荣下去。在地球的漫长历史中,能繁荣至此的种族也只有人类了吧。然而,人类在这两千年间并没有什么变化,就本质的意义来说是没变的。」

齐格以惊讶的表情看着弓兵的脸,弓兵仿佛觉得很心痛般摇摇头。

「我养育的人类不下百人,其中被称为英雄者更是数不清,当然那都是因为本人的才能与努力才获得的成就,我只是从背后推了他们一把而已——」

尽管如此,他还是以自己教出的学生为荣。

作为医术之神受到崇敬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声名远播的英雄海克力斯、卡斯托耳,以及作为「红」骑兵出现的阿基里斯。无论是历史留名,还是默默无闻,他们都是出色的人。

「明明有那么多英雄,但世界仍未改变。这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怎样的人类,都无法改变本能。」

无论怎样锻炼,人类都不可能不会肚子饿,如果真的能做到不会觉得饥饿,那应该已经类似诅咒了。

人类拥有智慧,也具有本能。只有智慧无法生存,仅有本能则就只是野兽。

增加知识将可使智慧更发达,也能增加控制本能的方式。但是——绝对无法抹消本能。

「不过,在历史这条大河面前,一切事物都会被冲走。这是无可奈何的,虽然无可奈何……不过当我像这样处在两千年后的世界,我也会想『我这个人真的有意义吗?』之类无聊的事。」

真的很无聊。

「黑」弓兵〈凯隆〉立刻否认涌上来的想法。没有任何一条生命是怀抱着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而诞生,也不可以有。

存在的价值、存在的意义都必须是要由自我产生而出。

「……意义还是有吧,毕竟你在历史上留名,化为星星闪耀,大名甚至流传到两千年之后,我其实还满羡慕的。」

齐格噘着嘴这么嘀咕,看在弓兵眼里甚是可爱。

「齐格,谢谢你。好了,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是如果可以,请让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真相有时候就是看不见、察觉不到,你必须去思考。我不知道现在你究竟想要为善还是成恶,但请顺从你心之引导去思考,接受建议虽然有意义,但请不要照着他人的建议去做。」

「……结果还是只能去想吗?」

「你觉得这样很麻烦吗?」

齐格默默摇头,思考绝不是麻烦的事,只不过有种想太多好像会原地踏步的感觉。

「说得也是,只是想就会陷入兜圈子的窘境。」

「……要采取行动吗?」

弓兵颔首同意齐格发言。

「没错,采取行动,然后做出判断。现在的你,是能够以双脚立足于这片大地上的生物。」

「……我知道了。弓兵,活着真是一件辛苦的事。连我都活得这么累了,我想象你们这样的英雄应该更是吃力吧。」

弓兵否定齐格发言。

「确实,活着或多或少都有辛苦的地方,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反而该说,你的起跑点更是严峻得多。」

在魔力供应槽中产生自我意志,说起来光是会产生想脱离那里的想法就够异常了。

或许在理解自身状况后陷入绝望,也可能不知所措,即使如此,他仍选择了向前。

……这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大多数英雄都拥有与生俱来的力量、才干,以及来自诸神的祝福。

但他没有这些,而且在没有的情况下——像这样,在圣杯大战这么严酷的状况下持续奋战。若说人类拥有无限可能,那么无比接近人类的人工生命体——或许也拥有无限可能吧。

「……我只是拼了命做而已。」

但他本人似乎没有自觉。

「只要有那种拼命的念头,你的烦恼迟早会获得解决。」

「这样啊……弓兵,谢谢你。」

齐格老实地道谢,接着边思考边踏出脚步。他似乎忠实地实践弓兵的建议,继续思考下去。

「思考是好事,但走路要小心喔。」

「我知道……喔。」

话才说完就绊到了。从传来小小的「呀」一声判断,应该是跟弓兵的主人擦肩而过了。

「抱歉。」

「不会,没关系。」

在两人这样互动后,弓兵的主人菲欧蕾来到瞭望台上。因为坐轮椅无法爬楼梯,所以她穿上了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

「你有听到那个人工生命体带来的传话了吗?」

「是的……定在五天之后是吧。」

「黑」弓兵理解这之中代表的意义。

「大圣杯会——」

「嗯,我明白。弓兵,我有几件事情要跟你说,你愿意听听吗?」

「那是当然,主人,要去里面吗?」

「……不,在这里就好。」

菲欧蕾这么说完仰望天空,弓兵看着受到城堡灯火微微照亮的少女侧脸——上头留有些许泪痕。

「虽然有可能实现愿望,但应该很难取回大圣杯吧,恐怕会被魔术协会回收。」

说起来大圣杯究竟能不能实现愿望也很尴尬,目前无法得知被夺走的大圣杯是什么状况,但起码应该不至于遭到破坏。不过这也只是我方的推测罢了。

毕竟对手是个整整六十年都在觊觎大圣杯的东方小英雄,肚子里究竟有何盘算——

「这对千界树来说不太好呢。」

「黑」弓兵以平静的声色直指事实。没错,若是五天之后才要袭击,就几乎等于宣告战败。

族人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情吧,这么一来,菲欧蕾就会一举落入困境之中。

「嗯,所以,我要负起这个责任……不,应该说为了『不要负起责任』,打算放弃魔术。」

「……」

一片沉默。虽然心知肚明,但弓兵还是尴尬地不说话。

魔术师放下魔术——那代表的不只是舍弃自己的人生,同时舍弃了一族一路下来的漫长历史。

这绝对会带来超乎想象的痛苦与恐怖吧,因为要破坏掉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宝贵事物。

「弓兵,别露出那样的表情……这样就好。我也总算理解了,弓兵,你其实已经发现我没资格当魔术师对吧?」

「不,这——」

平稳的笑容不容许弓兵说谎。

「……非常抱歉。自我被召唤而出以来,就多少从主人的话语之中察觉到了。主人,你拥有太过卓越的魔术才能,这点至今仍是不争的事实。」

弓兵以诚恳的表情谢罪,菲欧蕾空灵地笑了笑,接受了弓兵的谢罪。

「谢谢,很高兴你这么说。不过——我没有身为魔术师的才能,无法合理思考,将一切奉献在钻研魔术上。」

「我曾想过,如果主人是个孤傲的魔术师,起码还有点救。」

这么一来,就不会被圣杯大战连累,也不需要接管千界树族长的地位了。

魔术师原本就不是自愿战斗,只是因为有事情不能退让,所以才要战斗。如果孤傲,至少比较不危险,或许可以活用魔术才能,一辈子都不被发现是一位魔术师,将后续托付给下一代。

但这一切都只是空虚的假设。

作为佛尔韦奇家长女出生,并以千界树一族族长候选人的身份备受期待。直到有一天,自己发现了,或者是说有人发现了。

这恐怕是怎样阻止也阻止不了的致命状况,诚如卡雷斯所说,这里确实是分水岭。

「可是,这可能有些出言不逊——但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高兴。」

「弓兵……?」

「你不是以魔术师身份,而是一个人的立场对待我。并不是把我当成名为使役者的必杀兵器,而是当作共同作战的伙伴对待。不,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善良的你,才能够召唤出我吧。」

这在圣杯战争之中是非常不需要的情绪,因为与使役者之间最终只有离别一途。

无论怎样交心,这点都不会改变。

迟早有一天会结束的交流,那么干脆一开始彼此都这样认定就好。主人把使役者当兵器看,使役者把主人当燃料看待。

其实只是这样就好了。

「没这回事,我只是害怕被弓兵讨厌而已……」

这答案怎么会这么有人情味呢?弓兵不禁苦笑。

菲欧蕾自己可能也察觉了这点,害羞地脸红了。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弓兵,你要跟『红』骑兵〈阿基里斯〉交战……真的好吗?」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梦到你和阿基里斯,看到年幼的他,以及负责养育他的你。」

菲欧蕾说起自己作过的梦。年幼的阿基里斯是那么尊敬凯隆并敬爱他。而凯隆对他也视如己出——同时培养成一位英雄。

家人……没错,那景象看起来就是家人。

「弓兵,对你来说骑兵是爱徒吧?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认为你跟他交手是好的……」

菲欧蕾基于很有人情味的情感说出很有人情味的答案。

「黑」弓兵〈凯隆〉不禁笑开,心想她真是一个很棒的主人。不过,她的话语中有误会,那不是错,只是——也算不上正确。

「主人,确实如你所说,对于彼此的对立,我心里或许多少有些难过的部分。然而,对于我来说,这之中的喜悦更胜难过。」

「喜悦……?」

「阿基里斯离开我身边,是在他差不多十岁的时候。虽然如同预言,他以英雄的身份行动、以英雄的身份作战,直到死去的瞬间都一直是个英雄。光是想到我在他这么伟大的成绩中有些许帮助,就让我无比喜悦。以及——」

弓兵露出得意的笑握拳。

「我想与他比划比划。过去的他拳头是那么小又软弱,根本无法想象他能打击我,但现在的他或许能贯穿我了。他原本拙劣的枪术甚至进化到能化解我的箭。」

这就是身为战士的本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修习武艺的所有人都会萌生出斗志这种任性妄为又纯粹的欲望。只要是强者,即使是亲兄弟,也会想比划一番的单纯思考。

「我想和那个『红』骑兵交手……这是我毫无虚假的本意。」

「那么,并不是基于使役者身份,而是身为一个战士想与他交手?」

「……这个嘛,当然我身为使役者,自然有必要排除他,这点毫无疑问。」

「——是吗?弓兵啊,虽然我可能是个失败的魔术师,但说不定你其实也是个失败的使役者喔。」

菲欧蕾「嘻嘻」笑出声。

见弓兵反刍自己的话语,一脸认真地点着头,菲欧蕾笑得更大声了。

「……你会觉得舍弃魔术很可惜吗?」

弓兵突然问道。菲欧蕾露出略显悲伤的表情低下头并低语:

「这当然是有如切身之痛。对我来说,魔术是很重要的,是舍不得丢下,很痛、痛到想哭的程度。」

这段对话结束之后,菲欧蕾多半会哭泣吧。

然后,将刻印移植给卡雷斯的时候,应该也会哭泣吧。

应该会有好一段时间,都忍不住因那种把自己千刀万剐般的痛而叹息吧。

「——真是太好了呢,主人。」

菲欧蕾接纳了这非常不合宜的回应。

「……是的,我的人生绝对没有白费。魔术对于我的人生如此重要,甚至到了我必须做出选择,并体验丧失之痛。」

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为了走上另一条道路,非得舍弃不可。

这是一件难过且悔恨的事,然而能够拥有这么宝贵事物的人生可不是随便就能有——因此,也有喜悦。

「弓兵,谢谢你。」

「我什么事都没做。你是基于自身意志选择将来的道路,然后卡雷斯阁下推了你一把。」

菲欧蕾闻言摇摇头。若是凯隆以外的人当她的使役者,她实在无法做出这个选择。

因为有如深邃森林般稳重的这位青年只是在背后守护自己,所以才能选择。

「我的使役者是你,真的太好了。」

「我的主人是你,真的是不可求的幸运。」

「五天后,请你不要介意我,尽管尽力发挥你的本事。这么做也等于是保护了我和卡雷斯。」

只靠普通的飞机无法突破抵达空中花园前的障碍,因此想出了几种(应该说,真的就是靠蛮力硬闯的战术)对策。

主人〈菲欧蕾〉与使役者〈凯隆〉分别行动也是对策之一,使役者是负责保护主人的人,而若弓兵一直滞留在同一个地方,也等于暴露了主人所在之处。

因此,弓兵要忘了主人,自由地行动。

「话虽如此,紧急时我仍会呼应使用令咒的召唤。若有什么状况,请务必呼叫我。我或许是个不成材的使役者——但我赌上射手座之名,一定会守护你。」

弓兵捧起菲欧蕾的手跪下,脸颊略略泛红的菲欧蕾接受了弓兵在自己手背上一吻。

「这是在我生活的时代所没有的礼仪表现方式,如果做得不好还请见谅。」

「才没有……做不好呢。」

菲欧蕾边这么说,边像是收到宝贝的东西般交叠双手。

离别时刻已近,且确实将到来。使役者只是分灵,即使在下一次圣杯战争能召唤出凯隆,那也绝对不是在此次的圣杯大战中召唤出来的「黑」弓兵。

「弓兵,愿你获得胜利。」

什么算是胜利、什么算是败北早已变得暧昧不清,然而菲欧蕾仍如此祈愿,只能将心愿托付话语。

弓兵没说什么,只是露出稳重的笑容点点头。

§§§

齐格与「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离开托利法斯,往布加勒斯特前去。因为菲欧蕾表示可以提供藏身处,希望两人先行前往。

……似乎是因为他们要在城堡内举行不得让外人知道的仪式。身为使役者的「黑」骑兵先姑且不论,菲欧蕾希望能将今后很有机会存活下去的人工生命体,尽量转移到远处安置。

虽然不明白即将举行什么仪式,但齐格能理解如果自己会造成妨碍,被支开也是无可奈何。菲欧蕾甚至表示可以提供劳动用人工生命体,但被齐格郑重婉拒了。

「我也会马上追过去。」

裁决者握着齐格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神无比认真。裁决者为了处理齐格和菲欧蕾交办的两项工作,会继续留在千界城堡。简单来说,目前最保险的安全阀并不存在。

「听好了,拜托你要注意控制好骑兵别闯祸。这不仅是我,而是包含千界树与『黑』弓兵在内,所有人的请求。」

连身后的人工生命体们都一同嗯嗯有声地点头称是。

「……我知道了,我会尽可能控制住『黑』骑兵。」

齐格下定决心般握拳。

「喂——我说你们,差不多该意识到其实我也在这里了吧?不,我想你们知道吧?就是知道还故意这样对吧?可恶,连主人都这样找我碴是吗?你们这些小浑球!」

在旁看着两人互动的「黑」骑兵气呼呼,不过也不能怪菲欧蕾等人会担心,毕竟他可是传说中理性蒸发的阿斯托尔弗,光是在这托利法斯就惹出了大大小小不少祸端。

而最大的祸端没有别的,就是「他〈齐格〉」。

「哎,请先冷静下来,我相信骑兵的。」

「黑」弓兵〈凯隆〉以稳重的声音说道,拍了拍骑兵的肩膀。

「弓兵……呜呜,只剩下你相信我了。」

骑兵泪眼汪汪,但这时卡雷斯眯着眼嘀咕。

「你明明到最后还在烦恼要不要盯着骑兵耶。」

「叛徒——!」

「黑」骑兵猛捶弓兵胸膛,这时齐格出面安抚。菲欧蕾以温柔的目光看着两人,告诉齐格:

「待我们前去会合之后就要立刻准备前往空中花园。想和人工生命体们道别的话,趁现在快点完成比较好喔。」

——道别。

这句话仿佛出乎齐格意料,使他整个人僵住,菲欧蕾的话尽管理所当然,却仍让他直到现在才有了实际感受。齐格必须与这些伙伴们道别。

「我知道了,骑兵,你等我一下。」

「嗯,尽管去好好道别吧。」

「齐格小弟,离别是寂寞的,一定要好好刻划在你的记忆中喔。」

齐格点头回应裁决者,向人工生命体们道别。

大多数人工生命体仅是稍稍点头或者拍拍他的肩、摸摸他的头,回应他的道别。

再见、加油、保重、我会寂寞、别死、别认输、祝你顺利、好好爱惜身体——全都是很普通,但很宝贵的话语。

齐格细细品味每一句话,最后来到身为统领的人工生命体图儿身边。

「……你要去吗?」

她因为那场雾而受到很大创伤,还无法下床。虽然意识清醒,但体力似乎还没有恢复到可以站起来做事的程度。按戈尔德评估,大概再过个三天就可以恢复原状——

「嗯,无论胜败,我应该都不会回来这里了。」

一旦失败,自己恐怕会死,而即使胜利,或者残存了,也不会回到托利法斯。

……齐格不知道到时候自己会变成怎样,会认为人性本恶而疏离呢?还是相信人性本善呢?

「这样啊,我想这样就好……去吧,你是拥有将来的。」

图儿轻轻握住齐格的手,并温柔地拍了拍。齐格露出正经的表情点点头。

「真的很感谢。」

「……嗯?我认为是我才该道谢啊。」

图儿听到齐格的发言歪了歪头,齐格叹口气——心想该怎么说明才对。他只是觉得她们活着是令人开心的事。

见齐格犹豫该如何以言语表达,图儿嘻嘻笑着说:

「哎,这道别很有你的风格……如果是你,无论在哪里都能活下去,毕竟你是我们的希望。你一定可以做到不得了的大事,在这里的人工生命体们都如此相信。」

不得了,是吗?

齐格有自觉,从现况来看自己确实是「不得了」的存在。话虽如此,那也只是转瞬间的奇迹,一旦圣杯大战结束,就会作为一个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的平凡生物度过一生吧——

「不是这样,你一定会做出不得了的大事。」

图儿打从心底觉得愉快似的嗤嗤笑着,但这样的笑却转化成发作般的咳嗽,齐格只好让她喝点水然后离开房间。

接着他跟从未交流过,以及一些不只交流过一次,甚至两、三次的对象们道别。

即使同样是道别,但其中其实有些微不同,有人表示悲伤,有人显得喜悦,有人觉得寂寞,也有人怀抱期待——

虽然有些许不同,但这都代表着他们每个人的特质吧,无论培育成怎样相同的存在,即使第三者没有察觉,但齐格仍认为那都是很宝贵的。

……珍重再见,这样珍重的感情本身就是很宝贵的,肯定是。

向所有人道别之后,齐格与在门前等待的「黑」骑兵会合。

「都道别过了?」

「……嗯,大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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