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3)
奇怪的是,房间里并没有看到寝具。这样下去,刚洗完澡的俩人很有可能会感冒。
「怎么办?」我开口问道,慧说「过来这边。」
不愧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老家。她连灯都没开,便在漆黑一片的走廊里轻车熟路地走了起来,我摸索着跟在后面。然后,在走廊尽头的壁橱里找到了客人用的被褥,我们两个把被褥搬到了房间里。
铺好被褥躺下之后,睡意很快侵袭而来。想和慧道声晚安,扭头看向旁边的被褥,那里却空空如也。我想着这是怎么了,起身一看,发现她靠在书桌旁,正在摆弄着什么。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后,她转了过来。月光透过身后的窗子照进屋内,由于处于逆光下,她的表情涂上了一层黑墨。我凝视着眼前的一切,率先打破了沉默。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看起来很开心嘛。一直在聊过去的事,其中还有很多是我以前不知道的。」
「那一定,是他们在测试我的记忆,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木原慧。」
「害羞了吗?不过见你们聊得这么开心我却插不上话,还真是觉得有些寂寞呢。」
「对不起。」
她缩了缩肩,
「可是,那两个人过去也曾目睹了木原慧死去的瞬间吧?既然如此,果然还是会怀疑我是幽灵或者僵尸之类的不明生物。」
说到这,她的身影轻颤了一下。
「这种话求你别再说了。请不要去怀疑那些毫无根据的事。比起这个,你在干什么?特地从被窝里爬出来。」
「那个…你看……」
慧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借着月光我看清楚了。
「这是水准点吧?」
「水准点?」
「怎么说好呢,路边不是有那种刻着十字的四方形混凝土块吗?这玩意就和那东西差不多吧?嘛这么想其实也存在着很多不合理之处。首先不可能有谁会把水准点带到房间里来,其次离开地面后它也将失去原有的作用。我只是想,如果讲一些奇怪的事,也许能逗你笑,所以就试着说出来了。但看样子没有成功呢。抱歉。」
对于我的道歉,慧并没有回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直望着这边。
「真的很抱歉。那么,那个到底什么呢?」
在我的催促下,慧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卷笔刀。」
说着,她把拿在手里的卷笔刀转了个角度,这下我总算看清楚了,那是一个手摇式的卷笔刀。尽管感觉如此一本正经地盯着卷笔刀实在有些滑稽,但看慧的样子,她并不是在刻意搞笑。
「我没有关于这个卷笔刀的记忆。」
她严肃地说道。
「这样啊。」
「我,没有木原慧使用这个卷笔刀的记忆。」
「我知道。」
她似乎想要向我传达什么,然而我完全无法理解。总觉得慧想讲一些重要的事,但因为她总是提起卷笔刀,这种谈话内容实在难以和她严肃的态度联系起来。
望着双手抱胸假装思考的我,慧叹了口气。
「难道说,实验失败了?」
「喂!这种话可别随便乱讲。」
我慌慌张张地蹦出这么一句,她把卷笔刀放回桌子上,说道「因为,这个会放在这里,就表示木原慧小时候用过吧?」
「是啊。说不定是这样。先不说这个,我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你能不能不要再叫自己『木原慧』了?总觉得听着很不舒服。」
「明明小时候用过,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慧无视我的话,继续说道。
「桌子、笔筒这些明明都有印象……唯独忘了这个卷笔刀,不觉得很奇怪吗?小时候用过的文具,一般都不会没印象吧?」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实际情况可并非那样。」
即使我努力想打消她的疑虑,慧依然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实验失败了,这部分记忆没有成功复制过来。所以我才没印象。」
「怎么会,那不可能。」
「你能断言吗?不能吧?因为我是第一个被试验者。只能通过我来确定实验的成功与否。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种实验,就算哪方面失败了也不足为奇。虽然悠司你刚才说了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都和以前一模一样,但假使精神复制失败了又该怎么说呢?换而言之,如果这份心灵是残缺品的话,我将何去何从?」
「啊啊够了!又说那种话,你好烦啊。」
我不禁脱口而出。
「我哪里烦了?」
即使不看她的表情,光听声音也能知道她生气了。
「不,没什么。别在意。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太钻牛角尖了?任谁都会有健忘的时候。如果对这种事一一计较,所有人都不能安稳生活了。这种事你明白的吧?」
「可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会忘记小时候用过的卷笔刀吧。」
刚才还在生气的慧,现在已然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好啦好啦。」
我打断了对话,起身靠近慧。她吓得后退了一步。我并不是要对她动粗,况且以前也从来没打过她,不需要这么害怕吧?我不过是想借用一下桌上的卷笔刀。然后站在全身僵硬的慧身边,伸手拿起卷笔刀,走出了房间。
下楼后,敲门叫醒慧的双亲,母亲一脸诧异地看着卷笔刀,问我这是什么。
「诶,你问这是什么……」
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也是当然的。仅凭这几句话想要理解我的意思实在是太难了。我重新解释说慧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没见过的卷笔刀,觉得有些疑惑,请告诉我这是哪里来的。然后把刚才和慧在房间里的对话恭敬地一五一十地快速说了一遍。
不久后母亲总算彻底了解了,告诉我那是寒假时亲戚家的孩子为了做作业一起带过来的,之后忘记带回去就一直放在慧的房间里。
和预想中的一样。果然,实验失败什么的不过是无稽之谈。我安心地舒了口气,伸手拭去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汗水。
「真的很抱歉。那孩子只知道给你添麻烦。真对不住。谢谢。谢谢。」
母亲双手合十,连连致谢,我觉得很不好意思,道过谢便离开了。
随后摸索着开始返回二楼。
四周一片漆黑,从窗外传来了阵阵虫鸣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老宅特有的霉味。楼梯很陡,而且每一级都很窄。我一边想着上了年纪的父母走这种楼梯应该很危险吧,一边往上走。由于担心跌倒,梯面边缘不断磕到小腿。痛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伸手一摸滑溜溜的,舔了舔有股腥味。我集中精神继续往上走。踉跄了一下手撞到墙壁上,发出了比预想中更大的响声。
几乎是爬一般地回到房间,在常夜灯的微光照映下,慧怀抱双膝坐在被褥上。我把卷笔刀拿到她面前,将刚刚从母亲那所听到的转述了一遍,她听完后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对不起。」
她像个孩子似的这样说道,我微笑着出言安慰,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不安。」
就在我好不容易打算躺下入睡时,慧又开口了。
「可是,就算这次是我弄错了,也不能肯定原来的记忆已经百分之百地移植过来了……」
「够了!」
我再次坐起身来。
「你也应该很清楚科学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百分之百吧。况且,记忆原本就是和遗忘一脉相连,时常会产生变化的东西。只要最根本的部分都在就够了。我也是如此,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也是不同的。即便如此,我自身完全没有发觉,你也不需要去过多在意。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不停变化着。但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不需要向谁去确认这一点。人们常说未来混沌不明,然而过去又何尝不是如此。啊啊,听我这么一说你是不是又要反驳了?总之,今天就先睡吧。不要打乱生活节奏,要遵守健康的作息时间。因为我们还有明天。你不觉得现在光是想到这一点就感到很幸福了吗?」
说到这,慧已经不反驳我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像这样自顾自地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她就会暂时反应不过来。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了,不过我也很累了。闭上双眼,很快进入了梦乡。
果不其然,第二天开始慧就郁郁寡欢的,回到公寓后便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吃饭时在哭,上床睡觉时在哭,就连xìng • jiāo结束后也不例外,翌日睁眼醒来又是满脸泪花。恐怕这样的状态还将持续上个三四天。
我没有询问她原因。不理会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抽泣的她,前往起居室看电视。外面下着雨,雨滴敲打在窗户上,发出毫无起伏的撞击声,听着这些,我的心情也陷入了沉重。与此同时,在慧的老家撞伤的小腿也肿了起来,一阵阵地发疼。
壁挂电视上刚刚还播放着艺人外遇的新闻,眨眼间又开始介绍起了午餐。放这些节目是因为某些人看了会开心吧。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于是盯着电视看。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也不知是否由于低气压影响了慧的精神状态。忽然间想起碗柜里还有别人送的香草茶。记得当初送它的人说过香草茶有镇定精神的效果。那么我想应该和热牛奶促进睡眠是一个道理,泡一杯给慧喝怎么样?据说还具备安慰剂的功效。倘若只需要安慰一下就能让她停止哭泣就好了。如果她多少还有些信任我的话,这招应该凑效。当然,这也是基于她真的是出于悲伤才哭泣的情况。反正在我看来,她不过是为了向我抗议才哭的。即使心里这样想,但我也绝不会将这份态度显露在脸上,而是假装真的在担心她的样子去照顾她,这才是尽早改善局面的关键。「放轻松点喝杯茶吧」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面带微笑将茶杯递给她,就算自己的意图被看破了,这么做也绝对没有坏处。
我从盒子里取出香草茶叶,发现已经过期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坏了。我先给自己泡了一杯。
站在厨房喝着带有浓浓青草味的香草茶,想起了一年前我也做过类似的事。那时,听说慧的病已经无法依靠科学疗法治愈,于是我买了一些可疑的健康食品,先自己试吃,挑出有益的那些再给她吃。据说是来自中国内地的蘑菇干。从不知哪个洞穴中打上来的矿泉水。托它们的福,当时的我常常身体不舒服。
喝了一口,觉得应该是坏了,就这么直接扔进了垃圾箱。
感到束手无策的我,再次回到电视机前,无意中碰到了屏幕切换键,一名身穿西服的秃头男性出现在了荧幕上。即便是不关心国家大事的我也知道他是我国的现任内阁秘书长。现场直播字幕显示接下来将紧急召开记者招待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能感受到画面里充斥在记者之间的紧张气氛。内阁秘书长整理了一下圆点花纹的领带,开始宣读准备好的文件。
从他轻描淡写的报告中可以得知,战争似乎结束了。
这之后开始说明签订和平条约的相关内容,因为我对之前的事没什么了解,所以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不过从提问记者那冷静的态度来看,和约里所写的都是些预料之中的内容吧。
「战争结束了。」
返回卧室将消息告诉了慧,她听到后停止了哭泣,神色恍惚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又捂着脸哭了起来。看来对她来说,战争结束还没有紧急到需要她停止哭泣的地步。
我再次回到起居室独自考虑起了一些事,正巧这时研究所打来了电话。电话里说如果我现在在家的话请立刻赶过去。对眼下的我来说,能找到借口离开家里,真是谢天谢地。我对慧说有事要出门一趟,随即坐上了出租车。
经过车站时,透过车窗能看到四处有人在分发号外。报童们一手撑伞一手发放着刚印刷好的号外。过往的行人们大多念叨着「啊啊终于结束了」,感叹一声接受了这个消息。另一方面,也有蹲在那里嚎啕大哭的老太婆。大概亲属中有谁参了军吧。自我记事以来战争就没停过,成年后又进入了研究所这类与世隔绝之地,直到看见老太婆哭得这般激动,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沉重。
由于被告知在会议室集合,一到研究所我就径直向着会议室走去。踏入会议室时,发现里面已经是一片吵吵嚷嚷的景象。慧是世界上首位通过克隆技术复活的人类,和这样的对象生活在一起的我原本应该有很高的新闻价值才对,然而并没有人前来询问相关情况。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结束,一定会有人问起吧。确实,这里是国立的研究所,研究内容也和战争有关,我能明白战争结束会对这研究所产生多大的影响。只是觉得有些寂寞,仔细一想,我也并不是很希望在大家面前谈论慧的情况。想着这样也好,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棚井一脸得意地凑了过来。
「怎么样?像我说的一样,战争结束了吧。」
棚井自鸣得意地这样说道,我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前阵子,我对你说了一则战争结束的新闻,你不是不相信嘛?」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我完全不记得了。歪着头回忆,棚井一脸装模作样地摇晃着身体,
「嘛这种事不记得也罢。总之,漫长的战争终于结束了。虽然觉得结束的不是时候。」
「怎么了?有什么内部指示吗?大家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见我这么问,棚井点了点头,
「确实,对于像我们这样的秘密研究来说,事前准备开始得太早了。听说记者招待会还没结束,就有人打电话联系老师了。刚才老师又打电话过去问了详细情况,看来实验终止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也没办法啊。」
「这么轻易就终止实验了吗?离实验完成只差一点点了哦?我觉得等到实验完成再终止也不晚。」
听了我的话,棚井嗤笑道,
「战争一旦结束,政府首脑也会换人了吧,我们再怎么说也是战败方的遗留物。在被世人发现之前应该赶紧封锁研究所才是。」
这点我能理解。
被世人称为克隆元年的是距今十五年前,染色体修复技术完成的那一年。得益于这项技术的完成,原本短命的克隆生物能够拥有和普通生物同等的寿命。自那以后,以畜牧业为中心的克隆技术不断发展,但是与此同时,世界人权伦理机构发表了限制灵长类克隆研究的相关规定。不仅如此,各国也拟定了类似的规定,把克隆技术的迅猛发展作为人类共同的问题,设立起超国家组织。听老一辈的科学家说,这一组织的影响力十分巨大,在那之前,各国对于克隆人的研究还持比较暧昧的态度,那之后就几乎全面禁止了。日本自然也加入了这个组织,并且现阶段尚未脱离。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我们一直进行着秘密研究。所有研究员都签订了一份契约书,一旦向外人泄露了研究内容,就会受到重罚。
如果把这些公之于众,一定都受到严厉的批判,这一点就算是我也能够理解。也许光批判还不够。世界上有不少人对克隆技术抱有很大的成见。
「总觉得很可惜,你应该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吧。」
「作为当事人当然会觉得可惜。因为无论是谁都不想失业呢。不过往好的方面想,早点终止也是件好事。能早点从危险的贼船上下来。」
「这么说倒也没错……」
「啊,对了,关于你和慧的事,还是先和有关负责人交涉一下比较好。毕竟眼下正值混乱时期,谁也无法预料到今后的情况。」
确实如此。棚井不说我还没有注意到,的确,即使研究终止了,慧的身份证明等相关问题依然有待解决。
「我也渐渐消沉起来了……」
棚井好像还想对我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富田老师进来了。
老师站定后,大家停止交谈,屋内顿时陷入了安静。面对此情此景,他用和往常一样的淡然口吻宣告出事实。随后下达了近期将封锁研究所的指示,明确地告诉我们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大家听了一片唉声叹气。
「封锁后大概会留一个月的时间来收拾残局。希望届时大家都能来帮帮忙,这是你们最后的工作。至于再就业方面,政府大概会有一些指示。如果你们对政府的安排不满意,我也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不过,世事多变,我觉得还是乖乖接受政府的建议比较好。选择退职的人,大概能得到一笔保证金。事出突然,你们或许无法接受,不过还请谅解。过去大家一直恪尽职守,真是辛苦你们了。」
老师淡淡说着,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可以问几句吗?」与此同时城户站了起来。
只见他双眼放光,宛如食肉的爬虫类生物一般。说起来,那干燥的嘴唇,以及额头上突起的青筋,活脱脱像极了一只蜥蜴。原来如此,难怪以前就觉得他长得像什么。「不觉得城户长得有点像鬣蜥吗?」一旁的棚井小声耳语道。我一面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一面对其说道「突然间扯什么呢」。
「收拾残局是指销毁资料吗?」
城户的语气颇带攻击性。
「你要这么想也没错。」
「那可不行!」城户瞪大眼睛大声吼道。
一旦意识到了,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像某爬虫类生物。棚井在我旁边强忍着笑声。
对此城户浑然不知。
「就这么让这次实验的成果埋葬在黑暗中,是人类的一大损失!」
咚,说到这他激动地锤了下桌,邻座的渡部被忽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
「这几年克隆技术一直停滞不前,老师您也是知道的吧?每年发表的尽是些毫无新意的论文不说,还硬逼着我们对其之间那微乎其微的差异进行赞赏与批判,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这段日子一定会被后世称作暗黑时代。确实,如果强行公开克隆人研究的成果,不免会招致某些道德家的批判,但是同行中一定会有人拍手称赞的。这不就够了吗?科学原本就是不拘小节的、自由的存在。无论如何,都必须把这份研究结果公开。这样一来就能打破克隆研究停滞不前的现状。」
城户手舞足蹈、满怀激情地宣扬着,反观老师一脸平静什么都没说。以我长久以来对老师的理解,这并不是他会认同的观点。
城户也一定是知道的,但他大概是气昏头了,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这可不行!再这样下去所有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我们不是科学工作者吗?特别是像老师您这样才能出众的人,更是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我并没有那么伟大。」
老师和城户的态度截然相反,用冷静的语调回复道。
「使命什么的我并不了解,既然是政府出资,我们自然要为它做事。基于职业道德,这项研究是绝对不能公开的。」
「完全无法理解。虽然在科学发现面前,我也还是会顾虑到那些职业道德之类的琐碎东西,这关系到每个人的价值观,暂且不谈。我只是想问老师,这么做您真的满足了吗?自己的研究成果,就这么被他人左右从而付诸东流,这样的结果您真的能接受吗?」
「那我就直说了吧,我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老师,我不相信这是您的真心话。」
「你不相信吗?我从青年时代起就一直希望着能像现在这样接受资金援助,和小组的各位一起从事科学研究,历经千辛万苦得出结论,用自己的双眼见证这一切。不好意思,说了点私事,对作为研究者的我而言,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我很满足。」
听了这个答案,城户深深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真是可惜。”说完,坐回了椅子上。
「刚才的叹气也太刻意了吧?对老师太失礼了。」
棚井小声嘀咕着。原来他这么尊敬老师,感觉有些意外。
城户沉默不语,其他人也没有发表意见。之后,老师说了具体的日程安排,回答了几个关于今后待遇的相关问题,会议就结束了,各位都三三两两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我在走廊追上老师,问了开会时没问出口的,关于慧的一些问题。
「啊啊,刚才忘记说明了。抱歉。应该还是会继续提供金钱方面的帮助。」
「啊啊,原来如此,那太好了。如果连援助资金都没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我安下了心。
「说起来,木原还好吗?」
「好倒是还好……」
不知道应不应该照实说,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如实汇报了。
「这样啊,情绪很不安定啊。这还真不寻常呢。」
富田老师眨了眨眼。
「不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情况。从以前起她心情不好时就会这样,应该和实验没什么关系。」
「不能想的太乐观。凡事都有万一。对了,让川越医生诊断一下吧。然后再和他谈谈今后的打算也是不错的选择。」
川越医生也是研究有关人员之一,他是私营医院的精神科医生,在这次研究中担任了慧精神方面的顾问。
「诶,不用麻烦了,情况没那么严重。啊啊,早知道刚才就不告诉您了。」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也懒得再去回绝老师的一片好意。
「川越医生那边就由我来联络吧。应该不用多久就会联络你了。」
「哈,麻烦您了。」
「今后也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请联络我。即使实验终止了,我也还是实验负责人。……给你添麻烦了。明明你原本没打算参加实验的,还让你陪我们到现在。」
「哪里的话,要不是老师您让我参加这次实验,我肯定至今还沉浸在失去慧的悲痛中。真的很感谢您。」
「最近叫上木原三个人一起见个面吧。今天就先失陪了。变成现在这种情况,我也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就这样和老师的谈话结束了,我也没理由继续待在研究所里。
所员们三三两两谈论着今后的打算,我用余光扫了他们一眼后走出这栋白色的建筑物。望着我的保安一脸不安。他应该还不知道事态发展,大概是从我们的气氛中察觉到了什么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研究所封锁之后,他也会失业吧。擦肩而过的时候,一想到今后的经济也将越来越不景气,不免对他有些同情。
天空阴云密布,下起了雨。走到半路才发现把伞忘在了研究所里,整个人淋成了落汤鸡。就连可以乘公交车去电车车站这个方法都没想到。真是像剑龙一样迟钝啊。
总算到达了车站,这时手机响了。对方是川越医生,看样子谈话结束后富田老师立刻帮我取得了联络,
「土师吗?我听说了哦。」
川越医生的声音通过手机传了过来,语速很快,好像很忙的样子。因为我觉得慧的情况并不紧急,所以让川越医生有空再过来,但他不听我的劝,说现在就想给慧诊断。
「那么乐观可不行。要是有什么万一的话可就来不及了。木原她可是特例,必须慎重对待。」
川越医生用强硬的口吻重复了一遍富田老师刚才说过的话。我只好勉勉强强答应,说这就带着慧过去,川越医生却说他会来我的公寓。尽管知道他对工作充满热情,但从没想过竟然会热衷到如此地步。虽然这么想很抱歉,但是说真的我不想让川越医生看到我们的房间,可又不好拒绝,最后只能同意。
然后我乘上电车,在最近的车站下了车,虽然已经浑身湿透了,还是买了一把伞,开始朝着公寓走去。
川越医生是克隆人精神医疗方面的专家。听说他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南美的某家医院工作。有过许多治疗克隆人的经历。
治疗对象主要是克隆犯罪的被害者,他们其中绝大多是少年少女。以性方面以及脏器方面的目的被克隆出来。将他们从犯罪组织的设施、拍卖场救出来之后,为了治愈心灵创伤给予精神方面的治疗。川越医生每天和他们交谈,似乎从其口中听到了不少惨无人道的经历。
「我就是在那样的地方工作。所以对克隆犯罪、克隆技术者没什么好印象。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在那种地方工作。但是,现在却又参加了这个实验,果然是因果循环吧。虽然名义不同,但所做的事是一样的吧?」
有次他对我这么干笑着说道。随后称「这是秘密」。虽然没弄明白他所说的秘密到底是指自己的经历,还是指讨厌研究者,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反问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他如是答道。有时他不过是想要向谁发发牢骚,恰巧我就在他旁边,于是便告诉了我。我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他知道我曾经和克隆人相处过,所以才告诉我这个秘密。「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呢」面对我的疑惑,他只是耸耸肩如此回复到。于是我向他交待了当时的情况,他听完后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只说自己的梦想是总有一天,能在日本建立一所克隆犯罪被害者专属的医院。
「他们需要特殊治疗。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抱有一种克隆人特有的丧失感与孤独感。仿佛楔子钉进心脏一般。如果就这样融入社会,每当面对不是克隆人的普通人类时,便会刺激到感情中的纤细部分,使他们感到异常痛苦。必须要注意这点。」
我分不清这是在讽刺过去的我,还是在警告今后要和克隆人一起生活的我。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在他说出这几句话的瞬间,我理解了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他无以加复地,憎恶着我。
回到家后,看到慧坐在沙发上吃巧克力。一看到我,她就用手捂脸,摆出一副又要开始哭的架势。
「等、等一下!待会儿有人要来。」
我慌慌张张制止了她,她维持着快要哭出来的姿势睁大了眼睛,
「人?」
「对对对。一会儿有客人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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