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生篇(2/4)
“……我个人认为,身为剑圣的‘鸣凤决杀’,腰间若能佩上神诲魔械真品,对你也是一桩美事。”
“这是当然的,锐眼穿杨的出现,证明这场剑技会更有赢取的价值了,可以这么说吧。”
“的确可以这么说。”
“我的剑乃是天下无双,我一直如此信仰着。”
“我也认同这点哦,杀无生。”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有把握了,掠。”
“……总之,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大会若打算继续举行,我认为反而省事。”
“是因为循环赛很麻烦吧,更别说还有三十个人以上。”
“我询问了主办方,他们表示本届大会将要改成淘汰赛。”
“我求之不得。”
“……我呢,无生,希望你能在人生的另一面,找到不同的真理。”
“我知道,我一定会找到的。”
“但对手可是通过了首关试炼,足以以一抵百的强者们。”
“你的意思是我会败给他们吗?”
“不,你会赢到最后,成为唯一一个用自己的双脚站到最后的人,我相信。”
“然后腰间佩上神诲魔械,是吗?”
“神诲魔械与霸者剑圣最是相配,用来净化被诅咒的杀无生此人,不也很适合吗?”
杀无生吐出深长一息。
他想,自己所厌倦的人生或许能有所改变。
这个念头,让他正面迎上掠风窃尘的视线,然后以双臂拥抱住他。他想,在自己从小到大不被爱着的人生中,可以让他毫不踌躇地称为好友的,就是掠风窃尘了。此时光是忍住泪水,便已经竭尽他的全力。
“感谢你,掠,我会赢下这次的比赛的。”
“当然了,站到最后的绝对会是你,对此我可是毫不怀疑呢。”
接受杀无生拥抱的掠风窃尘,嘴边还残留着烟管散出的紫烟。
而他的左手,一直牢牢握着那把制作精致的烟管。
三
杀无生实质上第一场比赛的对手,名为残凶。
直到比赛开始前,对手的姓名、流派都没有传出来。尽管被锐眼穿杨射杀得零零落落,大会的宗旨依旧丝毫不退让。
“……那是谁?”
杀无生看着对手问道。对方顶着一头无数辫子的发型。
“好像是玄鬼宗的一员。”
“……那是什么?”
“是个流派,代表的参赛者就是他吧。”
“玄鬼宗的残凶吗?”
相当有实力。
杀无生一眼就判断出来了,但仍不及自己。不过这也只是从外表推算回去的主观臆测罢了,这个叫残凶的家伙,行动未必不会出乎他意料之外。
按理说,就算不择手段,参赛者也会尽可能调查各个流派并采取对策,在一听到流派名称就马上知悉其特征的状态下才来参赛。但杀无生不喜欢这种做法,向来都是如此,今后也会一以贯之吧。毕竟拙劣的猜测,极有可能会让自己送命。
透过亲眼一见进行判断,并在一招都还没交手的情况下看透对方。
这才是杀无生的实战,也因此他心情格外激动。
以往,这份激动总会变成失望,他希望这次不一样。
“……这个玄鬼宗的残凶应该满能打的。”
“毕竟他也是代表一个剑派而站在这里的。”
“嗯。”
杀无生将手抵在下巴上思考。这里是竞技场,是没有高低差、盖得平平整整的一块圆形场地,高大的城壁包围住四周,城壁里建有休息室。
参赛者在这里较量剑技,然后会有一方落败。自己会输吗?杀无生暗自想着,不过这份假设随即便在心里消散无踪了。
“掠,我是天下无双的,对吧?”
他不断对自己说,也听别人对自己说,这使杀无生觉得自己的实力又增强了一分。从以前独自四处挑战道馆时开始,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只要让自己听了这些骄矜自喜的话,内心就能沉静下来。
“我敢保证你是。”
“……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也更有把握了。”
从可靠的好友口中说出的话,让他更加笃定。
就算来自别人的肯定并非冷静客观的评价,而是单纯的鼓励,他的内心也会豁然明朗,更加坚定自信,这三年来他才察觉到这件事。
铜锣敲响,揭开了比赛。杀无生与残凶逐步走近彼此。距离还很远,谁都没有拔剑。
“无生。”
“什么事?”
“像根柔软的柳枝一样导开攻击,让对方先出手吧。”
“掠。”
“什么事?”
“你的建议常常都太暧昧了,靠不住。”
杀无生一笑置之地说着,早残凶一步走到竞技场中央,没摆出什么柔软或刚硬的姿态。掠风窃尘的建议,杀无生只当是个不懂剑的人所说的玩笑,一眨眼就忘了。在剑的对峙中,无须言语。
杀无生以左手拔出背上的一支剑。
残凶则把右手藏在背后。
若是暗杀,杀无生一定能取下残凶的首级。谁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只要抓准时机,不管对方是谁,都可以趁其不备取下人头。但这是面对面的正经对决,是彼此都使出全力的对峙。
残凶的右手缩藏在背后,左手握着剑。
藏起了右手,只剩半身的残凶将剑高举于顶。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双手各握着剑,但杀无生仍有所保留,只以左手执剑之姿,继续逼近残凶。彼此距离已近得足以数出对方的睫毛。
“……你不会让我失望吧?玄鬼宗的残凶。”
两人距离近得连低语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剑锋还碰不到彼此。
“我等乃是将此身奉献给剑,将此命交托给魔主之辈。”
残凶的声音掠过杀无生耳畔。
“顶着一门一宗的名号站在这里的我,不会让你感到无趣的。”
“是吗,那太好了。我乃杀无生,流派已经忘了。”
“杀无生……这个名字我听过很多次。我也知道只要能杀了你,自己便算得上是个英雄好汉了。”
“真是不巧,我从今天起要舍弃杀无生此名了。”
“哦?那你之后要叫做什么?”
“鸣凤决杀!”
杀无生左手执剑朝前砍去。他先出手了,无视掠风窃尘给他的建议,抢先一口气冲入战圈。他觉得去猜想残凶把右手藏在背后究竟有什么花招,不过是白费时间,无论对方耍什么技俩,只要抢得先机、先发制人,来个必杀一击就够了。
听不见凤鸟的鸣声。
凤鸟不鸣的话,就由他让来它鸣叫好了。
只要以剑尖刺入凤凰的尾部,不管它愿不愿意都会鸣叫,所以要先发制人。而先发制人带来的,将是杀无生的完全胜利。
但这个叫残凶的男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毕竟是代表了一门一派而站在此处的。
杀无生左手执剑一个横砍,他同样以左手的剑挡下,并导开了攻击。
钢与钢彼此碰撞、彼此敲响,火花的气味比起烟尘更尖锐地刺入两人的鼻孔。
一模一样。
杀无生如此想着。与击落锐眼穿杨箭矢的瞬间感觉一模一样,这样一来,胜利毫无疑问的将属于自己。唯一让他在意的,只有残凶藏在背后的右手。但只要不理它,不断压制再压制、追击再追击,就没问题了。
杀无生以左手连出三招。残凶虽然全躲开了,但也往后退了一步。
就用这个气势突破到底吧!
我的名字将不再是杀无生。
而是鸣凤决杀!
为了打响好友所赐予自己的名号,杀无生左手的剑不断攻向残凶。就算对方能顺利躲开,杀无生心里也早就笃定残凶将会落败。他甚至心想:“你这种人竟然也敢站在我面前?这里可是只有被选中者才能站上来的剑技会会场。残凶的对手若是别人就算了,但要执剑站在我鸣凤决杀面前,我绝不允许。”
就在即将决定胜败的一击被残凶躲开的瞬间,杀无生想起了掠风窃尘的建议。
保持柳枝般的姿态迎击。
杀无生心里开始疑惑。观残凶如今举止,彷佛对方才是得到这个建议的人,这个疑惑让他在连击的攻势中放慢下来。
残凶露出了藏起的右手。
杀无生无视他的动作,一剑横扫。由于他太过警戒那只右手,剑尖虽然构到了,却砍得太浅,没有割到他的颈子,只在他脸上像手指划过般留下了一横伤痕。
紧接着,残凶的右拳重击杀无生腹部,将他打飞。
杀无生切身感受到自己身上受了一击,这还是多年来头一回。尽管他并没有被这一拳打得起不了身,但那确实是力劲饱满的一拳,比起被殴打,他方才的感觉更像是被弹开。对杀无生来说,这内劲确实不差,所以才被残凶乘隙而入,给了对方这个机会。
小看他了……被狠狠摆了一道。他不由得苦笑着自己的大意。
残凶左手的剑向杀无生探来。
他看见残凶满脸鲜血,自己则毫发无伤。残凶的鼻骨及脸部都被横向割出伤口,杀无生一边掌握着眼前状况,然后心里想像着对远方的掠风窃尘说:“我很明白状况,所以不要担心”。
他很明白。
杀无生已经完全掌握了残凶的剑法。
虽然有点小看了对方,但也仅只于此,自己数得出来的失误不过只有一两处。
锐利突刺出的剑上,立着杀无生的脚尖。杀无生于空中回旋舞转了一圈后,在剑上展现了完美的落地。
“残凶。”
只有对对手心怀敬意时,杀无生才会直呼他的名。
“很可惜,再三招就要结束了。”
“开什么玩笑!”
“你看不出来吗?看不出来的话,就是你太不成火候了,让我来教教你剑理吧。”
“我一直在魔主身边磨练这身剑艺,竟然被你说不成火候,还要向你求教,岂有此理!”
自剑上一蹬跃下的杀无生,马上放出第一招,接着追击第二招。
“我可不知道什么魔主。残凶,以谁为师,就要杀了谁,若你不这么想,便一辈子都超越不了师父。就是因为你没有这个念头,我才会说你不成火候。”
“住嘴!”
“单凭言语上的交锋把对方逼到绝境,我的好友可是教了我不少啊。”
杀无生唇畔自然而然地浮出微笑。
他能赢!确保胜利的一剑从空中劈下,这剑足以把残凶的头盖骨剖成两半。
杀无生翻转身子,飞舞般的剑势从天灵劈落,此时,彼此的位置宛如反转了。杀无生的身躯在空中往下砍,从对方看来,虽是自头顶而至;然而由己方看去,却是朝天的一斩。
这是杀无生学过的一式剑法,叫做“玄天琅音”。这上天降罚的一剑,宛如一道雷击,出招者双足不落地,将此身交付给天,藉着空中回旋翻转的力道,一刀把对手迎头砍成两半。而残凶竟敢对抗这道天雷。
有实力──作此判断的杀无生并没有看错。他这辈子遇过能对抗玄天琅音这一式的人,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
这寥寥无几的人之中,又多了一个。
就是残凶。
有实力,又具盛名。然而杀无生的注意力,早已落到有这种程度的男人所敬畏的魔主身上。
“……魔主的教诲绝对不会有错!”
残凶大喊一声,阻挡住由上逼来的致命一击,亦即是杀无生所预告要终结一切的第三招。为了横剑格挡杀无生劈落的一击,他不只以左手握住刀柄,更不得不以右手抓住刀身。无须说明,他的右手早已因抓住刀身而渗流出血来。
杀无生使出极致之力,灌注于剑身上。他没道理在此退却,只要竭尽全力压制下去,就能结束一切,他也认为应该这样做。残凶脸上沾满了血,眼睛下方被割出一道伤口,但并非影响视线的伤。
残凶还能战。
所以这第三招,杀无生更想用尽全力,必须结束一切。毕竟实力的差距,偶尔也会因为齿轮咬合的差错而被轻易颠覆,杀无生曾切身体验过。
残凶以双手握住刀身,抵挡玄天琅音剑式中,左手由上而下的拔剑突击。
杀无生将右手伸向身后所背着的另一把剑。残凶用上双手的力量,勉强抵住了杀无生以单手施力的剑式,若要攻克他,只需以空着的右手拔出鞘中的剑就可以了。对方已无余裕再抵抗另一把剑。虽然比预估多了一招,但终结就是终结,残凶再也没有逆转的机会。杀无生左手所凝聚的劲势不会给他机会逆转。杀了他,结束这一切,就跟以往一样。这个名为杀无生的凶神恶煞,将会名副其实地杀了对手,与他对战的人,没有一个能存活下来。
但是如此一来……
杀无生心中产生了这个迟疑,凝聚于左手的力量不自觉松懈了下来。
在牢牢压制住残凶的剑势中,出现了一丝空隙。
我不就是想改变自己,也从好友掠风窃尘那里得到了改变的机会,才会来到这里的吗?要是就这么杀害了这个代表某流派、叫做残凶的人,我不就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吗?杀无生的心中突然涌现一股不协调感。
“杀无生……不,鸣凤决杀,我有话要说。”
“……既是临终的遗言,一听又何妨呢?”
“不,不是的。你或许不情愿,但我想‘投降’。”
“太可笑了吧,残凶,现在要是认输,便没有下一场了,你只能被淘汰。”
“我知道,我宁可接受这份屈辱。”
“残凶,我承认你有一定的实力,这样的你为何愿意接受如此屈辱?”
残凶转过脸,注视着抓住刀身的右手,手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并非刀剑造成,而是箭矢所伤。
“……锐眼穿杨的箭吗?”
“我没能挡下,伤了右手,藏在背后并不是有什么圈套,只是一面隐藏伤势,一面让你疑心的苦肉计。没想到从第一招起,你就一招比一招快地攻过来。想来,我在一开始就输了。”
残凶这番话也有可能是陷阱。
杀无生并没有松懈,反而在听了他的苦衷后,更加重左手力道,继续往下压制。残凶跪下了单膝。杀了他,右手不需拔剑,也能砍下去。
“……我认输,杀无生。”
“这样好吗,残凶?”
“我的右手不在万全状态,就算与人交战,也会送命。但这不是我所满意的下场,纵使落败,也要在找不到任何藉口的状态下落败……你明白吗?杀无生。不明白的话就算了,就这样斩杀我吧。”
胜败已定。
这个叫残凶的家伙,不可能再有战胜杀无生的机会。残凶表态投降,面对这种提议,以前的杀无生只会嗤之以鼻,然后无视地杀了对方。但杀无生希望自己不再是杀无生,而是成为鸣凤决杀,重获新生。
“叫吧!朝着全天下人、朝着天涯海角,大声宣扬自己的失败吧!”
“我不在乎,但这样你就能接受了吗?”
“我是凭剑技胜利的,就算面对负伤的对手也一样。本来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状态下,都会遇上战斗并分出胜负。假设是我负伤并因此战败了,我会接受这一切;同样的,我在这种情况下也会接受胜利。”
残凶脸上浮现笑容,那是嘲弄自己的笑、是自虐的笑。
“……我原本也是用双刀,跟你一样,鸣凤决杀。”
“哦?真希望哪天能有机会拜见。”
“那么,我就先在此退出比赛了。没能让你对我使出双剑,真是遗憾。”
这里不是拚个你死我活的地方,而是较量剑技之地。
这无疑是杀无生曾经身处的世界,也是近几年来他所遗忘的世界。
在残凶高声呼出自己投降的前几刻,杀无生收了剑。别说这几年,就连以前在练习场上,都不可能见到这种情景。不过即使残凶此时出其不意地偷袭而来,杀无生也有办法应付吧。
在大会宣告胜者为“鸣凤决杀”时,杀无生的脸颊微微动了,虽然只有一下子,但方才的他确实笑了。他感觉到杀无生这个被诅咒的名字,哪怕只有一点点,自己也确实将它抹除了,他的笑容,是纯粹的欢喜。
但是还不够,要真正摆脱这个名字仍得花上时间,他相当明白这点。不过在喜悦中稍稍陶醉一下应该也没关系吧。
现场没有祝福与欢呼,这并不是什么表演,也没有观众,毕竟这里不是那样的舞台。
杀无生本来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脑海中还是闪过了想听听掌声的念头。自己不再只是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杀无生,而是受人景仰、欢迎的鸣凤决杀,他不禁想像着这种可能性。
掠风窃尘正在等着他。
“……距离你口中的‘正派’是不是稍微接近了一点呢?”
“干得漂亮!但是我提醒过你,要像柳一样吧?”
“就算是柳树,树干也是又硬又粗的。而且我在收剑时有点紧张,我开始发现‘只要杀了对方就能安心’,或许也是一种怯懦的表现。”
“迂腐的礼节只是傲慢,而你所表现的礼节,恰恰是气度。”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做倒是挺刺激的。”
剑锋交错,却没有人丧命──对某些人来说,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杀无生过去一直处在完全相反的价值观与人生中穷究他的剑道,并因此领悟了一个真理。如今,杀无生认为自己又将再度得到一个不同的真理。
一个若没有掠风窃尘,自己大概永远追寻不到的真理。
与这个男人同行之后才发现的答案,宛如寒空下生起的篝火,虽然目前仍只是散着枭袅薄烟的小小火种,但他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成为足以焚尽杀无生此名的熊熊大火。
他居然相信了。
四
掠风窃尘以右手指尖玩转着钢矢。
被杀无生所击落的箭虽然丢弃了,但插在壁上的那支就一直这么放着。回到休息室后,在墙边开始抽起烟管的掠风窃尘忽然想把玩些什么,于是以右手拔起了壁上的箭。
看见这幕,杀无生有点惊叹。
“……掠,你的臂力还满大的嘛。”
“哪里,其实没用什么力。这东西跟锁头一样,用蛮力来撬开锁可不是盗贼该做的事,熟练的话,简简单单就能拔出来了。”
用力的话倒也不是拔不出来,虽说是钢铁所制,但比起来让这箭矢插入石壁才是比较困难的。而要将它拔出来,大概就像掠风窃尘所说的,其中有些诀窍吧。杀无生想,换作是自己,大概想都不想就会直接用蛮力把它硬拔出来了。
但这样一来,箭矢就会弯折了,至少不能用来再射一次。
杀无生望眼看去,发现掠风窃尘所拔出的箭矢完全没有一点弯折。尽管将这箭贯入壁中的锐眼穿杨功夫的确了得,但能完全不折损箭矢就将它拔出的掠风窃尘,手法之精巧同样绝非寻常。
钢矢在他的指尖来回转动,也丝毫不见倾斜。
“……这种箭矢突然射进来,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吓人啊。”
“你即将成为闻名天下的鸣凤决杀,现在竟然会怕一支箭?”
“我很清楚那支箭相当危险,但倒不至于要抱头鼠窜就是了。”
“假设哪天得对上这种箭的话呢?”
“你是说像锐眼穿杨这样的对手吗?那就先把距离缩短吧。”
那是足以射穿千里的箭矢,离得越远一定越不利,对方只要能继续保持距离,就称得上是无人能敌了。
“但他的连射可是让人近不了身的。实际上,还没人来得及阻止,他就she四十支箭,我想连要靠近都很难吧。”
“可以用流星步。”
“原来如此。”
使用内力进行高速移动的方式,称作流星步,发招时看起来就像成了一道流星的光芒,一步接着一步,在瞬间内脚步就能移动到好几里外。这一步可是流星步的基础,也是流星步的极致,要大幅度地移动没有问题,但若要小幅度地接近则不太容易。
要以流星步奔驰千里,只要调息跟得上就能做到。
但若只打算移动一尺,却是极度困难的事。
因为这是让人用在瞬间跨越长距离的方法,就连自认已经炉火纯青的杀无生想以流星步踏出一歩,都有可能不小心飞越这个剑技会会场。但若在距离越长,对手越有优势的情况下,便有使用流星步的价值。
其他对抗锐眼穿杨的手段,杀无生想不到。
“……但是,我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机会对上锐眼穿杨。”
“你变得温和许多了呢,无生。”
“什么意思?”
“你可是被那箭瞄准了哦。朝我射来的那支因为刚好射偏了,放过对方也无妨;但你该不会忘了应该要报那一箭之仇吧?”
“嗯……说实话,我忘了。”
“真是的,你啊,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事,一专心起来就看不见别的了。”
“计谋什么的,不符合我的个性。”
“这不叫计谋吧。”
掠风窃尘讶异地从口中吐散出紫烟,右手仍把玩着钢矢。
若是平时走在路上却无故被狙击,杀无生当然不会放过对方,但他这时的心思全在剑技会上了。如掠风窃尘所言,杀无生只要开始思考一件事,就会忘了其他事,这是他的习性;更正确地来说,他的专注力从没有分散过。正因为如此,他的剑艺才能这么高超吧。
“反正被狙击的不只我一个人,剑技会本身也被搞得乱七八糟,在轮到wǒ • cāo心之前,主办者们就会赌上颜面去追捕锐眼穿杨了才对。所以我被箭矢狙击的事,就忘了吧。”
第一轮战败后,为了泄愤而狙击所有参赛者,这件事听起来虽然荒唐,但应该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了。况且剑技会的主办单位也不是废物,更不是一群尸位素餐的饭桶。
虽然不知道锐眼穿杨会有什么下场,但至少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就算他真的来了,而且再做出一样的事,杀无生有自信这次一定可以滴汗不流地击落他的箭。第一次遭遇时虽然觉得难缠,但第二次的话,他一定应付得了。
“……不过对方应该也知道自己是闻名武林的弓箭高手,我不认为他不会预先准备近距离的战斗方式。”
“你会不会太执着于这个话题了,掠?”
“哪会,这种话题不是很有趣吗?而且也未必不会遇到。”
“我又不是要对上弓箭,不把心思放在拿剑的对手上可不行。”
“听你说成这样,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像你这种不拿剑的人才能轻松说出这种话。你自己也用用剑吧,不然我若开了道场,你也可以来当我的首席弟子。”
“……就算不奉上谢礼,你也愿意教我吗?鸣凤师父。”
“不,想到要被你这么叫,我就不想收你为徒了。”
尽管仍有余裕开玩笑,但杀无生并不打算毫无准备,到了场上再临机发挥。他看起来虽然放松,但全身肌肉反而绷得很紧,几乎要轧轧作响。接下来的对手是谁,他当然也不知道。
不只如此,哪个流派的谁,或是江湖上以武艺自矜的那些人之中有多少人活下来、多少人继续参加,这些消息甚至都没有传出来。大会本来预计要打上一个月的循环赛,但眼下只要战况没有过于陷入胶着,恐怕在日落之前就能结束赛事了。杀无生虽然不懂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执着于什么规则,但他终究只是个参赛者,临时制定的规定仍旧是规定,必须遵守。
得在这种情况下做好准备才行。且他假设留下来的对手里,不会再有人带着弓来。
复习一次方才跟残凶的一战,反而有用多了。对方巧妙利用了右手不能用的状况,战斗中的直觉也很灵敏,若他能灵活运用双手,反而容易对付也说不定。
残凶说他来自玄鬼宗,是众多流派中的一个吧。
那是使用双刀的流派吗?还是只有残凶的武器是双刀?有些以修习外劲为主的流派,剑的形体常常只是做做样子,就算同门同派,所用的武器不同也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也因此大会才会禁止使用外劲。
不过是同为人类所使出的剑技,只要自身具备堪称真理的技艺,便足以应付对手,也能预测对手攻势,除非对方长了九只手臂,或者下半身是马,这当然另当别论。但倒也不能纯粹当作笑话来看,毕竟连弓箭都来参加了,尽管毫无道理,但杀无生也认了。
再说魔族、妖族一类也未必不会混进来。不过外表与人类相异的对手,根本上来说动作就不一样了,若按照计画摆出备战姿态,反而会让自己吃鳖,那种时候还不如什么都别想。
杀无生反覆再反覆地在脑海里反刍着各式各样的情况。
气力变得充足,心情也高昂了起来。说到底,杀无生还是喜欢剑技的。而能让他完全发挥剑技的所在,就是这里。
掠风窃尘百无聊赖地在墙边抽着烟管,手中还把玩着箭矢,偶尔假装要用手中的箭丢向杀无生,想找机会跟他说话。杀无生只有思考到一个段落时才会回应,露出有点被吓到的表情。
“……掠,说实话,我很感谢你。”
“这种话等获得优胜后再说比较有气氛吧。”
“不,我开始认为就算最后没有得到优胜,这样也已经很好了,甚至觉得要是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对方,认输也无妨。这样一来,既没有人送命,又能再继续修行,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才一战就让你领悟了这么多吗?”
“不,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训练,可以说是找回初衷了吧。”
“曾经说出‘挑战道馆才是剑客该为之事’的那张嘴,居然会讲出这种话,真是难以置信啊。”
“大概是因为挑战道馆赚不了什么钱吧,毕竟只要牵涉到金钱跟人情,什么都会走样。其实我还是一直觉得,我若要继续当个剑客,大概只能替人做事,或是受雇shā • rén。”
“所以我说开个道场不就好了嘛。”
“这不会太早吗?就算得到优胜、被人称作剑圣也一样,开了道场不就等于退隐了吗?”
“那你打算做什么?无生。”
“我想暂时继续当你的保镳再一面思考,掠。”
“你还打算靠着我的钱袋混日子啊?”
“哪有,如果得到优胜,旅费就暂时不用麻烦你了。”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把奖金送给我呢。”
“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能给,毕竟受了你这么多的照顾。”
“不过真要说起来,我比较想得到一把神诲魔械就是了。”
“你?那可是剑客在拿的。”
“那你要把你那双剑的其中一把换掉吗?”
“这样就不成对了。要是哪天开了道场,神诲魔械很适合用来当摆饰吧。”
“你拿到的多半是分不清真伪的东西哦。”
“没关系,反正只是摆饰,我要用的只有这对双剑。”
“……这样平白多了一件行李,路上该怎么办呐。”
“不好意思,我会自己照料的。”
“喂喂,别给我把神诲魔械当作捡回来的猫猫狗狗一样,那要是卖出去,可是能赚一大笔钱呢!想要它的奇珍爱好者可多着了,其中有些人家里的黄金可是多到人手都搬不了的。”
就算这么形容,杀无生还是无法想像。他对钱的感觉很不敏锐,尽管没有经历过奢华的日子,却也不曾太过贫穷,偶尔还会有人因为太害怕他而给他一大笔钱,因而更加深了这份迟钝。
杀无生确实也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一面。
想要以剑立身之辈多少都是这种人,至于不归类于此辈者,若不是过着被称作“师父”的人生,就是沦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盗贼。所幸杀无生两者皆非,他虽然会挑战并杀害所遇到的对手,但不曾翻找尸体身上的钱袋。尽管如此,他的名号仍是伴随着畏惧为人所知。
他没有想过要洗刷污名,说起来,他也不觉得这是个污名。自己的名字其实是个散发着危险氛围的文字组合,杀无生对此的反应显得相当迟钝,是掠风窃尘让他重新意识到这件事的。
“……话说回来,掠,你没想过要金盆洗手、不再当盗贼吗?”
“这是要回敬我吗?饶了我吧,盗贼跟剑客不一样,又没什么获得名誉的机会。再说了,一旦有人叫你放下剑、脚踏实地工作,你就会做吗?这是一样的道理啦,一样的。”
“但是岁数大了之后,手指总有一天也会钝的吧。”
“这点你也一样啊。”
“这么说确实也是。但你人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了。”
“让我继续生存下去的目标与乐趣不过是刹那的存在罢了,毕竟只有闯过一关又一关能使我觉得快乐。”
“然后破解谁的金库,偷走里面的东西。”
“撬开别人的锁,偷窥里面的东西,很有趣哦。”
“虽然我不太懂,但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听了你的话之后,我忽然觉得挑战道馆不那么有趣了,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没想到至今为止都还挺开心的。”
“别用过去式嘛,不是还有好几场要比吗?也还没获得优胜。”
“这样也很有乐趣啊。”
“要是你觉得有趣,当初说服你也算是值得了。”
掠风窃尘以右手旋转着钢矢,发出声音,再度做出要丢向杀无生的动作。杀无生觉得他又来了,未加理会,没想到这次真的丢了过来。虽然投掷的弧线是像山一般的弯弧,但刃器毕竟还是刃器,对于正在准备比赛的人,就算想开玩笑也该知道分寸。杀无生正准备好好对掠风窃尘说个教,轻松地用左手接住箭矢,却顿时哑口无言。
箭已经不是箭了。杀无生明明看到丢过来的是钢做的箭矢,然而左手所抓着的,却是一把竹子做的横笛。
掠风窃尘替烟管重新换上菸草。
杀无生凝视着左手掌中的横笛。
“……什么时候变的?”
“我只是想让你见识见识以盗贼为生的乐趣之一啊。”
“完全看不出来是怎么变的。”
“要是让你看出来了,我的饭碗就要不保了。”
“要把箭变成笛子,不是连材质都不一样吗?”
“我光是看着你那张讶异的脸就觉得愉悦,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反正你看起来有点心烦意乱,我也闲着没事。不知道能不能听你用那支笛子吹奏一曲呢,鸣凤师父?”
杀无生确实懂音律,是作为剑道修行的一环所学的。师父曾说,乐曲跟剑的步法是相似的东西,节拍的掌握是一样的,步法节奏若能与打动人心的精湛乐曲相合,手中的剑自然能够贯穿对手的胸膛。
这是师父过去的教诲。
确实如师父所言。但杀无生不确定自己是否曾告诉过掠风窃尘他懂得音乐,可能是喝醉的时候顺口说的吧?至少跟掠风窃尘相处的这三年内,他不记得自己演奏过任何乐曲。
杀无生盯着那把横笛看了一会。
“……应该不是粗糙的二流品吧?我可是很挑乐器的。”
“毕竟是一流弓手射出的一流箭矢所制造出来的,要是变成了连二流都不如的东西,就代表我的钻研还远远不足了吧?”
“试试看吧。”
“请务必一试。”
杀无生将横笛放到嘴边,将吐息注入,接着又吸了进来。气息的运用也与剑技有异曲同工之妙,笛子在这点上尤其显着,与剑的好坏一样,杀无生也能马上看出笛子的好坏。
尤其杀无生所师从的流派,把音乐看得跟剑术的锻练同样重要,要他们学习旋律、音阶和音程,让人不禁怀疑是打算让弟子们成为乐者吗?而只有在注意到这些与剑理相通时,才算是学到了一点本领,相当不可思议。
这个一流赝品发出了美妙的音色。
杀无生只是吹奏了一拍,便觉得要被自己吹出的音色给夺去心神。
那是能窜入人心空隙的音色,美妙的同时也很危险。
这把魔性之笛所奏出的音色,足以让听者松懈、沉醉,变得毫无防备,任由音律操弄,随之起舞,但这也正是它身为一流乐器的证明。虽然俗话说“善书者不挑笔”,但最后大家还是会讲究笔的品质,并非任何一枝笔都可以。而这把笛子无疑是与能手相配的逸品,是掠风窃尘用钢矢制作而成的,甚至完全没让杀无生察觉,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杀无生应该要为此感到恐惧。
然而,他生来就与恐惧无缘,从不知恐惧为何物。
杀无生陶醉其中,浑然不知他所奏出的乐音乃是死亡的舞曲。掠风窃尘对此似乎极为欢快,一面相当享受地抽着更换过菸草的烟管,一面心满意足地望着这样的杀无生。
五
第二战、第三战,杀无生都稳妥地取得了胜利。
两战的对手皆不如残凶。晋级上来的人居然比右手被箭矢射穿的残凶还不如,本身就已经够不可思议了,且两人的动作迟缓,更看不出能击落锐眼穿杨的箭矢,只能解释为这两人不过是刚好都没被射中罢了。
杀无生甚至心想,一开始就先对上残凶实在是太好了。虽然他敢说残凶比不上自己,自己的实力凌驾在他之上,但残凶确实是名好手。而第二战、第三战,杀无生都自己收了剑,并没有夺走对手的性命。
若是以往,他会觉得连杀都不杀,应该是很瞧不起对方的行为吧。
但现在的杀无生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接受对手的认输,精益求精后再次挑战就好了──他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心境。这种高手名家的心境不只与“鸣凤决杀”此名最是相衬,也让他感觉稍微摆脱了“杀无生”这个被诅咒的名字。
杀无生在那里看见了光明。
在充斥着浓稠血色的黑暗人生中,突然照进一道眩目光芒。
他深信此时此地,便是能改变他生来只伴随着邪鸟、鬼鸟嘈嘈鸣叫的人生转机。在这里、在这个场合、在这次的大会上,他就能够舍弃“杀无生”这个名字,重获新生。
至于之后打算做些什么,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单纯只想以鸣凤决杀而非杀无生的身分,待在掠风窃尘身旁。他是替杀无生黑暗又血腥的人生中带来唯一一道光辉的朋友,因此杀无生从不吝惜对他的感谢。
上天赋予杀无生此身此命,让他杀了母亲、杀了产婆,更杀了无数的人。
甚至让他受到父亲疏远、诅咒、抛弃,最后连姓都没给他。
他顶着一个根本就是诅咒的名字,在东离活到现在。一直以来,他夺走无数人命,只为印证自己的本领,是掠风窃尘将这些全都涂上了崭新的色彩。是那个男人,是那个叫做掠风窃尘的盗贼,照亮了他蒙昧的人生。
杀无生挥舞着双剑。
他持续舞着。
无论对手是谁,他都不怕,也不会为之震慑。他紧握在手的双剑甚至不含内劲,仅仅靠着剑法的术理,杀无生就一路赢了上来。那对双剑的剑法宛如音符般乘歌奏曲,并把对手压制得体无完肤,使其降伏。
他止不住内心的激昂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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