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怪 牛鬼,或是濡女(3/3)
理由是……
——有东西。
青儿觉得自己正被盯著。彷佛有一双眨也不眨的蛇眼正潜伏在暗处盯著他。
——是蛇吗?
还是坏人?或是魔物?
「哇!」
突然台起一阵强风,几乎把青儿吹倒。石阶左右两旁的红叶发出窸窣声响。
紧接著——
「……咦?」
青儿愕然地睁大眼睛,抬头看著后方的石阶。
他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每次看到这座山里的红叶就会感到异样阴森的理由。
(怎、怎么会……)
没有落叶。
即使刮起这么强的风,却没有一片叶子离开枝头落到地上,彷佛他眼前满山遍野的红叶全是制作精巧的人造物品。
『这些乍看好像是日本红枫,但颜色有些奇怪。』
『这景象似乎不太适合称为绝景。老实说,有点吓人。』
青儿的耳中响起皓说过的话。
回想当时,在离馆里从赏雪木格子门看外面的小溪时,水面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照理来说,叶子应该会像地毯一样铺满整个水面才对。
这个地方很奇怪,不对劲到可怕的地步。
想起皓之前说过的话,青儿才发现皓早就察觉到这地方的异常。可是,他却留在旅馆里,只叫青儿一个人离开。
简直就像把自己当成诱饵,让青儿独自逃跑。
「怎么可能……」
在青儿尖声喃喃自语的时候……
裤子后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来电铃声。看来走下石阶就收得到讯号了。
(是红子小姐吗?)
青儿紧张地望向萤幕后,忍不住「咦」了一声。
——鸟边野佐织。
(她为什么会打给我……啊,是因为皓的手机收不到讯号吧?)
恐怕是因为这样,她只能打给挂名助手的青儿。他在沙月那件事的时候跟佐织交换过联络方式,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青儿滑了一下萤幕,接通电话。
『喔喔,太好了。我想打电话给西条先生,可是电话和邮件都联络不上他,我还在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简单打过招呼后,佐织以安心的语气说道。
『这么晚打电话给你真是抱歉!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不会。那个……有什么事吗?」
青儿这么一问,佐织犹豫地沉默片刻。
『我要先问一个问题,你们两人该不会去了名片上的旅馆吧?』
青儿只能说他们现在就在这里,但这样对佐织来说根本是偷跑的行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嗯嗯啊啊地敷衍了一会儿后,只听佐织说:
『其实我们总编的酒友中有人来自那个村子,所以帮我们介绍了知道详情的人,那是一位名叫鸠谷的女性。』
「咦?就是笔记里面提到的帮佣妇吗?」
『是啊,就是她。她是浅香家的佣人,在国臣先生过世之后就被解雇了,她到现在还怀恨在心呢。』
……原来笔记里那位坏心阿姨依然健在啊。
『今天我打电话给鸠谷女士,结果她跟我说那间旅馆早就停业了,而且是在继母烂子生病过世的两个月前。』
青儿足足有三十秒说不出一句话。
「呃,可是,那个……」
他能说的只有:「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停业?直到刚才他还待在名片写的那间旅馆,而且烂子应该是在今天早上过世的,仓房里像是放著遗体的样子。
『依照鸠谷女士的说法,名片上的地址根本是假的。』
「什、什么意思?」
『听说九谺旅馆位于长满杜鹃花的小山丘,在村子西边,山脚下有一间地藏堂。』
「那、那名片上的地址呢?」
『那是车站后面的山寺。原本是供修行者住宿的,但现在没人继承,也就是没有住持的寺庙。这地方跟茧花小姐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啊,对了,听说那边的山脚下也有一间地藏堂。」
她说的……不就是青儿现在所在的地点吗?
青儿想说「怎么可能?」却发不出声音,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种种异样感也渐渐变得清晰。
第一点,网路上找不到旅馆的官方网站,也没有任何评论。
第二点,他第一眼看到旅馆就有一种「很像山寺」的感觉。
第三点,除了没有写著旅馆名字的招牌之外,房里也看不到像保险箱和电话这些一般旅馆会有的东西。
也就是说,青儿他们今天住的地方根本不是九谺旅馆,而是一间无人的废弃寺庙。
「可、可是,茧花小姐为什么要做假的名片?」
『我也不知道。鸠谷女士还说,茧花小姐在半个月前失踪了。』
「……啊?」
『大概在做完烂子女士的七七法事、遗骨入塔之后,她就突然消失。而且连总管一虎也下落不明。』
青儿完全说不出话。
这实在太奇怪了,他在不久前明明还见过那两个人。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想都不可能,因为我几天前才跟一个像是总管一虎的男人讲过电话,鸠谷女士却跟我说他失踪了。』
如果可以随便推说是误会,事情就简单了。可是据佐织所言,现在警方也正在找那两个人,可见得他们真的在半个月前就从村子里消失了。消失得毫无预兆,像是被神隐了。
「说不定他们只是半夜潜逃,后来又偷偷跑回来。」
『鸠谷女士说,茧花小姐之所以失踪是为了逃避警方的搜查,因为两个月前病死的烂子女士其实是她亲手杀死的。』
……她说什么?
「不、不是吧?我听说烂子女士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耶。」
『是啊,她的死因确实是急性心衰竭。听说她每晚都要吃降血压药,前年虽然动过手术但没有成功,病情一直恶化。』
「那她应该是病死的吧?」
『但是鸠谷女士说,茧花小姐失踪后,在她的物品中发现了升血压药。』
「……升血压药?」
『那种药物的效用和降血压药正好相反。如果烂子女士吃了那种药,就会引发心律不整,甚至是心跳停止,所以很可能被当成因为急性心衰竭而病死的。』
青儿感觉脑袋像是被铁锤敲到。
可是,如果茧花真的在烂子的药里面混入升血压药,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杀成功吧。
「那么,这难不成是茧花小姐的……」
复仇?
对茧花来说,烂子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就算她不想变成孤儿、只能跟继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直至成年,心中应该还是充满恨意。
但是……
「……那个,其实我刚才见过茧花小姐。」
『咦?』
青儿终于说出实情,虽然一开始说得犹豫不决,但他还是完整地说出见到茧花和住在离馆里的经过。
佐织沉默了好一阵子,像是在思考。
『那个自称是浅香茧花的女人长得什么模样?』
「她……眼睛是琥珀色,五官如蜡像一般精致,是个皮肤白皙的美女。」
青儿回答之后,就听见话筒另一端传来吸气的声音。然后……
『那个人不是茧花小姐。』
「咦?」
『鸠谷女士说,茧花小姐的左脸上有一块与生俱来的胎记,形状像是扭曲的蛇。她会被亲生母亲丢下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青儿想起了笔记里的一句话。
——你那副外表就是遭到作祟的徵兆。
青儿本来以为这句话指的是茧花眼睛的颜色不像日本人,没想到是在嘲讽她脸上的胎记。
既然如此……
「那我见到的女人又是谁呢?」
青儿发问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这次的事从头到尾都很诡异。如果佐织说的没错,出现在青儿他们面前的「浅香茧花」就是和本人完全不像的冒牌货。有人假冒了茧花。
(那么……她到底是谁?)
不祥的预感让青儿感到毛骨悚然,指尖像贫血似地发冷,手心却不停冒汗。
他忍不住回头,看见悄然耸立在红黑两色夜幕中的山门。
(那间旅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儿有种可怕至极的预感。如同在暗夜爬行的蛇,无法挽救的危险一步步逼近。
至于是逼近谁就不必说了。
因为现在还待在异界旅馆里的客人只有皓一个。
(我还是回去吧。)
青儿几乎是无意识地挂断电话。他不顾跟皓勾过小指的约定,往石阶跑去。
这时……
「咦?」
他忍不住喊出声音。
风已经停了。
同时有一个声音浮上他的心头,就像在他耳边低语。
——太迟了。
转眼之间,青儿的面前出现地狱般的景象。
通往山门的石阶左右两旁把夜空点缀成一片红的树林,还有环绕著旅馆的满山树木,瞬间燃起了熊熊火焰。
整座山彷佛变成深红色的大蛇,慢慢地昂起头部。
——山林发生了火灾。
*
烂子出生在代代从事巫觋的家族。
在她母亲生产时,担任助产士的姨婆看到刚出生的烂子,就喃喃地说了这句话:
「这孩子生得不好,看起来就像是一半的灵魂还留在另一个世界。」
她说,这孩子一定活不久。
如同姨婆所言,烂子一生下来心脏就有缺陷,但她还是活了下来。不,应该说她勉强活了下来。
她是个近似妖怪、近似神灵的女孩。
因为烂子打从出生就不会说话。
如果放著她不管,她可以整天一动也不动,呆呆盯著佛坛的天花板。她记得天花板上有一条龙,周身围绕著浓密的乌云,在泛黑的天花板上打转。
烂子的眼睛应该是看到了还残留著她一半灵魂的另一个世界,也就是幽冥的世界,那里有无数的魑魅魍魉。
幽灵、妖怪、怪物、鬼魅、妖魔、异类——自从懂事以后,烂子看到的世界里一直充斥著非人的东西,或曾经是人的东西。
上门推销的销售员脖子上,像围巾一样绕著一只有割腕痕迹的女人手臂。经常跑来庭院的无头猫,大概是因为车祸而断了头。
她走进客厅吃饭时,会看到小鬼抱著酱油小瓶子,伸长舌头吸食里面的酱油;夜晚上床就寝时,有个小指大小的女人坐在她枕边弹著三味线。睡在她身边的母亲双腿间跳出一只有著人眼的金鱼,它跟烂子对上视线后就开始哇哇啼哭。那或许是母亲以前打掉的未成形胎儿吧。
烂子的世界不断翻转,从现世变成幽冥,从现实变成非现实,转变快得令人眼花撩乱。说不定那只是疯子才能看到的白日梦。每次烂子见到那情景就会发烧,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卧病一整晚。
烂子的父母把她拱成「活神仙」当作赚钱的工具。每次烂子发烧昏睡,村人听了都会蜂拥而来求东求西。
从治病到找寻失物,从婚嫁好坏到家运吉凶——平时不说话的烂子,只有在发高烧shen • yin时才会说出「神谕」,简直像是有神灵或魔物附在她身上,借用她的嘴说话。奇妙的是,她说的事情总是会实现。向村民们收取的费用供应了烂子他们一家所需。
烂子不记得自己何时好好地上过学,她甚至没办法正常读写,而且只要她去上课,学生家长就会来向学校抱怨。
——快点把那个骗子赶出去。
好笑的是,就连去求助烂子的村民都会在私底下批评她是「假灵媒」,但是碰上坏事的时候,又会谦卑恭敬地跑去拜托烂子。
——真是太愚蠢了。
可是迟来的初经出现后,烂子就不再发烧了。她再也看不见那些景象。
惊慌失措的父母把只穿著内衣的烂子关在浴室,害她染上风寒,最后还引起了肺炎,但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于是烂子的地位被贬为麻烦的米虫,除了那些想占她便宜而给她零用钱的男人以外,任谁看见她都把她当成避之唯恐不及的脏东西。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和茧花相遇的。地点是村子溪边的杜鹃花山丘。山脚下的地藏堂前有几个孩子。
——笼目,笼目。
——笼中的鸟儿啊。
这是流传已久的大地游戏。在傍晚变成鸭跖草颜色的天空下,孩子成群嬉戏的影子像小鬼一样,烂子因怀念而停下脚步。正听见一阵笑声,她就看见有个路过的小女孩被拉进他们围成的圆圈中。
——笼目,笼目。
——笼中的鸟儿啊。
女孩被四面八方的孩子推来推去,蹲在圆圈中央,站在她背后的大男孩还掬起一把沙子从她的头顶洒下。
「妖怪哭了喔,快逃!」
孩子们四散逃走,其中有人还扔了小石头,留下的只有被称作妖怪的女孩。
——咦?她真的是妖怪吗?
烂子好奇地蹲在女孩面前。
女孩像只胆怯的幼兽,猛然抬起盖满沙子的头。烂子本来很担心她哭了,可是她的脸上没有泪水。
烂子有点惊讶。她很像某个人——还没想到这件事,烂子就发现女孩很像小时候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女孩的脸上和她一样充满了名为放弃的空虚表情。
烂子不会说话,只能比手画脚,女孩看了便点点头。这女孩很听明,似乎看懂了烂子的意思。
——为什么他们说你是妖怪呢?
明明就是个普通人。
烂子好奇地歪著脑袋,露出惊讶和困惑神情的少女——茧花——指著自己的左脸,上面有一条像蛇一样的胎记。
「因为我很丑。」
烂子不解地歪著头。
女孩又不是长了三只眼睛,头上也没有长角,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类。这女孩和烂子根本差不了多少。
「而且我会把坏人看成妖怪。」
喔,原来如此,烂子明白了。
——这女孩大概和我一样吧。
习惯群居的人类最讨厌和自己不一样的异类,烂子被他们排挤、厌恶、恐惧、敬畏,就像蛇一样。
她是处于现世与幽冥边界上的人,勉强活得像人的非人。
那么,在这世上只有这女孩和她一样了。
——只有她。
烂子牵起女孩的手,亲吻了她那有著青蛇胎记的左脸。她的嘴唇离开后,茧花惊讶地眨著眼,以纯真得不符合年龄的眼神注视著烂子。
她错愕的模样实在太有趣,烂子忍不住笑出来。
此时茧花才意识到自己满头都是沙子,就胡乱在头上拍了一阵子,沙子似乎飞进烂子的鼻子里,结果轮到她喷嚏不止。茧花一看也笑了出来,虽然乍看有点像哭脸,但这是她第一次对烂子展露的笑容。
不知不觉间,两人开始每天泡在一起,就在这时候,一段意外的姻缘降临到烂子的身上。
浅香国臣,那是茧花户籍上的父亲,四十多岁。他是个长相粗犷的大汉,但村里的老人至今还是叫他「地主小子」。
他是不能继承家业的老三,但光靠不动产和土地的收入,即使不工作也能过活,所以可以当个民间学者整天做研究。
即使对方有孩子,而且两人的年龄差距大到可以当父女,烂子的父母还是为了聘金而爽快地答应这桩亲事,像是卖猫狗一样把烂子给卖了。
烂子名义上是嫁给国臣为妻子,实际上却是茧花的玩伴。
所有家务都是由帮佣妇鸠谷负责,烂子的工作其实是保母。
但是鸠谷看烂子很不顺眼,每天都到处说她的坏话,什么sè • qíng狂啦、低能儿啦、骗子啦。就算别人不说,烂子也觉得自己很笨,但是那人未免太闲了。
茧花不像烂子,她是个爱看书的听明孩子,但不知为何没有去上小学,所以两人从早到晚都待在一起。
烂子不会说话,而茧花也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女孩,不管大人怎么跟她说话,她都只是点头或摇头,必须说话的时候顶多说个两、三句。
不过茧花知道烂子无法正常求学之后,就开始教她读书。九九乘法、汉字、除法、乘法——有些东西其实烂子已经会了,但茧花每一样都教得很详细,而烂子也会在茧花要求时吹口哨给她听。
仔细想想,她们的相处情况真的很特别。就算没有视线交会,就算没有笑容以对,只要待在对方身边,她们就能理解彼此的想法。
两人都只信任对方,只依赖对方。
她们不是母女,不是姊妹,甚至不是朋友,但烂子的身边总是有茧花陪著,茧花的身边总是有烂子陪著。
彷佛只有跟对方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才算是个人。
烂子听到茧花叫她的名字时才会觉得自己是人。或许这种想法根本就不正常。
但是对她们两人来说,这种生活确实很幸福。
——直到佐和田一虎这个男人出现为止。
追根究柢,这男人是鸠谷因为腰痛而吵著要雇用的。他是个长相凶恶的游民,在茧花看来就像是妖怪「泥田坊」。据说他之前是帮人收购土地,因为做了不少坏事而逃亡。
诈骗、设局、勒索、打人——那个男人看起来就像是很习惯做这些事,如同烂子的父母一样。对这种不入流的坏蛋来说,烂子是最好的猎物。
茧花或许是发现了这点,所以她好一阵子都紧紧跟著烂子,但是烂子到了夜晚还是会落单。后来,一虎竟开始怂恿烂子谋杀亲夫。
一虎威胁烂子,说她如果拒绝就要杀死茧花;要是她敢告诉别人,就把她被男人们逼著拍下的照片寄给浅香家的所有亲戚。这么一来,不管国臣再怎么帮她说话,她绝对会被迫离婚。
话说鸠谷本来是浅香家找来给国臣当续弦的人,所以要是发生了那种事,她一定会拿著扫把将烂子赶出去。
她若是不肯答应,就只剩下一个选项。
因此烂子如今在这里。在五月的一个夜晚,她站在因流行性感冒而卧床的茧花枕边,默默向她道别。
或许该说此生都不再相见了。她打算坐上早上第一班电车离开。
她孑然一身地逃走,绝不可能过上像样的生活。即使飞出鸟笼,如果不知道该飞往何处,最后也只会被野兽啃食。
烂子唯一担心的是茧花,但是只要有父亲国臣在,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听说国臣小时候因为口吃的毛病而被兄弟排挤,所以才会开始学习武术。如今他对人依然怀有恐惧,而茧花在他眼中就像小时候的自己,他必定是因此才决心要成为她的父亲,他娶烂子为妻的理由也都是为了茧花。
他们真是一对相似的父女。虽然没有血缘关系。
——希望他们两人能好好地活下去。
烂子坐在茧花枕边如此祈求,轻轻摸著她的脸颊。她一触碰茧花就感受到温暖。这比什么都令她开心。就算今后再也碰触不到。
——对不起。
言语哽在喉咙里,好不容易吐出的只有这么一句。
不会说话的烂子连这一句话都没办法发出声音。她沉默地道别后,正要站起来……
——不要走。
茧花的嘴唇颤抖著说著梦呓。因发烧而冒汗的眼皮仍然紧闭著。
——我只要有烂子就好了。
——所以别再哭了。
直到下巴滴下泪水,烂子才发现自己哭了。她也发现是因为泪水滴到茧花脸上,才让她开始说梦话。
一旦发现,她就再也没办法假装不知道,没办法再欺骗自己。
——我想要待在你身边。
——我希望我们两人永远在一起。
——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烂子抱住那小小的身躯,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也被拥抱著。两人同样地得到了温暖,这比什么都令她开心。
而且,如今茧花就在她的怀里。
这个女孩和自己一样,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唯一宝物。
烂子小心不要吵醒茧花,轻轻地吹起口哨。
仔细想想,不会讲话的她只能用口哨来代替哭声。她在寒冬只穿著内衣被赶出家门、只能找单身男人拿零用钱或借宿的夜晚,也都会吹口哨来转换心情。
——愿意听的只有茧花。
人们都说晚上的口哨声很不吉利,但烂子还是一直用口哨声的旋律当作摇篮曲。即使夜晚过去、隔天清晨来临之时,她就会成为杀夫的罪人。
无论是蛇也好,坏人也好,魔物也好。
如果夜晚的口哨声会引来这些东西,那就快来吧。
要咬就咬吧。
要抢就抢吧。
要吃就吃吧。
即使身体化为白骨,即使灵魂堕入地狱,烂子也会笑著这么说:
——只有这孩子是属于我的。
*
里面像是一个阴暗的盒子。
照进采光格子窗的月光朦胧不明,袅袅香烟也是飘忽不定。左右两边墙壁似乎摆满了书柜,正前方有一面屏风。
——这是仓房之中。
「我是听说有赏月酒才来的。」
少年苦笑著说道,背后的黑影缓缓移动。
出现在月光下的是琥珀色眼睛的女人。她顶著出众的美貌,歪著头说:
「是啊,不嫌弃的话就请留下来吧,独自过夜一定很寂寞。」
「……这可不是该对孩子说的话。」
「对孩子才该这样说呢。」
女人回以温和的笑容,少年一听就睁大了眼睛。
「我看起来像是需要有人陪著睡觉的小孩吗?」
「如果你想,我可以陪著你。如果你想念过世的母亲的话。」
「我心领了。这是在模仿《龙潭谭》吧。」
听到少年乾脆的回答,女人把眼睛眯得像刀刃一样细。
「哎呀,你发现啦?」
「做得这么明显怎么可能没发现。其实早在听到九谺旅馆这个名字时就该发现了。」
少年耸著肩,脸上露出像是自嘲的苦笑。
「去路是红色,来路也是红色——笔记里的这句话,就是在模仿泉镜花的《龙潭谭》。这故事说的是一位少年神秘失踪后在异界邂逅了女妖的幻想故事,地点就是在『九谺』,和这间旅馆的名字一样。」
少年边说,边在画了汹涌波涛的屏风前坐下。在阴暗中特别显眼的一身白衣衬托下,浅灰色的信玄袋看起来就像一滴墨水。
「去路是踯躅,来路也是踯躅——原文指的是杜鹃花山丘(注4)。也就是说,笔记里说的『红』并不是指『红叶』,而是指『杜鹃花』。每到蛇的季节,附近一带就会染成一片深红——这不是指蝮蛇出没的秋末,而是蛇从冬眠中醒来的春末。五月也正是山杜鹃的季节。所以命名为『九谺』的旅馆,本来应该是在开满杜鹃花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
少年继续说道。
「这地方是假的。恐怕是利用茧花小姐的笔记和名片引我进来的陷阱,没错吧?」
他锐利的视线盯著坐在前方的女人,她柔媚地耸著肩说:
「是啊,我暂时借用了这间废寺,张设了结界。你知道边界是哪里吗?」
「多半是石阶前的蛇桥吧。那就是异界的边界,说不定这整座山都设了结界。也就是说,当我们跨过那条蛇时,就已经自人世消失,所以手机才会收不到讯号。而且我如今还被逼到无法向外界呼救的处境,真可说是穷途末路啊。」
「既然你明白,那我就省事多了。顺带一提,你现在不只没办法向阎魔殿求救,甚至没办法召唤你父亲手下的任何一只妖怪,因为我已经施了咒。」
说完,她的指尖出现一片红叶。
她把玩著红叶,然后轻轻按在唇上。少年对这个动作记忆犹新,因为他自己在刚到达这间旅馆时也做过同样的动作。
红叶突然扭曲变形,化为一条红色的小蛇,但是转眼间它就从尾巴化为一阵轻烟消失不见。
原来如此,落在胸口的那片红叶就是封印的咒法。
「我是不是该说『中计了』?话说你的闹剧也该结束了吧,荆先生。」
女人睁大眼睛说著:「喔?」
她抓住如乌鸦一般黑的黑发边缘,一口气摘掉假发,底下露出颜色极淡的金发,乍看就像老人的白发。
——白发鬼。
那长长浏海底下的琥珀色双眼让少年觉得很眼熟。只有这点一样,和他命中注定的宿敌——死了一个双胞胎哥哥的凛堂棘——一模一样。
没错,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凛堂荆。
他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但皮肤白皙、体型纤细,看起来比少年还柔弱,感觉只要用拳头一挥,如蜡雕般的骨头便会碎裂,转眼成为一具死尸。但蕴含在琥珀色眼睛里的诡谲和浑沌,却完全不像他给人的印象。
夜越来越深。
黑暗越来越黑暗。
那魔性的魅力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听说你们是双胞胎,可是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是啊。我光是想像自己长得像他都觉得恶心。」
对峙的两人是截然不同的颜色。
一个白。
一个黑。
如寿衣般的白衣。如丧服般的黑衣。
——死者及吊唁者。
「看你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我的事。」
从薄唇发出的声音也和先前不一样。
那是彷佛随时会消失、难以形容的嚅嗫细语,却能清晰地传进耳里。那是习惯发号施令的声音。
「是啊,大概三个月前吧。」
「这么说来,就是在长崎孤岛那件事的时候啰。」
「因为有人复活了我最小的哥哥,所以我不得不去阎魔殿调查鬼籍,结果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神野恶五郎的十三个儿子除了排行老六的棘以外全都死了,其中一人的纪录却有被修改过的痕迹——就是你的。」
「所以你觉得我复活了?」
「才不是什么复活,你应该根本没有死过吧。」
自杀——从纪录上看来是这样。在激烈的继承人斗争中,荆在双胞胎弟弟棘的面前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他的尸体至今都还没被发现。
「所以调查一直在秘密进行,现在嫌疑最大的是神野恶五郎。也就是说,他或许是为了把你这个真正的继承人藏起来,所以设计让你假死,再让你的双胞胎弟弟坐上继承人的宝座。如此一来,你就可以趁著棘和我堂堂正正地比赛时在暗地里做手脚,把我给杀了——这样推测最合理。」
没错,少年自己也支持这个假设。
直到如今和他当面对峙为止。
「但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是愿意当父亲傀儡的那种孝顺儿子。」
突然传来「啪」的一声。
青年用演戏般的动作拍了一下手。
「原来如此。看来我弟弟是对付不了你的。」
「我的原则是只和确定赢得过的人斗。」
听到少年的话,青年的笑意更深。
「真巧,我也是。」
他笑著说。
啪,他又拍了一下手。
屏风瞬间从榻榻米上消失,后面出现一具棺材。
躺在里面的死者像是装在盒子里的日本娃娃。那是个身穿白色寿衣、一头齐肩黑发看似湿濡的年轻女性。
她的左脸上有一块青蛇般的胎记,表情安详得如同睡著了。一条红色的衣带代替绳子捆在她的脖子上,那是被她自己勒紧的。
——自缢身亡。
「……那是浅香茧花小姐吗?没想到她竟然自杀了。」
少年紧盯著棺材说道。
青年则是一脸轻松地点点头说:
「是啊,就在我听说了『吃人旅馆』的传闻而跑来找她的那一晚。我没有问她,她就主动说出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那一天好像是她继母刚结束了七七法事和入塔。她没等到天亮就死了,大概在半个月前吧。」
「那她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要引诱你们前来,就得出个好谜题,因为从事「地狱代客服务』的人就是有这种习性。一旦闻到该制裁的罪,便忍不住想去追查真相,和闻著猎物的味道掉进陷阱的野兽一样。」
青年耸著肩膀说:
「既然有这个机会,我们就来对一下最后的答案吧。躺在棺材里的女人罪名是杀死继母,手法则是『毒杀』。她换掉了血压药,让继母看起来像是病死的。可是你养的狗却说他看到的罪是『蛇带』,你要怎么解释这一点?」
少年被这么一问,就垂下眼帘。
他闭著眼睛,像在咀嚼每一个字,然后以压低的声音说:
「自古以来,包括『蛇带』在内的女人变蛇的故事都有一个共通点。最明显的就是《道成寺传说》,迫著男人的女人最后变成蛇的模样,烧死了所爱之人,她自己也活不下去,结果投水自尽。所以说,女人变蛇的故事讲的都是『殉情』。」
他的声音像雨滴一样轻盈,也没有高低起伏。
「宁可不当人也要实现的爱情使人变成蛇,但是人变成蛇以后就没办法在活著的时候变回人。这些女人的共通点就是和自保截然相反的毁灭和执著——茧花小姐也是一样。」
他望向棺材,里面躺著一条蛇。衣带如一条深红的蛇缠绕在脖子上。没错,鸟山石燕画的「蛇带」,是一只正要越过屏风去攻击人的蛇妖。
如果它的目标正是衣带的主人——
「茧花小姐亲手杀害烂子女士时,她心中已经决定了这个结局——她早就计划好,做完七七法事之后就要跟著自尽。换句话说,她的罪名不是『shā • rén』,而是『殉情』。『蛇带』就是在暗示这件事。」
这么说来,造成这种结局的原因并不是憎恨或愤怒。
「动机是她对烂子女士的爱吗?」少年说。
「或许应该说是执著。烂子夫人这几年身体越来越虚弱,她大概发现自己已经离死期不远,而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茧花小姐,所以她一直在想要怎么摆脱一虎的魔掌,准备和茧花小姐一起逃走。」
青年接著说了「但是」
「那男人要求茧花小姐帮他勒索别人,烂子夫人并不知道这件事。直到最后,她都深信茧花小姐是被他们做的坏事拖下水的受害者,所以罪孽越深,个性善良的烂子夫人就越难以逃离身为共犯的茧花小姐,茧花小姐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持续不断地犯罪。就像要把小鸟关在笼子里。」
少年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句童谣。
——笼目,笼目。
——笼中的鸟儿啊。
以罪恶编织而成的笼子里关著两只鸟儿,一只想要逃出去,就被另一只杀了。
「为什么……」
少年shen • yin似地说著。
他的眼神看似正在承受无形伤痕的痛楚。
「烂子女士想要和茧花小姐一起逃离笼子。即使剩下的时间不多,她们还是可以一起活下去啊。」
但是——
「……因为天生丑陋的只有她一个。」
青年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说道。
与生俱来的美丑就像一种宿疾。茧花如蛇一样生来就是一副令人厌恶的相貌,根本没办法在其他地方活下去。
除了一个人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会爱她。
「但烂子夫人完全相反,长得一副花容月貌。男人们觊觎她,村人们敬畏她,全是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美貌。就像泉镜花在《龙潭谭》和《高野圣》里描写的异界妖女一样,人们都会被吸引到她的身边,就像是被火吸引的飞蛾。茧花小姐很清楚,一旦她们离开鸟笼,一定会出现真心爱著烂子夫人的人。」
她不想失去,不想分离。
只有那个人是属于自己的——就是这种执著令她变成了蛇吗?
「你的心中也有类似的蛇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年冷淡地回答,青年丝毫不以为意,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
「听到你开始饲养人类时,我还觉得这是高招呢,因为阎魔殿的规定没办法用在人类身上。也就是说,你若养了人,就有办法对你的敌人下手。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样才开始调教人类……结果到头来,那只是孩子的玩具罢了。」
他低垂的眼眸温柔得近乎慈爱。就像是地狱的狱卒,对被双亲舍弃而死的孩子偶然表现出来的模样。
「你害怕被遣弃,承受不住背叛,所以能放在身边的只有鱼缸里的金鱼和戴著项圈的狗,真令人同情。」
「闭嘴,你这邪魔歪道。」
少年用低沉平静的声音说道,但他咬紧牙关的表情蕴含前所未有的盛怒——那是杀意。
「哎呀,好像被我说中了。」
青年唱歌似地笑说。
他缓缓抬手,拍了三下。
「出来吧。」
房间里顿时出现一股野兽的味道。
一条人影从天花板上窜出,跳到榻榻米上。
现身的是脸上裹著绷带的中年男子,他用绷带底下露出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著少年,呼出腥臭的气息。
——是佐和田一虎。
「我很想让你看看,人类堕落成野兽就是这个样子。」
青年轻声说道,同时解开那男人脸上的绷带。
那是一张丑到不像人的脸孔。不对,那根本不是一张五官齐全的脸,只是一块黑色的疮疤。
他的脖子后面——后颈窝的附近有黑影在动。
仔细一看,那里有个指尖大小的洞穴,里面似乎有东西在蠕动,接著便爬出一条深红色的小蛇。那条蛇爬到洞外就开始啃食男人脸上的疮疤,脓血流了出来。
「呜、啊、呜。」
男人的口中发出诡异的shen • yin,感觉已经失去理智。
「曲亭马琴的《劝善常世物语》提到,做了坏事的报应是会被小蛇寄生在颈后,最后被蛇吃完疮疤和脸上的肉而死——这个故事说的就是被自己体内的蛇咬死的恶人。」
该说这是最适合坏人的死法吗?虽然不值得同情,但是实在太凄惨了。
「能够阻止小蛇的,只有我这个饲主。据说生吃了蛇便能平息作祟,但事实上那根本没有用处,所以我说什么这个男人都会乖乖照做。我就是这样调教他的。」
青年以亡灵般苍白的手抓住男人的后脑,然后紧紧盯著他的眼睛,就像猎人盯著自己抓到的猎物。
「鬼饲养人类就该像这样。只要稍稍对他们有点感情,那就不是鬼了,只是个寂寞的孩子。这样真是可怜到令人火大。」
青年摸索著怀中掏出匕首。他微笑著拔刀出鞘,拿到男人面前,像是在喂狗。
男人颤抖的手朝匕首伸出,紧紧握住,用力得几乎要把刀柄握断。
「好啦,你要怎么办呢?」
青年询问至今依然安坐原处的少年。
少年乾脆地静静摇头。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哭著求你手下留情,也不想做无意义的挣扎。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
青年嘴上这么说,脸上却露出有些扫兴的表情。
「那就请你下地狱吧。」
男人发出唔唔的咆哮声,疮疤间的眼睛闪现寒光瞪著少年。
那张岩石般的脸突然松弛下来,像裂痕一样咧开的嘴角滴下口水。
——他在笑。
「好,去吧。」
青年伸出白皙的手指下令。一听到这声音,男人的瞳孔顿时变细。
——像是盯著猎物的蛇眼。
然后……
「嘎啊啊啊!」
男人发出粗哑的吼叫。
少年从信玄袋里拿出小玻璃瓶,将里面的液体洒向男人。脓血的恶臭之中掺杂了肉烧焦的味道。
——是强酸。
那是他藏在信玄袋中的防身道具,虽然威力不足以融化骨头,但绝对可以夺走对方的视力。
然后,少年轻盈地起身,如鹿跳跃般跑了起来,朝著没关的门一路直奔。
——逃出去了。
「没想到你还有逃跑这个选项,比我听说的更狡猾呢。」
青年喃喃地自言自语,但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那个捣著脸、弯著身子的男人一再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
但他的叫声渐渐止息,变成粗重的喘气,男人腐蚀的手指间露出一只眼睛。
——他还看得见。
因为及时遮住脸,所以他有半张脸没被强酸泼到。
「……哎呀,除了狗以外,连金鱼也逃了。真是跟饲主一样喜欢垂死挣扎呢。」
青年再次开口时,男人的身影已经不在仓房里。
——秋夜漫漫。
就像醒不来的恶梦一样漫长。
如今那小小的背影正在长长的走廊上奔跑。
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
但是,那没有任何防范的背影如同被野兽追赶的孩子。
男人的手用力抓住少年的肩膀。
少年摇晃的背影第一次回过头来。
是恐惧?还是害怕?蕴含在那双眼睛里的感情不得而知。
男人咧开嘴笑著,像啃食活蛇,朝那白皙的咽喉咬下。
*
如同一只深红的大蛇朝著夜空飞升。
想必是布满视野的大火让人产生这种错觉。就像魔术或戏法,山上几万棵树全都变成熊熊的火焰。
那是连眨眼都来不及的一瞬间。
青儿倒吸一口气,喉咙顿时痛得像被灼伤。好热,但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危险。
眼前的一切都被烈焰吞噬,耸立在石阶上的山门飞散著火苗,乒乒乓乓地崩塌。
山门里的旅馆一定也被火焰包围。如同被一只披著深红鳞片的大蛇给卷住。
一旦被抓住,就只能被活活吞下去。
「怎么会……」
青儿的脑袋一片空白,像是一切都被烧光了。
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很不真实,耳朵也彷佛被堵住,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只有脸上还感觉得到热风的吹抚,皮肤被火花烧得刺痛。不,就连这温度和痛感也像是假的。
青儿几乎是无意识地跨出脚步,想要爬上石阶。
就在此时……
「咦?」
火焰里出现一道人影。
那人脚步蹒跚,眼看就要头下脚上地摔下石阶。青儿赶紧伸出双手,这时他才发现那人穿著和服。
不,不对,是红色的和服——那是红子。
「红子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及时接住红子,双膝跪地。他正想把红子扶起来时,却在那张能剧面具般的白皙脸孔上看到不敢置信的东西。
那双乌黑的眼眸落下一滴水珠。
——是眼泪。
她张开颤抖的嘴唇,如同告知梦的结束。
「皓大人……死了。」
注1:「黄昏」和「其人是谁」的日文发音都是「tasogare」。
注2:「地狱的审判是取决于鬼」原本的谚语是「取决于钱」。
注3:友引日日本历注「六曜」的其中一日。「友引日」宜办婚嫁等喜庆,忌殓葬。
注4:踯躅是杜鹃花的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