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屡次说谎的背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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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它的时候,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就像有某种令人不快的东西在皮肤下乱窜。
那是烧焦的、几乎崩溃的自动售货机。嗯,烧焦,余烬,这样形容非常准确。
排列饮料样品的窗口部分被热熔,几乎全体都被黑焦覆盖,完全没有过去的样子。
工作日的午后,我走向平时的小巷子,等着我的却是这副光景。究竟是什么事情?火灾?可是只有售货机?我苦苦思考。
没错,烧掉的只有自动售货机。
虽然这小巷子没多少东西,但售货机设置在饮食店的后面紧跟前,烧得这么严重感觉也会扩散到店里。
不,地下都市里几乎不会发生什么火灾,我完全不清楚。但我还是多少感觉有些异样。
小巷子里只有售货机熊熊燃烧的事件。
……也感觉是个挺无聊的事件。或许是我太在意。型号看上去很旧了,可能只是内部出毛病着火了而已。
大概,现在我是想思考点什么东西,尽量让我散心。
为了尽量不去考虑蕾妮。
在食堂对话过的那天以来,我和小蕾妮的关系发生了决定性的改变。
并不是完全不见面。
一周有一两次在屋顶一起吃午饭,也会笑着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眼望去让人觉得和之前没有区别。
但是,不一样。有某种东西决定性地不一样。
并没有什么一定无法相容的事情,但是这种表面上是顺畅反而在我的胸中荡起波纹。
我已经不会和蕾妮一起翘课在街上逛,蕾妮也不再向我吐露烧灼她胸口的焦躁。
所以,我对她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深入。
一直问不出来的事情之一,就是每当见面她的指尖总是缠着创可贴的理由。
我最初是在食堂那件事的时候注意到的,之后她的指尖总是藏着棕色的创可贴。并不是一直是同样的手指,它仿佛在轮换一样不规则地出现在指尖,太不自然了。
但是我问过一次,那时她说什么「稍微弄破了」,笑容的感觉就是明显不想继续说,我也只得放弃。
蕾妮在隐藏着什么。但是,对于放弃在她身边的我来说,已经基本没有知晓的权利,也没有知晓的理由。那些一定是某某小妹那种『朋友』的使命。
但是,只有一点点。我的胸口开了一条缝隙,从那里咻咻吹进来的风让我颤抖。
矗立着烧焦售货机的小巷风景,就好像在反映我这样的心。
我有种极其寒冷的心境,仿佛连我与蕾妮在这里度过的时光——连那些回忆,都燃烧、化灰、散去。
*
「——有这么回事喔。」
看到小巷子烧掉的售货机几天后,我在屋顶和蕾妮说了这件事。我没有谈我的心理上的部分,大概是“好像有什么火灾?”的感觉。
即使我觉得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果然还是有些在意吧。
因为那里对我来说是有一点点特别的地方。而且,我也在期待:通过和蕾妮聊第一次相遇地点,或许能和她共鸣,即使只有一丁点。
「……唔—嗯,这样啊。」
真危险啊——蕾妮的帮腔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兴趣,她恍惚地仰望着天空。虽然我也没有期待特别夸张的反应,但是预料外的淡泊还是让我不由得扫兴。咦,普通的反应就是这样?不不但是听说去过好多次的地方有过火灾,会有点惊讶?怎么,你是铁心肠?还是无感动的年轻人?
总感觉自己有点赌气,我看向蕾妮的侧脸,继续道:
「但是,那样就不能在那里偷罐装果汁了啊。」
我感觉我在说最差劲的话。小蕾妮似乎也这么想,视线好像有点冷。倒是不用在这种地方共鸣……
「这是个好机会,金盆洗手怎么样。」
「说得跟罪犯一样。」
「盗窃是犯罪吧。」
「不,话说蕾妮也偷了嘛。」
「我是冬香强行……」
「呜哇,过分。」
蕾妮“哟哟哟”地假哭,我笑着轻轻推她的肩。
暂且变回认真表情的蕾妮也好像忍不住似的微微笑了出来。
我感觉一瞬间仿佛我们回到了以前的两人,有这种怀念的气氛流过。蕾妮看过来的眼瞳深处,好像能看到小小的火光。
但是,它只留下细微的残像,又看不到了,被带着刻意感的微笑隐藏起来了。
蕾妮的眼睛再次朝向浮现出灰色影像的天空,我无法继续窥视她的内在。
急切,焦躁,但是这就是我期望的距离。
是我为了不深入拉起了一条线,正因为如此,我变成这种心情,应该是错了吧。
明明就在身边却感觉比谁都更遥远,也是。
觉得那让我寂寞,也是。
*
我从爷爷那里听过类似“第二次看的率直”的谚语。
意思大概是,看了两次的东西是真相。但是我没太仔细听所以意思可能完全不一样。抱歉,爷爷。
啊,不是说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挂念小巷子里的火灾。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我有种预感,事情似乎不会就这样结束。
而所谓的预感,就是越不愿意就越是会猜中。
仿佛在印证这种预感一样,小巷子售货机之后的第二次火灾发生了。
而我也目击了其现场。
那天深夜开始下着小雨。
这座地下都市里,雨配合着地上的天气下,但是为了不妨碍都市的功能,雨点的强度好像被控制得很细。一考虑这没用的演算劳力,我就想,维持模仿真实的虚伪也真不容易啊。
深夜,我一边在被子里辗转一边思考。
不知为何,那天我无法入睡,翻身了好多次。
我觉得,今天回家的时候伞坏掉的事情,还有楼梯口和蕾妮的朋友某某小妹争执,都有关系。……后者说是争执,也可以说是被单方面缠上找事而已。
不管怎样,不太愉快的事情二连拳让我很烦躁,所以对担心我的蕾妮也摆出了像是迁怒的态度。我反省。
我想要点风,稍微打开窗户。细微的雨声延绵不绝,那声音让我无法安眠,多考虑了许多东西。
蕾妮那下雨时的眼神浮现出来。瞪视虚伪的焦躁之炎。它仿佛印在眼睑内侧,无法排除。
果然不行。睡不着。
我睁开之前想着睡吧睡吧紧紧闭上的眼睑。视野十分清晰。大概整晚都能醒着。虽然醒着也没事可干。
我无奈在睡衣外披上帽衫,然后悄悄跑出家门。即使是不良少女,独自深夜徘徊也多少会有点害怕。
我打着不习惯的伞,走在完全沉入黑暗的街上。说是沉入黑暗,因为有路灯所以完全不暗。即便如此我还是有点不安,很难像白天那样坦荡地大步走。
在路灯的光环中,细雨仿佛白条一般流下。
最后,我还是无法以蕾妮那样方式看待这雨。
即使我知道那是过去地上降雨的赝品,我也无法像她那样憎恨。
因为,对不知道真实的我们来说,这虚伪一定才是真实。我大概是没有找出,追求未曾见过的真实有什么意义吧。
如果,我也有她对真实的憧憬。
那样,我是不是现在也能在蕾妮身边呢。
是不是能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一心追求只属于两人的真实了呢。
一个人走在暗处,后悔、执着之类的东西缓缓爬上心头。
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
周围很昏暗,看来我好像不知不觉中选择了不熟悉的路,来到了经常和蕾妮俯视露过的电动巴士的人行天桥附近。
回过神来,我看到细细流过视野的雨停了,收起伞搭在手臂上。
也有深夜的原因,没有电动巴士通过的道路没有照明,路灯的光没有照到人行天桥上。
所以,直到天桥上出现火势,我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人影。
我首先注意到,路灯的光突然消失了。
夜晚的黑暗突然变浓。其中,赤红的火焰烧了起来。
天桥上,人形的轮廓被火映照,仿佛影绘一样浮现出来。似乎带着意志摇曳的火焰,看上去就像怪物在舔舌头一样。
我只能屏住呼吸看着。
老实说,腿僵住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小火苗。熊熊燃烧的火焰,仅仅在那里就足以让我本能地害怕。
我感觉火燃烧了大概不到一分钟。
我正以为它会格外旺盛地舔舐夜晚的黑暗,它瞬间萎缩,看不到了。与其说是火灭了,更像是断气一样突然消失。
仿佛与它呼应,光明回到周围。路灯再次点亮了。
因为火焰残像而闪烁的视野里,我隐约看到天桥上的人影转身。
犯人要逃跑。
我想到的时候,腿反射性地动了。不知为何,我想,必须要追。
我从人影跑走的对侧楼梯跑上去。跑到路正中间的时候,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和炭的味道。
我忽然在意起来,停下脚步。因为仔细想想,天桥上根本没有能烧的东西。
我用“verb”的光照亮周围。
但是,我没有找到任何显著的东西,只有两人宽的栏杆好像被烤了一样,全是焦黑。
这说明,想要烧天桥本身,然后失败了吗?
我思考着,姑且照了一下犯人离去的方向,但是犯人似乎已经离去,完全没有看到其身影。冷静下来想想,我追上去也做不到什么事情,反而感觉可能会是随便追上去发现对方是个满身肌肉的糟糕家伙,所以没追也算好事。
我又一次照亮貌似是火烧起来的栏杆。
远看令人感到恐惧的火焰,面对混凝土质地的栏杆似乎也只能留下些焦痕。我这个一般女高中生无法看出更多东西。
唔—嗯,这个该报警之类的?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几分钟除了我没有人路过,周围的建筑物也仍然沉默着浸在黑暗里。要是报警就是我来了,但是火已经灭了,现场留下的只有焦痕。是不是比起警察更应该叫清洁人员?大概。
最后我没有报警,离开了那里。
本来,要是报警的话,就可能会问起我这种高中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在街上徘徊,那样很麻烦。我可不想这么年轻就受警察照顾。
就这样,小市民的我决定装作看不到,从现场遁走。
回到家钻进被子,我感觉刚刚目击火灾现场就像做梦一样。即便如此,眼睑内侧仍然微微留着残像,最后我还是没睡着。
直到天明,我都在被子里重复着昏睡与苏醒。
被火炎映照的人影,不知为何好像粘在脑袋里一样,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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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总感觉,还不想回去。」
在我们平时挥手告别的拐角,小蕾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出了这句话。看到她这副样子,我也有点不明所以地害羞,开玩笑说「哎呀,你是约会结束时的女朋友吗—」。
那是我和小蕾妮在那个小巷子相遇,开始一起翘课后大概过了两周的时候。
「啊哈哈,确实。」
听到我的吐槽,小蕾妮轻轻笑了。但是,她立刻收起笑容,用有点不安的、微微上仰的视线问我「呃,不行?」。
来自绝妙的角度带着羞耻的眼神,让我的心猛跳了一下。
「没,倒不是不行。」
倒不是不行……怎么说呢,那种问法我觉得很狡猾。是计算过的吗……不,大概是天然的吧。小蕾妮,可怕。
我赶走比平日略微焦急的奇怪心情,指了指街角的公园。
「那就在那稍微坐一下?」
「嗯。」
听到我的话,小蕾妮似乎特别开心地点了头。这么寒酸的公园就让你露出那种笑容?我虽然这么想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先不说了。
「啊,但是没有长椅之类的呢。」
小蕾妮一边跨在入口的那个凹字向下插在地面上的银色的玩意上,一边说道。毕竟是小公园,看一眼就能看到全貌,确实没什么长椅。与之相对映入眼帘的,是定员两名的秋千和与我身高差不多的滑梯。没办法。
「那就坐到滑梯上呗。」
「这种二选一一般是秋千吧?」
我刚要走向滑梯,小蕾妮拉了一下我制服的衣摆。是吗,要是小蕾妮这么说就这样吧。
我随意地一屁股坐下,小蕾妮在旁边先用手帕擦了一次坐的部分,然后一边压着裙子一边坐在秋千上。唔,和我教养不一样。
我用脚底轻轻推地面,开始蹬秋千。虽然我感觉相当怀念了,但身体意外地有记忆,每当屈膝然后向前踢,我就高高地摇晃上升。抓住的锁链嘎吱嘎吱地发出怀旧的声音,仿佛钟摆一样画弧,然后漂浮感就让我的胃阵痛。
我看向旁边,蕾妮只是稍微摇了摇,总觉得好像只有我在欢闹。
我停下蹬秋千,等待势头缓缓消失。我就这样回到与蕾妮相同的高度,她便终于开口了。
「那个啊,冬香有没有,觉得自己好像是假货?」
唇中轻轻掉落出的声响,听上去十分脆弱。我无法从蕾妮略微向下的表情里看出她是在想着什么问我,为难起来。
「唔—嗯,是说之前真实和虚伪如何如何的那个?」
蕾妮对我的问题点了头。我注意到,她的眼瞳中找不到平常瞪视这座城市的焦躁之炎。
「感觉,有时候我会想呢。虽然我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这个地下都市是地上的假货、所以没有什么价值之类的,但是如果作为假货的这座城市没有价值,那我自己也一定是一样的吧。」
蕾妮缓缓摇曳,看上去比过往都要小。她吐露出的声音也好像悬而不决,摇摇晃晃地在我们之间彷徨。
我却无法贴近蕾妮的心思。我一定没有像蕾妮那么拘泥真实之类虚伪之类。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想支持如今在身边几乎崩溃的蕾妮。
对我来说,无论蕾妮是真实也好虚伪也好,她都不是没有价值的。
所以我全力无畏地笑了出来。
然后,我想着,蕾妮心中『不良少女冬香』大概会这么说吧,讲出这番话:
「我们能找到这个虚伪城镇里埋藏的真实吧?那就肯定会找到啊。这城市的真实也好,蕾妮心中的真实也好。」
那是毫无根据,只是积极的预测——不,或许单纯是放弃思考。或许我的脑子某个地方在想,蕾妮追求的真实哪里都没有的。
「……是吗,是啊。我和冬香能找到对吧。」
然而,对我来说确信的,是那一瞬间蕾妮的笑容。
只要永远在这种笑容的旁边就好了啊——胸中的温暖怀有这样的想法。
这种东西,或许意外地就是所谓的真实。
我又一次用力蹬地,如此想道。
——不知为何,我在浅梦中看到了这怀念的风景。
*
在深夜的人行天桥看到可疑火灾的第二天,我抱着因为睡眠不足有点恍惚的脑袋,打开了通往屋顶的门。我觉得如果呼吸外面的空气应该能多少清醒一点。
我打开了门,冲击视野的是已经完全见惯的灰色街道的天花板,还有纤细的后背。是蕾妮。明明今天没说一起吃午饭。
「哟,蕾妮。」
我若无其事地搭话后,蕾妮的肩便跳了一下。
蕾妮回过头,一副意外的样子眨眼。
「咦,冬香也来了啊。」
「啊,有点睡眠不足。想着来呼吸点外面的空气。」
「熬夜了吗—。怎么,难道学习来着?」
「怎么会,又不是小蕾妮。」
听到我的话,蕾妮苦笑说,为什么你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如您所说。
「哎呀,睡不着就深夜徘徊,结果看到了很厉害的东西呢。」
「厉害的东西?」
蕾妮皱起形状姣好的眉。或许是要怪罪我深夜徘徊。那真是抱歉。
我趁着蕾妮的认真劲没爆发,继续说。
「对,居然看到了火灾的现场啊。——啊—,与其说火灾该说是可疑火?类似的。」
「……难道说,你接近烧起来的地方了吗?」
蕾妮这样说,眼睛摇曳着担心之色。……为什么呢,她难道觉得我那么冒失?
「不,我可不会做那么危险的事。我是火消失之后才接近的啊。」
「最后还是接近了嘛……」
因为我从根上就不认真呢。
「我看到貌似是点火犯人的人影逃跑,想去追但是看丢了。」
我随口说完,蕾妮便瞬间屏住了呼吸。她的眼睛仿佛吃惊似的大大睁开。
「……你看到是谁点火的了?」
「与其说看到……毕竟很暗,只模糊地看到轮廓呢。」
「是吗……话说,我觉得别插手这种事情比较好。被卷进去要怎么办啊。本来就在做深夜徘徊这种危险的事情。」
我被蕾妮以预料外的严厉语气斥责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被家长或者老师训。最后深夜徘徊还是要被怪罪。
或许是我的不满有点表现在脸上了,蕾妮苦笑说「不过,要不良少女不要做危险的事情才是不可能的吧」。我也在嘴边露出冷酷的笑容(我是这么觉得),当作回答。
「话说,报警了吗?」
「没,我可不想因此被教训深夜徘徊。」
蕾妮说“原来如此”,与其说她是接受了,不如说是无奈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个嘛,你看,我虽然也自认不良,但贸然进犯公权力、弄得犯法的话,那就已经不是不良而是邪恶了。没准我有这种类似不良少女矜持一样的东西,不可以过线。
……话说我现在想起来,我,一直在从已逝(被烧掉)的售货机里盗窃啊。一般就是邪恶了啊。但大概是小恶?但是如果被警察发现我正好在火灾现场,我可能被怀疑与一连串火灾的关联,被认为是为了隐蔽盗窃的证据烧掉了售货机。啊,等等那是冤枉,不不我盗窃了但是跟火灾没关系————嗯,先不想了吧。蕾妮可在看着一时陷入沉默的我。
「不过我也最疼爱我的身体,这件事我不会再去干涉啦。」
「话真轻松啊……」
「要不拉勾也行哦。」
「不我才不要啊。」
我被痛快地割舍,但是我一伸出小指,蕾妮便轻轻笑着,同样把小指轻轻缠过来。她还和以前一样会陪我的无聊兴致,我有点开心。
「好了,拉勾——咦?小蕾妮,创可贴好脏,有在好好换吗?」
因为拉勾,蕾妮的左手被拿到了视线的高度,而拇指上卷着的创可贴黑黑的,就像好几天放着不管一样。
蕾妮顺着我的视线,注意到那污渍,似乎很慌张地一下放开手。
「啊,呀,大概有点忘记换了。」
「啊哈哈,小蕾妮意外地懒散啊。」
我这样笑着说完,蕾妮便好像有些羞耻,将左手背到后面,不让我看到。
就这样,我针对蕾妮冒失的部分开着玩笑,宣告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了。
「啊,那就拜拜啦,冬香。」
蕾妮已经不来问我「下午的课怎么办?」之类。我明白这一点,却总会感到午休结束的瞬间有一点点寂寞。
这样就好。这个距离,是我和蕾妮的最优解。别再接近了,我。
我呵斥擅自沉浸于感伤的心。
但是,无论如何胸口内侧都没有放晴。
就像,这城市的天空一样。
我刚对蕾妮说完不会再干涉,就逃离下午课,走向了昨天的人行天桥。只是发呆也只会考虑无聊的事情,我想要点能吸引意识的东西,什么都好。昨晚刚目击的火灾就正好。
出事的人行天桥正好在从学校到我家的正中间。
略微阴天的午后,即使我接近那里,警察之流也完全没有出现的迹象,似乎目击者真的只有我。……不报警是不是犯法呢?我有点开始不安。
我这个小市民气质的不良少女,以莫名可疑的感觉上了天桥的楼梯。我自负自己可疑得不输回到现场的犯人。
因为是白天,电动巴士时不时在眼皮底下通过。
俯视着那与日常无二的风景,我走到天桥通道的中间——混凝土制的栏杆上粘着焦黑的火灾现场。
趁着明亮再看,焦黑的范围挺广,可以明白这里有过相当大的火势。
但是,这时我「哎呀」地陷入思考。栅栏是混凝土的,没有烧起来。
那么,是什么烧得这么旺?周围当然找不到可燃性的东西,也没有留下什么残渣。换句话说,似乎不是用了点火剂或者燃料类的东西。而且,回想起来,昨天看到火消失的瞬间很唐突。感觉是一瞬间被抹消了一样。如果是自然的消失方式就很奇怪,而用水之类浇上去灭掉的痕迹也没有。
昨天夜里的雨没有在地面或建筑物上留下太多湿痕,已经停了,所以如果用水灭火,应该会留下痕迹。
唔——嗯。
就好像,只有火突然在这片空间出现,然后消失了。搞不明白。
我歪头苦恼,但我只是个女高中生,什么都没明白,一个劲盯着被焦黑弄脏的栏杆也渐渐腻了。
回吧——我刚这么想,目光偶然停在了栏杆的一个地方。
「……嗯?」
那是漆黑的污渍中一个好像被擦成白色的痕迹。指尖轻轻擦拭程度范围的焦黑不见了。
是谁碰到了或者做了什么吗。或者说正是点火的犯人逃跑时擦到了?
不,那样的话也有可能是完全没关系的路人偶然用洋服之类的擦到。嗯,果然搞不懂啊。
我决定先放弃侦探游戏。直话直说,和我又没什么关系。
我踏着经常和蕾妮跑下的天桥楼梯。有种错觉,好像蕾妮的残像就在身边。
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闪过蕾妮的指尖。
今天午休,屋顶上看到她指尖的创可贴。我感觉格外地黑。她听到我的指摘慌张地藏到了背后。
在我的脑袋里,一个疑念仿佛漆黑的漩涡,扩散开来。
那就是:难道说引发昨天的——或者一连串火灾的,是蕾妮吗。
我觉得这是个蠢妄想。居然只因为恰好指尖脏了就怀疑。
但是,想一想,最近的火灾现场是我和蕾妮身边的地方,所以我才在意的啊。而且,午休说到火灾时蕾妮的表情。我以为是在担心我鲁莽的行动,但是也可以看作担心自己的样子有没有被看到……不不蕾妮纵火?那个认真的小蕾妮?我一个劲转着脑筋,十分繁忙。这么一来,我都开始想,昨天只看到轮廓的人影也很纤细,或许有点像蕾妮。
不行,稍微冷静一点吧。
我并不是想怀疑蕾妮。这种事,稍微确认一下就搞定。下次见到蕾妮的时候,「我想问一下,最近你有没有每晚到处放火?」这样问……怎么可能。
不能直接问。会出现「你说什么呢?」这种冷冷的目光。话说,就算她做了,真要老实坦白才是笨蛋。蕾妮不是笨蛋。大概。
这样一来,我能做的只有像昨天那样抓住现场了吧。要蹲点。不,说真的?不糟糕吗?场面上也好,精神上也好。话说要在哪蹲点啊。深夜里。这次真要被警察教训。
我大口吃着豆馅面包,回过头去发现那里站着严肃的警察——浮现出这种想象,我感觉没了精神。
但是,这样下去胸中的烦躁丝毫不会消散。
我的心逐渐倾向于抓住火灾现场。
问题是下一次火灾发生的话,会在哪里。之前有过火灾的现场,共同点是有我和蕾妮一起度过的回忆。但是那单纯是我的心像。
……不,或许这样就好。
如果能否定我想要怀疑蕾妮的心像,那就相当于间接证明蕾妮的清白。如果在和我与蕾妮完全无关的地方火灾再次发生,至少我心中的烦躁——不住地怀疑蕾妮的心情——就会消散吧。
这样一来,我自然开始筛选该蹲点的地方。
我和蕾妮一起度过的地方。
我这样思考的时候,首先浮现出的,是回家路上有时两人留步的那个公园。只有秋千和滑梯的小公园。我想起不知何时我们曾并排坐在秋千上漫无边际地聊天。
还有,那时蕾妮无助地动摇的眼睛。
从那时起,我就真正的意义上不在蕾妮身边了吗。我忽然思考这种事情。因为我无法贴进她的烦恼、她的心。所以我现在正在怀疑蕾妮。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心。
我想要挥去贴在脑袋内侧的想法,仰望城市天花板的有机显示器。
即使看到整个映出浓灰色云的它,我的心也没有涌出特别的焦灼和厌恶。我想,这就是我的极限吗。
不知道她的心情,也不展露自己的心情,这种浅薄的关系根本不可能一直持续。从最初开始就是。
所以,就这样结束吧。
如果确认一连串的火灾与蕾妮无关,我就不再执着于蕾妮。
这样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
*
睡眠很重要。我虽然一直轻视,只要想醒来就算夜里也能起来,但是人的身体似乎意外地纤细。
开始在深夜的公园蹲点,已经马上要到一周了。
火灾目前还没有发生。
夜晚监视着这个公园,我白天还走着找其他地方有没有火灾发生。这种生活让我逐渐感到活动的极限。心已经完全是疲惫的中年刑警啦。
要是之前的火灾发生的日期或者星期有什么规律性就好了,但我完全看不出类似的东西,只得每天深夜偷偷跑出家,从附近的小巷窥视公园里。但是,完全没有人迹的话,增加的只要憋住哈欠的次数,净是徒劳感。到底在做什么啊,我。
这一周里,只和蕾妮昨天见过一次。
部分原因是我不想让蕾妮知道我在做什么,也单纯是因为,在怀疑蕾妮是纵火犯的情况下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见她。不过,我这种内心先不提,蕾妮和平常一模一样,悠闲地抱怨发卡的固定部分松了。
或许是我杞人忧天。
我心里如此嘟囔,但还是无法消除不安,凌晨两点在巷子里蹲点。
上次目击的火灾大概是这个时间,但是无法保证再往前的火灾是不是这样。我时而注意力变得涣散,还是蹲点蹲点到天明。
这样一个人在深夜屏住呼吸,我不住地想,我真实在做蠢事啊。这是一种弊端,没有其他事情做,自然地就会开始想事情。而想事情似乎特别容易被当时的气氛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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