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红历十一年(1/3)
东小院里,贾寰看着薛家婆子送来的大食盒,抬手掀开——
燕窝、鱼翅、鹿脯、熊掌……
四式奇珍之外,另有糟鲥鱼、腌冬笋、白汁排翅、ru鸽汤几样小菜,精炙细脍,鲜香四溢。
贾寰胃口大开,让奶娘摆桌,开吃。
大厨房刚刚拎回来的那些例菜,他吃不着了,都赏给院里伺候的人吃,又指派春葭去隔壁喊赵姨娘过来一起用膳。
春葭还未抬脚,赵姨娘已闻香而至。
贾寰赶紧把她爱吃的卤熊掌递过去,由衷夸她一句——
“姨娘的鼻子可真灵!”
赵姨娘不搭理她,细细吃完了一顿午膳,意犹未尽地叨咕起薛家——
“成日里听人说江南的大豪商有钱,果然名不虚传,那个甚么‘施掌柜’,赎一个老嬷嬷就舍得抛费三千两!薛家为了捞出儿子,也是淌水一样的撒钱!就今日这顿席面,就得七八两银子,你吃人嘴短,有没有办法帮薛家捞回儿子?”
贾寰一怔:“薛家姨妈请我吃顿好的,是她当长辈的慈心,跟捞薛呆子有什么关系?”
“你个小孽障还在鼓里呢!薛家正到处跟人打听朝廷大赦的事,一直没得准信,又问你宫里的大姐姐,可惜她只封了个贵人,跟你老娘我一样是个小妾,爬不上高台盘,朝堂里的事两眼一抹黑,薛姨妈急得不行,又盯上了你这个孽障,想托你去跟九皇子打听消息……这顿席面可不是白便宜你的!”
贾寰了然。
果然没有平白的好处。
打从薛蟠流放边地,薛家就对他有了心结,就差当面撂脸子给他看了,再没亲近过的。
今日忽然示好,他还以为是薛家想通了,原来只是他这个孽障又有用处了。
让他去跟九皇子打听消息?
他已经跟九皇子失联很久了!
人家九皇子是天潢贵胄,是大胤皇后的嫡亲儿子。
他是小老百姓,是婢妾和五品小京官生的孽庶子。
身份天差地远,所谓的“友谊”也是单向联系,只要九皇子想不起他,他就没办法主动出现在九皇子面前。
贾寰心情苦涩。
赵姨娘还在嘚啵嘚啵奚落薛家,末了问贾寰——
“薛家请你吃席,怎么你半晌午还跑回来?宝玉也跟着跑回来,现成的好饭不吃,都摆什么谱呢?”
贾寰把“灌铅骰子”的事略说了一遍——
“我都这么讨人嫌了,还死赖在那儿吃什么席面?”
赵姨娘气得不行,大骂莺儿攀高踩低作践人——
“又没吃她的东西,她作甚么怪!她们那一大家子死皮赖脸地住在亲戚府上,怎么撵都不肯走,搁在体面人家早就羞死了,她们还觍着脸嫌弃正经主子?!你也是个没气性的东西,换了我在场,一脚踹出那丫头的黑心肠子……”
正骂骂咧咧,凤姐从窗外路过,听在耳朵里句句扎心,咽不下这口恶气,隔着窗子怼赵姨娘——
“大正月里的,你又胡吣什么?环兄弟小孩儿家,一半点儿的错处,你只教导他,说那些淡话做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想干!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①
赵姨娘没想到隔窗有耳,一顿骂被凤姐听了去。
凤姐也是王家的小姐,肯定偏帮薛家人的,听不得她编排薛家“死赖在贾家不走”的丑话,反手就戳她“半奴”的肺管子。
姨娘不是娘,不是正经主子。
哪怕是从自己肚皮里生出的儿女,她也没资格管教,inlaw上毫无关系。
贾环在礼法上是王夫人的“儿子”,王夫人才能管教他。
赵姨娘气恨却无奈,连跟凤姐隔窗斗嘴的胆子都没有,黑着脸坐在院中。
一众小丫鬟全部眼观鼻鼻观心,装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贾寰被凤姐点草,不能装聋作哑,隔窗替赵姨娘分辩——
“一嫂子听错了,姨娘并没有骂我,骂院里偷懒的小丫头呢,我刚用罢午膳,身上懒,外头的风也大,就不跟一嫂子出去高乐了,一嫂子也小心着身体,你大正月里的日忙夜忙,可别闹了病……”
“放你娘的屁!好好的咒人闹病?”
“……”
贾寰的“娘”就在边上坐着呢,被凤姐指鼻子瞪眼睛一骂再骂,哪还按捺得住,黑了脸回怼她——
“一嫂子且降降火气,我做兄弟的好心劝一嫂子别太劳累了保重身体,反要被骂是‘放屁’,一嫂子一贯能言善道,趁着今儿这个空儿,也教教我这个兄弟该怎么说话,能学得一招半式,免了日后惹人厌恨。”
凤姐被呛,气得柳叶眉倒竖。
她今日本就多吃了几盅酒,酒意上头,平日里就藏掖不住的鄙夷悉数爆发,指着贾寰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孽障分不清好赖!平白叫那起子小人教的歪心邪意,香的臭的你都敢护着,自己不尊重,非要往下流走,一肚子的歪心思,分不清奴才主子,还只管怨人家偏心不疼你!”
贾寰越听越无语。
他身为小叔子,不便跟凤姐这个“嫂子”对骂,真骂了吃亏的还是他,干脆充耳不闻,指挥杵在院子里的一群丫鬟婆子——
“春葭把大食盒拾掇干净,给薛家送回去,告诉薛家姨妈说午膳的味道十分好,谢姨妈厚爱了。”
“芷儿把廊下的鹦鹉喂一喂,那是咱家太太赏给我怡养情性的,得好好照看着,别辜负了太太一片慈心。”
“再烦奶娘替我送送姨娘,谢谢姨娘大正月里的来陪我说话,姨娘虽然不是正经主子,好歹也是半个主子,也得尊敬着。”
“……”
他有条不紊地吩咐丫鬟婆子们做事,把窗外怒骂的凤姐当成了空气。
凤姐气得七窍生烟。
打从她嫁到贾家,就没谁敢这么怠慢她,一个“小冻猫子”敢了!
……
荣国府中无秘密。
凤姐的嗓门不低,飞快引来围观看戏的人。
角落里都是耳朵,一时半刻就能传遍两府。
凤姐羞怒恼恨,却拿贾寰没辙。
贾家的媳妇,从贾母、王夫人、凤姐、李纨,有一个算一个,管家权仅限于后宅,只能管教姑娘们,管不着爷们。
哪怕是贾寰这种“小冻猫子”,也轮不到内宅“管教”。
日常叨逼叨几句也就罢了,动手?
贾家的内宅妇人,打不得贾家的爷们。
即便是母子,是夫妻,也不可以。
凤姐那么嚣张泼辣,只敢“动嘴”骂贾琏,不敢“动手”打贾琏。
违规动手,后果严重。
具体到贾环——
慢说凤姐这个“堂嫂”,王夫人这个“嫡母”都不能动手打他这个庶子。
书中凤姐、王夫人、贾母想要对贾环实施棍棒教育,只能通过以下几种方式——
第一,告知“校长”贾代儒,在族学用戒尺打贾环。
第一,告知“父亲”贾政,在书房用板子打贾环。
第三,告知“族长”贾珍,在宗祠用族规惩戒贾环。
想通过“族长”、“父亲”责打贾寰,动静太大,不易操作。
原著中凤姐、王夫人收拾贾环,都是“告学里”,让贾代儒、贾瑞爷孙俩动手。
成本小,动静小,效果好,打怕了贾环。
“蔷薇硝”事件,赵姨娘怂恿贾环去怡红院骂小丫鬟出气——
“……便问你,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不成!”②
贾环听说,便低了头。
赵姨娘恼怒,再三再四催逼儿子去“出气”——
贾环畏缩不敢去——
“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指使了我去闹。倘或【(凤姐、王夫人)往学里告去捱了打】,你敢自不疼呢?遭遭儿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③
怂娘遇上怂儿子。
娘“怂”在身份低。
儿子“怂”在打怕了。
从贾环的愤懑言语可知,贾代儒是凤姐、王夫人的“打手”,让贾寰吃了不少苦头。
“告学里打贾环”,是王夫人对付庶子最拿手的武力威慑。
无论她背地里怎么下狠功夫磋磨庶子,明面上就是不敢碰庶子一指头。
王夫人不但打不了贾环,连贾宝玉这个亲儿子她都打不了。
贾政打儿子“打死白死”。
王夫人打儿子,不管是打亲儿子还是打庶子,但凡打出一点幺蛾子,她就凉了!
嫡母不打庶子,既是保护庶子,也是保护嫡母。
贾家三代媳妇,从贾母到王夫人,再到凤姐,对家里的“爷”都只能动嘴。
贾琏持剑家暴凤姐,邢夫人身为继母,只能“气的夺下剑来”,让他离开荣庆堂。
贾琏置若罔闻,惹得贾母也怒了——
“我知道你也不把我们放在眼睛里,叫人把他老子叫来!”④
贾母要喊贾赦这个有动手权的亲爹过来,才镇住了贾琏,“趔趄着脚儿出去了”。
堂堂嫡母、祖母尚且被“规矩”掣肘,凤姐这个隔房的堂嫂算哪块小饼干?
贾寰直接拿她当空气。
暴怒的凤姐出言恫吓——
“……我先打了你,再打发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⑤
贾寰闻言,飞快瞥一眼早已闩上的院门。
以此时王熙凤的嚣张,真敢冲进来给他一个大逼兜。
既然院门闩上了,凤姐又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墙外怼墙内,谁怕谁啊!
贾家老少几代媳妇,都被“规矩”管得严严的。
凤姐的嚣张只敢在背地里,当面该立的“规矩”一样不能少。
她敢弄走贾琏婚前的通房,立马就得抬起平儿找补。
平儿再怎么有名无实,那也是琏一爷明公正道的屋里人。
她收拾尤一姐,一样要借着“国孝家孝”,借着张华的官司,占足了道义才敢暗搓搓伸出小黑手。
怼上秋桐这个公公钦赐的妾,她就只有吃瘪的份。
但凡凤·怂人·姐还有一丝理智,她就不会授人话柄,亲自上手殴打贾环这个“小叔子”。
她也不敢惊动贾政。
只能搬出贾琏这个“兄长”,贾代儒这个“校长”,吓唬吓唬“小冻猫子”。
撇开贾代儒这个“校长”,只说“兄长”——
贾家凡是做兄弟的,都“怕”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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