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红历十一年 青梅,暴富,大赦(2/2)
荣宁二府都早早换了门神、春联和桃符,里外里焕然一新。
宁国府作为宗祠所在地,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②
两府有诰封的内眷,贾母以下,都按品级穿戴朝服,坐轿入宫朝贺,行礼领宴后入宗祠祭祀。
凤姐身为捐官之妻,上不得这种高台盘,一早就去了宁国府那边,帮着尤氏料理家务。
妯娌间闲话,说起秦可卿的病,依旧不好不坏地拖着,这次祭祖也不能出来,阖家忧心,只盼着老天垂怜,让她的病早日康复。
尤氏当着凤姐的面唏嘘嗟叹,说贾家这阵子不知道走什么霉运,接连有人出事——
“先是蓉儿媳妇,然后又是廊下的瑞兄弟,还有扬州那边的林姑爷,听说宝玉前一阵子也病得昏沉,等年过了,我得跟你珍大爷商议商议,请一班打醮的道士入府,好好做一场驱邪的法事……”
凤姐素来不信鬼神报应,但事关府上两个顶顶要紧的人——秦可卿和宝玉,她也不好泼冷水,正经跟尤氏商议起来。
贾寰对秦可卿的“病”毫无头绪,对宝玉的“病”倒是有点头绪。
这个转世情僧刚一听说林黛玉被拐出京城南归的噩耗,立刻邪神附体了一般,倒地昏厥不起。
贾家请了好几位太医登门诊治,都说病情不严重,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胡乱开了几张太平方子吊着,人每日里半睡半醒,只要醒来就追问“林妹妹”的下落。
阖家都被他闹得不得安生。
好在林黛玉很快被追回,他的怪病也随即痊愈,神奇得让贾寰咋舌。
拆CP任重道远啊。
贾寰跟这个不讲武德的情僧卯上了!
……
唿唿数日。
京中富贵人家本就悠闲,大正月里就更闲。
贾家的族学放了“年假”,闺阁中又忌针黹,府上大大小小正经主子、副主子、半个主子,全都过得舒心惬意。
一众丫鬟、婆子、小厮、管事们,却比平日里更忙了几分。
好在赏钱翻番,各样稀罕吃食不断,主子们吃不完,全都赏给了跟前伺候的人。
初二这日,贾寰去王夫人院中请安,薛姨妈母女亦在,都哭得眼圈红肿。
薛家牵连进“拐黛”事件,虽然事后查明与薛家无关,终究难堪。
如“施掌柜”这样的二五仔,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薛家看似平静的买卖,早已被有心人渗透。
一座再坚固华丽的屋舍,都禁不住“鼠蚁”长年累月的侵蚀,平日里悄无声息,某天却轰然坍塌。
薛姨妈忧惧在心,无计可施——
儿子薛蟠已经“奉旨流放”。
没了他这个“家主”在外撑着场面,全靠薛家母女俩坐在后宅遥控指挥大小管事们经营产业,弊端丛生,生意日衰。
这些刁奴明里暗里贪点银子都算省事的,如施掌柜这般另有野心,攀上新金主坑害主家的大有人在。
薛姨妈担心长久下去局面会失控,眼巴巴盼着薛蟠能早日回京。
似薛蟠这样的罪囚,想要脱身得自由,要么花钱,要么遇赦。
薛家不差钱,但薛蟠的案子闹得天下皆知,在皇帝案前都挂了号的,没谁敢冒着鲨头的风险兜揽。
通融不了,就只能指望“大赦”。
薛蟠的罪不在“十恶”之内,只要朝廷有赦令下达,立马就能砸银子脱身。
薛姨妈愁得是皇帝何时大赦天下。
这种机会强求不来,只能碰运气。
薛姨妈的胞兄王子腾是皇帝近臣,近水楼台,消息灵通,说近两年内极有可能“大赦”——
太上皇明年七十寿诞,要“祈福”。
皇太后近年也凤体欠安。
她虽然不是泰和帝的生母,却有“太后”的尊位。
这样的“母子”关系维系起来更费神,皇帝为了立孝子人设,少不得敷衍一二。
王子腾揣测圣心,觉得最迟明后年,皇帝就会有诏令颁下,让薛姨妈静候佳音。
薛姨妈虽然信了胞兄的话,但赦令一日没颁布,薛蟠就一日不得回京。
慈母心肠,日夜牵念,在贾家众人面前又不敢太过显露,唯有在王夫人这里才能吐露心声。
贾寰不想再卷入薛家的事,给嫡母问过安之后,转身就要走。
薛姨妈喊住他,和颜悦色地邀他去薛家借住的北小院做客吃席——
“宝玉正在那边顽呢,你去跟他们一处,午膳也在那边用了,今早外头送进来几样稀罕吃食,我都交到厨上烹治了,说是滋味甚好,环哥儿莫要错过口福。”
贾寰不便拒绝,笑着应了。
王夫人也难得装起慈母,让彩云去小库房里,把她刚得的貂皮、狐皮、灰鼠皮各拿出来几块成色好的,送去针线房里,让针线上的人给贾寰做大衣裳用的围领、雪氅——
“大过节的,你小孩儿家别穿得太素净,让老爷看着不像话。”
贾寰听这话音,秒懂是贾政吩咐的。
贾政不是那种会关心庶子冷暖的爹,却是个死要面子的爹。
前日有同僚登门给他拜年,他没忍住“晒娃”的冲动,把神童儿子叫到梦坡斋当众考校炫耀。
贾寰应对得宜,满足了贾政显摆的心思。
美中不足就是他在穿戴上与贾宝玉悬殊太大,乍一看不像是弟弟,像小厮。
同僚们嘴上不说,眼神闪烁,还有几个不太会说话的职场菜鸟,当场就戳到了贾政的肺管子。
不知道他回房后跟王夫人说了什么,王夫人今日开箱倒柜,赏了庶子几样皮货。
上好的皮货,和上好的人参一样,都是普通人摸不着的稀罕物。
以赵姨娘“半奴”的身份,她没本事为儿子弄到。
好在贾寰有皇家赏赐的贡缎,日常穿戴还算光鲜,大毛衣裳上露了短。
如今算是补上了。
他谢过王夫人,溜达着去薛家蹭午膳。
到了地方,看见宝玉正跟宝钗、莺儿主仆俩掷骰子玩,一垒十个钱,几人各有输赢,热热闹闹玩得尽兴。
宝钗见贾寰来了,殷勤让座寒暄——
“环兄弟今日怎么得空?”
“姨妈说今日有美食,让我过来蹭饭,叨扰宝姐姐了。”
宝钗轻笑,邀贾寰一起掷骰子玩耍。
贾寰前世就颇擅此道,穿书后又被王夫人刻意往此道引导,技术极佳,落座后连赢了好几把,然后就用尽了运气,连输十几把。
十几把?!
贾寰诧异。
他的胜负心不在这种小游戏上,但莫名其妙十几连输,肯定有人在捣鬼!
“出千”这种市井技能,宝玉不会,宝钗即便会也不屑用……
贾寰的目光落到莺儿身上。
名场面突如其来啊。
来得还有点早。
原著中就有莺儿与贾环掷骰子的戏份。
贾环也是先赢了两把,然后二十连输。③
输急了眼,跟莺儿耍赖,惹得莺儿怼他“输不起”,嘲得十分诛心——
你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小丫头这几个钱?
这点钱她一个小丫鬟都不看在眼里!
还搬出宝玉拉踩,夸宝玉“输得起”,一样玩游戏,赢了就算小丫鬟们的,输了算他的,连本钱都一并当成小费打赏给小丫鬟们了,大气敞亮……吧啦吧啦。
贾环一个小冻猫子心理素质不过关,当场被拉踩到破防——
“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④
一层窗户纸戳破,两边都难堪。
然后贾环哭,宝钗劝,莺儿怒,宝玉还来搅局,闹得鸡飞狗跳。
这个乌龙局,贾寰前世看书时就觉得不对劲。
一般人掷骰子玩,没什么了不得的技巧,输赢全凭运气的。
贾环再怎么“非酋”,也不至于二十连输。
这很难归咎于“运气”,更像是“出千”。
原主·环天天被人PUA,钻了牛角尖,只会盯着眼前的输赢和几串铜钱,又被莺儿的“拉踩”带歪了脑回路,没能及时反制,反落了下风。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就该是“骰子”有问题!
原主·环身为王夫人的庶子,“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的讨人嫌。
他在薛家这边,不可能受欢迎。
偏还没点眼色,大正月里自己跑到薛家添堵,上赶着要跟宝钗、莺儿拼桌掷骰子玩,强要上这个“高台盘”,被耍是活该啊!
难道还指望薛家把他当“贵客”殷勤招待?
经此一事后,贾环心里有了B数,再没去过薛家。
贾寰今日会过来,纯是因为薛姨妈“盛情相邀”。
他若不来,反显倨傲,真来了却又被这般对待。
贾寰不打算惯着莺儿。
连输了十几盘之后,这一盘又该他掷骰子,若掷六点便赢,若掷五点大概率要输。
他把骰子捏在手中转了转,并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手脚做得很隐蔽,糊弄后宅小儿足够用了。
贾寰不是“后宅小儿”,这小把戏诓不住他。
前世他有一阵子常去酒吧嗨皮,听行家说过怎么对付“水银骰子”——
只要在掷出去之前,将想要的点数一面朝上,停留五秒,待水银流到骰子下方之后,无论用什么姿势掷出去,最后显示的点数,都是最开始朝上的点数。
贾寰不动声色地捏住骰子,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晃晃悠悠拖延了五六秒,哗啦掷出——
骰子滴溜溜乱转,点数也变幻不定。
莺儿拍着手喊“幺幺幺”,宝钗抿着嘴笑,贾寰静候自己验证的结果。
不出所料,骰子定格在了六点那一面。
莺儿输了,蔫唧唧地数了十个钱给贾寰。
下一局轮到莺儿掷骰子,贾寰眼角余光斜睨她的动作,跟他之前的操作如出一辙,最终也掷出个六点。
贾寰紧随其后,也掷出个六点。
局面尬了。
好在还有宝玉、宝钗托底。
他们俩掷出的骰子点数忽大忽小,几乎每次都是输家。
贾寰据此断定,宝钗也知道骰子是灌了铅的,宝玉才是纯玩家。
贾寰参与进来之前,他们三个能玩得热火朝天,各有输赢,是宝钗主仆刻意“放水”。
她们想让宝二爷赢,他就能赢,甚至能控制他赢几个点。
一枚灌了水银的骰子,成了宝钗主仆操控宝玉情绪的阀门。
贾寰的忽然到来,妨碍了人家的“金玉良缘”。
不但莺儿不满,连宝钗都嫌烦,纵容莺儿戏耍他。
贾寰心中哂笑,再轮到他掷骰子时,轻轻捏住却没有投掷出去,站起身走到门边,抡起一块压在花盆中的大卵石,狠砸在骰子上——
“砰”一声闷响,骰子应声裂开,露出一小坨水银疙瘩。
贾寰捡起来捏在指间,展示给围上来的婆子们看,还转头揶揄宝钗——
“人说薛家豪富,诚不欺我,居然富到往骰子里灌银子,让我涨了见识。”
宝钗涨红了脸,待要分辩,莺儿先开口了——
“我们姑娘不知道这骰子里灌了铅,三爷别混赖人!”
“原来是铅汞啊,我还以为是银子呢,又涨了见识,多谢莺儿姐姐指点,像这样的骰子姐姐手里还多不多啊,能否送我几个,让我正月里多赚点银锞子。”
贾寰语气散漫不屑,惹得宝玉不满——
“环哥儿何必斤斤计较?这骰子想必是外头混进来的,薛家并不知晓,你方才也没输几个钱,且罢了吧。”
“二哥哥说得是,这点子小事不罢了还能怎的?只我刚想起手边还有点要紧事,就不留下蹭姨妈的午膳了。”
贾寰飒然离去。
莺儿瞪着他的背影,忿忿不满——
“贾家一向规矩大,凡做弟弟的都怕哥哥⑤,偏到了他身上,竟反过来了,处处要辖制哥哥,压哥哥一头!也就他家太太心慈,纵得他无法无天……”
她话未说完,就遭宝钗呵斥——
“越大越没规矩了!都议论到爷们身上了!环兄弟再不好,自有姨妈、姨丈教导他,宝玉也能教导他,你一个客居的小丫鬟多甚么嘴?”
莺儿垂着脸不吱声。
她方才那一番话,重点落在“宝玉也能教导庶弟”上,但宝玉一向立不起来,每每开口跟贾寰争辩,必落下风,一来二去的就学了乖。
今日之事薛家又不占理,往骰子里灌铅被抓了现行,宝玉不是会颠倒是非的人,没底气偏帮她们主仆。
另一边,宝钗喝住了莺儿,又喊来小丫鬟收拾妥当案桌,重新斟茶摆了时鲜果子,大家重新坐下说话,话题却是“君子如何为子弟之表率”。
贾宝玉最烦这种议题,听了没几句就心堵。
他今日来薛家是为取乐的,既不能乐,就要往别处再寻乐子,仿着贾寰离开时的话头,说他在绛云轩里也有要紧事,遁走告辞。
……
临近晌午,薛姨妈从王夫人处归来,见宝玉、贾环兄弟皆不在,厅中只坐着宝钗和莺儿,大为诧异。
问宝钗,宝钗语焉不详。
问莺儿,莺儿面色讪讪。
薛姨妈摸不着头脑,喊来心腹婆子打听。
婆子遮三掩四,悄悄说了一篇贾寰砸骰子的话——
“那环三爷人小气性大,恨小丫头捉弄他,抬脚走了,宝二爷脸上挂不住,也走了。”
薛姨妈愁烦,斥责莺儿“不省事”、“坏了事”。
莺儿嘟哝着嘴分辩——
“宝二爷好不容易又来咱们院里一回,正玩得开心呢,那小冻猫子跑来添乱……烦死了!”
她发狠让贾寰二十连输,就想让他输急眼,自己下桌走人。
谁知道贾寰一个熊孩子那么狡猾,居然猜出是骰子有问题,还当面砸开验看,闹得大家都没脸。
贾宝玉打从上次“比通灵金莺微露意”,喝酒上头惹出逐茜雪、撵奶娘的祸事之后,再不敢随意来薛家做客,每每过门不入。
这般疏远,如何操作“金玉良缘”?
薛姨妈急,宝钗急。
王夫人也觉得不妥。
贾母对薛家的厌恶已经明晃晃摆在脸上,宝玉这个亲外甥再不肯亲近,让薛家颜面何存?
王夫人几次三番催促、点拨儿子,奈何宝玉是顺风顺意长大的,罕有委屈自己的时候,让他曲意逢迎薛家,抵触情绪很大。
一拖就拖到正月里,他不得不循例来给薛姨妈拜年。
见面三分亲,顺势就坐下来玩骰子,宝钗和莺儿作弊奉承他,玩得正上头呢,贾寰来了。
莺儿作为宝钗的嘴替,抱怨薛姨妈今日不该邀请贾环来用膳——
“如今阖府皆知,宝二爷和环三爷不和,彼此没有兄弟情,只有面子情,宝二爷不是做小伏低的性子,环三爷也不是个能饶人的,针尖对麦芒不知道斗了多少回,一对咬槽的驴非要拴一起……今儿若没他在,岂会闹成这样?!”
一番歪理。
若是贾寰在场肯定要分辨,今日起争执主要怪莺儿,没有她在骰子上捣鬼,贾寰再怎么“咬槽”,也会规规矩矩蹭完饭走人。
但莺儿的话也有几分歪理,薛姨妈她就不该同时邀请“宝二环三”兄弟俩一起来薛家吃席。
如今不管是在哪里,但凡有“贾环”这个庶弟在场,贾宝玉就浑身不舒坦。
薛家想像上次那般把他哄得“心甜意洽”,万不该让贾环出现在他面前。
薛姨妈失策,懊悔。
照她一贯的小精明,本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但事关儿子薛蟠,她关心则乱,忘了忌讳。
薛蟠奉旨流放之后,时不时捎信回来,痛诉北疆苦寒,对他这种长在烟雨江南之地的流囚十分难熬,恳求薛姨妈疏通关系,早早救他回去。
薛姨妈转求王子腾,得了个“大赦”的饼。
这个饼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细究起来十分的真,薛姨妈上了心,想再找人打听打听。
她的胞兄王子腾虽然位高权重,毕竟是外臣,不如皇子、妃嫔和内监们消息灵通。
薛姨妈今日去见王夫人,就是想询问贾元春在宫中有无小道消息。
贾环这边,虽然只是五品小官的孽庶子,但得九皇子赏识,九皇子又是皇后嫡子,朝中若有“大赦”的风声,必会知晓。
薛姨妈今日邀请贾环来吃席,就是想在席间央他帮忙,去跟九皇子打听打听大赦的事,若有准信儿,她就筹银子捞人。
薛姨妈想的是“一箭双雕”,用一顿美食,拢住贾家两个小爷。
弄巧成拙,一个都没留下,丧气了许久,还是宝钗想出主意,让厨上的婆子把午膳分装进两个大食盒,一盒送去绛云轩给宝玉,一盒送去东小院给贾环。
人不来,饭一样蹭到。,,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