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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蹉跎衡阳(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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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爹爹早已出来,看着他们说:“进来吧,快进屋!”几个人都进了屋,彩云抱着汉华也过来了,好奇地看着那婆婆,她早听说了这婆婆的厉害。

然而今天的婆婆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威风。她接过彩云递过的一杯茶,咕噜咕噜几口喝下去,然后望着彩云说:“姑娘,有什么吃的吗,士民这孩子一天没吃了!”

傅家姆妈又是一阵心疼,赶紧叫彩云去把昨天的饭拿到锅里煮,合上些菜叶,热呼呼一盆,给那婆孙俩各盛一碗,两人什么都不说,呼呼喝下去,孩子的脸上有了些红色。

那婆婆抹抹嘴说:“亲家,我知道对不住你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过去我是鬼迷心窍,这几年逃难,我吃了那样多的苦,有时夜里总是想,自己过去怎么那样坏的脾气!人,不到绝路上,不晓得自己的过错。怎么办呢,已经发生了呀!本来我是没有脸来见你们,可是看着士民这孩子,不得不来,他是刘家的一条根!”

她说,武汉被日本人占领,他们一家出来逃难。遇上土匪,钱财被一抢而空,困在一个小镇上。刘老汉本来有病,拖了没几天就一命呜呼。儿子神经兮兮的,在那样多的难民中走失了,这已经几年没消息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她把孙子士民紧紧拉在手里,才没有散失。没有钱,又不能做事,祖孙俩靠乞讨,一路到了衡阳。知道傅家逃难也是到衡阳,就到处打听,直到昨天才得到实信,找到文家来了。

“亲家,千不好万不好,你往你外孙面上看!现在我才知道,钱算个什么,遇上大乱,那就是草纸!晓得几多往日的富贵人家,如今在乞讨一口饭!没别的,只求你收下你这外孙,你们家人多,总比我有办法!”

说着话,颜启颜法都回了,看见刘家婆婆,都没做声。那婆婆赶紧叫士民:“叫舅舅!”孩子腼腆地叫了声,颜法把士民揽在身上,摩沙着头顶。

傅家姆妈试探地问:“亲家也不要走了,就在我们这里落脚?”

那婆婆“嗐”了一声:“我是断断不能在这里!我就是再无脸面,也不能再麻烦你们了。我跟管难民的说了,到那里去。我一把年纪了,管他呢,沟死沟埋,路死路埋算了!”说着撩起衣襟来擦眼泪。

翠荣、老三也回了。一家人把刘家婆婆请上桌,吃了顿饭。傅家姆妈说:“亲家,既是你相信我们,把孙子交给我们,你就放心。颜玉是我身上的肉,士民也是我的骨肉!”那婆婆千恩万谢,临走,把士民抱在怀里,“嘖啧啧”亲了又亲,说:“孙儿啊,你奶奶不成器,养不活你,跟着你家家爹爹,听话,莫调皮啊!”说完,木偶一样,呆呆无语,眼泪从眼睛里淌下来,流过脸颊,流到脖子里,她也不知道擦一下。

士民看着奶奶,眼泪汪汪的,一会,把脸埋在婆婆膝盖上。

傅家爹爹不忍,说:“亲家,就留这里吧,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大乱的时候,有什么计较呢?”

刘家婆婆说:“亲家,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什么都不说了,你们帮刘家把士民带大,刘家祖宗在地下,给你们叩头了!”说着鞠了一个躬,又哭着看了士民一眼,下决心走了出去。

傅家姆妈对士民说:“儿啊,你莫生分,我们都是你姆妈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儿啊,从今以后,这里的人都是你的爹妈一样!”那孩子懂事地“嗯”了一声。傅家姆妈又流泪:“可怜的孩子,吃苦吃多了啊!”把士民搂住,亲手给他洗脸,洗脚,又叫老三清了两件衣服,给士民穿上。傅家姆妈上床,将士民搂在怀里说:“儿啊,你安心睡吧,家家保护你。”

一家人,看着姐姐的孩子归来,都有喜色,只有翠荣,看着士民,想起自己的儿子有为,眼泪又不住地流。老三看也不敢看她一眼。

颜法在兵工厂里,每天下力地做工。

工厂在山上,周围布置了高射炮,敌机空袭,高射炮一起开火,往往叫敌机近不得。

工厂的建立,使这里迅速形成一个小集镇,青砖小屋,棚户,一间接着一间。不少工人就在这里租房子住。晚上,一些青工睡不着,三三两两出来闲逛,也有的坐在小摊旁,叫几个菜,要一瓶酒,喝到夜深,回屋睡觉。

逃难到衡阳的人,带来了各地的厨艺,有桂林米粉,湖北莲藕汤,湖南牛杂,口味各种各样,香喷喷的,叫人口馋。

颜法加班后,肚子饿了,在这里的一个小米粉摊上,吃一碗米粉,然后回家去。

那米粉摊是一个湖南人开的,老爹爹有六十多了,一个姑娘,是爹爹的女儿,父女俩天天从早到晚在这里卖米粉,很辛苦。

一个小棚子,用树棍支起,上面盖着芦席,周围也是芦席围着,棚子下摆几条凳子,一张小桌,桌子上几碟小吃,有枯黄豆,酸豆角,腌菜。

一盏昏黄的油灯,挂在棚子顶下,灯光随风飘飘渺渺。

米粉有牛肉的,牛杂的,鲜肉的,颜法每次只吃一碗素米粉。

因为知道父母的艰辛,一大家人需要养活,颜法对每一个钱,都是节约着用。他的薪水,如果自己用,是用不完的,他尽量多交些母亲。母亲日夜盼望着回老家去,将老家的房子修理起来。

粉摊的老人看颜法这样节俭,不免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兵工厂里的人,一般都是很大方的,吃起饭来,都是点好菜。颜法这样的真不多。

那姑娘年纪约有二十多,纤细的腰肢,瓜子脸,白净净的,不声不响地做事,手脚不停。

颜法有段时间,几乎天天晚上去吃粉,有一次,那姑娘问:“你怎么天天这样晚下班啊?”

颜法说:“抢时间啊,没法子。”

姑娘说:“你总是这样辛苦,吃的又这样节约,担心身体啊!”

颜法不由得注意地看了她一眼。这姑娘生得单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战争时期,谁知道她有些什么苦衷在心里?能够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工人同情,大约也是受苦人。

有一天,颜法又加班,照例去那个小摊吃米粉。老汉为他下米粉,却突然一阵颤抖,弯下腰去捂住腹部,整个痉挛起来。手里的米粉撒了一地。

那姑娘大惊失色,“爹,爹!你怎么啦?”她把爹扶到凳子上,老汉还是不停地痉挛。

颜法稍微懂点常识,他看了看老汉,对姑娘说:“是内脏出了问题,要赶紧送医院。”

这个偏僻的地方,又黑,又没有车,医院那么远,姑娘急得哭起来。

颜法知道兵工厂里有医务室,里面的医生都是军队来的,技术不一般。他想了想,叫姑娘帮忙将老汉放到自己背上,一刻不停地朝厂里跑去。

厂门口几个卫兵站岗,见到颜法,都认识,看到老汉和姑娘,就栏住了。颜法再三解释说老人病重,无奈卫兵权力有限,说什么也不肯放进去。正在争论,来了一个当官的。问了情况,看了看老人,知道是实。他对颜法说:“我知道你,一个勤快的模型工,好样的!但是规矩就是规矩。这样,你登个记,说这人是你的家属,我放你进去!”

颜法规规矩矩地说:“长官,我不认识这人啊!”

那军官板起脸来:“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放家属进去,情有可原,放外人,谁有那个胆!”

姑娘见爹难受,求颜法:“你就登记个家属吧,不就是个手续吗?”

颜法无奈,到屋子里登了记,填了老汉名字,自己的名字,老汉姓蒋,自己姓傅,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去。想了想,填了个:“岳父。”这是唯一说得通的。

兵工厂,日夜有医生值班。厂医是个四十多的男子,在部队干了多年,经验很丰富。见是颜法的“岳父”,赶紧为老汉体检,片刻就得出了结论:急性阑尾炎。

颜法问,需不需要手术?那医生沉吟一会说,现在还不是那样严重,可以保守治疗,打一针,吃点药,回去看情况再说。他又补充一句,现在药品很紧张,尽量不要做手术。他给老汉打了止痛针,又开了药,老汉就缓和多了。

医生对颜法说,我把医务室的担架借给你,你明天还我。

颜法说个谢谢,和姑娘一起,将老汉抬着出厂,一直抬到小镇上一个很小的茅草屋里,这里就是父女俩的家。

屋子很小,还被隔成两间,外间屋只能放一张小床,一张方桌。将老汉放到床上,老汉已经清醒了,他对颜法说,谢谢你年轻人,你救了我。

颜法说不要紧,就要告辞。那姑娘却不让颜法走。

“怎么也要吃点什么呀,你连粉都没吃到口!”颜法说不要紧,回去有吃的。那姑娘说我给你做,很快的。说着她麻利地点起灶火,烧开水,一会,香喷喷的粉条就端上了桌。一大海碗,里面是湖南牛杂,很软和,吃在嘴里,有些**的感觉。

老汉吃了药,已经安稳地睡了。姑娘坐在颜法身边,和他说着话。姑娘叫琴姑,是湖南乡下人。日本人打到她家乡,母亲被炸死了,她和爹爹两人逃到这里,做小生意维持生活。

“我们那里,嗨!”琴姑说起家乡,眉飞色舞。她说,家乡有青青的山峰,山上尽有开不败的野花,有各种药材,各式各样的小鸟,日日在林间穿梭,唱着歌。

“小时候,爹爹带着我,上山采药,怕我丢了,用一根带子,栓在我腰里,另一头拴在树桩上。他自己,爬到很高的高处,去采菌子。是药菌,可以治疟疾。”她说,那时候爹爹给乡亲们治病,大家就送他们家一些吃的,糍粑啊,豆丝啊,炒蚕豆啊,她吃了不少。

“要不是打仗,我家现在很快活的。”琴姑的眼睛里又有了忧虑。战争来了,娘死了,背井离乡,到这里,什么熟人都没有,多亏了爹爹会做米粉。

可是到什么时候是头啊!已经打了这么多年了!

颜法说,不会很久了,日本人已经撑不住了,中国迟早要胜利的。他们兵工厂日夜不停的生产,就为了那天。

琴姑说:“我佩服你们这些男人。能够做大事!”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颜法吃完了,看看老汉睡的很沉,颜法说估计不会有大问题了,要休息好。他叫琴姑,明天不要叫老人出去了。

琴姑送颜法,送到门外,月亮已经到了西天,四下里一片寂静。琴姑依着颜法走着,走到路口,她停下来,温和地看着颜法说:“哥,你去吧,明天还来啊!”她没有说是来吃米粉,还是来家里。颜法叫琴姑回去,琴姑说:“哥,你先走,我看着你!”声音十分柔和,眼睛睁着看颜法,似乎有依依不舍。

颜法心里受到了感动,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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