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3/4)
“你想做啥就做啥,我管不着。但你必须从这个地方搬走!”
“呵呵呵,”陈炯压低声,“阿妹有所不知,阿哥前些年惹下事了,官府正在追查。此处在租界里,又是堂子,好掩人耳目哩!”
“啊?”陈隽震惊,急切道,“阿哥,你??不会出事体吧?”
陈炯摊手笑笑:“阿哥这不是好好的吗?这儿是租界,官府即使晓得,也不敢来!再说,即使来了,阿哥这身本事,你是晓得的!”
陈隽连连点头,眼珠子连转几转:“阿哥,既是这说,你就住在这里。我不住。”
“是哩是哩,”任炳祺附和,“此地师姑住不得。师姑的住处师叔早就安排好了,在学堂里呢。”
陈隽看向陈炯。
“是震华女中,”陈炯笑应道,“上海最棒的女子中学,有集体宿舍,我看过,相当不错哩。”
陈隽一脸兴奋:“阿哥,我们这就去吧。此地我一刻也不想待。”
“好咧。”
寒潮袭来,冷风飕飕。
盘下“茂”字号店铺之后,顺安蛰伏一段辰光,见谁也没有在意这事儿,胆子渐渐壮了,视野渐渐开了,目光瞄向钱业公会与商务总会。
在章虎的支持下,顺安以安顺钱庄的老板名义召集仍在运营的二十几个中小钱庄重组钱业公会,毫无悬念地被推举为副会长。
钱业公会离安平谷行不远。选举结束,章虎、顺安乘坐马车正要回家,章虎似是想到什么,笑道:“兄弟,前面就是谷行,要不要瞧瞧去?阿黄那小子,我有点儿不放心呢!”
想到谷行是挺举的福地,顺安心里也是一动,点头。
马车停在谷行外面,章虎、顺安依次下车。
一阵冷风吹来,顺安打个寒噤,裹紧风衣:“这鬼天气,说冷就冷!”
“不是冷,”章虎笑道,“是兄弟娇贵了!”
二人走到店门口,阿黄迎出,哈腰揖道:“大哥,晓迪哥,啥风刮二位来了?”
章虎白他一眼:“什么晓迪哥?叫傅会长!”
“傅会长?嘿,是啥会,让小弟开开眼界!”
“钱业公会!方才刚刚选过,你晓迪哥当选为副会长了!”
“哎哟哟,”阿黄连连打拱,“阿哥,今儿晚上,小弟摆一桌,恭贺晓迪哥荣升会长!”
“谢了。”顺安摆手,看向店里,“人呢?”
“都在河浜上卸货哩。生意不错,我又新进一船米!”
顺安抬腿:“走,看看去!”
三人走出偏门,拐向河浜。
码头上果然有人在卸船。
章虎看向顺安,别有用意:“兄弟,我先吱一声,这里有你一个老熟人呢。”
顺安心里一震,顿住步,看向他:“阿哥?”
章虎朝埠头努嘴。
顺安望过去,果见阿祥、挺举各背一麻袋大米从埠头走过来,一步一步地沿着一条沙石路走向仓库。
双方只有十几步远。
顺安躲闪不及,急急掩上礼帽,闪在章虎身后。
阿祥走在前面,看到他们,顿住步子,低声:“阿哥,姓章的!”
挺举扭头看过来。
顺安扭过身去,给他个背。
章虎与挺举对视。
挺举的腰被巨大的重量压成一张弓,头歪向一侧。
阿祥放下麻袋,不无紧张地盯住章虎。
章虎脸上浮出阴阴的笑,朝挺举拱手:“咦,这不是伍议董吗?”
挺举放下麻袋,拿袖子抹下汗水,拱手回礼:“是在下。”
章虎故意夸张地咂咂舌头,虎起脸,转对阿黄:“阿黄,你这狗眼瞎了咋地,看不出伍议董是斯文人吗?哪能让斯文人干这下等人的粗活呢?”
“阿哥,我??”阿黄不知所措。
挺举摆手止住:“章先生,你叫住在下,可有事体?”
“没有,没有,我只是??”章虎略显尴尬。
挺举截住他的话头:“如果没有事体,在下这在上工呢。”说着,弯起腰,双手扣起麻袋,用力一抡,搁在肩上,步伐稳健地走向仓库。
章虎又要赶上去,被顺安扯住。
顺安将他扯回店铺,也不停留,径直走向马车。
章虎、阿黄跟在后面。
顺安跳上车子,黑起脸看章虎一眼,冲着阿黄,字字有力:“阿黄,你给我听清爽,伍挺举不是一般人,他是我的阿哥!”
章虎阴阳怪气地冲阿黄吼道:“听见没,不可屈待傅会长的阿哥!”说完撩起长衫,噌地跳上车子,喝叫车夫,“起驾!”
马车里,顺安一直拉着脸,不搭理章虎。
“哟嘿,”章虎在他肩上拍一掌,“兄弟,还在想你的那个阿哥呀!”
顺安转过头,半是责怪道:“章哥,你??过分了!”
“唉,说起这事体,得怪兄弟你呀!”
“怪我?”
“你不是讲过所有店铺起用老人手吗?谷行开张,姓伍的求工,阿黄听从兄弟吩咐,给他一碗饭吃,照规矩他得感谢阿黄不计前嫌才是!”
“你??”
“好了,好了,不讲这事吧。过几日,我召回阿黄,将那破店交给伍挺举经管就是!”
“章哥,”顺安脸色和悦,拱手,“果真如此,兄弟替挺举阿哥谢你了!”
“唉,”章虎长叹一声,摇头,“你呀,婆婆妈妈,啥辰光能够硬气一回?人家揍你个半死,你却??”
“我俩的事体,你不晓得!”
“晓得了。”章虎阴阴一笑,“日子长着呢,章哥等着看笑话就是!”
夕阳西下,天光仍亮。
挺着肚子的碧瑶坐在院中,两眼无神地望着齐伯。
齐伯正在用心修理一把锯子。
伍傅氏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关切地看着碧瑶:“瑶儿,晚饭好了,要吃不?”
“吃吧。”碧瑶无精打采地应一声。
“在院里吃,还是在屋里吃?”
“就这儿吧。”
伍傅氏走进堂屋,搬出椅子。齐伯跟进,将一张小方桌搬出来,摆在碧瑶前面。
伍傅氏走进厨房,端一只托盘出来,上面是三道菜、一碗汤和两碗米饭。
齐伯看下天:“该收工了,挺举哪能还不回来?”
“齐伯,”伍傅氏笑道,“你和碧瑶先吃!挺举的饭菜我留着哩,待他回来,热一下就是了。”
“要吃都吃。”齐伯朝灶房叫道,“贞贞,快出来!”
贞贞跛着脚,怯怯地走出厨房。
齐伯搬来两只凳子,指着一只:“贞贞,你坐这儿,挨住齐伯!”
淑贞看一下伍傅氏,又看一下碧瑶,怯怯地坐下。
伍傅氏又去端来两碗饭,摆在桌上。
齐伯拿起筷子:“来来来,吃饭!”
伍傅氏、淑贞拿起筷子。
碧瑶一动不动,只将两只大眼眨也不眨地盯在淑贞脸上的大疤上。烧疤在夕阳映照下分外明亮,部分头皮只有疤痕,没有头发。
淑贞陡然意识到没戴黑纱,一时呆了。
碧瑶的目光移到她的手上。
淑贞拿筷子的残手哆嗦起来。
碧瑶陡然将手捂在嘴上,扭过身去,呕吐几下,起身走向正堂,接着传出她疾步上楼的声音。
淑贞筷子落地,噙泪起身,动作急快地跛回灶房。
灶房传出淑贞强自忍住的哽咽声,很细微。
伍傅氏、齐伯无不怔了。
碧瑶房间传出一下接一下的呕吐声。
伍傅氏回过神,惊叫:“天哪,碧瑶她??”颠起小脚,急急赶向客堂。
齐伯也站起来,快步走向灶房安抚淑贞。
振东依然住在他曾经租用过的小阁楼里。
挺举拖着疲累的身子,一步一步地挪上楼梯。听到响声,振东打开房门,迎到楼梯口,一把扯住挺举,扯进屋里,指着一桌子菜和一坛酒道:“你小子,阿舅守你两个时辰了,再不来,看不杀上门去,把你从被窝里??”鼻子夸张地连嗅几下,“走走走,我陪你下堂子洗个澡去,否则,这酒这菜就没味了!”
“下啥堂子,”挺举苦笑一下,拿起一只水盆,“我到楼下接盆冷水,冲个凉就成!”
“冲个凉?”振东咂舌,“介冷的天!”
挺举没有多话,走下楼,在水龙头下接一满盆,将头埋进去,撩水冲过,又脱下鞋子,洗过脚,复接一盆端到楼上,寻个地儿脱去衣服,洗去汗臭。振东拿出自己的干净衣服,给他换上,将他扯到饭桌上。
“啧啧,”振东盯住他结实的身子,叹服,“只这几年,你这个秀才成个汉子了!”
挺举笑笑,端起酒杯:“马叔,喝酒!”
二人各下几杯,一阵猛吃,直到杯盘狼藉,方才打开话闸子,扯会儿闲筋,振东率先回归正题:“挺举呀,你把阿舅诳来,总不能束之高阁吧。不瞒你讲,这几日马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守在这个小阁楼里,眼巴巴地望着你来。你这人也来了,澡也洗了,饭菜也吃饱了,老酒也喝美了,总该讲讲你的大事体吧。”
挺举擦擦嘴皮子:“是哩。”
“讲呀,哪能介急人哩?”
“想拉马叔干宗大买卖。”
振东举起酒杯:“痛快点!”说着,喝一大口。
“开银行!”
振东一口酒喷出,咳嗽几声:“啥?”
挺举一字一顿:“开银行!”
振东两眼圆睁:“可是像惠通、大清一样的银行?”
“不是,是像汇丰那样的银行!”
“乖乖!”振东连倒几杯,一杯接一杯饮下,抿抿嘴,抬头,盯住他,“本钱呢?”
挺举指指脑壳子,将空杯推过去。
振东倒酒,复推过来,一杯自己端上:“说吧,让马叔做啥?”
“两桩事体。一桩是,替我陪陪碧瑶,带她外出转转。她心里烦,我妈、我妹她都不待见,和齐伯也不方便!”
“是哩。不瞒你讲,我跟你来上海,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瑶儿。唉,可怜的孩子,眼下只有我这个阿舅了!”
“顺道哄哄我姆妈,就讲近日事体多,晚上我不一定能回去,让他们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讲第二桩!”
“打探一下,麦基洋行的房产在啥人手里。”
“麦基洋行?可是南京路那个?”
“是哩。”
振东沉思一时,有点儿明白了,竖起拇指:“嗬,你小子,这个!”
与振东谈好之后,挺举说干就干,第二日就到汇丰银行,求见查理大班。
“伍议董,你来我这儿,不会是又为贷款吧?”查理大班盯住挺举,开门见山。
“拿(No)。”挺举应道。
“哦?”查理盯住挺举,“不为贷款,还能为什么呢?”
“求教。”挺举退后一步,拱手而立。
“哦?”查理兴趣更大了,盯住他,“伍议董请讲,你求什么教?”
“我想请教什么叫银行!”挺举与他对视。
“呵呵,”查理收回目光,浮出笑,“伍议董每次来,总是出人意料!银行是个大学问,是要到大学里专门学习的,叫金融学。”
“我想学习金融学,敬请指点!”挺举再次拱手,愈加谦恭,“劳烦您了!”
“这??”查理略略一顿,苦笑,“伍议董,不是我不想指点,是这事儿太难了,一时半刻讲不清呀!”
“有这方面的书吗?”
“有有有。”查理起身,走到旁边书架前,查看一会儿,选出两本书,转回来,又拉开抽屉,拿出一厚摞材料,选出几份,一并摆在挺举前面,“它们都是。伍议董如有兴趣,可以钻研。”
挺举翻开几册书并所有资料,发现全是英文的。
查理看出他的窘境,指着介绍:“这两本书是关于金融学的,这些材料是关于银行的,我送给你了!”
挺举收起来,拱手:“三克油麦克麦克!”
查理抬起手腕,看向手表:“哦,下班了。”便收拾桌面,拿起包,正要出去,电话铃响,拿起话筒,“Hello,it'sC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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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先生???度支部唐大人???”皱眉,“不行,我有重要客人,让他改日吧,bye-bye!”放下话筒。
挺举赶忙拱手:“查理大班,您忙事情,在下告辞!”
查理扬手,指向门外:“伍先生,我请你喝杯咖啡,共度良宵,可否?”
“这??”挺举愕然,“您不是有重要客人吗?”
“呵呵呵,”查理笑道,“这个重要客人就是伍先生你呀,”又指向挺举手中的书与材料,“我很想听听伍先生为什么要看这些!”
“三克油!”挺举拱手,伸手礼让,“恭敬不如从命,大班请!”
挺举跟从查理走出汇丰大楼,来到一家位于四楼的洋人咖啡馆。查理寻到一处面江的桌前,礼让挺举坐下,点了两杯咖啡、一些点心,目光悠然地看向窗外。
挺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窗外就是黄浦江。夜幕降临,船只过往,灯火飘移,尚未圆满的月亮早早挂在东天,西天的霞光依然强劲,透过外楼林立的高楼映在江水里,与船上的灯光交相辉映,形成光影斑驳的波鳞。
一名白人侍者端来咖啡与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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