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寒暑(2/3)
赵秀哼一声,道:“你的奶娘,她现在过的不好么?”
明小容又呆了。
片刻,她疾声道:“奶娘过的不坏,但她惦记女儿,惦记那么多年!而且……她的枕边人是魔鬼啊!”
她真激动。
赵秀一边观察她,一边实事求是的说:“你自己也承认,她男人待她很好,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十几年前的旧事,与她如今的日子再不相干。一、三十年后,她就会死。她知道了,无法改变什么,她不知道,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明容又开始脑子打结。
……又来了。
她发现,赵秀有一套奇怪的话术,每个字都理智,乍一听,逻辑畅通,毫无破绽。可细细一想,便毛骨悚然。
没有人情味。
这名少年,他没有感情。
她在极度的震惊之下,冲口而出:“如果你死了,凶手是你爹,你希望你娘一无所知的同他过日子吗?”
赵秀低低的笑。
“有什么好笑的?你到底在笑什么?!”
他以前总是阴沉着脸,从不多笑。
可他就是喜欢笑她,好笑,嘲笑,不管她做什么,都要笑一笑。
疯子,疯子!
“那不就是长乐圈养的西戎质子?”赵秀笑道,“他娘若活着,若知道,又能做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谢恩罢了!”
他大笑。
明容瞪他,转身飞快地跑远。
*
明容来找朱妈妈。
刚到听月闲居,迎头撞上魏小哥和他的未婚妻。
知月不认识明容,见她神色严肃,脸上便有些红,往后退了退。
魏小哥道:“不害臊,这是咱们大姑娘。”
知月低着头,小声道:“知月见过大姑娘,大姑娘安好。”
明容实在没心思与他们交谈,只敷衍一句,便往院子里去,走几步,又停下,回过头。
魏小哥和知月相伴离去。
日头拖长他们的影子,影子都相配。
不知为何,这一幕深深的留在明容心里,以至于当她面对朱妈妈,开口却沉默。
太子的鬼逻辑,自然是没道理的。
奶娘吃尽苦头生下的女儿,她那么疼爱那么宝贝的女儿,被她的枕边人卖了,她怎么可以一辈子蒙在鼓里?
老魏卖孩子还赌债,不仅犯法,而且禽兽不如,天理难容!
他总该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惩罚他就得告诉奶娘前因后果。
如果她是那小姑娘,她一定希望娘亲为自己报仇。如果她是朱妈妈,她也必须知道真相。
太子的鬼话,自然是没道理……的吧?
朱妈妈见明容这模样,心里一沉,平静的道:“冬书,你出去,门关上。”
冬书瞧一眼明容,将门带上。
朱妈妈这才道:“姑娘,你说罢。这么多年,再坏的结果,我都想过,噩梦也不知做过多少回——无论你说什么,我受得住。”
明容动了动嘴唇,依然无言。
朱妈妈握紧她的手,又道:“求你说出来!”
她的目光坚毅,决绝。
明容说了。
她看着朱妈妈脸上的血色褪去,看着她的身子颤了颤,扶住桌角,只一下便站定。
她上前搀扶,朱妈妈摇头,“没事。”
朱妈妈直挺挺地站着,目光盯着墙上的某一处,却没有焦点。就那样站立很久。
她在想什么?
女儿,老魏,还是魏小哥?又或者在恨这无常的命运,险恶的世道?
明容不清楚。
过一会儿,朱妈妈问她,那个小女孩被卖的时候,穿什么衣服?
明容说,粉色的碎花小袄。
朱妈妈又问,她的头发,又是怎样的?
明容说,两个小揪揪,头上扎红色的小花。
朱妈妈再次陷入死一般的静默,不动,也不开口。
“……姑娘。”终于,朱妈妈看向她,声音很轻,依旧平静,“这话,请你以后就放在肚子里,别再和其他人讲。”
明容一愣。
她问:“咱们不报官吗?”
朱妈妈摇了摇头。
明容又道:“就算不报官,阿爹也能为你做主。”
朱妈妈说:“我心里有数,姑娘——”她一顿,“老婆子这一生,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保守秘密,千万别说出去。”
明容发呆。
朱妈妈按住她的肩膀。
妇人的手如铁箍,按在她肩膀上,像压下来的大山。
朱妈妈沉声问:“你答应吗?”
明容不语。
良久,她艰难地点头。
*
明容弄不明白朱妈妈怎么想的,就像她不懂,面对众多的人间悲剧,太子怎能无动于衷。
他仿佛,天生欠缺共情能力。
他嘲笑别人的不幸,有时候,也嘲笑他自己的悲惨。
……完全无法理解。
接下来的几天,明容都留在家里,她怕朱妈妈想不开。
然而,想不开的人,好像是她。
朱妈妈的日子还是一样过,天没亮就来侯府,有时晚上歇在这儿,有时晚上回家,回家了也没听说她和老魏吵架、打架。
就昨天,老魏还来府里给她送东西。
朱妈妈原谅他了吗?
太子说,十几年前的旧事,和现在的生活不相干。
听起来无情无义冷酷至极,却一语中的,说中了现实。
朱妈妈也许生气,也许心痛,但她更在乎的,是当下拥有的一切。
老魏,魏小哥,知月,她的小家。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明容想起那个被卖掉的小姑娘,想起她干净的衣裳,想起她头上的小花,便觉得一阵难言的悲哀。
她自嘲的想,在古代,在大曜,疯子恐怕不是赵秀,是她。
*
日落前,朱妈妈去了一趟水姨娘的院子。
水姨娘近来病得日渐严重,别说院门,连屋子的门都很少出,经常一整天不下地,就躺在床上休息。
丫鬟打开门,水姨娘见是朱妈妈,十分意外,接着便局促,“……朱妈妈?可、可是阿缘犯事儿了?”
“没有。”不苟言笑的妇人道,“只是有句话,想与您说。”
水姨娘一怔。
她打发丫鬟出去。
门关上,朱妈妈站一会儿,才道:“从前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水姨娘听她说的这般客气,更为不安,勉强笑道:“我从没放在心上——”
“不。”朱妈妈道,“我是真心的,请您原谅。”
水姨娘呆住。
直到朱妈妈走了,她还在发呆。
朱妈妈来做什么?
好像,真的只为了说一句抱歉。
……何必呢?
这么多年,别人看轻她,那是自然的。
很多时候,她都不愿意把自己当人。忘记自己是人,忘记人有尊严,才能活下去。
但她心里还是感激。
任何一点善意,任何一点尊重,她都谦卑的感恩。
朱妈妈临走前,她吃力地从床上起来,说:“时候不早了,你若不嫌弃,不如留下吃饭?”
朱妈妈道:“下次吧。”
她点头,笑了笑,“好,下次。”
*
朱妈妈本来要回家,不想春棋笨手拙脚,走路不看路,摔碎一只盘子。于是,朱妈妈将她教训一顿,又把听月闲居的四个大丫头叫过来。
“姑娘年纪小,心软心善,一向如此。”
春夏秋冬四名丫鬟一字排开,朱妈妈站在台阶上,从一头走到另一头,鹰隼似的眼睛盯着她们,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你们是姑娘的丫鬟,是她的手,她的脚,她的口,她的眼睛。”
“姑娘想的到的,想不到的,你们都得赶在她前头就想好,别等她冷了饿了,才晓得去厨房做饭,那来得及吗?”
“院子里的人,没几个省心的。”
“姑娘不便出手教训他们,你们却不能让恶奴欺主的坏事发生。该骂,该打,该发卖,不需要手软。”
“记住了吗?”
四个丫鬟同时道:“记住了!”
朱妈妈瞧她们一会儿,挥挥手,放她们下去。
明容在屋里看着。
奶娘经常这么教导冬书等人,可这一次,她心中不安。
朱妈妈离开的时候,天都黑了,黑沉沉的夜幕压下来,无端令人焦虑。
明容追上朱妈妈,说:“我陪你回家吧!”
朱妈妈见到她,无奈的笑,“就这一点路,姑娘还怕我年老痴呆,不认得吗?”
“都说了奶娘不老。”明容道,“在我眼里年轻着呢。”
朱妈妈不再拒绝。
她只让冬书拿两盏灯笼来。
几人同行,有意无意的都放慢脚步。
朱妈妈叹一声,道:“这几日,我总想起姑娘小时候。你刚下地那会儿,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要我抱。姑娘只认夫人和我,侯爷要抱你,得趁你高兴,不然,你也不依,揪着他的头发大哭。”
明容笑了笑,“那是我聪明。我打小就知道,最把我放在心上的,只有娘亲和奶娘。”
“这话可不能让侯爷听去。”朱妈妈叮嘱,“府里那么多的少爷、姑娘,你在侯爷面前可得嘴甜,叫他永远最疼你,府里的好东西都留给你。”
明容说:“知道啦。”
朱妈妈住在后巷,步行一小会儿就到。
她说:“回去吧。”
明容不走。她犹豫片刻,开口:“奶娘,你有话要对我说,别放在心里。”
朱妈妈颔首,“好。”
明容又道:“我等你明天给我煮甜汤吃。”
朱妈妈好笑:“这么热的天,不嫌粘喉咙么?吃点清淡的。”
明容说:“我想吃啊。”
朱妈妈慈爱的道:“好,奶娘做给你吃。”
明容便往回走,走了几步,回头。
朱妈妈站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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