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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未盈凄凄道:“王子,我求你……”麴智脩道:“求我什么,你该知道,依着我的心性,就算帮你找到这什么还钱还债……”李未盈泣不成声:“是桓涉。”麴智脩哼道:“就算找到他,也必除之而后快。你趁早乖乖从了我是正经。”回头对侍从道:“给我看好娘子,要出了什么岔子唯你是问。”
梦半依稀泪半残三分月色七分乱银釭明灭照深镜信是非君不须看
梦中似曾见到桓涉立于蒲桃树下,他低低道:“未盈,你可念着我么?”伸了手却只抓了个虚空,待要唤他却喊不出声,惊惶醒来,又跌回孤独无边的沈沈黑夜。
指尖淡淡的湿痕,是何时哭的,又是何时拭的泪都已忘了。
已是入冬,窗外月色格外凄冷惨淡,银釭gāng一点如豆,照得蒲桃海兽纹的铜镜上光影摇曳。轻轻将镜子翻覆而下——若是镜中没有你的身影,我又何忍对镜空揽呢。
远星隐没,却原来又已天明。耳边传来麴智脩的声音:“卿卿,也不多穿件衣裳。”李未盈仍是望向窗外,只若不闻。麴智脩道:“原想告诉你听说突厥那儿有个小孤城,扣着不少掠来的汉人奴隶……”李未盈失声道:“是不是桓涉也在那儿?”麴智脩板了脸道:“对我就不睬不理,对这厮就偏恁多情。”李未盈急道:“快告诉我,我这就去小孤城找他。”麴智脩微微一笑:“我又不是傻子,放你去找旁的力得哈斯尼威特。”见李未盈惶乱的模样,软道:“你可别想着自己寻去,那里情势复杂,又多战乱,没的到了突厥,情人没找着,先把自己给陷进去了。其实不仅是小孤城,高昌各地以及处月处密都有些流落为奴者,你倒是几个身子可寻得过来。放心好了,我已教人分头找去了。有消息一定告诉你。”
李未盈欣喜道:“谢谢你。”麴智脩冷道:“不客气,抓到他我必是对他痛下毒手,好教他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现下你可知道不单是你,连他的死生也攥在我手中了么?”李未盈惊道:“不要啊。”麴智脩换了笑容,“好了,说说的,我最是嘴硬心软,做什么看我似恶人一般。嗯,今日有客到,换件衣裳随我来罢。”李未盈摇摇头:“不。”麴智脩叹息,“你不妨对我温柔些,我也好尽心替你找人啊。你一心只念着他,我手也断了,头也破了,你可问过半句?”李未盈有些惭愧:“你好些了么?”麴智脩笑而不答。
二人到了宴厅,麴智脩问她:“会煮茶么?”李未盈道:“略解饮耳。”麴智脩道:“嗯,也不用技巧多高超,反正都是些蛮人土包子,随便显摆两下就是了。”唤了侍从,教准备了夹着羊肉咸豆豉的胡饼,也不就水地猛吃了几大个,擦净嘴角,“等着看戏吧。”
侍卫收拾停当,麴智脩又半躺在榻上,摆出一副恹恹无力的样子。不大功夫,几名高昌官员引领着三个突厥官员进了厅,听他们语气,是高昌令尹遣至探望的长史、司马和西突厥可汗派来慰问的乙斤、屈利啜等。
乙斤道:“王子,近只闻你堕崖骨折,怎么头上也这许多伤?”麴智脩声音微弱道:“你问她便知了。”一指李未盈。
李未盈只得道:“王子适听得诸位大人受大王和可汗重托前来探望,一时激动,忘了步下分寸,将头磕在门框上了。”麴智脩望着她偷偷一笑,又装成痛累不堪的模样,半阖着眼说:“诸位远道看我,本应设下豪宴款待,无奈我体虚气弱,闻不得一丝荤腥。正巧我二哥曾赠我一些得自中原的阳羡好茶,这位娘子亦是从中原流离而来,就由她按中原之法给大家煮一壶茶来可好?”众人交口称是。
侍从捧出数方青团茶饼,李未盈指示他们於炉上坐了铜釜煮水。麴智脩道:“娘子,我这是特意请人去贪汗山取的雪水,你看使得么?”
贪汗山,从仲春到季夏,与桓郞流连肆意、纵马弯弓的地方,这雪水,桓郞可也曾掬来饮过么?李未盈隐隐已有了泪意。
一名高昌官员道:“某闻似是无锡惠山的泉水用以烹茶最妙。”李未盈敛心道:“大人高见。不过一般以扬子江之南零水为第一。”另一官员接口道:“扬子江去高昌不知几万里,待要取用彼处之水,大人儿孙满堂矣。”李未盈亦笑道:“烹茶饮酒,尽兴就好,倒也不必细末必究。若是处处讲求,自设樊篱,反堕身为器形之奴,失了洒脱风流。雪水也罢,江水也好,心之所畅,性之所至,便是无一不妙。”众人听她妙语都鼓起掌来。
此时水沸细泡如鱼目,李未盈纤手拈了一团青茶,放入釜心,以竹夹徐徐复搅,又略添了一点盐、薑、桂皮,“煮茶者,更可添加葱、枣、橘皮、茱萸、薄荷之属,以去苦味。我则以为辅料太多,过掩茶之本色,如此淡淡苦涩,回味复甘岂不更好?”茶叶已在釜中根根散开,汤呈碧色,煞是可爱。李未盈命侍从舀出茶汤,逐次斟入各人盏中,道:“请饮。”
高昌远在西域,本不产茶,又多年闭塞,偶有得自中原者也不解饮茶之法,多是下水百沸猛煮,突厥更是塞外游牧,鲜闻此道,当下青青茶香扑鼻而来,众人都是急不可待地一饮而尽。麴智脩赞道:“佳人。好茶。”李未盈怡然一笑,继续煮茶。
众人猛喝了一阵益发饥饿。麴智脩则是早就羊肉咸豆豉胡饼填饱了肚子,正是油腻贪渴之际,所以这茶是一盏一盏地喝,一边还劝道:“小王连日来头疼手痛,喝了这茶便是神清气爽。好茶得来不易,佳人相伴更是不易,诸位远道而来,更要多尽几盏,是也不是?”众人面有难色,在麴智脩殷勤相劝下也只得继续。
麴智脩道:“今日诸位来看我,小王好生高兴。”对李未盈说道:“辛苦娘子,今日定要将这几团青茶都煮来喝了。”那屈利啜实在是喝得受不了:“王子,如此喝下去太也气闷。停了罢。”麴智脩笑道:“我病糊涂了,倒是忘了。饮酒作乐,咱们饮茶又怎少得了娱兴呢?素闻突厥男子好樗chū蒲,女子好踏鞠。来人,速速拿上樗蒲。”侍从摆上樗蒲,麴智脩道:“如此,我们就玩上一回,平日喝酒都是输者饮,这茶宝贵,我们改为得卢者喝茶。”
樗蒲又作摴蒲,起于秦汉之际,五颗扁圆的木子,上黑画白犊,下白画黑雉,掷出五子皆黑面朝上者称卢,采头最大。四黑一白雉,三黑二白枭,二黑三白犊,一黑四白塞,全白为白,故名“五木”或“呼卢”(我用的陈桥五笔没有“天子”一词却竟然有“呼卢喝雉”,真是奇了怪了)。这种游戏传到突厥亦是深受欢迎。
要想掷出五黑也即“卢”显是不易,众人听得麴智脩说只有得卢者才须饮,不由都长吁一口气,再加上突厥人甚爱此戏,也起了手瘾。不过在座诸人玩惯了樗蒲,本是箇中好手,平时但求得卢,眼下竟要求不得卢,反其道行之,却是总也玩不顺,轮番掷下来,竟然是各人都掷出几次卢,不得不又苦着脸喝茶,麴智脩却是越看越是惬意。
一名四十多岁高高瘦瘦的高昌官员突然高声道:“王子,我等不解风雅,腹中饥饿,这饮茶美事还是敬谢不敏了。”此人名张傑,是已故绾曹郎中(此职相当于高昌副相,仅次於令尹)、左卫大将军张雄之弟。张氏原出敦煌,西迁后乃高昌旺族,历任gāo • guān,世与王室联姻,张雄张傑的姑母就是高昌王麴文泰生母。当年高昌第八任王麴伯雅遭遇来自王室内部的zhèng • biàn,仓惶携世子麴文泰出逃,后来在张雄等军人的支持下返国复辟。张氏一门戮力作战,一个月内就有七名族人战死,是以张家在高昌国备受尊崇,地位显赫无双,不单授职将军、郎中,连洿wū林(今葡萄沟)这样的经济重镇也由其世袭管理。张傑正是洿林令。
麴智脩听道张傑表叔这样出言给他难堪,当时脸就阴了。李未盈道:“空饮这许多时,确是有些伤胃,张大人想是也担心王子的身体吧。大人自洿林来,洿林蒲桃誉满全国。王子既闻不得荤腥,大人可是想请王子及诸位大人吃些蒲桃乾以作茶食?”张傑出言本已后悔,见李未盈给了他台阶下,忙将囊中蒲桃乾分给众人。大家已是饿得眼冒金星,见了这香甜的蒲桃乾登时狼吞虎咽。
麴智脩心中气恼,但也不好发作:“也罢,小王也有些倦了,承诸位远道看我,小王敬领可汗与我王兄的心意。诸位请。”教侍从抬他回房。
回到房中,麴智脩左手又掐了李未盈肩膀道:“坏我好事!”李未盈忍痛道:“人家好意来看你,做什么这样整人?”麴智脩道:“好意?他们不害我我已要烧香拜佛了。乙斤、屈利啜来瞧我是不是真病,若不是必要告到可汗那里。大哥派来的人则要瞧我死了没有。一个个人模狗样,全是一肚坏水。”李未盈抗声道:“你这般促狭捉弄,不怕反而惹恼他们,对你更加不利么?且洿林令只是来此报告收成,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