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2)
奚荀有些余惊地样子,先前早上运动之后才有的活泼此刻倒是被吓没了。
“你很怕她?”
“嗯,怕的,师傅。”
“为何?”
“听说、听说她会打人,很疼。”
秦子衿有些疑惑,奚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是打哪得知的消息,便索性问个全部:“你是如何知晓的?”
“偶然、偶然间听家中下人谈到的。”
看来这沈卿清的名声,着实不算太好,连奚家的下人都有所耳闻,且瞧她对奚荀势在必得的架势,好像是要娶他做夫郎的样子。
秦子衿想到沈卿清折磨人的手段,又想到奚荀这小猫般易受惊的性子,便在心中觉得不可不可,十分不可,奚荀若是落到了她手里,哪里还有活路?
只是这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自有奚家人替奚荀筹谋,她只需尽力将奚荀教好,一月后能交差便是,会试在即,其他的事情她还是少管为妙。
沈卿清今日已瞧着她了,秦子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耐住自己,没有冲动之下去质问她的暴行。
她如今一瞧见沈卿清,便想起那些无辜的学子,而此人却依旧嚣张跋扈无法无天,不但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报应,反而还更为猖狂了。
秦子衿胸中的愤怒久久无法平息,有些无法继续与奚荀讲学,想来他暂时也没什么背书的心思,便问道:“可还有精力背书?”
“有、有的,师傅。”
奚荀话虽这么说,只是状态却实在不佳了,秦子衿便让他休息一会再背,她也好喝壶凉茶压一压自己的火气,调整下心情。
因着沈卿清突然的造访,扰乱了她们的心神,秦子衿和奚荀今日皆有些不在状态,秦子衿便也没强求,让他休息了会,便将第二段抄写抄写,加深下记忆,明日再好好复习。
沈卿清后来倒是再没来过,想必是被奚言他们支走了,秦子衿往常回家都是步行回去,一是锻炼身体,二是省些银钱。
但是今日她正准备告辞回家时,奚言却给她配了辆马车,又寻了几个随从道:“秦小姐,今日起,奚府会派马车与你来回,切勿再一人来去。”
秦子衿没拒绝,她知道因着今日沈卿清瞧见她了,心中定是对她不满,难免她不会趁秦子衿落单时耍些什么阴招,奚言给她配辆马车也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
如此,秦子衿便开启了每日车接车送的教学生活,因她在外时,从未落过单,故除了车辙无故崩坏一次外,便没有其他的大事。
如此也算太平地过了些时日,奚荀的学习进程较之往常也算是有些成效,总算能勉强背下一半了,只是尚还有些不熟练罢了。
不过这日,秦子衿与往常一般去奚府时,却发现奚府今日似有客而来,府中下人忙忙碌碌,走动个不停。
因着秦子衿已在奚府来回有些时日,基本上下人们也是将她认了个眼熟,碰见总会唤一声“秦师傅”,秦子衿纠正了几次,喊“子衿”即可,却无人听,只当她是谦逊,秦子衿便也随她们去了。
故她今日来着时,忙碌的下人们瞧着她来了,依旧是问候了声“秦师傅”,才道:“秦师傅今日也来讲学么?”
秦子衿心想也没人告诉她今日有何特殊啊,便开口问道:“今日府中为何如此忙碌?”
“家主怕是忙忘了告知秦师傅呢,今日有些表亲要来奚府呢,故家主命我们提前将家中洒扫干净,好迎接来客呢。”
世家大族中,表亲来访,也算是大事,确实需要好好操办,将家中拾掇整齐些,也是基本的礼节问题。
秦子衿便想着,要不还是去问声,瞧瞧今日是否需要讲学,若是不需要,她便再回去就是,不然她呆在这里也是有些尴尬。
拐角处,倒是瞧见了戴着帷帽的奚荀,这还是秦子衿第一次见到帘子之外的奚荀。
若说为何不认做是奚言,便是奚荀其实比奚言略高些,因着她要求奚荀每日晨跑锻炼,又要求他还要吃饱睡足,故他的体型也没有奚言那么清瘦,但其实与其他男子比起来,还是略显羸弱的。
奚荀身着一身月白衣衫,裁剪合身,瞧着很有几分世家大族的矜贵。
秦子衿惊讶的是,奚荀瞧上去竟不似她以为的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且可能跟她差不多大?
但是女尊国询问男子的年龄是极私密之事,秦子衿也只是私下揣测一番。
而奚荀倒是瞧见了秦子衿,他虽未见过秦子衿,但是府中人等,他皆是认得的,只秦子衿他未曾见过,那这位定是他的师傅了。
奚荀在这种事情上倒是不迷糊。
他便恭恭敬敬朝秦子衿做了个揖,柔声唤道:“师傅。”
这还是奚荀第一次与秦子衿面对面问好,秦子衿已习惯了她们二人中间隔着层厚厚的帘子,如今这层帘子没了,秦子衿倒是那个有些慌乱的人。
“嗯……不必如此,随意些即可。”
“那怎么行,一日为师……”
秦子衿生怕奚荀说出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之类惊掉她下巴的话来,忙止住他的话,转移话题问道:“今日还讲学吗?这身打扮有何事么?”
“今日恐怕不得空,姑母要过来,娘亲便也让我去前厅等着。”
说完,奚荀又小心翼翼问道:“师傅也要过去么?”
秦子衿本来想回,她便不去了罢,既然奚府有事,她去作甚么呢?
但是说出口的话便成了:“既已来了,便去跟你娘亲说一声,我再走罢。”
奚荀便高兴道:“那荀儿领师傅过去罢。”
说罢,便在前面为秦子衿带路,秦子衿话既已说出口,断然是没有后悔的道理,便只好跟着他往前厅走去。
“荀儿,快来见过你姑母。”
原来,这亲戚竟已到了,秦子衿便准备与奚家家主说一声,她便先行离开了。
因为秦子衿虽是没什么经验,但是瞧着在场的架势,心中便已明白,这明显是个相亲局啊,毕竟那位姑母可是带了好几位小姐坐在那呢,瞧见奚荀来了,便各个都状若不经意般看了眼,眼带兴奋。
秦子衿有些无语,她到底是为什么总是能碰到旁人相亲局时,她在旁边做电灯泡这种事情呢?
秦子衿正欲告辞离开,奚荀却直接隔着帕子端了碗茶水过来道:“师傅,请喝茶。”
一时间,那几位小姐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只是有没有敌意,秦子衿就无法知晓了。
因为她觉得有些尴尬,此刻正闷头喝着茶,瞧不见其他人的表情。
“抱歉子衿,今日我竟忘了提前告知,让你白跑一趟。”
奚荀娘亲忙为诸位亲戚介绍道,接着又解释,“这位是荀儿的师傅,我最近也是忙糊涂了,竟忘了告知她今日不需讲学了。”
一番话,将秦子衿的身份解释清楚了,对面的几位小姐想必也是放心了。
秦子衿却觉得手上端着的这碗茶,略有些苦,就像她的心情。
她在心中盘算了一通,便有些明白,奚家为何急着为奚荀寻妻主了。
想必是上次沈卿清来奚府时的那番话,引起了奚家的危机感,若是不先赶紧为奚荀寻门亲事定下来,到时沈卿清求国主赐婚,那奚荀便真的避无可避了。
若是沈卿清是个良人,倒也还好,偏这人在都城官家圈子中是个闻名的纨绔,瞧上奚荀也绝非因真心爱护,而实在是奚家男子名声在外,沈卿清好奇罢了,男子于沈卿清而言,可不就是个玩物么?
秦子衿思索之下,也觉得唯有如此,奚荀方能摆脱沈卿清的纠缠,奚家想必也是思虑良久,才决定如此。
只是,今日奚荀实在反常,秦子衿刚一准备起身告辞,奚荀便又隔着帕子拿了叠糕点送过来与她,礼法上是没什么错处的,但是这么多人面前,这么做,就有些耐人寻问了,秦子衿一时之间也不知接还是不接。
奚荀此举,倒好像很怕秦子衿离开此处似的,难道奚荀心中并不想为自己寻妻主么?
奚荀今日却是执拗到底了,见秦子衿不接,便将这糕点放在了她面前,复又转身离开了。
奚家家主瞧着也觉得今日荀儿有些奇怪,实在不似他往常乖巧的作风,但将几位小姐晾在此处,也不是个办法,荀儿莫不是在害羞?
如此想着,她便开口,提议诸位去家中花园处逛逛。
奚荀不配合,几位小姐也有些尴尬,有人开口解围,皆是忙应了,于是一行人便往花园处走去,奚荀却坐着没动身。
既是来互相相看的,有些体己话要与自家人说,也是正常的,于是姑母便领着几位小姐先去了花园,留着奚荀与娘亲说说话。
“荀儿,你今日怎么回事?姑母来一趟不易,你这番态度,真是枉顾我的教导,莫不是想挨家法了罢?”
奚荀听闻,将帷帽低下,随意倚在椅背上,小声抽噎着道:“娘亲想用家法便用罢,反正也没人喜欢荀儿,才这般年纪,就要为荀儿寻妻主将荀儿嫁出去了。”
“你这孩子!”
“我害怕沈小姐,还有方才那些小姐看荀儿的眼神,荀儿害怕,她们跟娘亲看爹爹的眼神不一样。”
奚荀只是记忆力有些短板,其他方面却并不是笨蛋,谁人的眼神是善意,谁人的眼神是将他当作猎物,奚荀是能感受到的。
比如,师傅的眼神,便是善意的,所以他才设法不想让师傅离开此地呢。
家丑不外扬,奚荀的娘亲瞧见奚荀往日里乖巧,今日却在这件事上掉了链子,又偏让秦子衿撞见了,一时面上便有些过不去。
秦子衿也知她今日来得不是时候,便起身作揖准备告辞,奚家家主倒也并未留她,毕竟这种时候,她确实需要单独与奚荀好好谈一谈。
“为何让师傅离开!师傅离开,娘亲便能逼荀儿去跟那些小姐们相见了么?”
奚荀其他事情上都没什么计较的,家中让他作甚么他便作甚么,从未有过拒绝,如今在自己的婚嫁之事上,倒是格外执拗。
柔柔弱弱的人也是第一次鼓起勇气去反抗了自己的娘亲。
秦子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是在心中默默叹道,这奚荀的叛逆期,莫不是来了罢?
虽然她也同情奚荀小小年纪便要嫁给只见过一面的女子,但是与嫁给沈卿清相比,这确实是多方抉择之下最好的结果了。
秦子衿在这些事情上面是个比较理智的人,她一贯主张,若是形势所迫,便做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即可,拖泥带水只会误了大事。
但瞧着每日柔声唤“师傅”的人儿,在自个儿面前抽抽噎噎的,娘亲偏还不理解他,秦子衿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按理说,这样的场合,她不便开口,若是惹怒了奚家,她的差事怕也就完了,但秦子衿又实在瞧不过去,面前这对母子剑拔弩张的模样,显然是无法好好沟通了。
秦子衿便斟酌着开口道:“家主消消气罢,若您信得过我,我来开导下他好吗?奚荀怕只是一时未想通,有些闹情绪,若是讲通,他定能理解您的苦心的。”
此种场合,也只能秦子衿来开导了,于是家主便先行离开去花园招待亲眷们了,毕竟哪有让远来的客人们自己逛园子的道理?
秦子衿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此地也无旁的人,奚荀用她的帕子擦下眼睛,只要她们二人不说,倒也无妨。
奚荀哭累了,接过帕子便用了,一时倒也忘了甚么男女有别的礼法。
帷帽掀开的那一瞬间,秦子衿也是第一次瞧见了奚荀的相貌。
怎么说呢?
家主本人便生得一副好相貌,想必奚言也生得极好,不然二人怎么能生出奚荀如此完美相貌的男子呢?
秦子衿脑海中便忽然想起了前世读到的苏轼的那句“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用来形容她方一见到奚荀的面容时的心情也不为过。
只不过秦子衿倒也并非耽于美色之人,她深知,若是没有足够的能力,美色便是自身的拖累,也幸好奚荀是生在奚家,而非其他的寒门。
不然他的美色恐怕要为他招来灾祸。
奚荀哭够了,便也不似刚刚那般情绪激动了,只是秦子衿感觉到他仍有些委屈,便出声安慰道:“今日为何要这么跟娘亲讲话呢?娘亲会伤心的呀,她也是为你好不是么?”
“师傅也觉得荀儿做错了么?”
若是秦子衿说“是”,奚荀恐怕便听不进去了,要想劝慰他,便得先认同他,秦子衿便回道:“荀儿定是委屈了才这样的,师傅知道。但是,娘亲若非如此,倘若沈卿清先求了赐婚的旨意,你岂不是要嫁与她?不是吗?”
秦子衿觉得,奚荀迟早踏入官场,这些门门道道他知道些倒也无妨,不应对他保护太过了,到时继任了礼部侍郎,必是要吃亏的。
“荀儿都想好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荀儿便自裁,让沈家得到一副死去的躯体罢。”
这倒是让秦子衿惊了惊,毕竟他以为奚荀可能不懂这些,但是事实上证明,奚荀并非被保护太过的男子,他在这些事情上倒也是极为敏感的。
“但,国主赐婚,你若自裁,连累的岂不是整个奚家?”
秦子衿接着道,奚荀虽贞烈,但是在这女尊国,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一个不慎,国主震怒,连累的便是整个家族,这是很无奈也是很现实的事情。
秦子衿将自己的想法如实以告,毕竟她现在觉得她或许对奚荀理解有些太片面,过于刻板印象了,奚荀好像并不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柔弱男子。
“那便让沈家消失好了。
爹爹柔善,顾虑颇多,结果却是沈家一味壮大,现如今,连我的婚事,她们都要插手,那荀儿为何不拼一拼,将沈家彻底从女尊国除去呢?”
奚荀说此话时,并不是那副娇柔的样子,而是带了一丝咬牙切齿后的恨意,可以想见,这个想法不是第一天在他心中出现了。
他双手抓着椅子的扶手,攥得都有些发白,可见是真恨极了沈家,恨极了沈卿清。
这跟第一天秦子衿见到的奚荀相差太大了,秦子衿心中震惊之余,却是有些欣喜的,这证明她的队友日后便又多了一位。
而且这奚荀寻常倒惯会迷惑人的,没想到,私下里,心中竟藏着这样的抱负。
“好,你若执意如此,我会试图与家主沟通。既然你已做好了决定,便更应奋发努力,所以,今日的第二十段,背完了吗?”
奚荀光有志向与谋略尚且不够,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难题便是他需得先继任这礼部侍郎,才能在国主身边,取得国主的信任。
奚荀一听这话,便知师傅半是提醒他要提升实力,半是打趣他,毕竟今日学还未上,第二十段是今日的任务,他哪里便能这么快背完的?
如今能背到第二十段已经是师傅寻的偏方有效了。
是的,前世的科学理论,奚荀称之为“偏方”。
如此想着,奚荀便嗔道:“师傅又打趣我。”
还是那副娇柔,动不动便委屈的语气。
秦子衿不禁感叹此人真是拥有“扮猪吃老虎”的先天优势啊,平素娇柔,瞧着又纯真无邪,内心里却是另有想法。
“荀儿,你若不愿,咱们便再寻罢。”
家主此时倒是进来了,一进来便说了这句,要知道走前,家主可不是这副态度。
秦子衿猜想想必是花园中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才改变了家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