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1)
后来余笙明白了,在你需要经历风霜雨打,电闪雷鸣时,是不会有任何人向你伸出援助之手的;无论你脚下是多深的雪,多锋利的刀尖,这条路,只能你自己走。哪怕你会在路上折断双腿,也不会有人为你停留。
他们是跑着回去的,在漫天的大雪中,在无边的夜色里。踏出的脚印很快便被风雪掩盖,头上与身上落满白色的颗粒,又被周身的热气蒸散。那确实是幅罕见的画面,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裹着厚重的羽绒服,迈着大步在雪中狂奔,像两棵茁壮成长的青葱,笑声被风吹向远方。韩晟跑在前面,回过头来大声喊道:“你要考哪所大学!”他的左眼上一块青紫色的淤青,嘴角也破了皮,相貌着实不忍直视。余笙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甩开膀子一路紧追,回以更嘹亮的嗓音:“师范大学!!我以后要当老师!跟我的每一届学生说——”他顿了顿,没憋住,自己先笑了,“说大文豪韩大作家!年轻的时候不学无术!还是个怂包一一”他的“包”字还没收住,迎面飞过来一个大雪球,直愣愣地砸在了他的脸上,扑簌簌地又抖进衣领中,冰到肌肤,冷入骨髓,冻得他一双招子都红了!他笑骂了一声,抹一把脸,弯下腰来捞起一把雪便追了过去,两个人在雪中奔跑,跳跃,雪花四溅,美好而又快乐。那是最纯粹的快乐,知己结伴,无论风雨无论阴晴,它们且行且歌唱,向往着新的一年。
高三的最后半个学期,那是一段普通到像是鸡汤励志小说主人公的独白的日子。少年们褪去一件件厚重沉闷的冬装,像是破茧的蝶,一层一层,解除掉身上的枷锁,高考倒计时的日历一页翻过一页,余笙桌上的试卷由少变多,又由多变少,终又减少到薄薄的一沓。百日誓师时,韩晟在横幅上签下了“江汉大学人文系一一韩晟”的字样,笔力道劲、字迹飘扬。余笙的名字就挤在他的右后方,“余”字的一点与“晟”字的一勾连在了一起。他没有告诉韩最自己想考的学,就像他也没有告诉韩晟,自己要去xī • zàng支教。
日子一天天地飞走,直到高考的前一天,学校布置考场,搬空书桌,发考号与入场证,所有人才猛地意识到,决战的日子,告别的日子,终于来了。
余笙不在本校考试,也就意味着他要一大早乘着校车前往九中考场。那天晚上,他在公交车站与韩晟分手时说,“明天不陪你进考场了,韩大作家。”
他说,“你还记得你摘抄本上的那段话吗”
韩晟与他对视,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展眉笑了。他们谁也没再多说什么,背过身,像来时那样,一步一步,向家里走去。走着走着,突然,余笙的声音在寥寥月色中,清晰地传来: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向前走,就么走,就算你被夺走什么;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会错过什么。”
他的声音在风中飘扬,聚散。穿过这一年来所有挑灯夜读,埋头苦战的日子。最终化作脚下的烟雾,化作脚下最平凡,又最壮丽的路。
【六】
最后的那段日子,余笙终究是记不清了,好像每一个收获结果的日子,都不似辛苦播种的时日来的记忆犹新。他记得自己如愿领到了华师的通知书,收拾了行囊,将要去拾掇远方的梦。他也记得,韩晟打给他的最后一通电话,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我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余笙不知道,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认识韩晟两年,却像个陌生人一般,他不懂,不清楚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去敲韩晟的家门,却被告知他的父母只知道他考入了一所东北的大学,不在一本线内,拿到通知书时就已经走了。余笙想,或许是太忙了,我忙,他也忙,忙到连告别都来不及,就匆匆离去。他想,会好的,他那么热爱文字,一定会成为大作家的。然后他也背上了行囊,坐上了去往武汉的动车。
后来余笙想,这日子过得好像得了颈椎病,无法回头,哪怕前路大雨磅醇,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他的人生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大起大落。就像韩晟曾经预言的那般,考上一所一类大学,修完四年的学分,找到工作,结婚生子,过完一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的一辈子。他也确实在大学毕业后一路西行,直抵xī • zàng,援藏支教。每年能拿到国家的补贴,养活自己,再寄一部分给父母,足够了。他在闲暇之余也会下到镇上唯一的一家书店里,看着那些新的旧的书籍,试图在茫茫书海中寻找到那个熟悉的笔名,亦或是某一段熟悉的文字。可惜,那个祈求自己的灵魂在阳光下永生的少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从寻觅。他换了手机号,搬了家,甚至连大学在哪里上的都不肯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