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1)
但是他没告诉他,他这么做是因为,不想等到那一天,余笙考上了一所好大学,自己却只拿了个专科证书,他不想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学历的门槛,他想与他并肩同行。
余笙想,大概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吧。他并不吃惊,反倒有那么一丝释怀。他知道有些事情别人劝不得,得靠自己悟。悟得出来,就少走些弯路,悟不出来,就只能硬看头皮撞南墙,直到头血流才能幡然醒悟。
他看着韩晟将桌上的记号笔擦去,贴上一张大的日程表。他还笑话余笙说你那么长时间オ补起来那么一点儿成绩,日程安排的烂透了。扬言要在两个月内稳入前两百。余笙气得踹翻了他的凳子,冷着脸告诉他痴心妄想。
不过他还是悄悄地偷看了一眼韩晟的作息表。他知道他一直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十一点,一分一秒都挤得满满当当,仿佛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他对余笙说。你知道人类最强悍的武器是什么吗?——豁出去的决心。余笙想,好像不那么意外,他了解他,他懂他,他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为了文学两年笔不沾书,那也就能为了文学,勤奋苦读,所以不意外。他的摘抄本很久没有加厚过了。封面上仍然是波德莱尔的那句话,只是不知道被谁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圈。余笙说得没有错,两个月的时间于这空缺的两年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所有人都在理头苦赶,没有人会停下来等别人。韩晟也只不过是从四百零三,变到了三百五十九。
他不顾一切地学,拼了命地吸收那些遗漏下来的知识。他在公交车上惯带的两件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厚重的崭新的牛津词典,他会和余笙一起听英语,哪怕听得眉头紧皱昏昏欲睡也要拼命地分辨句子的主谓结构。角落里的手稿再也没有增多,报纸上落下了厚重的一层灰。余笙有时会看见他独自伫立在那一叠稿子前,静静地注提着它们,像在看一颗不敢跳动的心。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谁也没提。
兴许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昏暗而晦涩的日子嚼碎了和血咽进肚中。韩晟终于在上学期期末考试时稳进了两百三十名,而余笙也冲破了三百大关,挺近两百七十。校刊依然每周一轮换,但是余笙已经整整半年没有在那上面寻觅到他的名字了,仿佛那个曾经统治着全校作文榜首的人,不是他一般。韩晟的作文依然维持在58以上的高分,却再也没有让人为之惊艳的那种感觉了。余笙想,无论精神上多么dú • lì的人,感情却总是在寻找一种寄托。
可是现在,那依托与他断了联系,像是一直孤独地在海上盘旋的鸥鸟,找不到落脚的海湾,最终力竭死去。
放寒假那天晚上正是三十儿,寒风凛冽,天上飘着白花花的雪,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地收了书包,互相道了新年快乐,又相约明年再见。热闹拥挤的教室宛如退潮般沉寂了下来。
余笙轻轻撞了撞仍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韩晟。“回去了。”没有什么需要带的,只有三天的假期,淡到几乎闻不出来的年味儿。韩晟慢腾腾地抬起头,眼底一片晦暗。他的手下压着批满红字的试卷,皱皱巴巴,一看便知是被揉碎又展平的样子。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绕过余笙走到墙角,蹲下身开始拆那一层已经积满灰尘的报纸。起初余笙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他抽出第一张稿子,余笙还记得那是他分班之后写的第一篇手稿,然后他两手扯住稿子两端,前后一分一一欻拉一声,将那泛黄的纸张从中撕成了两半。
“你疯了!!”余笙在下一刻一步迈上前去,一脚踹在少年的膝盖窝,生猛地将他撂倒在地!他面露愠色,一把将那纸张抱紧了怀中,恶声恶气地冲他骂道;“你看看你!像个娘们儿一样在这儿,丢不丢人啊!”地上那人立刻红了眼儿,他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像是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竖起浑身的尖刺,抵御外来的入侵。余笙吼完一句,静静地盯了他许久,突然,将那叠手稿朝桌上一放,扔下书包,冲他道,
“起来,我们打一架。”
墙脚的霉斑与灰尘还在缓慢地生长,十八岁的少年们挤在这间狭小而逼仄的教室,吞吐着的空气里充满了纸张与墨水的气息。时间从教室的这一头,慢慢爬到那一头。那些已步入成年的孩子们,还在做着未完成的梦。
【五】
那天傍晚,两个人鼻青脸肿的从教室出来时,末班车已经缓缓开走了。飞扬的雪花在路面上铺成了厚厚的一张白毯,两个人默默地在站台边等了一会儿出租车,大年三十儿的夜晚,除了站台边翻滚的红屏,只剩下了铺天盖地的白。道上没有一辆车,寂静的好像这世上也只剩下了两个等在路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