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槁苏暍醒丢四钱,樽酒论术醉化剑(2/2)
宁沾见状知道他心中自卑,忙安慰道:“其实我也不过是家道壁立的寒门子弟而已,这次跟着……长兄来这里,你不用这么拘谨的。”
陈狱闻言也不好意思拒绝,从那伙计手中拿过半袋玉基糖就和宁沾一同上路了。
宁沾见他走路一瘸一拐,问他原因,陈狱只道是撞了,没说实情。
陈狱住的小屋子坐落于一深堂大院旁,大院主人是名富商,有钱之后好吃乡间野菜。那屋本是积放些村酒野蔬的地方,后陈狱来做工便赐给他当安身地,于是陈狱便接来老迈的亲娘和小妹,方便照料的同时也可以照看贮物,挣点小工钱。
谁料这几天风气不好,家里人接连得上怪病,全身奇痒又极爱喝水,小妹症状较轻,但苦了他娘,年老了皮衰经不起挠,全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抓痕。
陈狱看在眼里痛在心底,后听暗珠堂的跑堂伙计说,近些年产进的玉基草治此病功效尤著,他便拿出了积蓄去药房买,玉基丹太贵只能退而求其次,买那些小孩吃的玉基糖。
效果还不差,老娘和小妹吃了果然好了很多,只是症状反复需求量大,家里的钱很快空了。没法,陈狱只得另外去暗珠堂做活。
陈狱的老母亲见有客人,忙从床上爬起来,见是个漂亮姑娘,浑浊的双眼里登时充满了仁慈温柔,那小妹也是适时搬来了凳子并倒好了茶。
宁沾见状连连道谢,见这温馨和睦的场景,心底也是颇为感慨,不禁湿了眼眶。
“哎,姑娘怎么哭了啊?是不是我儿子有什么招待不好的地方?”老母亲见宁沾落泪,柔声说道。
“不不,老人家误会了,只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中苦闷而已。”宁沾忙擦去眼泪。
老母亲没说话,只是右手轻拍她的背,眼里满是怜爱之色。
陈狱前去煮药,宁沾就坐着陪小妹玩耍,一时间突觉天旋地转,呼吸难促,脚下一软便摔倒在地,陈家三人顿时慌了神,将宁沾安置在床上又是擦汗又是倒水,甚至连玉基糖也给吃了,仍不见效果。
陈狱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随意处理一下脚底的伤口便背上宁沾去了暗珠堂,一路上惹了不少闲言碎语。
青天白日,朗风气清,暗珠堂门却是关着。
陈狱放下宁沾,托着门环狠狠敲了敲,许久不见人来,就在他搓手跺脚,无计可施的时候,门开了。
来人是个生面孔,年轻的小生,见状并未慌乱,而是十分冷静地与陈狱一同将宁沾抬进了屋内。
“请问李渡先生哪去了?”陈狱疑惑道。
“有急事回乡了,我是他表侄,叫我李谤就行。”那人头也未抬,只是在查看宁沾的状况,其手法娴熟想来也并非生手。
“哦……”陈狱心中仍存疑,这李渡乃是本地人,回乡又是哪儿去呢?不过他也并未追问,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救助宁沾。
李谤把脉完毕后,起身从后屋拿了一瓶药罐,将一粒圆润土黄的丹药置入其口,便示意陈狱与他出去,留给宁沾自行休息。
“纪兄弟,她,她没事吧?”陈狱一出门就急迫问道。
李谤微微一笑,却是冷的:“没事?事情可大了,这姑娘中的乃是妖藤树毒,三日之内没有解药,轻则双目失明腿脚化根,重则全身流脓溃疡而死。”
“啊?那怎么办?”陈狱更慌了,虽说宁沾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他从心底喜欢这个纯真朴实的女孩,即使是出于“两文”小恩,陈狱也断不能见死不救。
“此毒乃是茅儿村温家独制,解铃还须系铃人,锦琅镇内便有一温家子弟,只是这温氏行事一向凶狠毒辣,就要看你敢不敢去了。”李谤满脸严肃道。
“那人现在哪?”
“百焘山偏峰,乱山瀑布下修行。”
“百焘山偏峰?”陈狱细细读出那名字,瞪大了眼,那可是有名的险地,那种地方自己怎可能随意进出,
“不用慌,我有一小路地图,另给你几张符纸,倘若那温氏反抗你照我说的去做便是……”李谤适时掏出一张卷轴,里面夹了三张符咒。
陈狱走后,李谤回到房内,对着昏迷的宁沾狰狞一笑:“宁师姐,又见面了……”
……
百焘山偏峰,涛怒湍急,悬河泻银,此时的温戾正立于那瀑布下,迎头挨着那冲流的灌顶。他倒是想跑,只是从头到脚都被那虚渺气环勾定,已经连续在这瀑布底下冲了一天的凉。不过说来也奇怪,他非但不累不饿,反而觉得体内愈加舒畅,仿佛有股气在体内流转涤荡,舒经活络。
“纪前辈!我究竟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呐?”温戾实在忍不住了,嘴里堵着水也要大喊。
“喝,前天还老头老头的叫呢,今儿就改口前辈了?”纪彰天缓缓悠悠地从天边飘来,半躺着手拿酒杯,身下一团云气。
“前辈说笑了,这不是当时不知道您的大名嘛。”温戾脸上笑嘻嘻,实则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暗骂这世上的老头都不是好东西。
俩个老头,一个倚老卖老喜欢故弄玄虚,另一个鹤发童颜又嬉皮笑脸,嗜酒如命。温戾在上一个老头身上就吃了暗亏,那实力竟一剑就轰杀数名树妖,想来眼前这个也差不到哪去,可得好生供着不能落了半点口舌。
“嘿嘿,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纪彰天又喝了一口酒,脸上更红润了,带着醉意说道:“三天之后你体内的树毒也清得差不多了,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日后也不追究你这水晶妖藤的来历,只是镇中那些人,啧啧,就没这么好运咯。”
“什么?”温戾见他话里有话,心里更急了。
“镇中有妖,盘山树妖,又称盘妖。”纪彰天又喝了一口酒,摇头晃脑道。
“盘妖……”温戾一怔,想起了那天紧紧盘住宁沾的虬根。
“不过嘛,你体内的毒竟然没扩散,倒是融毒于体,把两条断臂给再生了,小子,是不是碰到什么高人了?”纪彰天好奇地问道,这水晶妖藤本就极其稀罕,出现在一凡人身上着实有趣。
“高人?奇怪的老头我倒是认识一个。”
“哦?他有何妙招奇术?”纪彰天顿时来了兴趣。
温戾见状脑子一转,心里打了个鬼主意。
“我师父他老人家会的法术没有论万,也有成千,那天只是略施小术,斩八百只树妖不费吹毫之力。”
“这么厉害?你师父姓甚名谁,能否引见一下,改日和我过个一招半式?”
“我师父云游四海,神秘莫测,是个得道的仙人,就你这只能用来束缚人的小把戏,啧啧……”温戾故作不屑道。
纪彰天一听这挑衅话,登时长眉颤抖,面露怒色:“小把戏?我这小把戏可是连纪荒那老王八蛋也要忌惮的!小子你莫要把牛皮都吹破了!”
“得了吧……”
“小子看好了!”纪彰天也不多说,灌完最后一口酒摆了架势便腾云直上,温戾只觉头顶一轻,瀑布倒流,倾泻向上,旋转斗合成一“十”字水柄。
“天清地宁,莫辨楮叶。”
山上一片森林吹起叶涛,漫天青叶犹如一道长河大瀑奔腾而来,流转承接,以水为柄,叶为锋,一巨型长剑就那样直立悬挂在温戾面前,似乎只要施法人一声令下,他便会人首分离。
“看吧,这才是无上仙法,你那师父见了,怕也是撑不过这半式一招吧?”纪彰天见温戾目瞪口呆的样子,扶着长眉十分满意。
温戾的确惊呆了,这柄巨剑分明就是那日老头用来斩杀树妖的翻版,只是形状偏小,剑身构成也不尽相同,这纪彰天和那老头有何关系不成?
“这招名为‘化剑’,一柄一锋皆由外物所化。我这柄水叶之剑还只是半成品,但其威力倒水搬山可不在话下。‘化剑’修炼至大成境界,万物皆可为吾剑!”纪彰天单脚立于那水做的剑柄上,配上矮小的身材有种难以言状的违和。
“嘁,得意什么,这‘化剑’怕不是你自创的招式吧?”温戾因面前的巨剑只敢嘟囔道。
“嗯?”纪彰天耳尖,脚下一点,身子腾空而起,轻飘飘地飞到温戾面前。
“你曾见人使过‘化剑’?”
温戾闭口不说。
那水叶剑登时又横了上来。
“我说,我说!”
温戾一字一句把遇到那神秘老人的事告予纪彰天,只是省去了些细节,因为他还不清楚这童颜老人的来头,不敢冒了风险。
“长袖白衣,断眉长发……”纪彰天喃喃自语,脑海里回忆起那段纪氏赘婿的苦闷日子。
————
“此‘化剑’之法修炼至大成,能以天为柄,以地为鞘,这纪氏今后也不敢再难为你罢。”
“感谢上仙赠鄙贱赘婿仙法!”
“此‘化剑’之法并非赠予你,而是‘暂借’。你天生根骨拙劣,无收灵化气之基本,正与此法有缘。天清地宁,虚生一,一生万,万还一,一还虚。一旦碰见有缘人,便将此法授予他,到那时想必你也再非凡夫俗胎,将无法再用‘化剑’,需牢记。”
“谨遵上仙教诲,敢问上仙何为有缘人?”
“阴阳相克,矛盾相生。大道无情,天作和安。”
————
“大道无情,天作和安……”纪彰天将心绪收回,望着眼前的温戾,心道:“莫非这小子……”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温戾。”
“温蠖昏聩,鸷狠狼戾,甚么鬼名字。”纪彰天摇了摇头,大概率打消了心中有缘人的想法。
“哼,虽然我自小是孤儿,但跟了我十几年的名字只有自己是嫌弃不得的。”温戾正色道。
纪彰天见温戾表情严肃,也没有继续取笑,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既然你和那位仙人相识,那我教你的一招半式也不得随意忽悠。”
“抱元守一,与道真合。目不妄视,口不妄言,耳不妄听,内真外应,先天之气,自然感通,归于吾身。”纪彰天大手一挥,一股清气缓缓注入温戾的识海。
“此纪氏亲族炼气之法,你这几天好好修习,日后有大益处。”
“哼,既然忽悠不得,何不教我‘化剑’?该是心中不舍,怕后来者居上?”
“你懂甚么!‘化剑’太过深奥劳神,没有炼气的基本要领,要学也行,只要你能受得了少年白头,骨蜷脊缩,我立马教你。”纪彰天羞怒道。
温戾摇了摇头:“我不学什么仙法,也不想修仙,你若念那老头的旧情,就把解树毒的药给我,再放我下山罢。”
“嘿。”纪彰天冷笑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小药瓶,对着温戾摇了摇后放在瀑布边的礁石上。
“等你学会了炼气之法,自然就能从这里出去了,这瓶‘滋阴近魂丹’呢,就是解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只有三天时间。”
随处刮来一片残云,纪彰天气哼哼地乘之飞离。
“镇中有裘氏和纪氏亲族坐阵,我劝你还是安心等瀑水涤尽树毒再想办法离开,至于剩下的就看你造化了。”一道浑圆铿锵的声音从远处传入温戾的耳朵。
仗剑瀑布下,一小儿无奈地消化着识海内的三十六字口诀,那瓶解药上的红翎随风摇摆,心系的是远方的宁沾。
……
那心系着宁沾的人还有一个,便是初踏入百焘山偏峰——乘鸾峰的陈狱。
脚踩山石,眼望八方,陈狱两手展着黄皮地图四处寻找着进入偏峰山脉的小道。
他一度很是疑惑,这偏峰凶名远扬,为何自己走到这里竟如此之顺,莫非真是那李谤所给地图之妙?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一头狰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奇兽五尾一角,状如赤豹,周身无花纹,吼声尖鸣似击石。
陈狱扶住身后的包裹,与狰犳紧张地对视着,他知道自己不能跑,双腿再快也比不过猛禽走兽,坏就坏在这兽看上去迅捷非常,只怕那符咒还未拿出自己就会被扑倒在地,身首异处。
怎么办?
陈狱冷汗直冒,双腿微颤。那头狰犳亦是十分谨慎,于一旁窥伺,稍有动静便会毫不犹豫猛起,亮出利爪,大快朵颐。
……
另一边,大早,锦琅镇。
“小二,上酒!”一客栈迎来了位彪形大汉,身后带着个孩子。
“来嘞!”一白巾小二赶忙出来招呼,见来人带着一孩子,笑道:“哟,客官可是带着贵子前去参加那摸骨大会啊?”
“哈哈,那是,怎么样,这孩子的面相?”大汉一笑,看着小二竖起的拇指,用力拍了拍胸脯:“我儿子!”
“有是父必有是子,客观您稍等,这就给您上最好的酒!”小二屁颠屁颠地去了。
“咦,小二,这酒里怎么有树叶?”大汉声音洪亮,顿时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
“这……”小二见着在酒里荡漾着的绿叶,也说不上话来。
“怎么,见是从外乡来的,糊弄我们?”大汉怒了,猛地一拍桌,上前拎起小二的领子就要动手。
“客,客官,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小二忙摆手求饶。
“爹,我头好痛,透不过气……”那大汉的儿子艰难说道,起身踉跄着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儿子!”汉子赶忙俯下身子查看情况。
“啊!”只听他一声惨叫,再站起来时那孩子挂在其胸口,狠狠撕扯下一块血肉。
那孩子满身鲜绿,手已变成树枝,头生草,脚化根,已然是一个树人。
“妖怪啊!”小二大叫,客栈里的人忙惊恐着四处逃窜,孩童树人眼瞪大如环,抓人就咬,一时间场面混乱,四处狼藉。
锦琅镇内的几处店,多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