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火尽薪传童颜老,分形共气铸剑人(1/2)
狰犳大吼,前脚一蹬,全身赤毛倒竖,弓身如簧,朝着陈狱飞奔而来。那五束长尾在风中摆荡,似金蟒狂舞,毒蛇吐信。
陈狱哪见过这等凶兽,且不说两腿早已被吓得瘫软,左脚可是早有旧伤。此时再想跑已来不及,他赶忙抽出一张李谤赠的符咒,指顾之间由于太过紧张慌乱,三张符咒悉数散落在地,待陈狱弯腰去捡时,那狰犳也冲至身边:
银色利角在烈阳下闪过一丝冷气,侧头竟深深扎进了陈狱头边的山石缝里,狰犳挣扎着拔出独角,却只能是嗷嗷乱叫,徒劳无功。
陈狱见状,皱眉舒展并长出一口气,心中暗幸这狰犳愚笨的同时,也不免感叹偏峰之险。他扭身从地上站起,捡来散落的符纸掸尽灰土,看着地图就要转头离开。
狰犳匍匐在地,惊啼一声凄唳。
陈狱顿了顿脚,回头见状又是于心不忍,这乘鸾峰既为禁地,想来珍禽异兽也定是不少,万一这狰犳碰上食肉天敌岂不是白白送命。
他举手又止,踌躇不决。
虽说这狰犳方才要取他性命,难奈陈狱年龄尚浅,心中城府沟壑亦无,“见死不救”这四字对于这自小就要照顾亲母亲妹的孝顺子来说是断难做到的。
“今日我此番救你,你可不要再想着吃我了。”
“呜——”狰犳应了一声,像是同意了。
陈狱这才放下手中物品,摩拳擦掌间抓住狰犳的身子死命向后拉。可是这兽受了惊吓,全身的赤毛炸起犹如芒针,刺得陈狱双手钩裂,他无奈之下只能放开。
陈狱吃痛吹了吹破皮的手面,脑子一转又用上了老办法,他将衣服脱下裹住两手后再试,屏气收声,面色涨红,奋力向后一拉,随着清脆的帛裂与两声惊呼,狰犳终于是从石缝里解放出来。
那狰犳既未对陈狱露出亲昵之色,也未再度发起进攻,只是作犬卧状与他大眼瞪着小眼,气氛一度十分微妙。
“嘎!”一声雁鸣突然响起,陈狱抬头望天,却是连飞影也没见到,再回头一看,那又是一只奇怪的野兽。
“诸怀”,体状如牛,比那狰犳还大了一圈,四角,人目,彘耳,见到陈狱顿时两眼一直,口下悬河。
诸怀平生最喜食人,尤其婴儿。
“怎么又来一只?”陈狱一惊,但这次手里紧紧攥着符纸,倒是不慌了。
“吼——”狰犳挡在陈狱面前,五尾狂舞,朝着诸怀示威。
“嘎——”诸怀漫步走来,似乎没把眼前这头比自己小的凶兽放在眼里,它眼里只有鲜美的人食,那可是偏峰野地难得一见的美味。
这也难怪,偏峰作为远近闻名的凶险地,即使有人出现也都是些实力强劲的老怪物,普通妖兽碰上能否保住性命还是另说,更别妄想吃上一口肉了。
而陈狱不同,他只是手不能缚鸡的一介草莽,身上气息早已引来了大堆“诸怀”,眼前不过是恰好身处邻近的一只罢了,它深知“口多肉少”的物界原则,即使狰犳要与之争食也要斗上一斗。
诸怀前脚碎地,霸肌峥嵘,双目充血似红玉,嘴下的口水黏稠鲜臭,一脸凶相。它不时嚎叫着向狰犳示威,企图省下气力享用美食。
可它显然找错了对手。
狰犳这次连前戏也不酝酿,双腿一蹬疾掠而出,化作一道赤电朝眼前的庞然大物射去。诸怀体态虽大却笨拙异常,要想躲闪已来不及,干脆鼓胀前腿挡于身前,用那坚如磐石的腿肌硬吃下这一击。
“当——”一声脆响,狰犳独角挣入诸怀的腿中,似方才追击陈狱嵌入石缝一般,不过这次不同,吃痛挣扎的是那诸怀。只见它闷哼着大退,张开血盆大口就朝狰犳的脖颈咬去,银牙闪烁着冷光。
狰犳哪里会给它这机会,全身忽然向侧移动三尺,躲过咬击的同时顺势将独角又送进诸怀腿内三分,暴吼一声,那角竟闪冒金光,转而发红,发出呲呲脆响,只听轰的一声,诸怀前腿猛烈炸开,碎末横飞,原本饱满肉劲的粗腿此时已血肉模糊。
“嘶——”陈狱见状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被击中,否则怕是连全尸也留不下来。
那头诸怀大怒,嚎声阵阵间用头顶四角作锤,直直捣向地面。狰犳灵巧地闪开,冷眼旁观,头角仍闪着金光。
“嘎——嘎——嘎——”雁声集聚,霎时山石碎裂,黄土震颤,远望山脉间尘土飞扬,似有狂猛野兽成群而来。
这家伙在召唤同伴!
陈狱心道不妙,纵使这灵兽会些奇幻仙术,碰上三两只尚有余力,但见眼前这架势,怕是没有上千也要成百。
独角难敌百蹄践踏,再不走怕是他与狰犳都要化作那蹄下酱泥!
陈狱上前拽着狰犳就要往回跑,却被它侧身闪开,他再抓,它再闪。就在这左抓右闪间,坡下山间已聚集了大批诸怀,都是些体壮身高之猛兽,尤其领路的几只,长角红眼,利爪暴突,比方才受伤诸怀的凶戾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完了。”陈狱心头一凉,这下自己不仅救不了宁沾,连自身也难保,就算手中的符咒威力再大,那诸怀可是有上百只,怕是一声令下,顷刻间一人一兽也要变成蚀肉白骨。
狰犳可没有坐以待毙,它长啸一声,角耀白光,全身附上一层金粉;再啸一声,云天变色,阴风怒号,风尘就着浊云搅成一大型十字;复啸三声,角点地,柄接天,放眼望去,一金色巨剑腾空,光韵流转,破空袭来。
百只诸怀尚未逃窜,呼吸间皆已身首异处,截面光滑如镜,管中鲜血仍在流淌,似乎还未来得及反应。相比之下,那头断腿的诸怀实属幸运,就在它凄惨狂嚎的时候,数百只同伴的尸体应声倒地,鲜血喷涌而出。
山头浸满血,乌红鲜臭,湖水变成赤色,透着幽幽的诡异,就连那草花也沾上点红沫,鲜翠欲滴。
陈狱被这场面吓住了。
狰犳再现,只是它的背上多了一个孩童,不,陈狱定睛一看,长眉白衣,道骨仙风,那分明是个鹤发童颜的仙人。
“晚辈陈,陈狱,拜见仙人!”那狰犳想来也是眼前仙人所养,坐骑尚有此毁天灭地之能,更何况其主人。自己若要寻那温姓辣子,可不能怠慢了仙人。
“哈,小子会说话,不像那温家小儿,见风使舵,只会贪图口舌之利。”纪彰天从狰犳背上下来,眼里满是笑意。
陈狱听了一惊。
温姓小儿……莫非仙人认识那下毒狠人?不对,按照纪元所言,那人在这仗剑瀑布下修习,岂不正是仙人的弟子?纪氏上仙又如何会收一个恶人做徒弟呢,这里面有些蹊跷。
“敢到偏峰走一遭的,应该是有些门道。何姓?”纪彰天见陈狱低头不语,脸上不悦。
“晚辈姓陈。”陈狱如实回答,跪在地上微微抬头。
“陈……看你年纪,狂人铁匠陈彦川是你父亲?”纪彰天微惊。
“是。”
“你叫什么?”
“陈狱。”
“浑金璞玉的玉?”
“是,监狱的狱……”
“野中小儿怎都取这种傲戾的名字。”纪彰天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又道,“不过我喜欢,不像那甚么天作、鹏鹍、龙魁,尽是些自命不凡的骛远俗人。”
“上仙,这次我来……”
“我知道,你爹死的不明不白,但其中牵扯过深,我身份特殊只能提醒你一句,陈氏……”纪彰天骑上狰犳,看着陈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尽早离开锦琅镇。”
陈狱愣了,他家自祖辈以来寄居锦琅镇已有数百年之久,相比在漆水地段处于绝对统治地位的纪氏,陈氏不过是个无名小族,为何仙人要将他们驱逐出锦琅镇?
他摇了摇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温姓子弟,找到妖藤树毒的解药。这百焘偏峰太过险峻,怕是连那乱山瀑布还没有找到,自己就要丧命在此,既然这仙人有着广大神通,正好问他解毒之法,至于其他,日后再说吧。
“上仙你知道妖藤树毒如何解吗?”
“妖藤?怎么,城中也有人中了树毒?”纪彰天刚想乘骑离开,闻言回头,虽然他心中早有答案。
陈狱连连道是,并拿出手中地图称得人指点才来这偏峰寻解毒之法。
纪彰天拿过地图,沉思不语。
这地图确实指向乱山瀑布,详尽有略,标注的也尽是些野兽少有之地。只是这路线白天走来倒是无碍,到了夜晚这里便是一些喜黑妖兽的暂栖之所,来人怕是有去无回。能拿出这份地图的,其身份和企图都不简单。
“树毒我可以解,只是你要带我去找那给你地图的人。”纪彰天收起地图,对着陈狱正色道。
“是!”陈狱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刚想上前拜谢,岂料被脚下之物绊了个踉跄,站定一看,竟是一条粗得夸张的树藤,舒张抽动,延展向前。
“这是……”
“道藏!”纪彰天大步朝前,两手作握状现出一乾坤光阵,那阵法随着他的手势渐张也旋转变大,紧紧贴着那不断粗壮的树藤,似乎要抑制住它的生长。
但那灵脉毕竟是源气汇结之物,即使强如纪彰天,也只减缓了它的速度,那灵脉就同潺潺小溪,依旧向前方伸展。
“那方向是……该死,那温氏小儿在搞什么!”纪彰天见灵脉的延伸方向有些熟悉,脑中一想,心里叫苦不迭,早知如此,何必教温戾运气之法,还不如让他带着解药离开。
纪彰天手中乾坤再现,又多了一道八卦,稳固着方才加持的抑制阵法,此时他无法走开,亦不能前往瀑布处查看情况,正犯愁之际,眼见陈狱呆坐在一边,顿时吼道:
“陈狱!你乘着那狰犳前往西南方的乱山瀑布,看看那温戾在搞甚么怪事,必要的时候可以下手。”他顿了顿,又郑重道:“但别杀了他。”
“是,是!”陈狱被一声喝醒,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那狰犳从kua • xia一顶,顺势骑到它的背上。
狰犳载着人再次化作一道赤电消失在视野里,独留一童颜老头辛苦地施法布阵,心里还不停地骂着温戾。
……
“阿嚏!”温戾实在是撑不住瀑布的冷,打了个喷嚏。
他已经按照纪彰天说的口诀吞吸吐纳了一下午了,但除了自己的双手,不对,双枝变得越发茂盛粗壮起来,其余一切照旧,更不用提那些把自己捆得死死的气环了。
“这些老头真的是,话都喜欢只说一半,我一个普通人怎么会练这种鬼炼气法啊!”
“嘎——”一头奇怪的野兽出现在泉石边。
“咦,这什么鬼东西?”
如果陈狱在这,他一定会直接回头跑,这诸怀的厉害他可是真切见识过的。
“喂,你想干嘛?”温戾眼见着那四角猪耳的走兽一步一步向这里靠近,还流着绿油油的口水,心里一阵恶心。
诸怀突然奔上来,朝着温戾的树手就是一口。
“啊!”虽说自己的手早已断过,但那被割皮断腕的感觉再体味一次,差点让温戾痛晕过去。
“纪前辈!纪大仙!你再不出来我要被吃了!”温戾大喊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只是这次纪彰天可没像那个老头一样踏空出现,他现在正满头大汗地忙着与那千年灵脉缠斗,丝毫不知这边的情况。
诸怀嘴里咀嚼着半截树手,砸了砸嘴,吐了出来,似乎很是不满意这人类的肉质,心想自己是不是下错了口,于是又张开大嘴,这次瞄准的是温戾的脑袋。
在温戾最接近死亡的一刻,他的脑里突然闪过几个断断续续的片段,自茅儿村到锦琅镇,再到断安城,眼里浮出一丝释然。
什么阳谋阴计,什么姓氏门第,在这张深渊巨口前似乎显得都是那么无力。
温戾的眼睛好像又模糊了,看不太清,他听见痴痴的笑声,转过头来,看见一个短发的姑娘抱着一个孩子,用花灯在逗女孩笑,女孩张着小巧的嘴儿,作势要咬那摇动的花翎。
“我现在,只认识你一个了。”
礁石上,瓶口系着一红翎,还在随风飘荡。
“宁沾……”
“不能死……”
“我还不能死……”
也许是贼老天第一次听见了温戾的诉求,他身上的气环突然消失,整个人失力坠入泉中,扑腾着吃了几口水方才稳住站了起来。
回头见那诸怀,还未下口突然躺倒在地,口生白沫不停抽搐,全身泛青,有细密的叶子长出,滋有咔咔的皮肉拧结之声,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竟渐渐变成了一个肉体树桩。
温戾也知此地不宜久留,没仔细瞧那凶兽的异变,赶忙上岸拿起解药就要离开。
一道赤风吹过,温戾被猛地撞开,手里的解药登时飞了出去。
“解药!”
话音未落,一人乘一豹腾在空中,将那瓶解药紧紧握在手里。
来人就是陈狱,他冷眼瞧着温戾断掉的两手,心中坚定了“温氏妖人”的想法。
“你!”温戾怒道。
“看来你tóu • dú不成反倒把自己害了,哼,因果报应。”
“莫名其妙,快把解药还我!”温戾眼里只有那“滋阴近魂丹”,哪里还有心思解释,上来便抢。
陈狱没给他机会,带着狰犳调头就走,把刚刚纪彰天说的话也是抛到了九霄云外。
“站住!”温戾眼见来人抢了解药就走,怒火迭生,他愤然将完好的树手猛地一伸,现了那所谓的“水晶妖藤”。
这次相较与纪彰天交战时的更为粗壮,速度也是极快,在陈狱刚转头之际便迎到了他的面门。
“啪”地一声响,陈狱被一击呼倒在地,左脸青肿,嘴角流了血,药瓶也丢在了一旁。
温戾赶忙上前捡了解药,见陈狱倒在地上的惨样,心里略有愧疚,张口道:
“对不住了,这药是用来救……”
“粹液炼形,与正天罡!”陈狱突然转身,左手拿着带血的符咒,右掌心正对着温戾摊开,大喊出李谤告予他的口诀。
右掌纹明晰起来,乍现一道白光,快如奔雷,潮鸣电掣。世间似来了龙骧虎啸,连那狰犳神兽也忍不住闭了两耳。
温戾躲闪不及,想用树藤阻挡,岂料那绿枝只是碰了锋芒就散作飞尘,他眼见这白光朝面门而来,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头上顶着破帽子的老头,右手拄拐,拐旁边是个空的裤腿,是个瘸子。
他左手轻轻一握,那道白光就像脱芯的烛光,化作了一缕青烟。
“温戾啊,咱们又见面了。”那老头转过身,笑眯眯地,依旧是那熟悉的妆容,真真切切的仙风道骨。
“查先生!”温戾惊了,面前的竟是那茅儿村的摸骨算子,那个帮他和宁沾逃跑的查末初!
他惊喜道:“我,我以为你已经被……”
“诶诶,这事说来话长,你先过来。”查末初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以前的再说,先说眼前事,有人要杀你啊,我是第一个不答应的,因为……”
查末初笑着把手从温戾胸口里抽出,鲜血四溢。
“你的命得给我留着。”
“唔……”温戾咽不下喉中血,那血直接从鼻中流出。
他堪堪跪倒在地。
“为什么……”温戾直愣愣地盯着查末初,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嘘,先等等。”瘸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旁再次举起符咒的陈狱突然发觉自己说不出话了,喉口一甜晕死过去。至于那狰犳,愣愣地立在那里,早没了意识。
“好了,你还有些时辰,想问什么就问吧。”查末初脸上总是挂着笑,但这次却笑得温戾胆寒心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我早就说过了,一个修过仙的穷算子,会酿些小酒而已。”查末初淡淡道。
“骗人!咳……”温戾大吼着吐了一口血,“你明明,明明会法术,为什么当时要装着和宁沾他爹缠斗,当时杀了我们不就好了!”
“我没骗你,当时我确实差点死了。”查末初用拐杖在地上画了个圈,“只是后来同纪毓学了些小法术,也算个修仙之人了吧。”
“呵,你和纪毓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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