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7】(1/2)
谢清平得了殷夜的话,便也疾步走了。至裕景宫外殿门处,总觉不对劲,遂转身回首。果然,殷夜保持着方才那个样子,仍旧站在雪地里,正以目送他。
他返身回来,走到她身边,想给她将披风风帽戴好,不想殷夜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
“怎么了?”他问。
“我累了。”殷夜望着他,眼眶有些发红,侧首对着司香道,“去拿件披风给舅父,一会路上雪更大。”
话毕,自己转身入了寝殿。
司香拿着披风出来,给谢清平穿戴上,安慰道,“陛下当是真的累了,连着好几日都没合眼。”
“那你照顾好她,我忙完便过来看她。”
*
承天门门口,沈林早已备下马车候着,前往万业寺的路上,谢清平从沈林口中知晓了这半月来发生的事。
婚宴当天一切都是按着他最初定下的计划实行的,唯一的变动,便是殷夜从昭平的暗子营中,寻来了一个体型同他基本一致的人,易容顶替了他的位置,后如约举行婚仪。只是在对方兵败后,暗子又招供,早在半年前便奉鲁国公之命,李代桃僵入了丞相府。
据说,三司会审当日,内阁六部旁听的百官,无不唏嘘。原来这半年多来,朝上之人根本不是丞相本人,真正的谢丞相早已被鲁国公软禁于府中,幸得今日,天子识破,救回宫中。
沈林从来寡言话少,此番实在忍不住,问道,“大人,按理鲁国公狼子野心,联合先楚遗族篡谋夺位,原是被城防禁军和慕容大人的卫家军于城郊一举围困,人证物证皆在,如何还要三司会审?”
“那鲁国公更是稀奇,连造反这等罪状都供认不讳,然唯独囚禁大人您这事,一口咬定不是他做的。更是反复坚持,与他胞妹裴氏行六礼的,是您本人。还说行六礼的文书皆是您亲笔所书,一查便知。”
出城后,路不好走,马车行得慢些。
谢清平撩开车窗帘子,看外头雪飘。茫茫大雪落下,洗净污秽。
裴氏一族那等罪状,自然可以直接问斩。然谢清平已经明了,三司会审,百官旁听,是殷夜给他的证名。
谢裴两家本就有姻亲在前,如今裴氏举兵,说谢氏不知情,乃万分无辜者,即便世家需倚仗他,姑且沉默。然隆北的旧日属臣,戍守边防的隆武军,都不可能这般善罢甘休。他即便留得性命,也至少需要被罢官夺印。
而如今自己亦成了受害者,有的便不是罪责,而是同情。
这也是为何裴庄英愿意承认死罪,却又一口咬定与其胞妹行六礼之人乃是他本人,无非是要拉谢氏下水,如此逼殷夜要么将罪行减去一等,要么连同谢氏一起灭掉,左右便是不让她畅快。
“那六礼的文书笔迹,后来查了吗?”谢清平问。
“查了。”沈林道,“是四姑娘带着裴淑小姐跪破脑袋求的老夫人,可怜老夫人两厢为难,在祠堂枯坐了一夜,却也没去求陛下。陛下彼时中了毒,直到翌日方醒,发话同意二审再查。”
话到此处,沈林几欲盛怒,“大人,这裴庄英举兵造反且不说,那裴七姑娘更是心肠毒辣,竟向陛下tóu • dú。倒也奇怪,她如何下的手。”
沈林负责外围兵甲事宜,南珠花钿的事并不知晓。
“字迹查的如何?”
“当时卑职并着慕容大人等数位大人,真是悬了一颗心,那文书皆是您亲笔,如何能错!”
“所以,抄了裴府,也不曾寻到吗?”
沈林摇头,“刑部尚书亲自去的,一下便寻出来了。大堂之上,当场校验,判定是您亲笔。”
“然那暗子却说,是鲁国公让他仿您笔迹所书,亦当场重誊字样,后再拿您过往旧迹比对,如此看出差异。”沈林叹道,“至此慕容大人率先反应了过来,当是陛下与你联手设计,彼时您在暗处。”
联手设计——
谢清平笑了笑,他没有告诉他的下属,这些事若非此刻从他口中听来,自己还不能知晓得这般快呢。
只是,再念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突然放心了许多,她成长的远比他料想的要快的多。
“大人!”沈林还在继续,“也因为如此,裴氏之罪坐实,而您连着整个谢府都得了陛下安抚。”
谢清平含笑颔首。
窗外白雪入帘,落在他掌心,化作清水,洗去他手中尘埃。
所以,他还是清贵无暇的谢三公子,忠心不二的谢丞相,一身清白,不染泥垢。
他曾拼命想要离开她,为此不惜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可是他的姑娘,穷尽心力,护着他清正之名,要让他干净清白地陪伴她。
“那先楚中,是何人领的头?”他又问。
沈林正欲望答话,马夫已经驾停车辆,万业寺到了。
*
寺中南苑厢房中,定安长公主慕容斓正卧在榻上,其左臂缠着绷带,面色苍白,两眼黯淡,本就近花甲的年纪,此刻更显苍老愁苦。
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发起的那场dòng • luàn,乃是肃王遗腹子少阳王联合了靖王所为。后事败,少阳王当场被捕,靖王顽抗被射杀。禁卫军清理战场,刑部于军帐验尸,方发现死者根本不是靖王。换言之,靖王未上战场。故发通令追之。
如此三日不得消息,第四日,昭平长公主命暗子查之。
直到前日,在谢园发现乔装的靖王,正挟持着慕容斓,欲逃出城去。
因定安长公主身份特殊,暗子并着昭平都不敢妄动,如此惊动女帝。这日在场的人当都难以忘记,十五岁的少年天子,从銮驾下,未簪凤冠,未着冕服,只一身戎装锦袍,对着数丈外的老妪交手躬身而拜。
朱唇启合见间不过四字,“祖母,得罪。”
话音落,弦箭出。
谁也未曾来得及反应,只听“嗖”的一声,竟是女帝从身侧弓|弩手手中抓起连弓|弩,连瞄准都不曾停留,直接she而去。
箭从慕容斓左臂连皮带肉擦过,没入靖王胸部。
至此,靖王一箭贯胸,身死当场。
而昨日,女帝朱笔御下,圣旨召于四海:
景熙十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双王一公”案,放下刀刃投降者三万兵甲,尽数充入隆武军;裴庄英之妻女并茂陵长公主永囚万业寺凌云台,无旨不得出;少阳王与靖王之妻、母二族并后嗣,明正典刑,赐一刀斩;少阳王、靖王与裴氏兄妹四人者,生死不论,赐“剥皮萱草”,举国游示,以震天下。
“阿姐……您去求一求陛下,让三郎、让三郎去求一求,我就斐儿一个亲人,他都死了,还要被赐剥皮萱草,死后难安啊。”
将将被押送来的茂陵长公主慕容珳素衣披发,拆坏皆散,奔至慕容斓榻前,抓着她的手涕泪四流,靖王慕容斐是她胞弟,她实在不忍心看着他死后还要被剥、皮游街。
“睿成王妃,王妃……”见慕容斓不应声,慕容珳转身膝行至一侧的谢清宁面前,不惜以头抢地,“阿宁,小时候姨母还抱过你的,你去与陛下说说,shā • rén不过头点地。她如今不是好好的吗,让他给你舅父留具全尸,行吗?”
“姨母、这是朝政、你知道我从来说不上话的!”谢清宁垂着头,余光落在慕容斓身上,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退,只俯身掺起慕容珳,“您快起来吧。”
“阿娘,姨婆母说得有几分道理。”殷宸扯着谢清宁袖子道,“我在书上见过剥皮萱草,可怖至极。您不常说要为大宁祈福,为阿姐积阴德吗?不若我们回去求阿姐收回成命,让她改……”
谢清宁本就是宁可难为自己也从不拒人的绵软性格,但又隐约觉得不好插足政务,此刻殷宸这般言语倒过来,她只得暗暗拉过衣袖,以目示意他别再多言。
“诏书盖印传与万民,岂能朝令夕改!”谢清平踏进屋来。
他已从沈林口中知晓了全部,此刻入内正听到殷宸这般稚子单纯无脑的话,遂接过口,扶着慕容珳坐下,倒了盏茶水与她,“姨母应换个角度想,逆臣慕容斐可是比另外两个眼下还在刑部大牢中的人幸运多了。”
“至少,他不必活着被剥、皮。”
“姨母再想,陛下可是已经仁至义尽!”谢清平返身至慕容斓床榻边,翻卷其衣袖,边观其伤口边道,“如此滔天大罪,莫说九族,陛下连三族都未动足,不过妻、母二族。姨母想想,如何没有父族?”
谢清平眸光有一瞬扫过殷宸,最后落在慕容珳身上。
“是为了给你我活路。”
这最后一句落下,一贯温和谦逊的谢丞相,声色里已经带了冻人的冰霜。
涕泪连连的茂陵长公主猛地一颤,咬唇止住了哭泣。谢清平以目示意长姐,谢清宁点了点头,上去安慰了一番,遂将人扶出屋外。
“阿娘,这索性是皮肉伤,如今冬日,不易发炎。”谢清平放下慕容斓袖子,“您且按医官的嘱咐,定时换药用药,月余便也好了。这初时几日会难熬些,三郎留此伴着您!”
“阿娘!”谢清平见慕容斓未应声,复又唤了遍。
“无妨的,这边医官侍者都有,你长姐也在呢。”慕容斓回神,慈和道,“年关将近,又出了这等事,是我慕容氏有负皇恩,你且回去多帮衬着些。”
谢清平点了点头,又道,“久久的弓马齐射都是儿子教的,向来精益,若非十足的把握,她不会出手的。”
“阿娘懂理的。”慕容斓望了眼伤口,拍着谢清平的手,“便是她骑射不佳,当是情境下,她不动手,也会动口。”
顿了顿,又道,“只是阿娘想问问你,三郎,若当时你在场,可会拦下她?”
“会的。”谢清平回。
他垂眸片刻,方抬起头,“阿娘,我会自己动手。我的准头当比她高一点。”
“自古忠孝两难,阿娘不该这么问。”慕容斓抚过他鬓角,“你周岁那年,被惠悟法师点拨,说与佛有缘,又说你劫缘相伴。若要避劫,需先斩缘,如此随他去了西海青芒山,二十二岁前不得下山。然家国之需,母亲私心传你回来,至今却仍心有余悸。母亲不求你得良缘,但求你此生没有劫难。”
“佛法之言,虚实各半。阿娘无需多虑。”
谢清平没有告诉自己的母亲,他十四岁奉母命回京,十六岁便遇见了他的缘,二十二岁遇大劫,然有憾而无悔。
因为,分明是他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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