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丹心（2/2）

赵构仰起头，看向满空淡黄的彩霞，犹如金熔于火，极高阔而清旷，让人直欲腾风而上。然则他问出的话语却有几分低低的骇凉：“秦桧，你对金人，所知多少？”

便见身畔一阵沉默，赵构也不去看。任由人挣扎或是犹豫、或是骇然惶恐，几乎站立不稳来，最后一咬牙开口道：

“好教官家知晓。臣自北掳四年中，深识其朝廷典故。然赤忱丹心，绝不曾变，便是为存大义。以臣浅见，以为眼下金中最可虑者，唯二人：

“一为都元帅完颜宗维，汉名又作宗翰元帅，女真唤做粘罕者。另一人便是完颜希尹，女真唤做谷神者。他如宗磐、宗辅、宗弼等，皆不足道。”

“完颜希尹此人，犹如我朝赵中令（赵普）。”秦桧几乎是给出了一个极高的评价，深吸了一口气道，“其人创立女真文字、制度，乃至辽宋典故、四书五经、五行八卦，皆有所涉猎……便是无所不通。自金天辅三年起，便一直随粘罕征战，处置庶务。然则因近来，金国主吴乞买忧心西边残辽串联蒙古部族，乘机作乱，便将他留在会宁府，经营西辽事。”秦桧缓缓解释道：“然则，其人力主汉化、修养生息。先前粘罕擒住宋使洪皓，不肯放归，便是他亲自放了回来，且礼遇有加。”

到底对金人而言，宋人只是强敌，但逃进了西域荒漠的辽人却是心头大患！那位叶密立城登基称帝的“菊儿汗”耶律大石，更是眼中之钉、生死仇敌。为此，放弃南侵之计亦不算是什么大牺牲。

而要秦桧所规划的和议，若是没有粘罕和希尹这两个朝中最主要大派系的点头，便是断无半分可能达成的！

“朕知悉，”赵构却道，忽然竟点破了那道窗户纸，斜睨来问，“此卿所以言和者耶？”

秦桧胸中一沉，心知赵构终究还是怀疑乃至确认了这一层，只是不曾彻底说破，恰如他也不曾点破赵构对李纲等人的莫测心思。然则，他所“以”者，究竟是真地依凭投靠金人，或只是一番隆中之对的敏锐推断，都只在某人一念之间。但这某人，却不是秦桧，而是眼前为寒风吹的脸颊几分通红的赵官家。

见人目光似是如故，几乎交代了一切、身家性命都吊在眼前人一念之间的秦桧几番偷偷观察之下，都无法做出个确切的判断，心中不免忐忑失衡，紧绷的背后亦是湿凉，却仍是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谨慎来回答道：“非为不战，以和佐战而诱之，以图远计。好教官家知晓，臣亦是主战的！”

便见赵构终于移开眼睛，复又开始散步道：“朕亦欲绍述祖宗之志，徒以二圣在远，觊还銮辂。四方苦楚，皆朕德薄……正大有为之时，”他忽然嘿然一哂，顾视道：“卿可知，此亦王安石之说？”

“大有为之说者，是孟子之言也。”却见秦桧正色纠正道，“安石有坏圣人之意，非徒曲其本，而作振奋意。”

赵构听了却一笑，秦桧虽是眼下还是个地地道道的洛学门人，但若干年后等他为相，却毫不犹豫地转投成了王学的忠实门徒，甚至反过来禁了程学、斥道学为“曲学”。赵构不欲与他辩论，横竖日后自有分说。何况，君王亦不必亲自下场持此一端。

他忽地问道：“闻卿有一子？乃靖康时藏舅家？”

秦桧微微一怔，心知方才算是渡过了南渡以来最险要的一关后，正满是庆幸后怕，心思不免活络起来。让赵构忽然一问，却不由念起妻子王氏这几日宠爱的嗣子秦熺红扑扑的聪颖脸蛋，几乎已是当成了府中最要紧的宝贝一般，整日爱护在手中。月前，王家老仆自南方赶来将秦熺送来时，亦是带来了官敕之类。因王身在抚州任通判，却是没能抽身来北，见过妹婿二人。

当下他却是用王当时奏报朝廷的借口答道：“官家所知甚详，朝廷于臣子之恩典，臣感激涕零。当年出生之后，藏于舅家，幸免大难。臣夫妻二人南归后，一家人方是团圆。”

实则，宋朝过继的法令不如后世明清那般苛刻，虽是原则上必须是同宗昭穆，即同姓兄弟间方才过继，然zé • mín间实际中不曾有这般讲究。加之秦熺已是过了朝廷诏书的，秦桧夫妻便是欣然认下。

却听赵构接着问道：“唤做何名，今秋贵庚？”

“好教官家知晓，臣子单名作火旁喜，今四岁。”秦桧正有几分琢磨不透。

却听赵构道：“熺从火，不如字伯阳。”忽然又道：“倒是与朕家女年仿。”

秦桧一愕，不由赶紧谢恩，心中却难免胡思乱想起来。眼下宫中除了潘妃所出的嫡长子赵旉外，还有便是两位公主，分别是张妃、吴德妃所出，一个方才周岁、一个二岁，还不曾封号。只是，按赵官家这意思，莫非是要将来尚公主不成？

回到翰林院中后，朱胜非因草诏锁去了厅中，只留下秦桧独自一人，于屏风后的案边坐下。方坐了没多久，忽见张去为又捧着一物匆匆赶来。见了他，顿时面上带笑道：“秦学士，官家有赐。”却是赵构方才回宫之后，忽然又自架上瞧见的一物。秦桧谢恩接过后，揭开黄布一看，只见是一把御扇，象牙扇骨下吊着一个玉孩儿扇坠，绝伦憨态。绢罗扇面上画作赤桂，旁侧御笔提了一首诗：

月宫移就日宫栽，引得轻红入面来。

好向烟霄承雨露，丹心一一为君开。

不知怎么，秦桧乍然想到的，却是唐朝宰相李德裕在平泉山庄别业中所种的那片剡溪红桂来。

罗大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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