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丹心(1/2)
翦翦轻风送来一阵寒意,拂过面容。秦桧心中却宛如为神宗初次召见的王安石一般,激荡无比,思量之际便是开口道:“臣闻,宣王中兴,平外夷耳;光武中兴,平内寇耳。”
“今陛下外攘夷而内靖乱,正国本而崇王道,则宣、武尤不足比……臣亦愿效死,渺渺之躬,何足萦日。方今之治,道术唯一。愿陛下益广圣志,与神为谋,日新苴德。事在大有为!”
便见赵构目光回转来,一手背到身后,缓缓道:“汉武帝、唐太宗不足效,朕当法效尧舜。”
秦桧一怔,知道这是王安石对神宗所说的耸动天下的言语,然则,他却没有去直谏反驳赵构眼下开的这个玩笑,反却是竭力试图从赵构的话语中揣摩窥见他的志向……以好调整自己的脚步。毕竟,此话自大臣口中说出,与从官家口中道出,便是完全变了个意思。
须知,汉武帝开疆拓土,唐太宗定突厥高丽,若以其为霸道,而尧舜为王道,则赵构所言,未毕不是几分弃战转“和”的暗示。
“臣愚钝,不敢为尹、夔,”便见秦桧面露恭敬地拱手道,“愿为滕、薛大夫,佐君之志。”
赵构不绝失笑,在秦桧几分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忽得益发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又握住了他的双手,含着几分笑意道:“卿当勉之。”
秦桧必然不知道,他日后以“一德格天”的伊尹典故自比、做邸阁之匾,以裴度“圣相”自号满朝称颂,独操权柄二十年的风光事迹,眼下却竟谨慎谦逊地几乎卑躬一般。
便见秦桧的几分惶恐之态,又因赵构握着手道:“朕德菲薄,当依卿等正人直言。”而骤然放松下来。只道是官家为边事大胜振奋忘形之故,只是心下又念起官家终是年纪尚轻……太年轻了些,几乎有章子厚说其父的一些行举姿态。
然则,不当说的话,秦桧自然不会说。他便是开口道:“官家,此番虽是得胜,然则臣亦不以为喜也。”
“哦?”赵构笑容一凝,沉默了片刻,却是明白了他的话意,点头承认道:“正是,虽则斩首俘虏金人有四千计,然则,张换马军伤亡二千人、几乎便是废了!”他迈起靴子,又在庭院里慢慢走起来,却有几分失神,“杨唯忠、张所、张俊各部总计伤亡逾六千余人……实是没什么可贺的。”
秦桧随行在畔,侧头缓缓道:“何况朝廷大计,所支十九,即在边费。”
赵构听了站直身子,问他道:“苗穑之艰,民怨多出,可是如此?朕非不闻,亦深忧痛也,只因近来国家艰难!方殿中所论的钱钞一事,亦不敢不慎。”
见他叹息了一声,秦桧一拱手,却道:“正因逐鹿兴亡,万民皆苦。臣愿官家勿以骤胜而自怠,勿以粗定而自安。凡可以致中兴之治者无不为,凡可以害中兴之功者无不去。而有所规画措置,必以天下为度,必以施于长久可传于后世为法,则中兴不难致矣!”
“何为长久可传之法?”赵构却直勾勾盯着秦桧,好似要望到他的心中去。
便见秦桧瘦长的身躯站地笔直,也没有避开赵官家乌黑的眼睛,只是面上泰然不变,镇定沉着道:
“眼下朝廷,若只欲复澶渊旧土,则便如李、吕二相公,竭国用掠民财,仓促养新军,乘胜毕功于一役,一二年间,可矣。但若欲进取燕云、河西,靖定天下,乃至继立圣学道统,则须图之缓也!须知秦灭中原,图之六世。汉灭匈奴,奋高惠文景五庙之烈,国策长计,未可轻躁急求。莫若以十年为约!”
“好个十年之约。”赵构道。
赵构非是不渴望收复燕云,攻克西夏,成就汉武唐宗的霸业。身为赵氏后嗣,谁能无这等野望。然则上一世的颠沛流离、南面苟和,早让赵构将手下臣子长短看的清清楚楚。李纲或许有能力,却功高镇主难以驾驭;吕颐浩或肯听用,却练事而暴、不得士林人心。其余若赵鼎、张浚,都非能柔顺易制,顺明他意之辈。甚至多数士大夫但不过图名惜身而已!
何况,他心下亦清楚,兜兜转转寻来寻去,也唯有一人罢了。
也因此,赵构从不曾将他的这些未来野望,透露给任何人。
须知,若只是想苟安,直接南巡建康,遥控四将锁住两河、淮河防线也还罢了,他又何必辛辛苦苦,几乎卧薪尝胆一般,守在这处前后无险可依的南京商丘!
念起建炎元年十二月,粘罕率金军南下占据西京,与汴京宗泽对峙时,行在危在旦夕、几乎要为人捉去的险境,饶是如今赵构心中亦不免浮上一层汗毛林立的后怕来。
那一回金人南侵,宋人仓促布置的防线仿佛像纸糊的一般,黄河上韩世忠水军不能扼,刘光世屡战屡溃,便连王渊的禁军也遭大败。而李纲所用的傅亮与李彦仙在关陕一带不得不几次收缩退避。唯独张所勉强在北岸抑住了金人,若非在危机时刻,张俊赶至兴仁府救援,一切便是休矣!
待兵临城下之时,朝廷压根顾不上计较李纲“不得南迁”激进主张的责任,反倒乱成了一锅粥,似是靖康之际或是上一世建炎南渡的恐慌无措席卷了所有人。各类纷纭甚嚣尘上,便连范宗尹、吕好问也来劝赵构是否南下避难。宗泽则让他速速来汴京,言汴京可守。事至临头,赵构方才生了一份悔意。
分明上一世的苦难颠沛,到底仍是成功苟活下来。莫非做过了三十年皇帝、三十年太上皇,尚且不如上辈子那惊弓之鸟的仓促决定?
便是自那一次,让赵构明白了非是宋军不敢战,而是已被打的失去了心气。饶是他令韩世忠、刘光世等人收练新兵,短短时间,哪里是那么快能有成效的!
幸而这一切,已是四年前了……如今乾坤倒转,时势已握在了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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