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应验（2/2）

“官家，此番却是恰也好来问一事，”范宗尹忽地出声道，“既是计相说到了钱引，但不知，旧钞一事是否亦要更新，新置各路都茶场会子务？”

叶梦得微微一怔，脸上飞速划过一丝怒意，却又遮了下去，因他说的正是方才二人争论之事。只听范宗尹道：“去岁曾发五十四界（建炎三年）钱引，定额为二百八十八万贯，已是较上一界骤增了百万贯。臣恐如此下去，引价又要益贱……”

叶梦得却立刻出列捍卫道：“自令赵开任川陕转运使来，主持钱引事务，法既流通，民无不以为便！”

他又转头来，对赵构解释道：“至若范相公所说的新置会子，发行新钞，臣不敢同。”

“好教官家知晓，一则，会子多只行于都城中，如昔日东京寄附钱会子。便是因其若滥发，则必贱价，而生钱荒，极有害钞法！”

“二则，自建炎初以来，国用所支，十之七八，俱在军费。此不可不慎！否则恐寒大将之心，而生他患！”

他忽然转头看了范宗尹一眼，抗声道：“参政不晓财赋，而欲揽财。所谓效法陕川，行两京东南会子，臣恐速而不达也！”

范宗尹让他御前当面批评“不知钱法”，不觉一张面容涨的通红。赵构亦是微微蹙眉。实则，二人虽是争地不可开交，固然有几分私怨在。但朝中上下，关乎将川陕之地的“钱引”纸钞，也就是崇宁四年更名之前的交子，推行至其他诸路的说法，这些年来已是屡屡有声音。

但先前的几次尝试，无论是熙宁间的陕西交子，还是大观年间的小钞，俱都是在短暂发行一阵后，便不得不毁禁、报废。便是因叶梦得所提及的“滥发贬值”之故。

便是上一世南渡后，朝廷为了筹措庞大的军费，发行了东南会子，然则亦是滥价亦贱，乃至不得不反复更换钱会的比例，却反而加重了这一贬值趋势，令本就不堪的财政益发混乱。

然则范宗尹孜孜不倦提起此事的缘故……便是因从行在中枢的角度，若能统一行钞，自是制约各路地方、抓紧财赋大权的一道办法。

但身为户部尚书的叶梦得却不这般看，他之所以要更革财政，乃是为了厘清旧乱，却不是为了给自己平白招揽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的。

二人正怒目相视、几乎要挥拳而殴时，忽地秦桧出声道：“官家，何如钱会中半？”

赵构眉梢微微一挑，几乎要侧目看他一眼，却压下心底的几分惊愕，出声道：“此事再议，范卿亦是为国。”便见范宗尹、叶梦得二人也是一怔，齐齐看了秦桧一眼，接着又迅速垂头，好似方才不曾险些御前打起来一般。

秦桧说的，正是后来南宋朝廷试图缓解压力的一道折中之法。

只见赵构沉思片刻后，对康履道：“遣内侍李世良诣真定，传宣抚问。张所、张俊，俱朕左右手，赐金带。另赐李纲……安民靖难功臣。三军各赐银帛六千匹，大将补荫子承信郎二人，赐钱二十万缗以安真定民。那斩了耶律马五的将校，唤做何人？”

李回连忙站出来，面容却微微露出一分古怪之色，道：“好教官家知晓，其人乃张所麾下，河北怀州人，姓马行五，却叫做马五郎。”

赵构一怔：“马五郎？”便连秦桧几人也有些许耸动，却也为这姓名的巧合有所惊异，却见赵官家忽然笑了一声，“既是天赐忠良，赐名马忠，按军功，升其统制官，仍归张所辖。”

“臣领旨。”几人顿时一并拜倒，各自退去后。赵构却起了身来，唤了声刘珏，令他拟一份圣旨草稿，给朱胜非送去之后，却带着秦桧走到殿外。

只见庭外一片苍松翠柏，凛冬凋敝。唯独墙角不知谁栽植的一树寒梅似是要开了。

殿宇内外，温差骤降。唯独薄薄的斜阳透过树荫，落在大红的衣袍上。赵构默默沿着脚下参差青砖，走至庭中，秦桧亦步亦趋。忽然，听官家在一棵树下站了片刻轻声道：“卿所说的，倒果真是应验了。”

秦桧抬起头去，却见官家不曾看他，只是仰头回望着身后那座伫立了百余年的森严殿宇上的匾额。先时殿名本为“归德”，乃艺祖赵匡胤手书，赵构驻跸之后所更的“垂拱”二字还几分崭新。彼时杂草丛生，倾颓榛莽的花圃，在四年里也已逐渐理干净了。

四年了……

赵构却念及曾经为金人追到扬州，又从扬州追杀到建康、从明州再至海上的一路狼狈，乃至对他身心意志的痛楚摧残。无人可依、无力可借，无处可安，无边无际的恐惧。唯有忍，忍至对外称臣、脊梁断尽，忍着国内的骄兵跋扈、权奸震主。而如今，那些苦难仿佛是隔了云烟一般，随着耶律马五断裂的头颅消散了。然则赵构知晓，实则它还不曾散尽……只要金人还存在一日，只要那会宁府、黄龙府的白色旗帜仍在一日。他心中的苦痛便无法消弭！

他抬手遮了一下树叶坠落下的日光。忽然转头对秦桧悠悠道：“朕可许卿，卿何以许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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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所引数据为宋金纸币史。

罗大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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