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万更(1/2)
第三日公务毕,景晚月离开衙门的时候,发现门上悄无声息地被贴了张字条。
他心生疑惑,揭下来展开一看,顿时笑了——
“诚邀佳人于春风楼一晤,发糕小人儿已安置妥当,放心。师叔。”
字体潇洒得近乎草,且十分倔强地不肯带上那个“小”字。
景晚月心中觉得是可乐,将纸条折好,认真地装进袖口暗袋,前去赴约。
若论大齐京城玩乐之地,春风楼当推第一,坐落于京城最繁华的正阳大街,却井非当街开店,而是如王公贵族的府邸一般,是个外表低调内里奢华的大宅院。
其中取大齐各处胜景造成园林,亭台楼阁高下相错,一汪大湖水映着人工建造却栩栩如生的山峦与飞桥,有上等美酒佳肴、戏曲焰火,亦可留宿,平日还经常举行诗文画会,重点突出一个雅字。
最关键的是,入春风楼必须预订,预订还需交订金,交了订金也还不一定能订得上,活脱脱一个唯有达官显贵才去得的地方。
山流这么快就能订到席位,想必是借了丞相府的名号。
相比其他的京城公子哥,景晚月平日不爱玩乐,鲜少来春风楼,但他知道,他的两位爹爹当年便是在此地结下了情缘,与他家走得甚近的当朝太子夏昭和太子妃韩梦柳也是,就连程熙与夏焉亦曾一同来游,之后便增进了不少感情。
看来春风楼的名字倒是没取错,春风得意,一度春宵,十分有月老之姿。
不知山流是也知道这些,还是仅仅图这里名气大。
景晚月漫天胡地地想着,随着侍人来到楼内一处水榭,见山流正托腮靠在栏杆上,一身飘逸的衣袍在微风中飘,同时飘着的还有水榭周围馥郁的桂花香气。
秋日黄昏,金色的夕阳洒向湖面,当真说不清是画在眼前,还是人入画中。
春风楼的侍人十分有眼色,悄无声息地就退走了,景晚月独自走进水榭,轻声唤道:“小师叔。”
山流回过头来,一双桃花眼盯着他看了片刻,道:“呦,小晚月忙活了一整天,却还是这么整齐漂亮。”
景晚月无奈地低头一笑。
“就是打扮得总是过于板正,有点浪费这天赐的容颜身段。”
山流笑嘻嘻地走过来,在水榭正中的矮案一侧盘膝坐下,继续托腮审视。
“听师父说,景师兄本也是个活泼跳脱之人,怎么就把你和小程熙教得这么规矩呢。”
景晚月在山流对面提衣跪坐,道:“大约是因为爹爹做了丞相之后便不可再随意活泼跳脱了吧,何况随着年纪渐长,又当了爹爹,肯定是会越来越稳重的。”
“言下之意,我若做了发糕小人儿的新爹,也得稳重?”山流眉梢一挑。
景晚月想了想,笑道:“小师叔做成了再说。”
山流不以为然道:“那时你还照样唤我师叔么?”
“是小师叔。”景晚月纠正道。
山流眉梢再一挑,“回答问题,小晚月,师叔命你回答问题。”
景晚月笑意更浓,道:“那么仍是做成了再说。”
“小晚月,你不乖。”山流抱起双臂,故作严肃,顿了一顿又再笑起来,“不过很可爱,同传闻中说的不太一样。”
“哦?什么传闻?”景晚月露出好奇的表情。
“清冷疏离,不好接触。”
“传闻不可尽信。”
“的确。”山流点点头,捏着下巴琢磨起来,“不过倒也不算全错,大约还是要看对着谁吧,所以,师叔我很荣幸。”
“也是因为小师叔会说话,有意思,还总是特别爱逗我。”景晚月微微无辜道。
山流一怔,跟着大笑起来。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聊,不多时,夜色代替了黄昏,春风楼各处亮起灯来,映着湖水与幔帐,气氛渐佳。
“我去过的地方不少,但来京城是第一回。”山流攥着筷子的手停住,“京城菜肴固然好,但就跟京城的人一样,有点高高在上的精致刻板,虽有滋味,却吃不爽快。”
“那我还不如小师叔,除了京城和梁州,我没去过旁的地方,实在无从比较。”
“好可怜的小晚月,这样吧,明日我在家给你下厨,让你开开眼界……”突然一顿,“哦不,得后日了。”
景晚月疑道:“明日小师叔有事?”
山流故作神秘地摇摇头,“我和小眠秋说好了,一人陪你一天,公平竞争。因我比他大,辈分也比他高,所以我先来。”
景晚月:……
这两个人着实有趣。
吃完晚饭,两人起身去逛,山流十分自觉地拉住景晚月的手,景晚月便是一愣。
“怎么,不愿意?”山流耐心地看着他。
景晚月想了一下,认真说道:“老实说我井无抗拒,但尚未想到那一步,再者眠秋哥哥……”
山流笑起来,“你放心,这个我俩也说好了,我俩绝不多想,也绝不逼你,但求纵意行事。小晚月,你觉得呢?”
景晚月恍然大悟,暗道这两个人的心也太大了。
不过初听之时觉得特别,但仔细想来又的确是这个道理,如斯潇洒亦令人羡慕。
于是他点点头,道:“那就听小师叔和眠秋哥哥的,多谢包容。”
“哈哈。”山流牵着景晚月行上春风楼内的石板路,“是多谢你包容我俩,我不妨也老实说吧,即便不求旁的,只与小晚月你春风一度,便是人生一大幸事。”
景晚月任他牵着,道:“我没有那么好的。”
“有。”山流面色严肃,十分认真地反驳。
逛了一会儿,山流开始嫌春风楼晃眼,提议出去逛街市,品尝民间小吃,景晚月自然不会不同意。
三人换了地方,这下一路之上,山流的嘴几乎不停,要么吃,要么说,时而给景晚月喂个什么,时而靠近他耳畔讲不方便大声说的笑话。
当街这样,景晚月最初还不习惯,但渐渐地就放开了——他总也该过些不一样的生活。
“小师叔,你炼的丹药里是不是补气的最多?”景晚月问。
山流一怔:“什么意思?”
景晚月低眉一笑,“我瞧小师叔无时无刻不在说话,想必气不会够。”
山流:……
“小晚月,你又不乖了。”山流故作怨怒地看着他,又狡黠一笑,凑到他耳边,“你想错了,我炼的丹药里补阳的最多,还最好,不信的话,找个机会给你试试。”
他的气息近在肌肤,景晚月双眼一睁,脸不由地红了。
接着,他看到山流那吊儿郎当的神情突然变了,原本望着他的目光转向一旁,他便也侧过身顺着山流的视线望去——
而后一怔。
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五步之外,刘宁尴尬地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张纸。
“这人你认识?他一直偷看我们。”山流道。
景晚月“嗯”了一声。
都被发现了,刘宁没办法,只好更加尴尬地走过来。
“景将军。”他躬了下身。
“你好。”景晚月闻到他身上有药味,方才站的地方亦是一间药堂的门口,便道,“出来买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刘宁摇摇头,“不、不是给我买。”
景晚月明白了,“哦,给陈青买。”
刘宁的神色顿时变得艰难起来,犹豫了片刻,说:“也不是给他,是、是给……头儿。”
景晚月微讶。
刘宁挠了挠头,心想说都说了,干脆就一气儿说完吧。
“昨天早上你一走,头儿就……吐血了,还晕了,不过很快就好了,我们就以为没事,结果没想到昨晚又……还引得旧伤复发,昏迷了。”
景晚月下意识道:“怎会如此?”
刘宁目光闪烁,老实地回答:“他、他说是……被你气的。”
景晚月:…………
刘宁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昨晚禁军卫们送他回来,把他的情况报了上去,宫里立刻就派来太医,用了药,但人还是不醒,也不见好转。我想起来先前帮头儿捡回一条命的贵人留下过一张药方,就拿出来抓药,可是跑了好几个药堂,他们都说看不懂。”
“哦?让我看看。”
刘宁把捏着的纸双手递上去,景晚月接过一看,心道的确,他也通些药理,但这方子……
他微微皱眉,旁边的山流便懒懒地瞥了一眼,当即道:“这不是药方,是丹方。”
景晚月和刘宁同时看向他。
“还都是相当珍贵的丹材。”山流慢悠悠道,“居然用这等方子,你那头儿是快死了?前日不是还活蹦乱跳,脾气大得很呢么。”
刘宁一听,顿时像见到了救命的仙人,连忙上前一步,抱着拳使劲儿行礼。
“这位、这位公子认得这方子?那、那您能否跟我回去给头儿看看?我等感激不尽!”
山流笑了一下,气定神闲地看着景晚月道:“我要是救了他,岂不是给自己多找了个对手?我好像没有这么好心。”
刘宁吃瘪。
景晚月抚了抚额,心下亦十分无奈。
山流便捏起下巴,煞有其事地回转道:“不过见死不救似乎是有点残忍。小晚月,你说该怎么办呢?我听你的。”
刘宁立刻又看救星一般看向景晚月。
景晚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看着他,说:“救吧,我保证他绝不会成为你的对手。”
山流大笑起来,一拊掌道:“好,师叔信你。”
景晚月便又对刘宁说:“你不要告诉他……罢了,说与不说都无所谓,你随意吧。”
他终归不愿再登穆悠的府门,即便那家伙还晕着,便找了间茶楼坐等,让山流随刘宁前去。
半个时辰后山流回来,说按穆悠眼下的情形稍稍调整了单方,待他回去制好丹药,给他喂下去就行。
景晚月点了点头。
半晌无话,山流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不再多问些什么?”
景晚月茫然:“问什么?”
“他的病因、病势,制丹需要多久,吃几颗才能好,有没有后遗症……之类的。”
景晚月垂目:“我为何要问?”
山流一怔:“小晚月,你的心好凉薄呐。”又摇了摇头,“啧啧”两声,故作遗憾,“发糕小人儿那般玉雪可爱,怎么竟会是他的孩子?你也是,好端端的,怎么会着了他的道儿呢?”
景晚月神色一暗,眸色不明:“小师叔想听?”
“小晚月想说么?”
景晚月坐在茶楼三楼临窗的位子,侧头一望,京城繁华尽收眼底,不过只是四年前的事情,他却觉得仿佛是上一辈子了。
仿佛他轮回时那碗孟婆汤没喝透彻,如今记忆虽在,却像是隔着什么一般朦胧。
他执杯饮了口热茶,胸口瞬间温暖起来,望着眼前山流的笑容,想到不久后有人一起结伴回家,回到家后还有个会抱住他跟他稚声说话,更加令他温暖的小家伙,便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懒得说了。”景晚月道。
山流笑容放大:“好,小晚月懒得说,师叔自然更懒得知道。”
三日后。
穆悠幽幽转醒。
初醒之时不太适应,浑身时而轻松时而沉重,眼皮一掀一掀,迷迷糊糊地看到床边围满了人,有刘宁,有陈青,有府上的管事,还有……
“好了,醒了,那就没我的事了,告辞。”
“哎?神医!神医您稍等,您……”
刘宁紧赶慢赶,硬是没赶上大步踏出房门的山流。
穆悠混沌的脑海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弹起,“那人不是……景晚月呢?!”他攥住刘宁的胳膊。
刘宁一愣:“啊?景将军?”
穆悠急道:“那人不是景晚月的师叔吗?他既然来了,景晚月是不是也在?!”
刘宁与陈青对视一眼,面面相蹙。
“那个,头儿。”刘宁尴尬地搓了搓手,“景将军他……没来。”
“什么?”穆悠不信,“是……走了吗?”
刘宁一愣,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更艰难了,“不、不是走了,是一直……都没来。”
他讲了此次事件的经过。
“……最初我还觉得山公子这人油嘴滑舌,恐怕不怎么地,但后来发现不是,那只是外表,其实他心地善良得很,做事也认真,不仅熬夜为你制丹,还一直守着你看你服丹之后的效果,再调整下次制丹的细节。这三日来他几乎不眠不休,饭菜也是匆匆一吃就赶忙去做事,他实在是个好人,咱们得好好感谢他!哎,他怎么突然就走了……”
他絮絮叨叨说得极细,但这些却根本不是穆悠想听的。
穆悠脸色苍白,拧眉坐在床上,问:“他和景晚月在一块儿了?”
刘宁一愣,“应该没吧。”
穆悠顿时松了口气。
“但是……”
穆悠那口气立刻重新提起,戒备地看向刘宁,“但是什么?”
刘宁挠了挠头,“那天在街上,他俩一直牵着手,说话还总是凑得很近,山公子还……”
“还什么?!”穆悠越听脸越黑,急得腰都挺直了。
“……还亲手喂景将军吃东西。”刘宁低声说。
穆悠“唰”地火气上头,眼中迸出了怒意。
刘宁看出来了,连忙喊道:“你别!人家救了你的命!而且、而且虽然那样了,但我仍然觉得他俩应当还没在一起,因为……”
他将山流那些不想给自己救个竞争对手之类的话一一说了,穆悠听完,心下稍稍好了一些,但细想起来仍是生气,攥拳砸了一下床板,咬牙切齿道:“没在一块儿就拉拉扯扯,那什么山的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人家救了你的命!”刘宁强调道。
“我知道!”穆悠凶狠地提高声音,“我欠他的!我待会儿就去他门上三跪九叩,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
“你……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刘宁也生起气来,黑着脸坐到一边,不说话了。
几年相处下来,他知道穆悠从无坏心,而且对身边的人极好,就算为你豁出性命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但就是脾气太差了。
尤其遇上有关景晚月的事,动不动就发疯,脑袋里想的全都不是正常人会想的东西,他要是景晚月他也受不了。
卧房里静了一时,陈青走到刘宁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别生气,又对穆悠缓和道:“嗐,景将军上回虽然那么说了,但事情只要没到最后一步,你就还有机会。”
穆悠低垂的眼眸一动,稍稍来了些信心。
不料刘宁却道:“但我觉着还是算了吧。”
“你什么意思?!”穆悠立刻甩来一记眼刀。
陈青亦不解地看看着他。
刘宁瞥了穆悠一眼,低声道:“你不乱发疯,我再同你细说。”
穆悠:……
他憋着气。他知道他在这事儿上不聪明,眼下和景晚月的关系又进入了死胡同,他很想听听旁人的建议,随便是什么都行,但是他又拉不下脸。
只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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