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万更(2/2)
好在刘宁了解他,见他默认了便接着说:“我觉得吧,这事一向讲求你情我愿,譬如有人喜欢你,你不愿意,他还一直缠你,你说你心里怎么想?”
穆悠垂着头,不自觉地挑了下眉。
“而且景将军已经放下了。”刘宁说,“或许你觉得你俩的旧情很重要,放下很难,但人和人不一样,他就是偏不那样觉得,你就算再怎么逼他也没用。再者说,景将军和他身边的人都那么好,就冲这一点,咱们也不能总烦人家吧,咱们自己也得要脸面、懂道理、知进退才行。”
穆悠:…………
言下之意,不就是他不要脸、不讲道理、不知进退吗?
“头儿,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尽如人意的,好聚好散吧。咱们都是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人,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其他的便看开些。”刘宁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话很有道理,穆悠明白,可是……
他又攥起了拳头:“旁的事都能看开,但这件不行。”
刘宁:“哎。”
他说了一大堆,果然还是白说了。
卧房里又陷入沉寂,许久之后仍是陈青道:“当真看不开,你就得改变你自己。”
穆悠一愣,抬眼看着他。
“你回想一下来京城之后你对景将军所做的种种,你觉得如果你是他、他是你,你生不生气?想不想和这样的你重归于好?”
穆悠:……
他便事无巨细字字句句地想了一下,想着想着就有点脸红,但仍要表面顽强,道:“我一开始是哄他的!但他根本不理我!后来也是因为我被他气到了所以才……”
“他不理你你就再哄,他气你你就受着,若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谈什么追求人家?何况还是你先欺负了人家之后的追回?”
刘宁跟着点头,“而且据我看,所谓气你,大约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景将军那么好,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你干嘛总跟我对着干!”穆悠急地瞪起眼睛。
“我是就事论事。”刘宁亦不落下风。
“你!”穆悠眉毛倒竖,“……你别说话!你接着说!”手臂一挥示意陈青。
陈青噗嗤笑了一声,道:“依我看,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也忘了曾经的旧情,甚至把曾经的你和他都忘了,你们俩是全新的,从前根本不认识,现在认识了,你喜欢他,想要追求他,你说该怎么做呢?”
穆悠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有点明白了。
“自然是一方面投其所好,一方面让自己变得更好,毕竟景将军那样的人,能与之匹配的必定不是凡品。”陈青笃定道,然后缓了下语气,“这就不得不说到你的性子,你真地要改,别整日像有疯病似地张牙舞爪,那样凶巴巴的,谁会喜欢你呢?”
穆悠:……
怎么大伙儿都说他有疯病。
有一段时候没开口的刘宁也忍不住附和:“就是,你说分开就必须分开,说和好就要即刻和好,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而且只受了这么一点点委屈就生气发火,那以后还得了?”陈青一唱一和道,“说不定景将军原本对你还留有一丝情意的,结果你这么一闹,彻底没了。”
“这就叫做自掘坟墓。”
“嗯,没错。”
穆悠:…………
夫夫俩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穆悠心中拔凉。
不过凉着凉着,他倒是没那么焦躁混乱了。
刘宁和陈青走后,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来来回回地想。
的确,他爱景晚月,但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暂了,根本来不及透彻地了解对方,譬如陈青所说的投其所好,他苦思冥想,却完全想不出景晚月究竟喜好什么。
何况在透彻地了解他之前,他就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他,想要重新在一起确实太难了。
可是难就要退缩吗?
当然不。
曾经差点儿就经历了真正地失去,那个时候他后悔了,真地后悔了,也真真正正地明白了,他爱景晚月,无论什么都不能消除这一点。
重活一次就宛如奇迹,他坚决不能再自欺欺人,坚决不能再放弃机会,或是说,他后来续上的这些命,就是只为了这一件事而存在的。
当冷静图谋,当屡败屡战,当坚韧不拔。他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再度牵起景晚月的手,再度拥抱他、亲吻他,再度看着他无忧无虑地对自己笑。
这日黄昏,穆悠脱下官服,换上了一身新定做的墨绿色箭袖武袍,在腰间悬上一柄用于观赏的银纹长剑,另一侧挂水纹白玉佩,头发思来想去许久,决定将从前一贯的乌兹样式的编辫全束换作齐人年轻男子常梳的高马尾。
他自己不太会弄,便在定做衣裳的店里叫人给他弄,弄好之后,他站在大铜镜前一看,颇有些不适应,觉得太规矩太端正了,而且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的,还到处都箍着,不太舒服。
不过店里的人都说他这样英俊多了,他觉得……也是,便付了钱高高兴兴地走了。
一路径直去往丞相府。
虽然还没想好要去做什么,但先去了总是没错。
他的运气倒是极好,一靠近丞相府,就看见穿着一身大红绸褂的小发糕在府门外的空地上蹦跳,一会儿双脚一会儿单脚,双脚的时候浑身蓄力憨态可掬,单脚的时候身体总是微微摇晃,旁边站着的侍从满面微笑。
穆悠的心也再次柔软了。
他缓缓地笑着走过去,正巧小发糕抬起头看到了他,先是一愣,继而双眼放出喜色,接着像颗小炮弹一样张开双手跑过来,正是“稚子候门,载欣载奔”。
穆悠面上的笑容舒展地放大。
“疯狗哥哥——!”小发糕开心地大叫着。
童音稚嫩且十分清亮,不远处经过的路人们听到了,纷纷望过来,质疑与发笑的眼神明晃晃的。
穆悠顿时浑身一僵,脸上“唰”地烧红,再次想开个地缝钻下去。
“疯狗哥哥,你终于又来找我玩啦!”小发糕站在穆悠面前,一脸兴奋地仰起头。
穆悠的脸色却很黑,硬声道:“你别这么叫。”
“嗯?”小发糕一愣,笑容收住,眼里有点茫然,还有些细微的惊惶。
不知道为什么,但疯狗哥哥好像又生气了。
疯狗哥哥怎么总爱生气?
小孩子不懂掩饰,他这表情一变,穆悠就知道自己恐怕是有点吓到了他,连忙后悔地蹲下,一手捏住小发糕的小手,努力将神态和语气变得和缓。
“你、你若当真想这么叫……就去掉那个疯字,只叫后面的。”
狗也就罢了,但是疯不行,大家都说他疯,他偏不要。
小发糕明白过来,在心中念叨了一下后面的三个字,觉得更加亲近可爱,便又笑起来,重新唤道:“狗哥哥。”
“哎。”穆悠服服帖帖地应了,向四处看了看,“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玩?”
“因为小冬瓜……冬瓜哥哥生病了,这几天都不能出屋。”
“哦,那你爹爹呢?”
“爹爹跟眠秋叔叔去玩了!”
穆悠想了一下眠秋叔叔是谁,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地又有点火,但接着想到刘宁和陈青的教诲,想到自己的洗心革面,便克制着。
“他们去哪儿玩了?”
“去和晖园!眠秋叔叔说那个园子是他领人建造的,可漂亮了!”小发糕露出向往。
穆悠便顺势问道:“那你想去吗?”
小发糕点点头。
穆悠立刻喜道:“那我现在带你去?”
小发糕又摇摇头,认真地说:“我已经跟爹爹说好了,他先去,我以后再去。”
穆悠想了想,开始哄劝:“你跟你爹爹说好的是他先去你后去,如今不正是他先去了,而你在他之后去么?你放心,咱俩去咱俩的,绝不打扰他。”
他也不敢。
“嗯?”小发糕听得有点茫然,但又觉得狗哥哥说得好像挺有道理,便回头望向侍从。
侍从连忙道:“小少爷,眼下相爷和老爷还在朝中,大公子和四殿下在别院给冬瓜小少爷养病,家里没有能拿主意的人,这……”
言下之意,他不可以随随便便跟旁人走。
小发糕也明白这一点,可是狗哥哥好像又不是爹爹平时说的“不能和陌生人一起走”的那种。
“狗哥哥是宫里的禁卫,是好人,他认识爹爹,而且之前也来过咱们家玩儿。”他认真地解释。
“可是……”侍从仍是不敢放人。
“哎呦,这是做什么呢?”
忽然传来悠闲轻佻的一声,三人侧头一看,正是山流。
穆悠便站了起来,小发糕笑着对他摇摇手,侍从也随之行礼:“山公子。这位大人要领小少爷去玩。”
侍从总算找到了个能禀告的人。
山流瞧着穆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低头抬手摸了摸小发糕的脸颊,问:“想去?”
小发糕点点头,“就是去爹爹和眠秋叔叔去的和晖园,山流叔叔要不要一起去?”
穆悠:……
心想你快住嘴吧,山流若去了,那他还去个什么。
听小发糕说完,山流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明显以为穆悠是要去搞破坏,便道:“若是去别的地方我就跟着了,去和晖园嘛……你俩自个儿去吧,哎呦,你俩这衣裳还怪搭配的。”
闻言,穆悠与小发糕相互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两人一个墨绿一个大红,的确十分亮眼热闹。
侍从笑了一下,问道:“山公子的意思是可以?”
“可以。”山流爽快地说,“放心吧,这位穆大人再洪水猛兽,也绝不会对发糕小人儿怎样的。”
小发糕有点没听懂,穆悠却是很懂,当即不快地将小发糕的手一拉,说:“走吧。”
走出几步,内心又有点反省,便回过头来,极其别扭地看着山流,更加生硬地说道:“先前,多谢你为我治病,听说你很辛苦,日后若有需要……”
“不必。”山流呵呵一笑,“要谢就谢小晚月吧,没有他我也不会治你。”
终是话不投机,穆悠不再多说什么,领着小发糕走了。
“狗哥哥,你之前生病啦?”小发糕这是第一次随着家人之外的人出门,心中相当新奇与兴奋。
穆悠点点头,道:“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小发糕牵着穆悠的手,仰起头,眼睛一闪一闪,“冬瓜……哥哥也生病了,爹爹说季节交替的时候就是很容易生病。”
“所以你平日里也要注意。”穆悠顺着他的话头说道。
他不太会聊天,尤其是跟小孩子,现在就觉得应该把握良机好好提升小发糕对他的喜爱,可是思来想去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讨好。
心中着急,脚下也不由地快了起来,他个头儿高,步子也大,放开走路,小发糕自然跟不上,没一会儿便小跑起来,然后开始呼哧呼哧。
等那小手都有点出汗了,穆悠才反应过来,停下脚步侧头一看,小发糕仰着脸喘着气,两个脸颊都红彤彤的。
穆悠:……
“抱歉,我是想着要快点儿赶到和晖园。”他揉了揉小发糕的脑顶,跟着灵机一动,笑着俯身,双手从背后箍住小发糕腋下,向上一提再一落,指挥道,“腿分开。”
小发糕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照做,待到平静之后一看,他竟是坐在了狗哥哥的脖子上!
他一下子变得好高!能看到路上大人们的头顶!还有那些挂在小摊上的小物,平时他踮起脚都看不清呢!
狗哥哥两只手攥着他的两只手,一路快行,风声呼呼,有点像骑马,却又比骑马稳多了!
之前爹爹都没有这样对过他,爹爹大多时候是牵着他,或者将他抱在胸前。
这样好有趣!
小发糕一脸兴奋,开心地张着嘴,眼睛贪婪地四处瞧。
穆悠感觉到了,便问:“想要什么就说,狗哥哥给你买。吃零嘴儿吗?”
小发糕摇摇头:“我吃过晚饭了。”
“晚饭是晚饭,零嘴儿是零嘴儿,零嘴儿就是饭后才吃的。”
小发糕更加大幅度地摇了摇头:“爹爹说零嘴儿不能多吃,每个月只叫我吃三回,今天还没到能吃的日子。”
穆悠一愣:“这么严格?多没意思啊。”
小发糕更更加大幅度地摇了摇头:“爹爹是为我好,冬瓜……哥哥这次就是因为胡乱吃喝,吃坏了肚子才生病的。”
“那你平时不会想着么?”
“有时候想,但就是想一想,而且越想,在吃到的那时候就越高兴,相反如果每天都能吃到,才是真地没意思。而且家里的饭菜都很好吃,我也很喜欢!”
“哦。”穆悠心道景晚月把孩子教得也太好了,这才几岁,就一套一套的,比他想得都要透彻。
不多时,三人进了和晖园。
此园景致山水相依,一改京城宏大隆重之道,造得十分精致细腻,黄昏后亮起灯,更显清幽梦幻。
因是刚建成不久,虽将入夜,但游人甚多,尤其几个主景处,众人围堵,后来者根本挤不到前头去。
看来想在这里遇到景晚月也难。
“嘿嘿嘿。”小发糕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穆悠莫名。
“多亏了狗哥哥驮我,要不然我什么都看不见。”
被夸奖了,穆悠会心地笑起来,说:“只要你愿意,狗哥哥便一直驮你,直到你长到狗哥哥这么高,不需要再被驮的时候。”
小发糕很小,还听不出这话意味着什么,只是因为狗哥哥又愿意跟他玩了,他就很开心,于是立刻应道:“好啊!谢谢狗哥哥!”
这一句信誓旦旦而又无比甜嫩,听得穆悠简直幸福死了。
两人在人多的主景处略停留了一阵儿,便离开找路前往僻静之地,经过人烟稀少的一处花草丛时,小发糕看到其中有不少亭子,便道:“狗哥哥,咱们去坐一会儿吧。”
“好啊,你累了?”
“我不累,但你累了,你驮了我好久。”
穆悠的心顿时又开了花。
“狗哥哥力气大,也不累,何况你这么轻,就是再驮一日也丝毫不累,不过坐坐也好。”
进了亭子,穆悠把小发糕放在座上,自己坐在他身侧,一臂绕过他的脊背,搭上亭子的石栏。
两人一大一小,一绿一红,一个腿长一个腿短,静静地不说话,却不仅不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安心舒适之感。
许久后,小发糕终于说:“狗哥哥,我有一点渴,我想喝水。”
从前爹爹领他出来的时候都会随身带着水袋,只要他要就有,他就以为大人们都有,结果没想到他一说,狗哥哥的脸色就变了。
“那、那怎么办?”穆悠有点慌。
这园子里湖水倒是不少,若是他自己,他就取来喝了,可是那样的水怎能给小发糕喝?
那么……带他离开去茶楼?可是园子还没逛完,小发糕看样子也不想离开……
孩子好不容易提个要求,还是个这么简单的要求,他却办不到,登时便坐立不安起来。
小发糕看出来了,连忙很贴心地说:“没有就算了,我可以忍一忍,也不是特别渴。”
穆悠一下就愧疚了,四处看去想找办法,突然余光里进来两个含笑的高挑身影,他的表情立刻一凛,然后当机立断将小发糕抱起来,躲到一根亭柱和草丛的遮挡之后,还特别捂住了小发糕的嘴。
小发糕微微惊惶而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穆悠如临大敌,贴在他耳边,用嘘声说:“别出声,你爹爹和那什么秋来了。”
小发糕:!!!
他瞪大眼睛,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爹爹来了就不能出声,但狗哥哥既然这么说了,狗哥哥也是好人,那他就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