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燎原（1/2）

23:30,时节多雨，木质楼梯隐隐散发潮湿味道。

李与谭光着脚，小心翼翼踩上楼梯,耳边依旧听到轻轻的吱呀响声。

窗外只有暗拢的夜色，苍翠的竹隐匿成影，她移开眸子，楼下取了水，转身时,正巧对上玄关处换鞋的人的视线。

“爸。”她讷讷。

李建全还是那副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样子,身上金项链金手表晃人眼，此刻正浑身酒气，迷迷糊糊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换鞋。

也不知道怎么,今天眼前格外昏花，脱个鞋半天都脱不掉，想往下看一眼,还被自己凸出来的肚子挡住。

“草你麻痹。”

砰然一声巨响，李建全踹了下鞋柜,李与谭被惊了一跳,讪讪低头,想要上楼。

“哎,哎，李与谭,你他妈跑、跑什么？”

李建全说不清楚话，嗓门却奇大，粗噶难听。

“你爹、你爹我在这鞋还没找着呢,你连句招呼都不打，啊？你这几年规矩都学哪了？”

李与谭垂着眸，将水杯放在几上，小步跑过去，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整齐摆在李建全身前。

李建全没动。

李与谭指尖微微颤抖，眼里只有他脚上半退不退的皮鞋，李建全将胳膊夹着的公文包往她身后一扔，顺势抬起脚。

“操，什么破鞋。”

“脱、脱掉。”

李与谭蹲下身子，一股汗臭味扑鼻而来，纤白的手扣在他鞋后跟，鞋口被他撑紧，很难扯动，只能一点一点往下磨。

李建全突然不耐烦，脚往后猛踢，李与谭仍使劲，瞬间失了平衡，扑到在地上，双手还捧着臭烘烘的鞋子。

“另一只。”李建全手撑在鞋柜上，眼皮掀都没掀。

李与谭爬起来，没动，情绪积聚，嘴唇颤抖。

“自己穿。”

“少他妈给我垮个批脸。”李建全没听清她说什么，自己甩开鞋，踢开身旁女孩，“教你规矩呢，女人就得回伺候人，知道不？”

“畜生还会当爹呢，你不会。”她冷静极了，笑着起身，将鞋子踢开。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李建全脑袋发昏，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老公？”王春秀揉着眼睛，声音蓦然拔高，“你怎么回来了？”

李建全咧嘴大笑，“想我宝贝儿子了。”

王春秀急匆匆下楼梯，李建全立即吼道：“慢点慢点！几个月了，还几把瞎跑，伤着我儿子怎么办，等我上去。”

“我错了，老公。”王春秀立即低眉顺眼道歉，轻轻抚摸隆起的腹部，“儿子，是妈妈不好，妈妈再也不会了哦，你原谅妈妈吧。”

被儿子吸引住，夫妇再无心思理会其他人，对着大肚子又哄又闹忙活好一会，李建全走都走不利索，亲吻那肚皮倒沉稳虔诚。

李与谭神色麻木漠然，等两个人都走后才慢慢从玄关走出来，冰水顺着喉咙滑向胃部，冷得她打了个颤。

踩楼梯上楼，经过二楼时，对过的卧室蓦然拉开门，李建全探出脑袋，粗声大吼：

“草|你妈，走路不能轻点？”

门又砰然关闭，脚下的楼梯都震了震，李与谭加重脚步，一点一点往上挪。晦暗的月光下，只有一个孤寂瘦削的背影，动作像个提线木偶，机械缓钝。

......

狭小的阁楼里，只有一盏小台灯放着暖黄色的灯光，映亮书桌。

李与谭坐在桌前矮凳上，手里握着个小小的硬皮本子。

本子里密密麻麻写满了生活消费。

诸如某月某日早饭：一片面包+一杯牛奶3元，午饭：一个素菜7元，晚饭：一包酸奶3元之类的，某些日子还会有备注学费校服费之类的项目，从2010年开始，记得清清楚楚。2010年之前则有几页写满算式的东西。

共计15万。

这是她的出路，也是她现在唯一的目标：还给这家15万，然后远走高飞。

轻轻一声叹息。

拿出整理好的一沓试卷开始复习，写了错别字，想找胶带粘掉，抽屉里翻了一下，却瞥到一张橙色的便签。

上面是少年清隽飞斜的字体。

“草莓很好吃

“你看起来更好吃

“：）”

最底下那个丑丑的符号，她好久以后才知道是个笑脸。

苦涩的唇角不自觉弯出弧度。

江逐他很优秀，真的很优秀。

就像宋玉说的那样。

傍晚时，宋玉接完水回来，正遇见刚进办公室的江逐，看了看形势，不动声色将他隔开，将李与谭领了出去。

操场上风有点大，扬起衣角。

宋玉嗓音温柔，“与谭，这段时间辛苦了吧，很棒呢。”

李与谭心思还在那张成绩单上，脑袋发懵，无意识地随着宋玉的话点头，眼神空洞。

宋玉挽住李与谭的手臂，李与谭僵硬了一下，便任由她拉着自己。

“与谭呀，你对江逐，真的是很特别的存在呢。”

李与谭蓦然顿住脚步，嗓子发干，结巴着说：“老、老师。”

宋玉轻拍她的手，“别怕，我不是要责备惩罚你们。”

李与谭仍惴惴，宋玉摇了摇头，看向远天橙色云霞。

“他是那种天才型的小孩，就是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到高中一点都不学习，你是第一个让他学到凌晨的人，第一个让他动笔写文综的人，你知道么，你们历史老师跟我说，江逐找她去问题的时候，她还以为遇见鬼了呢，毕竟那小子上课不砸场子都算好的了，谁能想到他恭恭敬敬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呢？”

宋玉弯唇，满目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