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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子恒说:“好吧,我顶着。”
书桌上那块墨渍天天落入眼里,每次都令丁子恒心惊,丁子恒每次都对那块墨渍说:“我要顶着。”
正是在丁子恒最紧张的时候,他发现有关他的大字报渐渐少了。仿佛这些内容说完了,再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使他暗中松了一口气,他想,也许这一关我已经过去了。
刚进九月,天气突然就阴下来。大雨随阴云而降,哗啦啦一阵阵扑到地面,晴热的天气立即就有些了凉意。晚上,大毛和二毛一起从北京回到家里,令丁子恒和雯颖喜出望外,三毛和嘟嘟更是乐得跳进跳出。
看到儿子,雯颖快乐极了。她好久都没有这样快乐过了,话也比平常多出许多。
雯颖说:“我说怎么突然就凉快了呢?原来是你们从北京给我们把凉快带回来了。”
二毛到北京串连,参加完máo • zhǔ • xí接见的活动后,找到大毛。大毛正与几个同学约好到外地串连,就决定先到武汉,与二毛一起回到家里。丁子恒一反往日对政治的漠然态度,整个晚上都在听大毛二毛谈北京的局势。关于聂元梓的大字报,关于“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fǎn • dòng儿混蛋”的对联,关于北京的抄家和批斗,关于破四旧立四新,关于máo • zhǔ • xí《炮打司令部》大字报的前前后后,关于máo • zhǔ • xí在天安门广场接见红卫兵……等档档档。大毛和二毛讲得眉飞色舞,觉得人生从来就没有如此激动人心,也从来没有如此扬眉吐气。
坐在一边听热闹的嘟嘟突然说:“我知道,我们家就有四旧。”
雯颖说:“嘟嘟,你不要乱扯。”
大毛一听立即警惕起来,他说:“爸爸,我们也真是要检查一下,有哪些东西属于四旧,赶紧烧掉,免得万一有人知道了,添麻烦。”
丁子恒有些茫然,说:“我们家有什么东西?”
二毛说:“爸爸的旧照片呀,旧书什么的。”
丁子恒立即清醒,说:“你们说得是。”
说罢他从柜中翻出一堆旧相册,上面满是灰尘,实在是许久没有翻过了。他翻了几页,顿时出了汗。其中许多,倘要较起真来,也不是小问题。尤其是丁子恒过去与洋人同事的合影,丁子恒的表弟们穿国民党军服的照片,以及丁子恒当在年北京拍摄的一些街景和有女人头像的橱窗照片,甚至有的墙上还有fǎn • dòng标语。
大毛二毛和雯颖亦都看得目瞪口呆。丁子恒让大毛把关,凡觉得可疑的就都撕下来。丁子恒旧照片颇多,几个人几乎清理了一晚上,大毛二毛当即就拿到楼梯口墙角处进行焚烧。已是半夜时分,幽暗的墙角被火光照得通明。
烧完照片,大毛和二毛上楼来,见丁子恒把自己的日记本也清理出一堆来,便问要不要趁夜晚一起烧掉?丁子恒望着那些日记发呆。他想这里面几乎记录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历史,一把火烧掉也未免可惜,就说:“还是放一放再说吧。”
可是这天夜里,丁子恒却为了他那一堆日记本彻夜未眠。烧了固然可惜,可是如果不烧呢?前不久皇甫白沙的日记本被抄走之后,让人逐字逐句地引用出来进行批判。甚至将他与妻子过夫妻生活以戏言所做的记载,也被写成大字报。戏言仅仅一句:今日挺进中原。大字报认为皇甫白沙用革命的专用词句来形容其行“下流”
之事,简直无异于流氓。就算大字报批判文字过于牵强,可皇甫白沙之自尊亦全然扫地。丁子恒自思,自己的日记里虽无此类私生活文字,但平日里就事论事所发的牢骚却不会少。尤其是1957年以前,自己没有一丁点思想觉悟,将所有不悦都径直写在日记上。随便翻出一条,便可写成一张大字报。1957年后,牢骚虽然少了,可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所记文字没有一点看法或是观感呢?倘若被人弄出来一条条逐字逐句地批判,我还有什么活路?丁子恒想着那些有可能出现的场面,心里发抖,禁不住全身冒出大汗。他想,日记无非是个人的历史,在这样一场浩大的运动中,人都算不了什么了,历史又能如何呢?留之又有何益?倒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免得一旦出事,批判游街戴高帽,令自己人鬼不是不说,还会令四个孩子未来的前程一塌糊涂。与孩子们相比,与自己的尊严相比,那点日记有什么值得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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