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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我有罪!我罪该万死!‘记住了吗?“
李昆吾抬起头,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他低声道:“能不能把流氓这个词去掉,我从来都不是流氓。”
造反的年轻人眼睛一瞪,说:“你同时娶两个老婆,你不是流氓谁是呀?你想耍赖吗?你想抗拒造反派吗?”
李昆吾吓得心里一抖,不由自主道:“我不敢。”
年轻人说:“那你就得自觉喊口号。你是一个有罪的人,你犯有人命。你想想被你害死的人,你就应该明白你自己罪孽深重。”
李昆吾想起往事,他几乎要流泪了。他想这或许正是对我的惩罚吧,这或许正是我命中当有的一劫吧。他回答说:“是,我罪孽深重。”
游街的队伍走出办公大楼,穿行在机关的大院里。队伍从青年大楼楼下经过,李书爱的小家正在那里。那扇有着小碎花窗帘的窗口李昆吾再熟悉不过。此刻,窗帘紧拉着,有一点点风,鼓动着帘上的小碎花。游到此处,李昆吾突然敲了一下锣,高声喊出他的第一声:“我是地主加流氓李昆吾!我有罪!我罪该万死呀—”
李昆吾的这声叫喊,沙哑而悲凉,闻者莫不感觉心头一缩。
想想那扇窗子里住着的女儿李书爱和女婿陈远南,李昆吾心说:女儿你听听吧,你爸爸这样打着锣糟贱自己,你就会满意了吗?
游街的队伍出了大门一直往乌泥湖走去。路过古德寺时,遇到一群正欲冲进去造反的红卫兵。红卫兵见到游街队伍,暂时停下自己的冲击,在寺门口形成夹队,挥臂高喊起口号。高帽子上清楚地写着李昆吾的罪名,红卫兵就喊:把反党分子地主流氓李昆吾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反党分子地主流氓李昆吾永世不得翻身!
一阵阵口号清脆响亮,声声震耳,吓得李昆吾双腿发软,魂飞魄散。
队伍继续朝乌泥湖方向而去。行至空军医院门口,与一群正从机关游泳回来的孩子不期而遇。一个小孩尖叫了起来:“呀,这是李书奇的爸爸!”
另一个小孩大声说:“原来李书奇的爸爸是暗藏的敌人呀。”
“哇,这也是我们班李书宝的爸爸。”
李昆吾知道他遇到的这些孩子正是乌泥湖的。他立即替他的两个儿子惭愧起来,他无法令他们在宿舍里有面子。因为他的缘故,儿子们在他们的朋友中的地位将一落千丈。
不知是哪个孩子带了头,这群半道而遇的孩子紧紧尾随在游街队伍后,自成一支小队伍地高声喊叫起来:
李昆吾呀,你瘦得像个鬼,鹰钩的鼻子癞蛤蟆的嘴,黄瓜的屁股扁担的腿,你说你长得美,原来你是一个吊颈鬼!
这不知是以前唱谁的儿歌,小孩子们换上了李昆吾的名字。押着李昆吾游街的造反派们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听第一遍时,李昆吾深觉污辱,听第二遍时,李昆吾便无所谓了,待第三遍唱下来,李昆吾的心已经麻木。
小孩子跟着游街队伍一直唱到李昆吾的家门口。李昆吾的批斗会就在他家门口召开,丙字楼下的走廊便成了批斗台。因为是下午,乌泥湖家属委员会正学习,见有游街队伍进到宿舍,惊喜万分,马上将学习改成参加批斗会。与枯燥无味的学习相比,看人批斗人倒是有趣得多。陈霞之先不知道游街到宿舍来的是李昆吾,还平静地与丁字楼陈雯颖笑着聊天,聊的就是各人的丈夫在北京学习期间打桥牌的事。
待发现人们簇拥而来的正是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正当着所有乌泥湖宿舍的家属们的面,戴着高帽子手敲铜锣自喊自骂时,她的脸色立即苍白如纸,有如突遭闷棍打击,人也呆掉了。
李昆吾站在了一楼的台阶上,低着头。他很想看到妻子陈霞之,可又怕陈霞之承受不了眼前的事实。他的心跳急促,神慌意乱。批斗会开始后,第一个发言人上了台。陈霞之仿佛是突然醒了,她疯狂地扑了过去,抱住李昆吾,大声喊叫着:“他不是反党分子!他不是地主!他不是流氓!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他呀—”
立即冲上去几个造反派,想把她扯开。可是陈霞之却死死地抱住李昆吾,坚决不松手。她哭喊道:“不能呀!他是好人!你们不能这样呀!”
李昆吾正在家里的两个儿子书奇和书宝也都冲上前来,他们护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与拉扯陈霞之的造反派推搡着,且推且喊:“不准斗我爸爸!”
围观者中有人喊起口号:“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绝没有好下场!”
李昆吾被这声口号喊得浑身一震,他急忙对陈霞之说:“赶紧把孩子拉到屋里去,别让他们也给扯进来了。”
陈霞之却已经处于迷狂状态,根本就听不到李昆吾说些什么。李昆吾伸出双手,拼命推开她,并嘶声骂道:“你滚呀!”又推开他的儿子,亦骂着:“你们滚回房间去!”
但是他的骂声毫无作用。在一阵混战之后,几个造反派终于扯开了陈霞之和书奇书宝。他们三人背后各有两人站着,他们的手都被身后的两人紧紧抓着,造反的人们强令他们与李昆吾一起低头挨批。
许多家属都被这场大闹吓住了。待这一切结束,批斗台上一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家属们开始不安,雯颖低声对明主任说:“陈霞之和小孩子还是不能这样斗吧?”
明主任点点头,然后她走过去。明主任对批斗会的主持人说:“是不是把妇女和小孩关到他们自己的房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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