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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6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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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尚有妨农过,蚕怕雨寒苗怕火。阴,也是错,晴,也是错。”这是谁写的呢?丁子恒想不起来。但他能想起在柳山湖、刘格非同他谈论此曲时的表情。

刘格非的现状,给丁子恒带来莫大的不安。他在柳山湖农场与刘格非成天谈诗论文的事,许多人都知道。而刘格非的灯谜,他亦曾大加赞扬。这些与刘格非的交往,令丁子恒时时处于不安之中,他不敢想象,倘若有人把他和刘格非联系起来,呼啦啦地给他来一批大字报,他的结果又会怎样。

丁子恒的不安,有如感冒,传染了全家。二毛住校了,家里的两个孩子三毛和嘟嘟,都已学会察言观色,每天吃饭时,看看丁子恒的脸色,便一声也不敢吭。因为心思太重,丁子恒夜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雯颖对此既担忧,又紧张。她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也绷得紧紧的,随时随地看丁子恒脸色行事,生怕自己照顾不周,给丁子恒增加烦乱。

生活如此沉重,雯颖觉得自己未免承受不了。这天晚上,雯颖说:“子恒,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看,你不如要求回到工地上去好了。反正那边的事情也多,而在家里,你什么事也干不成。”

仿佛“啪”的一下拉开了电灯,丁子恒心里蓦然间明亮起来。他想起金显成的“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之说。古人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工地正繁忙,我又何不回那边去呢?1957年反反复创的出差救过我一回,难道今年不能再救我吗?这么想定,心里立即轻松起来,这夜他竟睡得很好。

次日丁子恒便到总工室找到老总吴思湘,说他想立刻回到宝珠寺工地。吴思湘说:“你不是刚回来吗?”

丁子恒担心自己的动机被吴思湘看破,于是话间就有些忸怩。丁子恒说:“前两天,姬宗伟从工地给我来过一封信,说那边开始下雨,看起来今年的暴雨期可能比较长,白龙江多半会涨大水。所以,我想早点回去,把有些事情抢在洪水到来之前做完。工作一完我就回来参加运动。”

吴思湘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跟1957年相比,你已经聪明了许多。”

丁子恒没想到吴思湘会这样说话,怔了一怔,旋即明白,立即答说:“十年时间,通过政治学习,无论怎样,思想上都会有些进步的。”

吴思湘笑了,似是想了一想,然后说:“也好。运动要搞,生产也要抓。我跟金总商量一下,也许这个星期,你们就可以出发。”

五天后,丁子恒再次踏上北去的列车,这次与他同行的是技术员陈远南。1957年在做土壤调查时,陈远南曾是他的学生,因此这一路,所有的行李陈远南竟一人担了,使习惯自己动手的丁子恒很不习惯。

他们由郑州而西安而成都,再由成都到昭化,一路走了四天。路上,陈远南不停地询问关于宝珠寺的情况,丁子恒便细细地为他讲解。丁子恒很欣赏陈远南的好学精神,讲解时不厌其繁。结果一路行来,两人倒更像是在上课一般。不问政治只述业务的四个日子,不意间,将丁子恒紧张的心情缓解大半。

从昭化坐上工地派来的汽车,颠颠簸簸地走了一个小时,丁子恒便看到他熟悉的工地,看到他熟悉的宿舍和办公室。突然间他有些激动,那种感觉仿佛自己逃亡成功。

工地正批判刘格非的灯谜,人们并不知道刘格非已经进了精神病院。晚上,丁子恒和陈远南部被通知参加分析和批判黑灯谜的会议。对于刘格非的现状,两人皆只字未提。会间,听着人们依次的发言,丁子恒回味自己的逃亡感觉,自问道:我真的能逃出来吗?

次日,大雨便落下来了,白龙江的水猛涨。正如姬宗伟所料,今年是大水年。

工地许多事情都停了下来,抽水站也因水位的高涨而撤退。工地的饮用水都来自抽水站,因此抽水站一停摆,吃水问题就严峻起来。工地指挥部将伙食改为两餐制,几个人洗衣或洗澡用水,都自去江边。

丁子恒一连两天都带着陈远南冒雨查勘专用铁路线和黑石包料场,然后便赶写施工初设报告。关于水位到底选择583还是575尚需要讨论,施工总概算也要出台。

虽然一周三次的政治学习绝不能缺席,间或还安排写大字报,但只要有实实在在的工作做,丁子恒从机关带来的所有不愉快的情绪都渐渐地消失了。

大雨肆意嚣张了几天,终于渐渐小了。这天本该清理工地,但指挥部安排了去后山劳动,劳动的内容是为花生地拔草。山虽只二百米高,可丁子恒一口气爬上去后竟累得喘不过气来。以往在三峡查勘时,爬多高的山都没有这样疲惫的感觉。上山之后,还没开始拔草,雨又下了起来,一干人只好躲在山岩下。躲到近中午,雨仍不见停,劳动负责人便只好宣布下山回家。

下山的路更难行走。雨水已经将山路稀释成泥泞一片,一脚一滑,几次丁子恒都差点摔跤,幸而一直有意走在他旁边的陈远南眼疾手快,几次都扶住了他。后一段路,丁子恒便索性让陈远南搀扶。当他把自己的胳膊交给陈远南的一刹那,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老了。

大雨仿佛只回家喝了杯茶,就又下了起来。下午的劳动既已放弃,指挥部便通知讨论初设报告。这一天对丁子恒来说,是一个心烦的日子。在对场内运输进行讨论时,只有丁子恒一个人认为应该修过江公路桥,其他人全部反对,而丁子恒并没有听到他们反对的有力理由。彼此间争辩了一个小时左右,以少数服从多数做了结论。技术争论说东道西是常事,丁子恒亦心存常态。但是到了晚上,在政治学习之后的讨论中,由于白天的分歧,对丁子恒的意见就一下子多了起来。修不修过江桥,跟政治立场有什么关系呢?跟思想意识有什么关系呢?跟对党的感情有什么关系呢?

丁子恒觉得这之间没有必然联系,而许多人都觉得大有关系。几条意见提下来,丁子恒百口莫辩,索性就一言不发。他的心阴郁得如同这里的天气。

半夜里,雨下得更猛更急。雷鸣电闪,整个天地都给人以爆炸的感觉。电也停了,丁子恒起来上厕所时,正遇闪电,哗啦一道又宽又长的白光,将屋外的天空和远处的山头全部照得透亮。瞬间便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丁子恒摸索着回房间,适才剧烈的闪电令他惊恐。他想,地有所罪,天有所怒。然而,地上究竟生出何罪,而导致上天如此震怒呢?

这一夜丁子恒都没有睡好。清早,雨再次停息,他独自走到江边。用凉凉的江水洗过脸,精神略爽一点,他便沿着江滩往工地方向走去。

因为夜里的大雨,白龙江的大水又一次猛涨上来。早上一晴,漫天大雾便漂浮在工地上空。从江边能看到对岸黑石包的峰尖突兀在雾海之中,墨色浓郁,尤如一只小小的岛屿。雾气很清凉,深吸一口,仿佛有甜丝丝的味道流入嗓子。山野很美,早晨很美,远山很美,近水很美。大自然给丁子恒最强烈的感受是什么呢?那便是它的单纯,还有它的清静。那种单纯的气韵和清静的状态,都令丁子恒觉得自己的心跳脉动很轻易地便同它合上了节拍。他的躁乱不安他的恐惧紧张他的压抑拘谨,只有在自然中方能一一化解。丁子恒始终渴望自己能过一种单纯清静有如自然的生活。他想这是因为他的能力有限,实在无力应付那些复杂的事情。他不想关心别人有怎样的生活态度和怎样的政治观点,他也不想有别的人来窥视他的一切。他不想抬起头来放眼张望这个社会究竟插着红旗还是别的什么旗帜,他只想低下头去,做一份他喜欢做和他能够做的事情。但是十几年来,他就是做不到这一点。他永远也没有清静过,永远也没有机会让生活单纯。他一次次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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